倍可親

標題: (完整版)綠卡---北京姑娘在紐約(作者:曹桂林) [列印本頁]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18 01:37
標題: (完整版)綠卡---北京姑娘在紐約(作者:曹桂林)
綠卡---北京姑娘在紐約

                                曹桂林

    人生旅途,幾乎所有人都帶有一定的盲目,而為了一個目的拼搏、掙扎,自然
斗得遍體傷痕。
    輕傷者,步履艱難;重創者,匍匐爬行。
    我們嘲笑不知深淺的河鰻,終日趕路,奔向藍色的大海,孰不知,深海處到底
有多黑。
    我們嘲笑不知高低的旅鼠.一生都在奮力向頂峰攀登, 孰不知,崖下到底有多
深。
    河鰻,也許剛剛游進大海,就被兇猛的鯊類吞食;旅鼠,也許未至峰頂,就困
死在途中。
    不必嘲笑河鰻和旅鼠了,人類又何曾不是如此。


                                 引言

    歪打正著。
    寫了本《北京人在紐約》,火了。
    廣播、電影、電視、書籍、報刊一齊上。
    就連《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美聯社,也湊上一股。沒想到,也真沒
見過這陣勢。
    十幾年的美國生活,只知道牲口似地悶頭干,誰知道,寫書還會有這麼大動靜。
    這一來,還真上了癮,右手的三個手指頭,有時沒事愛弄個筆,見到了方格紙
就挺喜歡。
    知根知底的朋友,點著我的腦門子笑話我:「放著挺好的生意不去做,怎麼著,
想當文學家啦?別忘了,寫書寫書,越寫越輸。」
    幾個較親近的朋友也勸我:「別費勁了,你那本書寫完了,人家怎麼評論的?
沒什麼文學性,大不了是個評書。」
    「評書就評書。評書,它也佔個民間文學不是?」我真還有點兒不服氣。
    可回頭一想,嗨,爭這幹什麼啊?既然有膽兒放下生意不做,那就寫唄。寫,
先寫,寫完了再說。
    「現在你寫什麼哪?」有一天,我太太問。
    「《北京姑娘在紐約》」。我一字一字地大聲宣告我的書名。
    「我早就知道,你是在寫那個賤貨。告訴你,省點兒墨水吧,那種女人,你也
值得寫?誰不知道,她的發跡是靠那個。」
    我不願跟她爭,我繼續寫,不停地寫,好在她也不攔著。
    大夏天兒,我光著膀子,掄著筆,敞開著寫。
    「幹什麼哪?又練字兒哪?」
    嚇了我一跳,抬頭一看,是老鐵。老鐵也是北京來的。
    我立刻請他坐下,告訴他我寫的是誰,正在寫哪段兒。
    「呵!夠娼的,可人家也發了,這地方,這年頭,笑貧不笑娼。」
    我說:「別介,這話,要是真叫她聽見了,非抽你一個大嘴巴!兄弟,她不是
娼,你不了解她。」
    「廢話,當然你了解,她沒事就找你嘀嘀咕咕,講她那點順不清的爛事,她那
些事,誰不知道哇!」
    「你們不知道,你們......你們只知道表面,不知道內情。」我犯急了。
    「好,那做就寫出來,讓我們瞧瞧,也好長長見識。」老鐵說。
    其實,這本《綠卡一北京姑娘在紐約》我早就想寫了,在《北京人在紐約》之
前,就搭好了故事的框架。主人公的原形是我的好朋友,聊了不下上百遍。沒動筆,
就是覺得沒把握。
    初稿完成之後,想讀給幾位朋友聽一聽,由於篇輻太長,朋友時間太緊,誰也
沒功夫聽完。
    隻言片語聽幾段,看法不同,說法不一。
    有的說:「挺來勁」「真夠亂」。
    有的說:「缺點兒色」「太過了」。
    這些評論,我都不同意。您真想知道我要寫的是什麼,還得從頭聽我說。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18 01:41


    起飛了,真的起飛了。
    她的座位號碼是4OB, 正處于飛機翅膀的后側,可以清楚地看到巨大的機翼使
渡音747騰空而起的細微動作。 她看得非常入神,像小孩子在看卡通片中的「唐老
鴨」。
    她從未坐過飛機。兒時的她只見過天上飛的飛機。那時她想,它一定是巨大的,
速度是極快的,不然飛得那麼高,離地那麼遠,怎麼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響。
    可今天,她真沒想到,自己就在這東西的肚子里,而且要長途飛行。奇怪的是
坐在飛機肚子里,所聽到的聲音,絕沒有在地面上聽到的那祥巨大,那樣恐怖。她
的座位,在一排三個座位的正中間,她往前探著身子,向左側歪著頭,透進那長圓
的小窗口,才能仔細觀察到那巨大機翼在飛行時的變化。
    靠窗坐的是位男同胞,也在爭著看窗外。他憑藉有利地形,把那沾著頭皮屑的
肥大的後腦勺甩給了她,她得左古搖晃地調整自己的視線,方可看到窗外。這一切,
對她都是新鮮的。
    「該死的腦袋瓜子。」她暗自罵了一聲。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坐飛機,內心恐慌,夾著一種說不出的新奇,就像小孩
子第一次去遊樂園乘雲霄飛車,新奇、膽怯、刺激、好玩。
    她閉上雙跟,享受著飛機騰空時的滋味兒。
    24年來,她是第一次離開地面,而且飛得這麼快又這麼高.
    24年來,她的雙腳,除了小時候跳橡皮筋兒,或者跳繩時,瞬間離開過地面,
她一直是腳穿著鞋,鞋蹭著地,扎紮實實地在地面上,在北京這塊土地上生活了24
年。
    她雙眼還是緊閉著,那看上去還狠細緻的嘴角,微微地翹起來。
    她是在微笑,可看上去比狂聲大笑更感人。
    她是在狂笑,只是沒有出聲,卻也真是出自肺腑。她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十億
人中能有多少人飛得這麼高、這麼遠啊?
    美國,美國,那是什麼地方,是人人都能去的嗎?
    不錯,那是人人都想去的地方。打她一記事,就有人偷偷地向她訴說過這種願
望。可活了24年,她除了看過有限的幾部「好來塢」影片外,就再也不知道什麼叫
美國了。至於報紙上寫的美國,她不想去看,更不想去研究,因為所有親近她的朋
友都會對她說;「誰信哪?
    美國一定是不錯的,她這樣想過;不然,不然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心嚮往之。
    飛帆繼續加速、爬高。座位幾乎變成了45度角兒。
    她突然覺得,耳朵眼兒里疼痛難忍,像是誰用鋼針狠命地往裡刺了幾下。
    她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巴,想減輕一下對鼓膜的壓力。可是不起作用,兩個耳朵
眼兒,像是灌進了蠟液,索性什麼也聽不見了。
    她的頭沉甸甸地放在了椅子背上,整個身體像是和椅子長在了一起。
    這感覺就像有人往後拉她,往下掀她蓋不多。她極力想掙脫這種力量,可是辦
不到,使不上勁。
    這感覺使地突然想起16歲那年,去內蒙乒團。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時候會記起
那些舊事,命運的巨大反差,更使她覺得,這時候想起舊事,是那麼不可思議。


    她還記得那天,那個只有陰霾而缺少陽光的一天。
    早上,爸爸幫她打好了行李,媽媽不知又在她的軍用背包里塞了些什麼。
    「爸,媽,我走了。」她低著頭說。是的,那時她只能選擇走。
    「嗯......」爸眼圈兒紅著應了一聲。她知道,爸不敢說什麼,他正在受審查。
    她轉身正想打開單元門,媽忍不住了,「哇」地哭出聲來,從後邊抱住了她。
    80多歲的姥姥,己癱在床上,叫她的名字。她轉身進了裡屋,剛坐在床上,姥
姥就揪住了她的袖子,晃動著,泣不成聲。
    此時,媽媽的哭聲,姥姥的抽泣聲,加上嗡嗡的耳鳴,充斥在整個耳朵呈,牽
動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飛機似乎已爬到了預定的高度,椅子的角度也逐漸恢復了正常。
    她的嘴角往上翹,又慢慢拉平,現在一個勁兒地往下撇。
    她哭了,雙肩在顫。
    地球的引力太大。不,大概是北京這塊地方太特別吧。它的引力一定比地球其
他的地方大,它不僅吸住你的身體,拉下你的嘴角,甚至,可以把你的眼淚也吸出
來。
    她沒想再次望一望窗外,再看一眼北京。其實,她就是真的再想看,也看不見
了。飛機己穿過了厚厚的雲層,飛上了萬米高空。
    腳下一片白茫茫,北京城己被那一卷一卷的白雲吞沒了。
    再見了,北京城。
    再見了,北京人。
    再見了,媽媽。
    45度角的椅子,巳完全恢復到正常水平.
    「啪」的一聲,鼓膜像是被人捅開,一陣唏哩嘩啦的聲音,傳進了剛被捅開的
耳朵里。她睜開眼瞎,向左看掃了一下。
    人們正在各自解著安全帶。
    擴音器里,傳來了女乘務員的那種程式化的甜膩膩的聲音。
    「各位旅客, 早上好,歡迎您乘坐982航班。現在我們開始供應早餐,請大家
把座位前的小桌放平,我們就要開始服務了。謝謝各位合作。
    她沒有立即放下小桌子。
    她顧不上了,她雙手正在忙著,忙著截住、擋住從眼睛里湧出來的淚水。
    一隻手從左邊伸了過來,遞迸來一條手帕,雖然那手長得又粗、又大、又難看,
可那手帕是白白的、嶄新的。
    她沒有說謝謝,也沒有抬頭看一跟這遞手帕的人,她奪過手帕就捂住了雙跟。
    她聽到了一種狠怪的聲音,這聲音就在左側,由於離得近,這聲音似乎蓋過了
飛機低沉的嗡嗡聲。
    她抬頭向窗目望去。她發現,那個沾著頭皮屑的後腦勺,在不停地顫抖,未經
整理的亂亂的頭髮毫無規律地哆嗦著。
    她明白了,手帕是他遞過來的,看來他哭得比她還傷心
    她用手指尖兒,捅了捅那人的後背,想把手帕還給他。那個沾著頭皮屑的大
腦袋,立即轉過臉來,哇!嚇了她一跳。
    好醜的一張臉。這人怎麼長成這祥,太慘點兒了吧!手帕還給了他。淚水競無
節制地在他那張醜臉上流滿。
    早餐端上來了。
    她接過來一杯牛奶,喝了一大口,好甜哪!
    奶,不管是牛奶、羊奶、馬奶、人奶,只要是奶,它就是甜的,香的。它會使
你聯想到母親,聯想到生命,聯想到滋潤你的家鄉故土。
    她一口氣兒唱完了,真舒服.可地突然不禁生出一絲傷感。她就要「斷奶」了,
眼眶又有些發濕,嘴角又開始往下撇.
    她討厭自己這種莫名奇妙的感覺,就趕快撕了一塊麵包,塞到嘴裡,可咽不下
去,味同嚼蠟。
    她重重地用手揉了一下那又開始潮濕的眼睛。
    「你......你......你多......多吃......吃一點兒,路......路很長......」
    怎麼,他還是個結巴。
    她搖了搖頭,抬起了發紅髮腫的眼皮,露出了感謝的微笑。
    「我叫村上一夫,日本車旅公司駐京經理。」坐在右邊的日本人,雙手遞給她
一張名片,井深鞠一躬:「請多關照。」
    「嗯......我叫常鐵花。」她有些羞澀。
    「常鐵花......」村上重複了一下她的名字,費力地模仿著。特別是把第三聲
的鐵字念成了第一聲,聽起來很彆扭。
    「常是非常的常,鐵是鋼鐵的鐵,花,就是榮莉花、壯丹花的花。』她向村上
解釋。
    「噢?這名字,狠有趣,有趣。鋼鐵是冷的,不美的,花是暖的,美的。用鋼
鐵做的花一定不同一般,一定更美,一定價值狠高。」村上的發音,鐵花聽著不太
順耳。 名兒是媽起的,生她那年夏天正是院子里鐵樹開花的時候.從沒有一個人把
她的名字與價值連在一起比較過。日本人真是經濟動物。
    「我......我......我叫王......王一來,王是三......三橫一......一豎王,
一......一是一二......二三的一,來......來就是......」那個帶頭皮屑的人也
湊過來介紹。只見大丑(鐵花在心裡這樣稱呼他)舉起古手,在空中揮了揮,試圖
以此來消除他語言上的障礙。.
    她實在是不願意王一來插話進來,因為他與右邊這位日本人比起來,怎麼說呢?
真差勁!
    「常小姐,你去哪裡?」日本人這個句子造得還行。
    「美國。」
    「讀書?」
    「嗯。「
    「哪個城市?」
    「紐約。」
    「喲!」大丑大聲地叫了一聲。
    「我......我也......也去......去紐......紐約......讀....讀書。」
    「真的!」她露出甜極了的笑容。她笑得樸實大方,清白的牙齒,整齊地排在
兩片紅潤潤的雙唇中間。
    「太巧了,這樣咱們路上可以有個照應了。」她說。
    一陣交談過後,又陷入了平靜。
    也許是長途飛行的緣故,鐵花任憑思緒飛馳。她想過去,想往事,想現在,想
未來。她不知道飛機上所有的人是不是都像她這樣胡思亂願。也許都這樣吧。
    本來嘛,一個人的手腳,被捆在不到一平方米的地方,身體又只能保持著一種
姿勢坐著,20幾個鐘頭夠熬的。
    這時,唯一能大顯身手的是大腦,思維是不受空間限制的。平時八杆子打不著
的人啦,幾百輩子以前的事啦,會突然一個個從大腦的溝回里跳出來。
    鐵花也想起了一位八杆子打不著的人一黃自強,中學時的同班同學,他們一起
去了內蒙兵團。


    冬天,冷得不能再冷的一個冬天。
    一天晚上,她在火坑上睡得正香。
    「鐵花,鐵花。」有人在窗外輕聲叫她。
    迷迷瞪瞪地,她睜開了眼睛。
    「鐵花,鐵花。」
    她心裡明鏡兒似的,知道是誰。
    「鐵花!」叫聲越來越高。
    她立刻坐起身來,披上了軍棉襖。
    那叫聲還未停。
    她輕手輕腳朝門口走去。.
    輕輕地,門打開了一道縫,那零下四十幾度的北國寒流立即襲了進來,她眯起
了雙跟。
    「鐵花。」
    「唉。」她應了一聲,冷風迎面吹進了她的口腔,她打了一個寒顫。
    那人聽到了應聲,立刻從窗口跳到了門邊。
    「你出來一會兒行嗎?」
    「太晚了。」
    「我有事跟你說。」
    「趕明兒的。」
    「那......那你看過我的信了嗎?」
    「你膽子真大。」
    「.....」
    又一股夾著雪花的寒風吹了進來,她把軍棉襖的領子往前拽了拽。
    「太冷了,快回去吧。」她催他。
    「你怎麼想的嘛?」
    「明天再說。」
    「你不說,我不走。」
    「我......我也喜歡你。」她不知道自己哪兒來這麼大的勇氣。
    「鐵花,鐵花。」聲音顯得急切,
    「明天收了工,在場院西邊的牛棚里,你等我。」她匆匆地與他定好約會。那
人走了,他就是黃自強,一個看上去還算帥氣的小夥子。
    她鑽回被窩裡,久久不能入睡。l7歲少女孤寂的心,第一次被異性煽開了愛的
心扉。,火炕拷得她翻來覆去。,
    她伸出手,從軍棉襖的上衣口袋裡又摸出了那封信。
    她從枕頭下面摸出了手電筒,又把被子往上拉過了頭頂。
    在潮的、熱的、有股怪味兒的被窩裡,她打開了手電筒,把那封火一樣的信,又
看了一遍。

親愛的鐵龍,我愛你。在冰天雪地的北國,我找到了熱,那就走你,在一片白色的
世界, 我看到了希望,那就是你.在茫茫無際的林海,我找到了方向,那就是你,
鐵花,你那輕盈動人的腳步,巳踏入了我的心房。為了你,我可以不吃,不喝,不
睡.是啊, 吃、喝、睡,算得了什麼?只有愛才最珍貴。為了你,我可以干出任何
事,任何事幹完了都不後悔。來!讓我拉著你的手走出過冰天雪地。來!讓我挽住
你的腰際,讓我們一起走吧,哪怕是大地的盡頭。

    這封信下署的是真名實姓一黃自強。
    那時的她太純情。她被打動了,一封沒有高妙文採的信,或者說詩,帶給她的
卻是從未體驗過的震撼。她渾身出了一層層粘乎乎的汗,是由於火炕的熱度,還是
信中的激情,她無心去分析,反正她一夜沒睡。沖著那干打壘的土壞房,沖著房頂
上露出來的一條條木椽子,她睜著眼睛,想了一整夜。
    在那革命洪流四溢的年代里,被派到邊陲的這些少男少女們,不管環境多麼險
惡,物資多麼貧乏,都擋不住青春的誘惑。在那寂寞、寒冷、無祭的日子裡,即使
讓他們一天幹上十幾個鐘頭的活兒,他們還是剩下了大量的能和熱,青春就會在寂
寞難耐中騷動起來。不到兩年時間,整個乒團,彩事不斷,情書滿天,就連老老實
實、政治挂帥的兵團領導,也被卷進來了。
    說來也怪,常鐵花一直沒能卷進去。按她那出眾的長相兒,在兵團的女知青里,
該屬一流,就憑她那1.68米的個子,往那兒一站,也是鶴立雞群。
    可她一直沒得到任何異性的青睞。是她高傲,嚴肅,不給人以機會?不對!她
何嘗不想有異性的安慰?可是,一直到這股洪流的尾聲,她才第一次收到了黃自強
的這封情書。
    第二天收工后,她趁人們回宿舍洗臉,去伙房打飯的空當兒,來到了牛棚。
    黃自強巳先在那裡等候她了。「吱呀」一聲,她推開了木門,心跳的速度頓時
加快快了幾倍。
    黃自強顯然相當激動。他搶上前去,拉住她的手;「鐵花!」他呼喚著,眼裡
閃著激動驚喜的光芒。
    「來,這邊暖和!」她隨他走進了牛棚的角落。
    兩隻老牛橫卧在阜垛里,圓圓的大眼,瞧了他倆一跟,若無其事,似乎己司空
見慣了。
    為了避寒,他倆一同擠到一隻老牛的身邊,老牛「哞--」了一聲,移動了一
下身體,像是為他倆騰地方。,
    牛肚子成了天然沙發,溫暖、柔軟。他倆半躺了下來,老牛的體溫,透過冰冷
的軍棉襖,傳到他倆的身上,驅散了北國的寒意。
    「信,你看了嗎廣黃自強又一次問。
    她點了點頭。
    「那......那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嗎?」
    她又點了一下頭。
    黃自強抓起鐵花冰冷的手,放在自己滾燙的臉上。
    鐵花沒有反對的袁示,她長出了一口氣。
    黃自強猛一翻身,抱住了鐵花,雖然隔著厚厚的軍棉襖,仍感到她的胸是高高
的,柔軟而堅挺。他一隻腿搭在了鐵花的身上,顯得很亢奮。
    她沒有躲閃,意識到那張臉離她非常近。
    他捉住鐵花那發顫的雙唇,然後重重地吻。
    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兩腿發軟,要不是倚在老牛身上,她一定是支不住的。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異性親吻,那是甜的、香的。
    她不由自主地用雙臂緊緊地勾住了他的脖子,盡情地享受這初吻的新奇。
    不能自制的黃自強,喘著粗氣,解開了她軍棉褲的皮帶。
    「不!」她如大夢初醒,一把推開了他。
    老牛被驚動了,悶聲悶氣地叫了一聲,突出來的大黑眼球,直盯著他和地。
    地翻身坐了起來,瞪了黃自強一眼。「鐵花,真的,我真愛你。」
    她,推開門跑了。
    她跑得很快,像只剛會飛出窩的小山雀又象一隻初春看到嫩草的小鹿,蹦蹦跳
跳、跌跌撞撞。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18 01:45
打井、挖渠,準備春灌,佔去了整整一個冬天,鎬頭、鋼鍬,在封凍的地皮上
啃了整整五個月。
    灰頭土臉的姑娘們,收了工總忘不了拿起小鏡子照照。
    火炕燒得賊熱,土坯房裡像是夏天。
    燒鍋開水,洗個澡,擦擦身子去去霉氣。
    姑娘們脫了個凈光,干打壘成了女澡堂。
    性格開朗的丫頭們,嘻嘻哈哈窮找樂子。
    光溜溜地鑽進了被窩,長了老繭的小手,撫摸著自己的胴體,個個發出了長吁
短嘆。
    火坑烤著這些豆蔻年華般的生命。
    小夥子們拿完了虱子,擠著臉上的青春痘兒.又展開了無聊的競賽。
    ......
    ......


    無聊,寂寞,苦悶。
    終於,漫長的冬天過去了。
    春天到了。滿山遍野盛開著野杜鵑,紫、粉、白、紅,清逸洒脫。嫩綠的小草,
從地表伸出了頭,春風一吹,鋪滿大地。
    羊群里,牛群里,時不時傳來尋偶的鳴叫。
    驃悍的種馬,以一當十,威風凜凜,衝鋒陷陣。
    就連嫩草中的小爬蟲,也四處亂竄。
    鐵花躺在柔軟如毯的阜地上,仰望著高高的藍天,嘴裡嚼著一根嫩草,品嘗著
醉人的草香。她問平躺在身邊的黃自強;
    「那天你為什麼敢?」
    「不知道,反正他們說,我白追,白搭,你太美,不可能。」
    「你們男的不是最愛追美的嗎?」
    「也不,太美,美過了就不追了。」
    「為什麼?」
    他們都說你太莊嚴......不對,是莊重,也不對,是端莊什麼的,反正說是白
費勁兒,不如找省事的。
    「我不省事兒?」
    「不省事.幾個月了,我碰著你了嗎?」
    「你還要怎麼碰?」
    「我指的是那事兒。」
    「去!沒那麼容易。」
    「你瞧,不省事吧。」
    一陣春風吹來,黃自強翻了個身,趴在草地上,看著她。
    她那長長的秀髮攤在草地上,像潑在綠色畫布上的墨,沒有規律。
    捂了一冬天的臉,有些白凈,北國的堅硬春風,又給她的雙頰塗上了一層淡淡
的紅。
    她真是太美了。唇線以上,側面望上去,競有一層濃濃的絨毛,增添了她青春
的嬌艷。
    黃自強看得出了神。他能體會到,大自然和鐵花加在一起,會叫人發瘋的。
    鐵花也翻了個身,盯住黃自強的雙眼,神秘地問:「跟別人呢?有那事嗎?」
她不覺紅了臉。
    他猶豫了一下說:「嗯......沒有,沒有過。」
    「再說?」
    「有,有一個。」
    「騙我!」
    「好像兩個吧。」
    「不信!」
    「三個。」
    「嗯!?」
    「向毛主席保證,就四個。」說完,看著鐵花嚴厲的眼神,就馬上說;「那...
..那些,那些都是玩兒玩兒,不是真的。其實也沒那麼多,我......我怕你生氣,
才......才......」
    鐵花咯咯咯地大笑著,在草地上打了個滾兒。
    黃自強趴在原處沒動。
    她又從地上拔出了一根草葉,放到了嘴裡,輕輕地嚼著。
    傍晚,大地安靜極了。赤紅的太陽掛在草原的盡頭,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羊叫。
    「你過來。」
    他爬到她的身邊,
    「傻!」她說著,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黃自強。黃自強呆了,瞬即又猛然地
壓在了她的身上。
    棉褲、棉襖早換成了單薄的軍裝,他迅速地解開了自己的軍褲,叉哆哆嗦嗦解
開了鐵花的軍褲。、
    這一切來得如此突然,鐵花沒有去阻擋。
    「疼!」她痛苦地叫了一聲。
    黃自強立即停止了動作,脆在草地上。
    她也一下子坐了起來.低著頭,那一頭長發撒在她的肩上,被風吹得飄來擺去。
「我說什麼來著,不行。」黃自強又急,又后侮。
    她拉住他的手,讓他坐下來,頭依在他的肩上。
    他像犯了錯的孩子,再也不敢亂動。
    她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上,又說了聲「傻!」


飛機一陣猛烈地顫抖,驚醒了她,把她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把她從一望無際的
大草原, 拉回到渡音747的座艙里。噢!這一切早己離她遠去,像一個飄忽的夢。
她揉了揉眼睛,看見日本人在不停地寫東西。她感到左肩非常酸疼,想換個姿勢,
可試了幾下,都抬不起身來。
    她扭頭往左一看,嗨,萬沒想到,大丑那肥大的腦袋,毫無保留地搭在了她的
肩上。
    「真噁心。」她皺起了雙眉。
    她很想捅醒他, 可一看他睡得那麼熟那麼安穩,又有些不忍心,只是那肥重
的頭使她難以支撐,膀子被壓得生疼。
    正在她沒主意的時候,機艙里的擴音器響了,
    「各位旅客請注意......」她想,這回有救了。
    「.....再過15分鐘, 我們將準時抵達日本東京成田機場,在這裡,我們停留
一個小時。繼續飛往紐約的旅客,請拿好您的隨身行李,準備好您的護照、登機牌
和各種證件,不要廷誤,謝謝合作。」
    大丑還在打呼,擴音器的聲音並沒有驚醒他。
    下降的飛機,又是一陣顛簸,她借著顛簸的慣力,誇大了自已身體被震的動作,
特彆強調了左肩,用力地拱了他一下。
    大丑這才迷迷瞪瞪地醒了,他眨了眨雙眼,嘴和鼻子同時「阿--」了幾聲。
    村上顯得很興奮,忙著收拾他的文件箱。
    大丑把頭又歪向窗口,似乎他對飛機的翅膀有特殊的感情。
    著陸了。
    旅客們安靜地魚貫而行,走出了機艙,一條不知多長的傳送帶又把他們載到了
轉機大廳。
    村上深鞠一躬,說了聲「撒尤那拉。」
    鐵花站在指示牌前,端詳著上面寫的字,不知所云。
                                            .15.
    「走.....走......走這......這邊。」大丑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身後。
    她不敢太相信大丑的判斷,她懷疑他的方向感的可靠性。
    「沒......沒......沒錯兒。」
    她沒轉身,仍舊仔細研究著字牌中的幾個漢字。
    「小......小.....小常, 你......你看, Connecting flight to New York
is this way。」(繼續飛往紐約的旅客請走這邊。)
    跟鬧鬼了似的;她聽到大丑說了句流暢的英文。接著她又否定了自己,他是個
結巴。
    「Connecting flight to New York is this Way。」又是那句流暢的英文。
    她立即轉回頭來。、.
    「是你說的嗎?」她問大丑。
    「沒....沒....沒錯兒,跟.....跟.....跟我...我來。」
    起初她仍然懷疑自己的耳朵,可看了看周圍,這才確定是他說的。
    她跟著大丑指的方向走了,邊走邊想;「這人怪,怪事,怪人 」
    走出去沒多遠,前面指示牌上寫著大大的兩個漢字--「出 港」
    「錯了不是。」她停住了腳步,後悔跟著他來。
    「走.....走吧, 你......你看牌......牌子下......下面的......英......
英文Connecting Flight TO New York (繼續飛往紐約) Flight NO. (航班號)
18OO.Departure Gate(登機口)No.36.」
    她睜大了眼睛聽著大丑這一大串英語,她覺得他說英文時像換了個人,好像這
聲音根本不是從他嘴裡發出來的。
    大丑的英文引起了她的好感.並增加了對他的幾分信賴。
    她跟著他向36號登機口走去。
    旅客們己排起了長隊,一個接著一個過關、登機。
    「真夠煩的。」等過了關,她嘟囔著說。
    「出......出......出國嘛。」大丑安慰她。
    進了機艙,找到了座位,才鬆了口氣。日本國就算來過了,跟逛了一趟鬧哄哄
的王府井沒什麼兩祥.什麼異國的風情,現代化的國度.什麼感覺也沒留下。
    日本人走了,右邊的空位子換上來一位美國人,禿頂,大鬍子,屁股正好能塞
進座位,肚子象個大麻袋,沉甸甸地扔在腿上。還沒坐穩,就向鐵花伸過來那帶毛
的手:「Hello. My name is John. Nice to see you(你好,我叫約翰,看到你很
高興。)
    說完,他嗓子里發出了呼嚕呼嚕聲,像個風箱。她笑了一下,轉過臉望著大
丑,像是求救。
    「別......別......別理......理他,你......你一搭......搭茬兒,他.....
.他該......沒完了。」
    可出於禮貌,她還是轉過臉,向這位胖美國人回敬了微笑。
    「Oh , you are so beautiful, I never met such a pretty girl as you in
my life.」(你長得真美,我從沒見過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胖美國人驚訝地像
是發現了新大陸。
    她笑著搖了搖頭,想表示不懂英語。
    「他.....他.....他說你.....你美,這....這....這輩......輩子.....從...
.從來沒....沒見...見過。」大丑譯給她聽。
    「神經。」她沖大丑小聲嘀咕了一句。
    「倒......倒也不....不是, 美......美國人...說...說話直。實..實.....
實話,是......是美。」
    「倆神經。」她暗自說。
    飛機己滑進了跑道,又起飛了。
    她感到從這裡起飛,跟從北京起飛不太一樣,她沒覺得有人往下拉她,拽她,
椅子與身體的關係也絕沒那麼緊.她似乎認為,地球對這兒的引力不夠大。
    大丑伸了個懶腰,又要準備入睡。
    出於好奇,她直截了當地問:「你是外交部的?」
    「我?外......外......外交......交官?」
    「那你怎麼會說英文?」
    「自......自......自學的。」
    「自學的?」她不信。因為她曾試著學過三四次,可就是掌握不住這「洋話」
的規律,一賭氣不學了。
    「我不信,自學的不可能說得這麼好。」
    「比......比我好......好的多......多著呢!」
    「可你說中......」話到一半,她不好意思再問了。
    「先......先......先天的。」大丑對自己的缺陷,似乎相當敏感,也毫不掩
飾。
    「可你說的英......」
    「后......后......後天......天的。這......這東.....東西不......不難。
玩兒......玩兒命練,別......別怕丑,就......就行。」
    「Whore are you going?」(你去哪兒?)美國人永遠是不甘寂寞。「To New
York.」(紐約。)大丑回答。「Is this your firSt time?」(是第一次嗎?)
「Yes.」(是的)「Do you know anything about New York?」(你了解紐約嗎?)
「A litter bit, but tell me how does the train system work  in  New
York?」(了解一點點,你能告訴我紐約的火車運行情況嗎?)「Sure。」(當然。)
    大丑和美國胖子,一人一句地聊了起來,聽起來像是兩個外國人。說也奇怪,
大丑一旦談起英文,就連舉止和眼神全變了。
    雖然她不懂英文,可她愛聽大丑說,她喜歡大丑說英文時的樣子。地甚至想,
他要是不會說中國話就好了。
    這一次可真是長途飛行了,中途沒有任何停留,16個小時不間斷,直至紐約。
    美國胖子,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就睡。大丑早已支撐不住飯後的倦意,他斜側
著身子,把頭歪向窗口睡著了。
    她隨便吃了幾口,等乘務員把吃剩下的東西收走,也把椅子放倒躺了下來。
    飛機上除了嗡嗡的渦輪聲,就沒有其他聲音了。那單調的聲音叫人胸悶,似乎
只有回憶才能打發這無聊的時間。
    她又被拉回到記憶中的往事里。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18 01:48
三年前,她剛過20歲,好不容易從內蒙乒團調回北京城。
    姥姥已在她走的第二年,撤手人寰。
    時光流逝,媽媽的雙鬢;又添了不少白髮;爸爸臉上的皺紋又加深了許多。
    到京那天,三口人包了餃子,算是頓團圓飯。一家子在廚房裡樂融融地有說有
笑。
    「你呀,都這麼大了,總沒個準譜,街道工廠就街道工廠,好歹是在北京不是?」
媽媽一邊拌著餡兒,一邊說。媽在為她回來后的出路操心。
    媽媽在一家醫院裡當出納,一輩子老實巴交,胸無大志,只求日子過得安安穩
穩.
    「也別光聽你媽的,這麼年輕,得抓緊時間。這不,眼下有夜大補習班什麼的。」
爸爸笨手笨腳地幫著擀皮兒。
    爸爸在一家報社當編輯,一輩子理想不少,可從來沒實現過。躊躇滿志的他被
懷才不遇的境遇折磨著,香煙一天兩包,每晚必飲二兩。
    「忙什麼的,這不是剛回來嘛。」媽媽說時還瞪了老伴兒一眼。

「不抓緊,時間過得快著哪,能讓她像我這麼過一輩子?」「那有什麼不好,好歹
沒離開北京。」媽的想法越來越實際。
    「你就知道北京,北京,你還......」
    「爸、媽,你倆也真是的,我都這麼大了,知道該怎麼辦。」她噘著嘴,裝生
氣。這是她治老倆口拌嘴的絕招,不然他倆總沒結沒完的。
    餃子下了鍋, 鐵花打開了酒瓶,斟滿了一杯,放到桌上.又切了盤五香豆腐乾
兒,叫爸上桌先喝。
    老爸抿了一口酒後,晃著腦袋,感慨地說:「再過兩年,我跟你媽就退休嘍,
還能有什麼盼頭兒,就指望你出人頭地嘍。」
    「什麼出人頭地,能留在北京,就是出人頭地,你還想怎麼著?」媽媽繼續唱
著反調。
    「我說你沒完啦.我也沒說她非離開北京啊,你這人.....」
    「又來了不是,能不能歇會兒呀。」鐵花又生起氣來。
    她家就住在西便門兒,國務院宿舍對面的居民樓里。謝天謝地,總算從媽媽的
單位分得一間16乎方米的房子, 後來又用姥姥的兩間小平房對調,湊成了現在的
兩居室。三口人能住上這個條件,恐伯在這整片居民樓里,也是得天獨厚了。
    姥姥去世了,她獨自一人享受著這裡屋的12平方米。房間不大,可畢競是自己
的天地,寫個信啦,想個事啦,無人打猶。
    三口人的家庭,三口都工作,雖不算富裕,也絕不會為吃、喝、穿、房租和電
費發愁。
    幾天之後,街道「知青辦公室」來了通知,她並沒有分到街道工廠糊紙盒,也
沒分到合作社食堂炸油餅,而是分到樓下的糧店賣糧食。

工作雖不理想,可離家很近,省下來的時間,也可隨了爸爸的心愿,去夜大補
習。
    自從進了糧店,她的生活有了規律。八小時賣糧食,回到家后,撣掉身上的白
面,摘下套袖」蹬上窗行車就直奔西城區函授大學補習班。
    日子過得還挺忙活,特別是夜大的功課、作業,常常弄得她那斗室里的小燈,
一直亮到大半夜。
    本來嘛,也確實夠她一嗆。她這一屆的畢業生,小學讀的是語錄,中學又趕上
了「複課鬧革命」,六年的中學有三年半在工廠和農村學工學農,可以說根本沒有
受到過紮實的基礎教育。
    上夜大當然吃力,可她不認輸,就是爸爸不催她,她也要'好好學點兒什麼。
她常常為自己欠缺基礎知識而發愁,常常為自已沒有一技之長苦惱,她常想,都20
歲的人了,這輩子再不抓點兒什麼,可真完了。她如饑似渴地想把失掉的時間補回
來。
    糧店的工作,無非收錢收糧票,人手不夠時幫著稱稱大米、白面,一干就是八
小時,叫她覺得難熬。這還好說,最頭疼的是熟人太多,拉不下臉,有些壞小子奚
落她什麼「麵人兒常」「白杜丹」就更令她生煩。
    這一天,她正在低頭點糧票.聽見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
    「來兩斤切面。」
    她沒抬頭。
    「要寬條兒的,兩斤。」
    她伸手去接錢。
    「喲,鐵花吧?」
    她抬起頭,看了這人一跟,是黃自強,他身邊還站著一位漂亮的妞兒。
    」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黃自強問。
    「沒多久。」她冷冷地說。
    「你怎麼不通知我啊,我給你的信收到過嗎?」
    「快走啊,哥們兒還等著吃面哪。」站在他身邊的姑娘沖著黃自強喊。
    「我家就住在對面的國務院宿舍四單元二樓6號, 今兒晚上到我家來玩吧,我
請你。」
    黃自強站在原處說。
    「糊塗啦你,忘了今兒晚上的舞會啦!」那姑娘說著把黃自強摧出了糧店。
    黃自強憑藉他老子的地位和關係,比她早回京一年。起初,鐵花還真的收到過
他來的兩封信,後來就全無消息了。鐵花知道了他的為人,下決心忘了他。可躺在
兵團的冷炕上,還會常常想起他。
    晚上,鐵花從夜大回來,一頭扎進了她的小屋,母親叫她吃飯,她沒好氣地說:
「不餓!」
    半夜,她把頭枕在自己的手掌上,睜著眼睛,啄磨著今天的事。「難道我真的
愛他?」她間著自己。不,她否定了。今天,他的出現,並沒有使她產生驚喜之情。
她覺得,在心靈深處,她已把他淡忘了。他的薄情,曾使她傷感,但最終她走出來
了。也可能是,因為,自從上了夜大,真的有個男性闖進了她的生活。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18 01:53
夜大中文講師楊易文,瘦高個兒,說他高個兒,不太盡然,也就l.75米,主要
是他太瘦了。 精細的兩條腿.支撐個蝦米腰,蝦米腰斜托著一個直不起來的胸,胸
上插著一個長脖子,長脖子挑著一個見稜見角的腦袋。
    你別看他瘦, 他可不弱,講課時.悶鍾似的聲音滿堂兒灌,講起老舍,分析起
《茶館》,抑揚頓挫、繪聲繪色。
    唯有他脖子上的喉結,讓鐵花看著彆扭,說話時動作太大,上下遊動。
    此人課上課下,判若兩人。上課時生龍活虎,下課時咸帶魚一條。
    課間休息,只有十分鐘,他一溜煙兒似的鑽進傳達室去打電話,上課鈴聲不響
他不回來。,
    氣喘噓噓站上講台,雖蒸能立即恢復講課時的風采.可鏡片后,仍殘留著驚亂、
憂慮的目光。
    那天,第一堂課上完,天巳大黑。正是酷暑,教室外的土地,不知被誰潑了水,
散發出又潮又腥的昧兒。院子中央的大柳樹上,幾隻知了拚命地嘶叫。
   教室的門窗全被打開,吹進來的風全是熱的,伏在課桌上的學生,滿頭大汗地
做著習題。
    「速寫北京,不是叫同學們寫北京的地理和建築,我只要你們寫發生在你們周
圍,瞬間的人和事,地點必須是北京。」楊易文向同學們再次強調習題的要領。
    鐵花啃著筆帽,望著卷子,足足十來分鐘,卷子上還是一片空白。
    知了停止了叫聲,一陣帶著雨點兒的強風吹了進來,鐵花並沒覺得涼快,額頭
上反而冒出了更多的汗。
    暴雨要來了。
    同學們七手八腳,趕緊關上門窗,剎時間,教室呈像是斷了空氣。
    45分鐘說到就到,楊易文並沒急著收卷子,他望望窗外的暴雨說:「反正出不
去教室,也回不了家,咱們接著上課,好不好?」、沒人反對。「有誰寫完了沒有?」
「我寫完了。」一個坐在後排的同學站了起來。「你能讀給大家聽聽嗎?』「《北
京速寫》。」他開始了。
    中國的第一顆衛星上了天,全世界華夏子孫為之雀躍,它唱著「東方紅」從北
京的頭上掠過,八百萬北京人流下了激動的熱淚。
    鑼鼓聲、鞭炮聲,震耳欲聾,歡呼聲、口號聲,響徹長安街。
    兩個老頭蹲在街角兒聊天,旱煙袋發出了趴噠叭噠聲。
    一個說:「太好了,就是捧,咱們的衛星分量重。」
    另一個說:「分量輕重不要緊,好就好在咱們的衛星不出國。」
         「不出國的叫飛機。」
         「你不懂,出了國就叫侵略。」
         「可衛星到了國邊上怎麼辦?」
         「咱一拐把就回來。」
         「您說的那叫自行車。」
         「哈哈哈哈--」兩個老漢笑得前仰後合。
   
    鑼鼓聲、鞭炮聲淹沒了他們的歡笑。歡呼聲、口號聲響徹北京。
    「接著讀哇!」有人催他。
    「完啦。」
    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有的說:「這叫什麼玩藝兒呀?」
    有的說:「八成吃錯藥了。」
    「大概哪根筋擰住了吧。」
    「嘿,整個一個二杆子。」.
    文章的作者紅著臉,站了起來,強詞奪理:「怎麼了,這不是一瞬間一幅畫嗎?」
    同學們笑得更歡了。
    外面的雷暴雨,也跟著湊熱鬧,老天爺都被逗樂了,嘩嘩嘩地下個不停。
    「靜一靜,靜一靜。《北京速寫》甭管好壞,他寫了,又是北京的事,沒什麼
錯,有誰沒有寫?」楊易文等大家安靜下來間。
    常鐵花舉起了手,楊易文朝她瞟了一眼。
    「今天的作業,就是寫這篇短文,寫好了,明天帶來。下課。」
    同學們一鬨而散。
    北京的暴雨說過就過,被雨水沖刷過的長安街,映出了華燈的倒影,整潔、美
麗。鐵花慢慢地騎著車,回想著課堂上一字沒寫的白紙。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她
的臉上,像是在羞她白活了20年。一陣車鈴聲在地身旁響起,一扭頭髮現是楊易文
。「喲,楊老師。」「你也往西走?」「啊,您哪?」「我住西便門,國務院宿舍
。」「真巧,我住在對面兒。」兩個人並排騎著,不約而同,車速都放慢了許多。
「老師,你想當作家嗎?」鐵花問.像是沒話我話.「不,我只想當好管家。」「管
家?」,「柴米油鹽,管家。」一席話,弄得她雲山霧罩,又不好追問。
大夏天賣糧食,不是個好乾的活兒。整個小糧店不足20平方米,地方小,又站
滿了排隊的人。兩台小風扇緊著吹,把麵粉吹得四處飄揚,店裡的姑娘們都變成了
面人.鐵花的臉和脖子白得不能再白,看上去像個日本歌舞伎。
    鐵花的前額和眼角都己打上了漿糊。模糊的視線中,她從排隊買糧的人中認出
了楊易文。
    她停下手裡的活,向他招了招手,言下之意,不必排隊,可以優先。楊易文搖
了搖腦袋, 表示還是按部就班。 輪到他時,鐵花笑著問:「您也來買糧食呀?」
「啊,管家嘛。」
    鐵花替他稱好了面,又找了根繩兒幫他紮上了口。
    「你的作業完成了嗎?」楊易文間。
    鐵花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我家就在國務院宿舍, 四單元二樓6號。明天是星期天,要是願意,你過來
我可以幫幫你。」
    星期天她起得很早,她想趁著涼快去趟楊老師家,因為下午她還得陪媽去趟菜
市場。
    上了二樓,敲了一下門,裡面立刻有了應聲。門一打開,楊易文一見是鐵花,
就「歡迎,歡迎」地讓她進屋,
    國務院宿舍就是比居民樓強。她站在客廳中間看著楊易文家的陳設;一套真皮
沙發,雖然舊了點兒,但看上去仍很氣派,整牆的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書,靠近窗口
放著一張大寫字檯,檯子上亂七八糟地堆放著稿紙,一進門處,放著一個大穿衣鏡,
鏡子上掛著一個洋娃娃,大頭、大眼、修長的雙腿、長長的睫毛。
    「它真好玩。」鐵花走上去,用手指擺弄了一下洋娃娃,洋娃娃左右擺動,跳
起了芭蕾舞。
    「喜歡嗎?喜歡就送給你。」
    鐵花搖了搖頭。
    「這麼多的房子,您一定是個大家庭吧?」她問。
    「不,沒家庭。」,
    「那這房子......?」
    「祖傳。」
    「祖傳?」
    「父母在世時,全是老牌政協委員,兒年前,經不住世間風浪,離開了人間。
兄嫂支援三線又調離北京。眼下,就我一人留守空城。」
    「就您一人?」
    「倒也不是......」
    一聲「爸爸」,從裡屋伸出一個小腦袋。
    「這是我的兒子,皮得很。小彪,叫阿姨。」
    「爸,我要出去玩。」小彪一見來了客.就想鑽空子往外溜。
    「去吧,別跑遠。」
    小彪也就五六歲,得到了批准.撒開丫子跑出了門。
    「他媽呢?」
    「我就是。」
    「.......」
    「爸爸當然也是我,還算幸運,又當爸爸又當媽,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有的機會。」
    她明白了八九。
    楊易文,今年34歲。父母在世時,社會地位不低,他自己也努力,擠進了名牌
大學中文系,硬碰硬又留校當了講師,雖收人不高,月薪56元,可家裡並不指望他。
畢業不久,父親的同鄉給他介紹了一位歌舞團的演員,才貌出眾,又年輕他四歲。
    兩人一見鍾情,風光地辦了婚事,又育有一子,生活還算美滿。
    萬沒料到,一年前鬧出情變,女演員另有新歡,跟一位香港客商搞得火熱」她
甩掉家小,南下私逃,不久提出離婚要求。
    楊易文也有主意。電話不接,來信不復,你既無情,我也無義,說破大天,死
活不離。
    兩個月前,女演員又回心轉意,跑回北京,說是上當受騙了,悔恨當初不該對
楊易文那麼絕情。
    楊易文心軟屈就,把女演員接回家門,撫平傷口,既往不咎。
    可女演員舊病複發,惡習不改,借口晚上演出,晝夜不歸或幾日不見成了家常
便飯,氣得楊易文肝腸斷裂,頓足捶胸,眼下又當爹來又當媽,實在是苦不堪言。
    「您在寫小說?」鐵花指著桌子上的一堆稿紙間。
    「談不上,打發時間,解解悶氣。」說著他又點上了一支煙,被煙熏黃的手指,
像是晒乾了的玉米節兒,又黃又亮。
    鐵花覺得氣悶,就站起身來,打開了電扇。電扇一吹,桌子上的稿紙隨著滿桌
的塵土和煙灰,飄到了地上。她說了聲「對不起」就關上了電扇,走進廚房,找了
塊抹布,幫他收拾起來。
    「真不好意思,你初次來就......」
    「沒什麼,怪我,把您的稿紙砍亂了。」
    「亂就亂去吧,反正也理不出個頭緒。」
    從那以後,一到星期天,她鬼使神差地就跑到楊易文家,幫他整理家務啦,哄
哄小彪啦,談談社會,談談人生,聊聊前途,佩侃寫作。
    當時她沒什麼太明確的目的,只是想多學一點兒東西,找祝會能從那該死的糧
店調出來,最好能當個教師或報社的編輯什麼的。當然要是能考上北大、清華就更
好了。 這一天,她剛從楊易文家出來,正要下樓,對面5號的門開了,探出了黃自
強的頭。「自強,你住這兒呀。」她嚇了一跳。
    她想起來了,那天在糧店他說過;好象是這個號碼。
「你跟那『大麻桿兒'混個什麼,又酸又臭的文人,跟咱們不一路,當心點兒。」
    「少胡說,他是我夜大的老師。」「這個我知道,可他家那點爛事我更清楚,
少往裡摻合,不值當。」「你少犯渾。」「我犯渾?不信咱走著瞧!」「你管不著
。」「我告訴你媽去!」「你敢。」說完,她跑出了樓。
    有些事,特別是這類事,你就是瞞不住,沒多久她爸媽就知道了。
    老倆口一聽就氣炸了肺。
    「什麼?三十好幾,有婦之夫,他做夢廠老頭子一下子跳了起來。
    「鐵花呀鐵花,你可別犯糊塗哇。」老婆子也哭喪著來回走動。
    「鐵花哪,她人哪?」
    「不是你逼著她去夜犬嘛!」
    「不許她再去啦!」
    「要不是你叫她去夜大,也闖不出這事來。」
    「等她回來,瞧我怎麼罵她。」
    老倆口看了看桌上的座鐘。
    11點整。
    此時鐵花和楊易文正站在國務院宿舍的大門口。
    她仰著臉,認真地聽楊易文的佩談。昏暗的路燈,照在她的臉上,顯得那麼柔
和、溫顧。
    「在這個世界上,愛本來就不是絕對的公平,更不存在永恆。」楊易文深沉地
說,「就象這路燈.它的亮是有時間性的。」
    「那你真的不相信世界上有愛了?」她對他的稱呼,現在用了你。
    「有,但不象梁山伯、祝英台,羅米歐、朱麗葉。在現實生活中,我們覺得愛
得越深,換來的就越是苦。」
    「你不應該這麼說,你是被自身的事弄得太灰了。」
    「也許吧。」
    「難道你不相信,有一天你會得到真正的愛嗎。」
    「你太年輕了......當然,我渴望,我期待著。」他看了一下表,「不早了,
你回家吧。」
    他一直望著她走進了居民摟。
    她進大門時,轉過身又向他揮了揮手。黑暗中,他還站在原處。
    她推門進了屋,叫了聲「媽、爸。」就鑽進了自己的小房間。過了會兒,她覺
得外屋的氣氛不對勁,又從屋裡走了出來。
    她一見桌子上的飯菜沒人動,就笑著說:「喲,都不餓呀!」說著自己先坐下
來吃上了。
    「氣都氣飽啦。」媽說。
    「又怎麼啦?」她猜出了一點。
    「怎麼啦,你也不看看鐘點兒?」
    「明兒是星期日,不加班。」她調皮地說。
    「黑燈瞎火的,一個大姑娘,能在外邊一呆就是大半夜?」
    老頭兒一見老婆說得不疼癢,素性轉過臉,問得直截了當!
    「你跟誰在一起?」
    「楊老師。」
    「多久了?」
    「什麼多久了?」
    「你每禮拜天都在他家,對不對?他是個三十好幾結了婚有孩子的,對不對?
他家住在國務院宿舍,對不對?」老頭一氣,把掌握的材料,一下子全抖落了出來。
    她停住了筷子,心想準是黃自強。明天非找他算賬不可!
    第二天上午,她氣沖衝來到國務院宿舍,按了一下二樓5號的電鈴。
    黃自強睡跟惺松,赤著背開了門。
    「喲;是你呀!鐵花。」
    「我有事找你。」
    「快來!請都請不來哪。」
    她跟著黃自強進了他的小房間。房間大小與她的差不多, 不同的是房間里又臟
又臭、雜亂無章,牆上的吉他斷了根弦兒,桌子上,擺著凌亂的樂譜。「臟骨頭。」
她罵了一句。
    黃自強點了一支姻等她開口,她沉默了一會兒說:「自強,咱倆從小就在育民
小學長大,在34中又共同度過了中學時光,內蒙乓團在一個連里,算是知根知底,
對嗎。」
    「沒錯。」
    「你這人心好、直率,我清楚。可渾起來不講理我也知道。」「有什麼說什麼。」
「是不是你告訴我媽的?」「什麼?」「別裝傻,我和楊易文的事。」、「我?
你和『麻桿兒』的事兒?告訴你媽?你可真拿我不當人看。」「那我媽怎麼知道
的?」「你問我,我問誰去呀?鐵花,我黃自強絕不是那種小人。」
    「不是你?」
    「向毛主席保證。」他特別喜歡用這句話起誓。
    鐵花了解黃自強,他渾,他野,可他誠實。從七歲上學起到現在,特別是對她,
好像從來還沒欺騙過。
    「其實也真沒什麼,我就覺得他有學問,挺好的,他有困難,幫幫他怎麼啦?」
    「『麻桿兒』你沒看透,整天酸個溜溜,就愛找漂亮的。第一個,跑了。這又
盯住你,他也不撤泡尿照照。」
    「你說話少缺德。」
    「我不缺德,我知道自已是什麼坯子,不繼續追你,是......是生怕你受委屈,
一輩子不痛快。 你以為我不喜歡你了哪,向毛主席保證......算了還說這些干什
么,今兒你不問到這兒,我一輩子不想說。」他哆哩哆嗦地又點上了煙,猛吸了一
大口,眼眶濕漉漉的。
    鐵花看著他的神態,低下頭輕輕地說:「我沒說你人缺德。」
    「要說缺德,『麻桿兒'才是。鐵花,你願意去找他,你就去。可是我有言在
先,他要是冒犯了你,我就花了他。」他的聲音越來越高。「自強,他沒怎麼樣我。」
「那就好。」說著他打開了屋門:「你走吧,我這兒的名聲不好。」
    「自強......你......」她還要說什麼,可裡屋傳出來一個懶聲懶氣的聲音;
「這麼早就不讓人睡啦,討厭!自強,你倒是還睡不睡啦?」,
    世界上的事,有些時候就是沒個准理兒,你想當然應該是這樣,可發展來發展
去,卻變成了那樣。最後的結局,跟你的初衷總是不沾邊兒。特別是男女之間的戀
愛,順著理兒走的,少之又少。
    鐵花和楊易文的戀爰,就是個例子。任何人都不敢相信,鐵花會愛上這個其貌
不揚的有婦之夫。
    事實上,她還就愛上了,而且,愛得死心塌地,過來人都看得出,現在,思要
再勸說鐵花,把她從楊易文的懷裡拉出來,難了。
    幾周來,國務院宿舍和居民樓,議論越來越多,甚至有鼻子有眼地說,在什麼
地方,什麼時候,看見他倆親了嘴兒,也有人看見鐵花一大早從楊易文家裡偷偷摸
摸地鑽出來。
    鐵花的爸媽大小是個知識分子, 深知一個道理,對熱頭昏腦的年輕人,你頂
著他來,他准嗆著茬兒走。於是他倆雖在嘴上不再多說什麼,可對鐵花的時間表卡
得嚴上加嚴,死上加死。
    鐵花對父母的這種做法,也是又氣又煩。嘴上不挑明了,可在做法上是屑於對
抗性質的。
    又是一個星期天,她正要推門出去,想到摟前面的護城河邊兒走走。
    「上哪兒?」老爸老媽幾乎同時間。
    「隨便走走。」
    「跟誰?」老爸警覺地間。
    「我自個兒。」
    老媽從五屜櫃里拿出錢和副食本兒:「這麼著,你先去把這月的雞蛋、糧和木
耳全買回來。」
    她接過錢和副食本兒就下樓了。她知道這是老媽使的小計策,目的再清楚不過
了。
    可她沒有馬上去副食店,她的兩腿不知不覺又去了國務院宿舍,她已經有三四
周沒去了。她想去看一眼他和小彪,然後再去買東西也不遲。
    「正盼著哪,你就來了。」楊易文笑著,把她帶進了客廳;「我的初稿寫好了,
你能幫我個忙嗎?」
    鐵花跟著他走了進去,
    「一稿相當亂,我一個人又忙不過來,你要是有空兒,最好幫我抄抄。」
    「我......」她本想說爸媽管得嚴,不讓她上這兒來。可又一想,多丟人,說
不定他還蒙在鼓裡哪。於是,她改說:「我......我行嗎?」
    「行,你的字我看過,工整、漂亮,像你人一樣。」
    她看了他一眼,走到桌子旁邊,拿起了一張稿紙。上面寫道:
    人生旅途,幾乎所有人都帶有一定的盲目,而為了一個目的拼搏、掙扎,自然
斗得遍體傷痕。
    輕傷者,步履艱難;重創者,匍匐爬行。
    我們嘲笑不知深淺的河鰻,終日趕路,奔向藍色的大海,孰不知,深海處到底
有多黑。
    我們嘲笑不知高低的旅鼠.一生都在奮力向頂峰攀登, 孰不知,崖下到底有多
深。
    河鰻,也許剛剛游進大海,就被兇猛的鯊類吞食;旅鼠,也許未至峰頂,就困
死在途中。
    不必嘲笑河鰻和旅鼠了,人類又何曾不是如此。
    看完之後,一時間,她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於是,她從頭到尾又讀了一遍。
    她看完這頁問:「是寫小說吧?」
    「寫自己,嘲笑自己。」
    她拉過一張椅子,鋪上新稿紙,認認真真地抄起來。
    在抄寫之前,她用一張單頁的稿紙,把前面這段河鰻與旅鼠抄在了上面。抄好
后,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想回到家,再仔細琢磨。
    小說的主人公,看上去像楊易文本人。他事業不順,命運坎坷。一次次的打擊,
一次次的毀滅和再生,深深地吸引住了她,主人公堅韌的毅力和拼搏精神深深地抒
動了她,那華麗的文采,那尖刻的筆鋒,又使她產生對作者的敬重和羨慕。
    隨著故事的展開,她的情緒也隨之起伏,並為主人公的不幸命運掉下了眼淚。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18 01:58
她唰唰唰不停地抄寫,工整、漂亮的方塊字,一行一行地印在紙上。
    中飯時,他買了幾個熱騰騰的包子,放到了她的眼前。
    「吃吧,當心身體。」說完又憐惜地摸了摸她的頭。
    這小小的關愛,比媽媽端來雞湯還要溫暖。她沒停住筆,一邊咬著包子,一邊
繼續唰唰地抄。
    還是小彪的一聲「我回來了」,她的思緒才從小說的故事中跳出來。
    可不得了,天都快黑了。
    「你看你,又成了泥猴,快去洗澡!」楊易文吼著,把小彪塞進了廁所。.
    「我得走了。」等楊易文回到客廳,她站起來說。
    「不不不,在這兒吃晚飯。」
    「不行,我得回家。」
    「還是吃了再走吧。」
    「不,不了。」鐵花堅持要走。
    想到馬上要回家面對管教嚴厲的父母,她就害怕起來。於是,她編好了一段瞎
話,想把事情瞞過去。她推了一下門,沒推開,又敲了幾下門,沒動靜,於是就拿
出了自己身上的鑰匙打開了門。
    「爸,媽!」叫了幾聲,沒迴音兒,兩個房間查看了一遍,不在家。上哪兒去
了?大禮拜的。不過她也暗暗慶幸,不在家也好,不然一通審問是免不了的。」
    她回到自己的小屋,躺了下來,搓著酸疼的手,回味著小說的情節,體味著主
人公的內心世界,猜想著故事的發展。她真想快快把書稿抄完,好知道故事最後的
結局。
    她又想起了關於河鰻與旅鼠的那段話。她從兜里拿出那張紙,又看了一遍,嘴
里重複著最後的幾句。
    門響了,她趕忙把那頁紙疊好壓在枕頭下面。
    她走出小屋,見爸媽正好進來,就裝出生氣的樣子:「大禮拜天,上哪兒去啦?」
    「還說哪,你剛出門,就來了傳呼電話,你猜是誰打來的?劉老伯。」爸爸擦
著脖子上的汗,興奮地說。.
    「哪個劉老伯吁?」她間。
    「就是以前我跟你說過的,去了美國、發了大財的那個。」
    「噢,他回來啦。」
    「他非邀請咱一家三日去北京飯店。」
    「唉?對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早回來了,等了一天不見你們人影,也不留個條。」她故意抱怨著,可心裡
有了底,瞎話不用再編了。
    「尼克松訪華時,才收到他第一封信,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媽坐在床
上,扇著扇子說。
    「他回國幹什麼?」鐵花間。
    「幹什麼,人家有錢了,玩兒唄。」爸說著長嘆了一口氣;「人家,今非昔比
喲。想起30年前,在舊報館他那副祥子......嗨,別提啦!」
    「劉伯還挺念舊的,人家不總口口聲聲說忘不了你對他的恩嘛?」媽媽說。
    「爸,什麼恩哪?」
    「他比我大十歲,好鬧事,解放前的報館說開除個人就開除。當時他太窮,身
無分文,還是你媽賣了些首飾給他當了盤纏。」
    「後來呢?」她像小孩子聽故事似的間。
    「後來就杳無音信了。這回聽他說是先去了保定,投奔了遠親,當了布店的收
賬。解放前夕,這個遠親到了香港,他也跟了去。不久又去了美國,開了餐館,發
了大財。」爸點了一支姻,嘆了一聲:「人哪,人比人氣死人,看看人家,再看看
我......」爸那種一生不得志的情緒又上來了。
    媽媽為了扭轉爸爸的心情,就說:「鐵花,劉伯聽說你爸有個大閨女,都20多
了,就決定禮拜三晚上七點到咱家,特意來看你。」.
    「好哇,那我就穿得漂亮點兒,給我老爸爭個光。」她頑皮地沖著老爸作個鬼
臉兒。
    為了準備禮拜三晚上的宴請,她禮拜二下午請了假,忙了一下午,幾乎把副食
本兒上該供應的魚啦、蛋啦,全買了。回到家裡一盤算,還缺肉,於是她抄起副食
本兒,又跑下了摟。
    副食店快上板關門了,她死求活求.才讓她進去。
    「切四斤肉。」她氣喘吁吁地說。
    「拿本兒來。」售貨員很不耐煩。
    「有客呀?」屍有人在她身後同了一聲。.
    她不用回頭,一聽這調兒就知道是黃自強。
    「請誰?『麻桿兒』?」
    「......」
    「沒別人,只有那小子是酒肉之徒。」
    「......」
    「你本兒上的肉買光了。售貨員說著就把副食本兒扔到了拒台上。她抄起副食
本兒,瞪了一眼黃自強。
    「甭瞪我,鐵花,不聽我的,有你好受的那一天。」
    她一氣之下走出了副食店。
    黃自強也跟了出來。
    「黃自強,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嚴肅地說。
    「我不管,我不管誰管哪?」
    「渾!」
    「那你到底給誰買的肉?」
    「你甭管,反正不是他。」
    「那好,你等等。」說完他轉身走了。
    鐵花氣得臉色有些發白,她快步向家走去。
    「等一等。」黃自強站在她身後說。
    她一聽還是他,就緊走了幾步。
    「等一等!」
    她小跑起來,黃自強跑著追了上來,喘著氣迎到她前面,「給說著把一大塊肉,
足有四五斤,硬塞在地手裡,轉身就走。
    她看著他一步三搖的祥子,搖搖頭。「真拿他沒辦法。」她想。

「嘀嘀一」樓下一聲汽車喇叭聲,桌子上的鐘正敲七下。
    「美國人就是準時。」老爸說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三口人順著樓梯,一溜
兒小跑,下樓迎接。
    一輛紅色的豐田計程車,停在摟下,從車裡鑽出一位又瘦又小的干老頭。
    老爸一見到劉伯,立即迎上去:「啊,劉兄,恕老弟不能前去飯店,有失遠迎,
失禮,失禮。」
    「見外見外,這是從海外帶來的一些小禮,不成敬意。劉老伯說著就把禮品交
到媽媽的手中,又轉過臉對鐵花:「這位想必就是令愛,長得如此標緻,真可稱絕
代佳人。老弟,你真是福份不淺啊。」
    老爸笑呵呵地領著劉伯,通進黑洞洞、堆滿了自行車的樓道,把他引進了屋。
    「不錯,不錯,居室雖小,卻比我想象略強,因你府中有美人,常小姐光彩照
人,就不覺身居斗室了。」說完,劉伯爽朗地大笑起來。
    70年代未的北京,革命口號滿天飛,任何人聽了這種詞兒都會覺得彆扭,好在
劉伯從海外來,所以老爸也不覺得意外。
    「過講,過講,小女無才,圖有虛表,胸無大志,腹中無物,正是我多年的心
病。」爸爸也隨著劉伯說著滿口怪詞。
    劉老伯已年過七旬,個子矮小,和爸爸那高大的身材站在一起,形成極大的反
差。不過,他雙眼有神,聲音湃亮,腰板不駝,精神抖擻,配上剪裁合體的條紋西
裝,顯得幹練而又洒脫。
    他雖在海外度過了四十幾個春秋,可說活卻保持著純正的北京口音。鐵花覺得
他很風趣。,
    「劉伯,您在美國也常這麼說話嗎?」鐵花好奇地問。
    「在美國,豈能講這種鄉音,無幾人可懂,只能返鄉之時,與你父輩交談,方
能盡情享用。」
    「那您會說英文嗎?」
    「不敢妄談精通,可也略知一二,為求生存,只好屈就,整日講那些番言鬼語
了。」
    逗得鐵花差點笑出了聲。
    「倒酒,倒酒。」媽媽雙手端著菜,從廚房裡走出來。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酒菜擺了一桌子。四人坐定,鐵花打開了「滬州大麴」給
劉伯酌滿,又給老爸倒了一大杯。然後她笑著悄悄地對老爸說:「爸,我跟媽說了,
劉伯來一次也不容易,今兒不管您,讓您喝個夠。」
    劉老伯一見此景,舉到嘴邊的杯子停住了;「雖國情有變,可倫理依舊,日子
不富可享盡天倫。老弟,造化,造化呀。」
    「為兄比我年長十歲,如今膝下......」老爸抿了一口酒問。
    「如今膝下倒有一子一女,可早己遠走他鄉,各奔東西。長女在加州行醫開業,
次子軍中服役遠駐馬國。眼下老朽在長島,隻身獨居,糊度春秋啦。」
    「那......那節假日,公子令愛不返府請安拜年?」
    「孝順,尊上,不存在於美利堅。聖涎節,能各得一張卡片兒,已是幸運之幸
運了。人生至此,老弟,凄涼啊!」劉伯一飲而盡。
    一道道菜,吃著說好,一杯杯酒,喝個不停。兩位老人暢談幾十年前的舊事,
回憶著年輕時代的一樁樁一件件。鐵花一看插不上嘴,就到廚房給媽媽幫忙去了。
    不知不覺,已到深夜,兩位老人都己醉意熏熏。老爸借著酒勁,倒出了自己要
說的話。
    「老弟有一事相求,卻又難以啟齒,生怕叫令兄為難。」
    「有話儘管直說,何談『難字』。」
    「小女二十有一,卻身無一技之長,如此下去,浪費光陰、虛度青春。如令兄
有意相助,就請把小女送去美國,為弟對常家後代,也有個交待。」
    劉老伯雖然喝了不少酒,但一聽此話,立刻清醒了許多。他放下酒杯,想了一
會兒, 開口道:「美利堅雖屬富裕.井非遍地黃金,生活之艱難,壓力之巨大,非
國人所了解。老弟只此一女,可捨得送往他國,自謀生計?」
    「好在有為兄相助,恐無生死之慮吧?」
    「話雖不錯,可我已年高老邁,那美國可是年輕人之天下,上了年紀已是無用
武之地。」
    劉老伯見老爸不語,停頓了片刻,又道:「若你真有此意,老兄願盡犬馬之勞,
手續雖不簡便,待我找律師操辦就是了。」
    「謝謝,謝謝,令兄相助之恩,老弟永生不忘。」
    鐵花和媽媽在小屋聽得一清二楚。
    「多喝了幾杯,就又胡說上了,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啊!」媽媽生氣地說。
    「媽,難得的,他們愛說就說去唄,叫他們痛快痛快。」
    「反正媽不讓你去。」
    「嗨,去不去,我還不是聽您的?」
    送走了劉老伯,三個人回了屋。
    老爸一手摟著老伴,一手摟著鐵花,興奮地說:「你猜怎麼著,他答應了。」
晚上,一直到後半夜,老倆口還躺在床上嘰嘰喳喳地嘀咕。
    天氣太熱,房間的門是打開的,鐵花由於興奮也沒睡覺,爸媽的嘀咕聲,她聽
得很清楚。
    「你的主意是好,可一個大姑娘跑到美國去,萬一出個好歹,可叫我怎麼活呀?」
這是媽媽的聲音。
    「嗨,美國死不了人,難道你眼瞧著她上賊船,跟了那個三十好幾的有婦之夫,
就好受啦?」這是爸爸的聲音。
    「眼下她還小,再過幾年她還不明白嗎?幹嘛非要跑那麼老遠?」
    「過幾年就晚啦,就是趁她年輕,才叫她去的。學了本事,有了錢,開了眼界,
你叫她跟他結婚,恐怕都不肯了。」
    「照我看,咱們再想想,沒必要非叫她去美國。」
    「去美國也不光為拆散他們,這對鐵花也是個機會。老話兒說『人挪活,樹挪
死』,鐵花要是真的出去了,見了世面,再拿個什麼學位,我這輩子死也瞑目了。」
    鐵花躺在床上想了好久,對爸媽的用心,又恨、又愛。恨的是爸媽太不尊重自
己的迭擇,都什麼年代了,還想包辦自己的事,愛的是,她因此有個機會,有個能
選擇美好前途的機會。她恨死了糧店,恨死了那些流言蜚語。她突然想出一個妙計,
對!我先去美國,站穩了腳再辦楊易文去美國,對,還要保密,要保密。她一夜沒
睡,設想著她和楊易文到了美國后的幸福、富裕的生活。
    她迫不急待地想把這個消息告訴揚易文,她想和楊易文共同商定屬於他們的遠
景「規劃」。
    一早的空氣特別新鮮,上班的車流中傳出一陣陣清脆的鈴聲。太陽還沒有把北
京烤熱,綠綠的梆樹,隨著輕風,洒脫地擺動著枝葉。
    她穿著一件自己縫製的天藍色連衣裙,上身緊裹著高聳的胸,中段顯出柔軟的
蜂腰。一身清雅、秀麗。騎車的小夥子們,個個回頭望她,路邊的鞋匠,兩眼只顧
了瞧她,錐子刺破了手指。
    她興緻勃勃地跑進了國務院宿舍,楊易文家的門一打開,使她吃了一驚,出來
開門的是個女人。從她站立的姿勢和腳下的丁字步兒,她馬上意識到,這可能就是
楊的妻子一那個風流的女演員。
    「你找誰?」女人間。
    「楊老師,他在家嗎?」
    女演員用鼻子「哼」丁一聲,門也不關,轉身進了客廳。緊接著從客廳里傳出
她尖聲尖氣的高調兒;
    「怪不得,今兒你非得離婚不可,原來有個勾魂兒的。告訴你,楊易文,沒那
么容易。」
    「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楊易文今天離定了!」
    「啪」,一聲摔茶杯的聲音,隨著,楊易文跑了出來:「鐵花,你先走,這兒
沒有你的事。」
    「等等!」那女人也跟了出來,喝住了她;「看祥子,你常來啦,對這屋子是
很熟悉了,明人不做暗事,就請便吧。」女演員帥氣地伸出左手請她進屋。
    鐵花沒有移步,冷靜地說;「我是來幫他抄書搞的。」
    「呵,多動聽呵!來抄書稿的?居民樓的女孩也弄起文章來了,恐怕是來抄家
的吧?」她尖聲怪氣地說,灌得整個樓道嗡嗡地響。
    樓道里伸出了各家各戶的頭,沒有人出來勸,都躲在門後頭瞧熱鬧。
    「楊老師,那我就先走了!」鐵花仍然顯得很冷靜。
    「想溜走,跑不了,有膽子偷情,出了事就想溜,沒門兒!」女演員說著一步
搶上前去,擋住了樓梯口,雙手往腰間一插,丁字步穩穩地一站,那造型像是「樣
板戲」里的女英雄。
    「你少血口噴人!」鐵花實在忍不住了。
    正在這時, 對面 5號的門打開了,走出一個光著膀子,雙眼冒火的人。他手裡
還拎著一條鎖車的長鐵鍵子。鐵花一看,不好,是黃自強。
    黃自強眼珠子突了出來,火星子在眼眶子里直蹦:「『麻桿兒』怎麼回事?」
他怒吼了一聲,整個樓道里的空氣剎時凝住了,只有他手上的鐵鏈子,嘩啦嘩啦直
響。
    楊易文指著女演員說:「她瞎鬧,沒......沒事。」
    「我瞎鬧?沒事?我抓了奸!」,
    楊易文氣得青筋暴露,一跺腳:「對,你抓到了又怎麼樣,我就是愛她!」
    「我操你媽的!」黃自強使足了力氣,高高地掄起了鐵鏈子「啪」的一聲,迎
面抽在楊易文的頭上,血一下子從頭髮茬兒里淌了出來.。
    楊易文「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女演員一聲尖叫鑽回了屋。
    鐵花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鐵鏈子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掉在堅硬的水泥地上。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18 02:02
燥熱的夏天熬過了,秋高氣爽的季節來到了。勤雜工清掃著院子,在一片落葉
中露出了通往醫院住院部的方磚小路。
    鐵花順著小路,來到了住院部。
    楊易文已在這裡住了四個星期,頭上的白繃帶還沒有拆下來。這一鏈子抽得太
重了,頭頂上共縫了14針,幸好沒傷到臉,不然,這張臉是絕對看不得了。
    黃自強被判了六個月勞教,罪名是打架鬥毆,擾亂社會治安。
    鐵花手裡提著水果和罐頭,推開了病房的門。
    「這麼早就來啦?」楊易文深情地望著她說。
    「還疼嗎?」她走到床頭櫃前,把水果和罐頭放在上面。
    「你太好了!鐵花,真對不起你。」
    「醫生說再有一個禮拜,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
    她坐到床沿上。他拉住她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那柔軟、光滑的手使他產生一
陣激動。
    「你過來點兒。」揚易文央求著。
    她俯下了身。
    他吻了她。
    她柔順地讓他吻。
    護士來換藥,打斷了他們的柔情。

    鐵花不好意思地走到窗口,面朝窗外。幾周來,一直有一種內疚感折磨著她。
她總覺得楊易文太不順了,為了她,舊傷疤上又添新傷痕。
    窗外一片片的干枝落葉,更增添了她的傷感,幾滴輕盈的淚珠掛在她美麗的臉
上。
    她想盡辦法安慰他,照顧他。她不僅天天送雞湯給他補養,還時常帶來抄好的
書稿請他認定。那女演員,自從那天吵架以後,又不知去向了,就連小彪的入托接
送也包在了她身上。
    護士換好葯走了。
    「那小彪挺乖的,還老嚷嚷要來看你,今天早晨進託兒所前還哭了呢。」她轉
過臉來說。
    「嗨!「他嘆了口氣。
    「給你,家裡的鑰匙。送走了小彪,我又回家把房子收拾了一下。」
    「就放在你身上吧。」

    春節到了,嚴寒侵襲著北京城。一場小雪過後,北風一吹,叫人覺得徹骨涼。
    三十晚上,稀稀落落的二踢腳,從北京的各個角落騰空升起,又隱隱約約聽到
僻僻啪啪的鞭炮聲。
    今年的春節,她家裡、顯得特別冷清,桌子上的年菜,己經熱了兩遍還沒人下
筷,撈出來的餃子,快成一團兒了,還不見人動。
    半年來,兩位老人看上去老了很多。本來就很少見到笑容的者爸,五官都擰成
一個疙瘩;總愛嘮叨的老媽,也很少開腔了。
    鐵花也變了,變得少言寡語,在自己小屋裡一悶就是一天,任憑父母苦苦哀求,
她就是倒插上門,不吃也不喝,氣得老倆口沒轍又沒轍。打,打不得,罵,罵不得。
    現在老倆口沒別的指望了,就盼著美國的劉老伯快快寄來材料,趕緊讓她離開
北京。
    鐵花己下定了決心,決定去美國。去美國的目的是為了和楊易文能幸福地生活
在一起,離開這亂糟糟的環境。其實她更盼著劉老伯的消息,她比老爸還急。
    她照舊每天去楊易文家,全然不顧街坊四鄰的指指點點。
    這一天,她想把她心裡的小算盤跟楊易文進一步商量,把所有想好的計劃和細
節告訴他。
    她剛一進門,楊易文就熱烈地擁吻她。
    「你等一等,我要跟你說個重要的事。」她掙脫開他的雙臂說。

「什麼都不重要,什麼都不重要,我只要你。」
    「我快走了。」
    「什麼時候?」
    「我感覺,就這幾天。」
    他推開了她,走到窗前:「我有一種預感,你將會從我的身邊走開。命,這就
是命,想得到的,永遠得不到,不想得......」
    「不,我有我的打算。我先去,拿到綠卡,馬上回來接你,只要你離婚,懂嗎?
離婚!」
    「美國,對我來說是個遙遠的夢,在我的生命里,我要的是你,我不要美國。」
    鐵花撲進他的懷裡:「易文,我知道,我知道,你聽我說,易文,你聽我說。」
    她把地內心的想法細細地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說完抬起頭, 摟住他的脖子;
「易文,我愛你。」
    「我也愛你,鐵花。」
    她依在他的懷裡,掉進了受河,陶醉在爰的漩渦。
    他押吻著她,撫摸著她光潤的身軀。不一會兒,他的手向下滑,碰到了她的大
腿,在她的雙腿內側滑動,她渾身一顫。
    長時間來,她只允許他的擁抱和他的吻,絕沒給機會讓他再向前一步。可不知
為什麼,今天,她沒有反對。
    他的手沒受到阻攔,開始放肆起來。
    她在呻吟中只蹦出了兩個字:「我要......」然後她覺得,她的毛衣被解開了
,她的內衣被拉開了,她的胸罩、內褲......
    一股熱電流衝進了她的身體。呻吟從嘴裡、鼻孔里噴瀉出來;她覺得屋頂在傾
斜,牆壁在旋轉,」啊--」她叫了一聲。
    房間在顫抖。

......突然,一陣更為劇烈的顫抖,驚動了她,是爸爸在推她,還是楊易文...
...她睜開了驚恐的雙眼。
    啊,在飛機上。
    她的頭並不是依在楊易文的懷裡,而是斜枕在大丑堅實的肩膀上。
    大丑見她醒了「嘿嘿」笑了兩聲。
    她立即坐正,顯得有些不安。
    「你....你......你哭,哭了。夢......夢,夢是假的。」
    她點點頭。
    「醒......醒了就、就好,快......快吃晚、晚飯了。」
    她看見窗外是大亮的,太陽正當頭,心想,大丑的智商確實有問題,大白天的
說吃晚飯。她用眼角看了他一眼。
    「現......現......現在是北......北京時、時間,晚......晚上九......九
點。腳......腳下正是東......東西半、半球的分......分水嶺,北......北極。」
    她向窗外望去,啊!真的。一望無際的冰川,白白的雪崖映得飛機肚子閃閃發
亮。
    胖美國人非常聰明, 懂得他們在說什麼似的; 「Yes, we are passing the
North Pole now.」(我們正在北極上空飛行。)
    「他懂中文?」鐵花看著大丑間。
    「蒙......蒙的。」
    飛機上的晚餐,她幾乎沒怎麼吃,因為她覺得,頭像裂升了一樣疼。當然了,
這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她的大腦就一直沒閑著,做夢也許比醒著還熬神,說不定她
根本就沒睡著,本來就是醒著的。
    她忍不住又閉上了雙眼,這次她可真的困了。
    可是她一閉上眼,腦子就活躍起來,她想起了就在上飛機前的幾件事。
    黃自強從勞教所放出來后,原單位己不再接納,託了朋友,找了關係,都沒起
上作用,他只好一天到晚,在街頭遊逛。
    鐵花去公安局拿到護照,在路上碰到了他。
    「自強!」她叫住了他。
    「還認得我呀?」黃自強停住了腳步。
    「你過得好嗎?」
    「混唄。」
    「找著事兒了嗎?」.
    「滿街都是待業的,哪兒輪得到我呀?」
    「可老這樣下去,也不是個法子呀!」
    「又不光是我一個,多了。」
    「自強,我要走了。」
    「聽說了。」
    「你......你要好好的。」
    「......」
    「我...我......」她說不出口,於是從兜里摸出50塊錢,塞在他的手裡就跑。
    「你......你這是幹什麼吁?我不缺錢,我會倒東西,我有錢他在後面追了半
天,也沒追上她。
    護照、 劉伯的I一184擔保和皇后大學的I一20錄取通知書都齊了。老爸馬不停
蹄地催促趕快簽證。
    70年代末的美國領事館官員們態度和藹又可親,對凡是想去美國的簽證人,只
要條件符合,手續齊備,他們從不刁難。
    帶著跟鏡、文質彬彬的男領事,看了她一跟,問了姓名,翻了翻材料,說了聲
「Good Luck.」就大印一揮,「嘭」的一聲,鐵花「F一1」到手。
    臨行前的晚上,地不顧爸媽的強烈反對,堅持一定要去看揚易文一眼。
    「不行,就是不行,不許你去。」老爸怒吼著。
    「爸,我求求您啦,就這一次,您就叫我看他一眼吧。」鐵花掉著淚苦苦哀求。
    「一次也不行。中了邪了。」
    「爸,說不定,過是最後一次了,您就三您的女兒,如我一回願吧。」
    媽媽哭得更傷心,捂著胸口說:「就叫孩子去一趟吧。」
    「只許十分鐘。」
    她箭似地跑到了楊易文家,過馬路時,險些撞著了汽車。
    揚易文急得正在屋裡來回來去地走。
    她打開門,一頭就撲在楊易文的懷裡。
    「鐵花,我想死你了。」
    她仰起臉,吻了他一下說:「我沒有幾分鐘,現在,只想告訴你,咱倆生死永
遠在一起。你想盡辦法快離婚,我儘快拿到綠卡。我拿到綠卡后,馬上回來接你。
記住,等我,我是你的。」
    楊易文緊緊地抱住她:「我也是你的。」
    「一定快離婚!」
    他激動地給她解開了上衣扣兒。
    「不行,我得馬上走,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
    「鐵花--」揚易文控制不住,哭了。
    她又吻了他幾下,安慰他說:「易文、別這祥,相信我,我很快就會回來接你
的。」
    「嗯,你快點回來,他像個小孩子。
    鐵花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轉身朝外走,剛到門口又停住了,從穿衣鏡上,摘
走了那個大頭大眼長腿的洋娃娃。
    「易文,別忘了,離婚,一定,一定要儘快,離婚--」出門前,她又重複著。


北京機場的候機前廳。老爸看了一眼大鐘,離起飛的時間還剩下15分鐘。
    「鐵花,到了那裡,要給老爸爭口氣。」說著就抱住了她。
    這是老爸很少有的舉動。在鐵花的記憶中,老爸從沒有在眾人面前這樣失態。
    她把臉貼在爸爸寬厚的胸膛上,覺得溫暖、踏實、可靠。她能覺出爸爸的心在
顫抖,她能覺出爸爸的喉嚨里有話要說。
    爸爸的兩隻大手,在她的背上來回來去撫摸著,又輕輕地拍了幾下。她覺得脖
子濕了,是爸爸掉下來的眼淚。
    「鐵花,到那兒就來信,不行......不行你就回來,媽,媽永遠要你。」媽說。
    她轉身抱住了媽,母女倆哭出了聲。
    她從媽的肩頭望過去,看到楊易文遠遠地站在人群里,向這邊揮著那隻乾瘦的
手。.52.
    她下了狠心,走進登機大門,沒走幾步,她突然轉過身來,大聲地叫道;「媽,
媽媽--,我一定會回來的。」
    她快步走進大廳,不敢再回頭張望。一下子她覺得她孤獨了,就要離開他們了,
他們老了,他們會更孤獨,更無依靠。
    想到這兒,她又忍不住地轉回頭,在人縫中間,她發現爸媽還在原地向她揮手。
她看到老爸競痛心地彎下了腰,抖著雙肩,往下蹲。以至於多病的媽媽反倒一手捂
住心口,一手還得攙扶老爸沉重的身軀。
    她真想跑回去,再說上幾句安慰的話,可是來不及了。
    剎那間,她改變了對爸爸以往的看法。爸想方設法讓地快走,不是轟她,不是
不疼她,那是愛,那是永遠割不斷的父愛。
    她對老爸的一切忌恨,都一筆勾銷了。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18 02:03


    當她再次從夢中醒來時,g82班機已盤旋在紐約上空。
    「各位旅客,本航班將按預定時間抵達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現在紐約的時間
是晚上十點45分,請各位準備好入關手續。飛機正在下降,請大家系好安全帶。謝
謝合作。」
    她揉了揉眼睛,看見大丑的臉塞滿了圓窗口。窗外紅彤彤的光映在他的臉上,
像塗了一層厚厚的桐油,閃著燦燦的光。那一眨不眨的小眼睛,向下盯著,像是被
什麼諒呆了。
    「你......你......你看。」他轉頭向鐵花喊道,並把頭閃開了窗口。
    她伸過頭去,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
    腳下哪裡是一座城市,這分明是一望無際的火海,而且是熊熊的烈火,連飛機
的翅膀都燒紅了,整個天地也燒紅了。
    「這......這......這多......多費電。」大丑憤怒地說。
    巨大的渡音747Z繼續下降,它像一隻小小的飛蛾,不顧死活地扌卜向那巨大的
火堆。 漸漸地,那片火海變成了晶體透明的光的世界.像安徒生童話中形容的仙境
一洋,神秘而耀眼。
一排排通亮的巨型摟群顯現出來,像一座座耀眼的水晶宮,一條條道路顯現出
來,像在黑緞面上徽列著一串串精美的項鏈,縱橫交錯的道路上閃動著密密麻麻的
活動亮點兒,像無數條翻滾的小火龍。
    「大丑,你看!」鐵花也驚叫了起來,閃開頭讓大丑看。.54.
    「自由女神!自由女神!」
    高大、安靜的自由女神,看手執著火把;高高地舉向天空。
    她面向大西洋,身靠曼哈頓,微笑著.象是在歡迎到新太陸來的人們]。
    飛機繼續往下俯衝,發出了刺耳的尖叫。
    「嚇死我了!」她叫道。
    「什......什......什麼?」大丑諒恐地間。
    「太可怕了!」
    不要說鐵花,任何一個人,只要夜間從曼哈頓上空飛過,都會產生一種錯覺;
帝國大廈和紐約大教堂的尖頂,總像是朝你乘坐的飛機肚子戳來。那房子太高了。
    747的輪胎與新大陸的地面「吱」的一聲接觸在一起。
    落地了。
    她到了世界馳名的最大都會――紐約.


肯尼迪機場大,大得叫初來的人摸不著頭腦。平均每一分鐘就有一架飛機起落,
其大,就可想而知了。
    它大卻不亂。不知怎麼個理兒,從世界各地湧來的人們,一副這兒,好像都乖
了。說活聲音小而且和氣,排隊井然而且守規矩。如果不小心碰到了人,還會馬上
用各種不同的口音說:「I`m Sorry.」(對不起。)
    CAAC中國民航982班機, 就停靠在泛美公司的停機場。這座怪模怪樣的半圓型
大樓,從外表看,多少有些像歐淵的古典建築,可裡面卻是絕對的現代化裝置。
    大廳里,燈火通明,電子指示,電梯縱演,電視密布。
    「太......太費電了。」大丑提著行李,在她身後還是心疼地嘟囔著。.55.
    她沒理他,她在四處尋找著劉老伯。,
    過了海關,取了行李,他倆來到泛美機場的大門口。
    大丑從兜里拿出一個小本子,右手舉著圓珠筆:「鐵......鐵花,你......你
能給......給我留......留個地......地址嗎?」
    「喲,我也不知道。」她說著,可兩眼仍舊不停地四處搜尋著劉老伯的身影。
    「那......那電......電話呢?」
    「更不知道了。」
    她突然發現了劉老伯不慌不忙地從人群里冒了出來。
    人長得高頭大馬,當然容易被人發現,可人長得矮小,也是個優點。與眾不同,
就容易被發現。
    她立即迎上前去,叫了聲:「劉伯。」
    劉伯緊緊地拉住她的手,仰著頭笑哈哈地說:「人又標緻了許多,比在北京見
到你時還要秀麗。好.我們上路吧。」
    她回頭望了一眼大丑,太丑站在原地,手中的小本,還是張開的,拿在手裡的
圓珠筆停在半空中。那張開的大嘴,微微動了幾下,他獃獃的像是靜止的物體.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1 02:03
劉伯駕駛著美國造的大型「林肯」轎車,顯得不太協調。柔軟的皮座椅上,墊
了塊厚厚的方墊兒。可劉伯還得挺直了胸,伸長了脖子,才能看到前方的路面。
    劉伯把前排的座椅,調得特別靠前,這樣他的腳才能剛好觸到油門兒和剎車。
    鐵花坐在前面,修長的雙腿不免受到委屈,她得斜一點身子,側著腿才能覺得
舒跟一些。不然,她的膝蓋頂在前窗下的工具箱上,生疼。
    「林肯」飛快地駛向長島,兩旁黑森森的樹林向後閃去。;56.
    「這條高速公路叫L.l.E.(Long Island Express長島高速公路),也可叫495
公路。」劉伯一邊開車,一邊向她解釋著。她點著頭,重複著:「L.I.E.,L.I.E。」
    「這條公路,要是白天,十有八九總是塞車,有人稱是世界上最長最大的停車
場.可到了晚上就暢通無阻了。 」劉伯繼續介紹著這條公路,讓她感到似乎明天她
就要駕車似的。
    在北京她坐過幾次小汽車,可比起美國的「林肯」感覺就完全不同。「林肯」
給人的感覺是,寬大、平穩、舒適、流暢,不時還冒出一般香氣。
    美國給她的第一印象,就像「林肯」大轎車給她的感覺一樣,寬大、平穩、舒
適、流暢,且帶著一股香氣。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頭向劉伯說:「劉伯,我這輩子,是忘不了您的。」
    「過講,過講。」
    她腦子裡突然閃出了楊暢易文的身形。心想,他要是來了該多好哇。她本想馬
上向劉老伯提出辦揚易文來美的事,可話到嘴邊,又停住了。不過,她決心已下定。
為了儘快把他辦來,她準備就在這幾天,向劉伯提出給揚易文捉供擔保來美的事。
    大約開了一個多小時,車子駛出了長島高速公路,轉進了一條叉口,又穿過一
座小橋,上了山坡。黑暗中,她看到了山丘下稀稀落落閃著昏暗的燈光,燈光下照
出了一幢一幢白色、綠色的住宅。這裡真的象是安徒生一里的世界,顯得非常不真
實,可又是那麼美,就在她的跟前.
    那些住宅的外表透著一股霸氣,可從窗口顯映出來的微弱的光,又顯得那麼空
洞。
    整座山丘.寂靜得像是沒有人煙。
    車子放慢了,她一眼就認出,前面這座就是劉伯的住宅,

                                          
    因為它太具有東方色彩了。
    方方正正的紅磚綠瓦下,端豎著兩扇朱紅的犬門,黃橙橙的兩個圓門把手,象
是兩枚超級的大銅錢,大門的兩旁蹲坐著張著大口的石獅子,厚厚的門檻足有半尺
來高。
    車子直接開進了車房,劉伯手持自動控制器,紅燈一亮,「嘩啦」一聲車房的
大門自動降了下來.
    他們走出汽車,劉伯掏出了一大串鑰匙,上、中、下,足足開了三四道,好不
容易才破門而入。
    開了側們,便是巨型的客廳,客廳的主燈沒有打開。黑暗中,鼻子里先飄進一
股強烈的寺院敬佛的香味兒。
    主燈一亮,剎那間她諒呆了,眼前的情景,使她倒抽了一口氣。她感到太奇怪
了,她不是來到了美國,倒像進了一座深山老林的古剎,又像來到了四川大地主劉
文採的莊園。
    紫檀木的硬傢具上鋪著雕龍畫鳳的純絲座墊,柔軟厚實的地毯上伏著兩隻巨龍,
張牙舞爪像是要騰飛;正面的太師椅前卧著一隻東北虎,虎牙虎眼炯炯發著寒光。
    太師椅的正對面,是一個精製的佛台,土面供著關公,不,是土地爺,不慷,
大概是菩薩?鐵花也說不太清。反正香的味道,就是從那裡飄出來的。
    「你的行李就先暫放車房,明日待傭人收拾就是了,上樓吧。」劉伯脫下外套,
領她上了樓。
    二樓的大客廳,又使她楞了一下.客廳的大小.與樓下的相比,幾乎一樣,可這
里的擺設卻迥然不同.首先進入她跟簾的是那盞吊在屋頂上的大燈, 圓圓的燈環,
大小一共有十來層。每個環上垂吊著無數的晶體片.越往中心,環越小,越往中心,
晶體片越長。看不見燈泡.可亮度極高,一打開電源,整個客廳;照得通明。.58.
    齊人高的大壁爐,幾乎佔去了半面牆,大而方的爐口又黑又深,好象從未有人
點燃。
    45英寸的超級soNY(索尼),盤踞在壁爐的左側,淡淡的灰塵蒙在那微微鼓起
的屏幕上。
    淡黃色的地毯, 平整光清,好象從鋪上以後.就沒有人上來踩踏。配色的黃皮
沙發,耐心地等待著人們去坐,J.V.C.高級組合音響,靜靜地等著有人打開欣賞。
    只有豎在牆角里的大魚缸射出了彩色的光,算是給這裡帶來一絲生氣。那幾條
看上去腦滿腸肥的大魚,傲慢地在缸邊遊動著,嘴巴一張一合,瞪著圓圓的大眼,
蔑視著她和劉伯。
    「這裡狠少有人上來,即使傭人來上班,我也不叫他們上樓打掃。」劉伯的話
音,在這空曠的客廳里,發出了迴響。
    「劉伯,以後我可以幫您打掃,不必再請傭人了。」
    「豈敢,你到了美國.應抓緊時間充實自已才是,怎能浪費光陰.與老伯為伍。」
    「沒事,離開學還早著哪,閑著也是閑著,即使就是開學了,我也可以天天為
您打掃房間。」
    「你初到此.有些事情還不懂得, 這裡與學校距離太遠,你又無駕駛執照,交
通不便;浪費時間,我也正在為此事發愁。」
    「沒關係,反正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幫助您,陪著您。」
    看得出來,鐵花是在盡量地討好劉老伯。這不僅僅是為楊易文來美的擔保做鋪
墊,更主要的是,她看出了劉伯的寂寞心。
    劉伯喝了一日、 咖啡,慢慢地說:「你的心情.我全理解,不過,恐怕也維持
不了多日。此處如同北京郊外的十三陵,年輕人怎可鑽進墳墓?」
    「不,劉伯,北京城裡人太多,鬧鬧哄哄煩死了,我喜歡清.Sg.靜。」
    喝完了咖啡,劉伯就領她去了卧房。樓上除了這間大客廳外,另有四間卧房。
她的這一間是在拐角處,劉伯那一間,正對著大客廳。
    她的卧房,倒不十分華麗,反而顯得過於簡單;一張床,一套桌掩,一盞立燈:,
一台電視。當然,要比起居民樓那12平方米,還是寬敞多了。
    雖然眼下正是冬季, 可室內溫度如同夏天。她立即脫掉外套和毛衣.只剩下一
套緊身的棉毛褲和棉毛衫, 不一會兒.又是一身白毛汗,索性全部脫了下來。這一
脫,可是歷史性的,在鐵花未來十幾年的美國生涯中,就再也沒穿過棉毛衫褲了。」
    她光著腳丫,走在淺色的地毯上,覺得愜意、松馳、自由、逍遙,像脫胎換骨
似的,又像是獲得了一次全身心的解放。
    她推開了室內浴室的門, 全部粉色.粉色的地磚,粉色的牆壁,粉色浴缸,粉
色馬桶,馬桶蓋上還鋪有粉色的絨墊,間量看上去比外屋還大。她想:「奇怪,美
國人不講究睡覺,卻講究洗澡。」
    洗澡。對7O年代末的北京人來說,算是一種奢侈和享受。她一見到那碧粉色的
大澡盆.恨不得馬上跳進去,舒舒服服地泡上一會兒。
    她擰開了水龍頭,並把水溫調到適中,嘴裡一邊哼著「軍港的夜,靜悄悄,」
一邊脫掉胸罩和短褲,站到了鏡子前面。
    她沖著鏡子里的她,微微一笑,雙手捂著高聳的乳房,左右擺動兩下曲線玲瓏
的身體。她愛自己,愛自己身上的每一個部分,欣賞自己身上的光潔無瑕。在北京
時, 沒有這詳的機會,唯一可洗澡的場合便是眾人在蓮蓬頭下快快衝完走人.今天
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地面對自己的裸體,她舒.60.心地笑了。
    她跳進了浴缸,閉上了雙眼,聽著那輕輕的水波聲,眼前又出現了楊易文。她
想起了那一天,想起了他擁吻著她,然後倒在床上。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摸,修長的腿露出了水面。她想他,她太需要他了,她
張開了嘴,呼吸急促,頭上浸出了晶瑩美麗的香汗......
    她擦乾了身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噢,時差,現在正是北京
的中午。
    她一翻身爬起來,打開檯燈,給北京寫了第一封信,是給楊易文的,至於爸爸
媽媽的倍,她準備過兩天再寫。
    信的內容很簡單,除了寫些對「林肯」大轎車的感覺,就是形容劉伯家、里的
豪華和奇妙,當然在信的最後,連續叮囑三遍,離婚!離婚!離婚!儘快!儘快!
儘快!
    寫完了信還是睡不著,索性拉開窗帘,窗外一片黑黢黲的,寂靜得可以聽見鼓
膜發出的嗡嗡聲。她忽然想,在飛機上看到的那片火海哪兒去了?那些尖尖的大樓
哪兒去了?那自由女神又到哪兒去了。
    站了一會兒,覺得腿有些麻木,就躺回到床上。也可能由於飛行時間太長,20
幾個鐘頭的旅行消耗太大,不一會兒,她真地睡著了,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1 02:07
一陣狗叫,把她從酣睡驚醒,她急忙跳下床,來到窗口,往下一看,劉伯正在
後院的草坪上喂狗。
    她找到了通往後院的門,出了門就叫「劉伯。」
    兩隻惡犬箭似地向她撲來,嚇得她,臉色發白,魂不附體。
    「祥子.虎妞!」劉伯一聲大吼,兩隻禿尾巴的德國獵
                                            .61.
犬,來了一個急「剎車」,調頭跑回主人身邊,吐著長長的舌頭,一左一右護衛著
劉老伯。
    「不用怕,懂事得很,你喂它們幾天,自然也就熟了。」劉伯摸撫著狗頭,安
慰著她說。
    「其實,你不必起得這麼早,可以多睡一會兒,補補時差。我現在馬上出去辦
些事情, 晚上七點回來。別忘了.今晚我要為你接風。」說完劉伯又同她一起回到
了房間,教她如何使用微波爐,如何使用烤箱等等。
    劉伯走後,她想起了答應劉伯打掃房間的事,就到廚房找了一塊塑料海綿塊兒,
又找了塊嶄新的抹布,想干點兒什麼,
    她先從摟上的西式大客廳擦起,又把樓下的中式客廳清掃一遍,地下室的酒吧
和撞球案子也擦得千千凈凈, 還把各個房間的傢具擦得光光閃閃.暖房的花草澆了
一遍水,運動房裡的器械也整理了一番。
    要不是肚子咕咕叫了幾聲,她還不知道己到了中午。她想,不輕鬆,若大的房
子光擦擦整整就用去大半天,怪不得劉伯說一周兩次請人清掃。
    最後,只剩下劉伯的卧房了。她猶豫了一下,覺得劉伯不在家不太合適,可又
一想,那有什麼?能住在人家家裡,說明人家信任地。
    沒進劉伯卧房之前,她想,那一定是乾淨、整潔、有條有理的。
    可一推開門,她看見的卻恰恰相反。地上沒個橫豎地扔著兩雙拖鞋,襯衣、內
褲堆在椅子背上,床上的被子象個窩,床頭拒上和地上胡亂堆滿了各種書籍。
    她先爬到了大床上,想整理一下亂糟糟的被子,雙手剛剛掄起被頭,「啪」的
一聲,一個東西掉在了地上。低頭一看是本.62.'雜誌,拿到眼前,羞得她臉頰通
紅,封面上是兩個誇張了的男女性器官的交合狀。
    她拿在手中,不知放哪兒好,可想了一下又覺得美國人嘛,就這祥。不過她嘴
里還是自言自語地說了聲;「這老頭兒。」
    鋪好了被子,整理桌面,擦完了書架,又去擦電視。
    這個房間的電視,與其他房間的電視不盡相同。且不說它大,電視機的左古各
排著一組大音箱, 電視機的底座又排著兩個黑盒子,黑盒子上的小紅燈.不停地眨
著眼,電視機的後面,左一根右一根的電線,線連著盒,盒接著線。
    由於好奇,她順手打開了開關,屏幕上立即出現了一群洋妞在打架,定神一看,
還是男女性交的亂場面。
    她馬上關掉電視機,心裡暗罵一聲:「這些人,牲口!」
    晚上;劉伯為她接風的地點是長島一家高級餐館。
    一下車,一個年輕小夥子馬上迎上來,從劉伯手中接過車鑰匙,說了聲;「晚
上好,老闆。」就把「林肯」發動起來,一踏油門兒,轉彎開進了停車場。
    她明白了,這家餐館是他的。
    兩位經理把他倆領進了一個雅座,劉伯不點菜,一個經理間了聲:「照常?」
    劉伯點了點頭。
    「等等。」他又把經理叫回來,扭過頭問鐵花:「鐵花,你喜歡吃什麼?牛排
還是海鮮?」
    「我什麼都行!」
    經理背朝著她,哈下腰,在劉伯的耳邊嘀嘀咕咕了幾句。
    「不是,不是,你又猜錯了,這是我老朋友的女兒。」說完劉
                                            .6a.
伯哈哈笑了起來。
    她移動了一下身體,顯得有些不安。
    「他們說你長得漂亮,說我艷福不淺。荒唐,荒唐,這些人,滿腦子烏七八糟。」
    她聽著劉伯的話又想起卧室里的雜誌和電視,臉「唰」地紅了。
    「不要緊,不要緊,時間久了就習慣了,這個行業,離不開這些。」劉怕見她
害羞就安慰她。
    侍從端上飲料和飯前小菜,劉伯喝了一口問:「你準備學什麼專業?」
    「我得先補習英文。」
    「有基礎嗎?」
    她搖了搖頭。.
    你年輕,英文很重要
    她又點點頭。
    「不過,只有英文,也是沒有飯吃的,你要學個專業。」
    「專業?那要幾年?」
    「總得四五年吧。 這你不必擔心,學費同題.我曾答應過你的父親,只要你在
學校好好讀書,這筆錢,我會先幫你墊上。」
    「謝謝劉伯,不過,我自己也要掙錢.不能只靠您老人家幫助。」
    「自然,自然,可是,暑假寒假,校內打工收入低廉,只夠零用,不可能倚仗
這點微薄收入交納學費和過生活。」
    「我不怕累,也不怕苦.我......我可以打餐館或當保姆。」
    「F一1簽證,打工是違法之舉。一旦被移民局發現,捉拿歸案,遣返原國,那
時,老怕就無能為力了。」.6-.
    她聽著劉伯講的這些,心裡有點兒害怕,面對這些新鮮事兒,要是有個人能商
量商量就好了。
    她想趁此機會,向劉伯提出辦楊易文來美擔保的事。她動著腦子,思考著怎樣
說出更好。
    熱騰騰的清蒸龍蝦端了上來,紅紅的,冒著熱氣,擺在他們面前。.
    「劉伯,這家店是您的吧?」
    「大股,大股。老嘍,人老了就只好退讓,讓出一些股份給經理和大廚,也好
讓他們盡心儘力。」
    她暗暗地佩服劉伯精明的生意之道。
    「劉伯,我有個男朋友,身體很好,也很聰明,他要是能來,一定幫得上您。
我們不要您的股份、也不需要賺很多的錢,我們......」
    「依我看......」劉伯打斷了她的話。
    「依我看,你還是先搞定你自己,先在學校學個四五年,掌握了本領,取得身
份,再考慮此事吧。」
    「身份?」
    「對,就是綠卡,。你無綠卡,就休想辦成此事。」
    她聽著劉伯嚴厲的拒絕,嘴裡嚼著那過於新鮮的龍蝦,覺得又咸又澀。
    他們吃完了晚餐,回到家裡已近深夜12點鐘,劉伯和她道了晚安,就各自回到
了自己的卧房。
    她一邊脫衣服,一邊回想著劉伯的話。
    在北京時,他對身份、綠卡的事,也有所耳聞,可感覺不出,它竟是如此至關
重要。
    「身份、綠卡,我得想盡一切辦法搞到它。不然,楊易文離了婚,又來不了美
國,他該多傷心.我又怎麼對得起他?」.66.
    正想著,劉伯用力敲了兒下門,大聲說:「鐵花,以後不許你隨便進我的卧房。」
    她正想出門解釋,可劉伯邁著重重的腳步走遠了。
    她無奈地坐回到床上,心裡覺得一陣委屈,眼圈兒有些發紅,忽然生出一種寄
人籬下的感覺。
    她掉了眼淚。
    第二天,她起得很早,想趁劉伯沒出門之前,察看一下他的臉色,解釋幾句昨
天的事。
    劉怕起得也很早,正在後院與「祥子」、「虎妞」聊天。他看見鐵花站在窗口,
就向她招了招手。
    鐵花下樓來到了後院,「祥子」、「虎妞」並沒立即撲上來.只是向她吡吡牙,
劉伯拍著它們的背不知說了些什麼,立刻;那禿禿的尾巴晃了起來。
    「鐵花,不要怕,你要常常喂他們,遛它們,自然就會親近你的。」劉伯笑著
領著「祥子」、「虎妞」走過來,非常和藹,昨天晚上的事像沒發生過。
    「劉伯,您卧房的事......」
    「這兩條獵犬年齡狠小,明年三月才滿一周歲。幼狗容易接近,你可每天陪它
們半個小時,長大了,它們就會保護你。以前的兩隻同種獵犬,跟了我20幾年,臨
終之時,好不叫人心疼。我花了三千元買了一塊墓地給它們,時至今日,仍然常常
思念。」
    劉伯這一套狗經,她並不感興趣,她只想知道劉伯對她有什麼不滿。
    「劉伯,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喂它們。」她討好地說。
    劉伯教她如何攪拌狗食,哪種罐頭是旱飯,哪種罐頭是晚餐,幾點鐘要去通狗。
.66.
    「噢,還有,今天會來人打掃房間,九點鐘有人按鈴,就請她進來,記住是馬
來西亞人,別的人一律不開門。」劉伯在去車房之前又對她說。
    「劉伯,您通知她們不用來了,我會做好的,再說昨天我也......」
    「好吧,反正離開學還有段時間。」
    劉伯說完就進了車房,發動機「轟」的一聲,他倒出了「林肯」
    她馬上追上去,站在駕駛窗外,手裡揮著一個信封。劉伯停住車,把窗子搖了
下來。
    「劉伯,你能替我發這封信嗎?」
    由於發動機的聲音太響,劉怕沒有說話,微笑著接過了信封,點了點頭。
    劉伯的生活是極有視律的,兩周來她似乎已完全掌握了劉伯的作息時間表。早
晨天不亮幾聲狗叫,準是他己起床,發動機「轟」的一聲響,準是他出門去上班,
深夜車庫門「咔啦」一聲升起,準是他回家了,他卧房裡的電視,一陣鬼哭狼嚎,
準是他快睡覺了。
    兩周來,她發覺劉伯雖然生活有規律,但是性格孤癖,不願與她攀談。他無周
未周日,天天如此,極其繁忙。鐵花常想,人這麼老了,這麼富有,不知還在忙些
什麼。
    兩周來,她閑得無聊,帶來的書報都已讀了兩遍。打開自己房間里的電視又一
個字兒也聽不懂.沒有劉伯的同意認可,她又不能亂做家什。
    她常常坐在一處傻傻地發獃。空曠的巨宅,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她感到
寂寞、孤獨的苦滋味兒了。
    兩周來,唯一能與她交流的是「祥子」和「虎狃」。最初幾.67.天,她對它倆
還有些懼怕, 可漸漸地,不知是劉伯向它倆交待了什麼.還是鐵花本身和它們有緣
份,現在她不但不怕,而且還可以交談了。
    兩周來,她不是在微波爐里燒點吃的,就是吃劉伯帶回家的剩中餐,要麼自己
隨便吃兩片做好了的「三明治」,根本沒正經吃過一頓飯。其實叫她好好吃,她也
吃不下,因為她焦急地盼望著楊易文的來信。
    今天一大早,劉伯剛上班,她在樓上聽到「祥子」和「虎鈕」一通亂叫,隔窗
一看,是位穿制服的郵遞員。
    她急急忙忙跑下摟,打開黑色的小信箱,果然有一個薄信封,上面寫著中文字,
她迫不急待地拆開了信,一邊看一邊朝屋裡走。
    楊易文的信,
    鐵花,你在哪裡呀,你在哪裡?
    我詢問蒼天,我質問大地,還我的鐵花,把我的鐵花還給我。可是,蒼天大地
都不給我回答。我痛苦,我凄涼,我默默地等待你的園答。
    自你走後,我失擊了支柱,沒有了自我,機場一別,我的魂就跟著你一起飛了。
    我不能容忍,你的來信只是幾行平淡的問候,我不能接受你無動干衷的言語,
因為,你是我的靈魂。
    美國不是天涯,紐約不是海角,即便你飛到月球,我也要衝到那裡,擁在你的
身旁。
    我恨透了這個房子,我恨透了這個世界。如果說,上帝不允許我和你生活在一
起,我寧願去.68.死,化作灰煙飄向大洋彼岸,也要尋找到你。
    救救我吧,鐵花,我己等不到明天。
    救救我吧,鐵花,快快讓我飛到你的身旁。
    離婚?婚姻算得了什麼,那只是人類捆綁愚弄自己的桎梏,更何況我已准奮毀
掉一切,去迎接你我美好的未來。 [/COLOR]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1 02:15
最後一頁的右下角.還有一行字; 「那女人要求一萬元離婚素賠,如有可能,
請速寄來六千美金。」
    看完了信,她想痛哭,反正這大房子里沒有一個人。她素性痛痛快快地哭了一
場。
    她可憐楊易文,同情他的遭遇,更愛他對她的忠貞。
    她哭著對他說,也像是對自己說:「易文,你我都太天真了,這事可不容易吁!
綠卡、身份不是好弄的......這六千美金,我上哪兒去找哇......」
    她拿起筆來,寫回信,可心亂如麻,不知從何下筆。
    過了好一陣兒,她終於安靜下來,把身份、綠卡的重要性說了一遍,並安慰他
要耐心等待。有志者,事競成,共同的理想終會實現。並答應他,錢,不要著急,
她一定會想方設法,一點兒一點兒寄去。
    她一天天地瘦下來,精神也一天天地垮下去。她住在劉伯的巨宅里,悶得要發
瘋。
    兩個月來,寂寞和孤獨折磨著她。
    鐵花自從生下來,就一直沒離開過群體,家裡、學校、兵團,哪怕是那個小糧
店,都是集體生活,都在人群中交往。
    在人群中呆久的人, 有的也會嫌煩,甚至會叫:「煩著哪.別理我」「清靜會
兒吧,我的天。」那是他不知道什麼叫寂寞,
                                          .69.
更不知什麼是真正的孤獨。
    鐵花是在人群中長大的,從沒有單獨一人生活在沒有交流的固定環境里。
    小時候她挨過餓,受過窮,可今天,她發現,寂寞和孤獨比貧窮、飢餓更可怕。
它像一塊烏黑的大布,蒙住你,從頭到腳地蒙住你。甚至,連呼吸都成了問題,你
只能長長地嘆著氣,才會感到一絲舒暢。
    她又想起了一種刑法,一種古今中外都使用的刑法;把犯人關押起來或是流放
到荒島,讓他與世隔絕,讓他膽怯輕生......原來,原來這孤獨是能殺死人的!
    近幾天,她常常站在房前的小山丘土,看著山腳下那條彎彎曲曲的長島公路。
路上的汽車都像離弦的箭,飛快地向前沖。
    她記起,這條公路叫L.I.E.。自從順著這條L.I.E.來到這個山丘,她就沒有再
在這條公路上走過。
    這條公路通向哪兒呢?曼哈頓?犬西洋?還是飛機場?它要是能通往北京,該.
.....
    她意識到,自己想家了。是,她想爸爸媽媽,還有那可憐的楊易文。
    紐約的三月,長島的松枝己經開始返綠。兩隻可愛的小松鼠,甩著毛茸茸的尾
巴,在草地上相互追逐,竄來跳去,吱吱地叫。
    她蹲過去, 獃獃地看著它們,研究它們的語彙.她肯定,前面那只是雌的,后
面那隻一定是雄的。那隻雄的竄到樹上,叼下來初春的嫩枝,嘴對嘴地與那雌的共
享..
    她一動不動地,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太陽下了山。
    她長嘆一口氣,回到了那空曠的大客廳。頓時,那虎牙和.7O.龍爪彷彿向她咄
咄逼來,使她產生一種懼怕。倒不是真怕那假龍假虎,她是怕一位科學家講的話有
朝一日在自己身上成為現實。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句話是這樣說的;「孤獨是一
種可怕的殺手,年輕人自殺的主因,犬都出於寂寞。」
    她打了個寒顫。
    她盼望著開學。
    十天、九天、八天......
    就在開學的前一天.她又收到了楊易文一封厚厚的信。 信中首先解釋了很久沒
來信的原因是在忙於打官司,辦離婚。經過兩個多月的「艱苦奮戰」,女演員終於
簽字了。
    楊易文用大量的篇幅,像寫小說一樣,把離婚的前後經過詳細地描繪了一番,
離婚協議書的副本也寄來了。最後,他把女演員提出的一萬元的要求,又重複了一
下。
    鐵花知道,別說一萬元,就是一千元揚易文也拿不出來,這明明是在指望鐵花
在美國解決這筆款子。
    美國掙錢還不知從哪兒下手,他那邊又欠下了這筆巨款(70年代,美金與人民
幣比價為一美元兌換一元五角人民幣)。
    又一個沉重的包概穩穩噹噹地落在了鐵花的肩上。
    她焦急萬分地盼望著開學。盼開學的目的,並非為了趕快拿到學位,為爸爭光。
她認為,開了學,就會遇到人群。有了朋發,就會有機會,就會有掙錢的機會,掙
到了錢,就能幫楊易文,辦到綠卡,就能把楊易文接來。
    她就是按著這個思路,盼著趕快開學,趕快接觸到人群,好免去孤獨,也給她
帶來生路。



    開學了,終於開學了。註冊的那天早上,她起得很早,先去
                                      .71.
廚房為劉伯做了早飯.
    平時劉伯是不在家裡吃早飯的,今天為了送她去學校,特意留下來,答應與鐵
花共進早餐。
    「近來過得還好嗎?」劉伯喝了口咖啡問。
    「很好,劉伯。」
    「你瘦了,太概有些不適應吧?」
    「不,真的狠好。」
    「我實在太忙,如有不周之處,還請你多加諒解。在美國,人人都有自己的事
情,各自奔波於自己的生活軌道。開學后,你要處處學會獨立,學會獨立判斷和獨
立處理事情。從令天起,恐怕老伯對你的幫助就不大了。」
    鐵花默默地聽著,仔細分析劉伯的話語。
    劉伯接著說:「此地離皇后大學太遠,開學后,還是盡量想個辦法搬到離學校
較近的房子去住,這樣好,便於你儘快完成學業。」說著他又拿出了一個信封。
    「這裡是五百美金,租個小屋想必夠用。這期學費我已替你墊上,暑假過後,
恐怕還要由你自理了。」
    說完,劉伯把信封交到她手中。
    她覺得劉伯變了,變得一點也不像在北京時那樣。現在,眼前的劉伯像一個雪
人,瘦皮下流的不是熱血,而是令人發寒的冰水。她的心在發顫。
    皇后大學是歷史不長的市立大學,在紐約這個高等學府雲集的城市裡,排不上
名次。可學校的設備與建築並不亞於哥淪比亞或亨特等名牌大學。它的違築全新,
佔地廣大,運動場地一個接著一個,運動器材嶄新、明亮。現代化的大禮堂就靠在
495高速公路旁邊,綠蔭蔭的草地上,聳立著清雅、肅靜的主教學樓。.72.
    劉伯剛剛把車停住,鐵花立即非常知趣地說:「劉伯,我會找到教室的,您還
是先去忙您的吧。」
    「也好,不過住處未找到之前,還是每日回長島來住,你下了課,往我車裡打
個電話,我會派人來接你。」
    「太謝謝您了。」
    劉伯的汽車一開走,她就像早上剛從窩裡放出來的狗,飛快地向主教學樓跑去。



    教室明亮寬敞,沒有課桌,只放了二十來把椅子,椅子右邊把手上安了個可以
摺疊的小課桌,供學生們做筆記。
    上課鈴聲一響,每人發下一張卷子,是填空測驗,。你可別小瞧這次考試,膽
子大的, 敢於胡寫亂填的,說不定就不用從ABC學起;蒙對了,就可跳一級,跳上
一級就可省掉下一學期一千二百美金的昂貴學費。
    欽花實在不敢亂填,測驗結果、她被分到二年級。她換了教室。
    二年級教室已坐滿了人,她低著頭向後排的空位走去,引來南美洲、東南亞及
蘇聯東歐年輕人追逐的目光。
    老師是位身體健壯、中等身材的美國人,高高的鼻樑上有一對深藍色的眼睛,
他正盯住座位上的學生,叫著他們的名字。
    他一連點了幾個非常奇怪的名字, 站起來應「YES」的全是些皮膚黝黑,留著
小鬍子,或穿著方格上衣,露出胸毛的南美人。
    「ZhangLi」(張力)老師叫到一個與眾不同的名字。
    「Yes.」前排站起來一位東方女孩。
    「Where are you from?」(你從什麼地方來的?)
    「Iam.from Beijing.」(北京)。
    她抬頭向這個叫張力的北京女孩望過去。她身材不高不矮,鼻樑上架著一副一
看便知.是中國造的眼鏡,硬而黑的短髮齊著脖梗,回答問題時簡潔、明快。
    第一堂課,除了點名,就是相互認識,分成小組彼此介紹。學生們叭嘰喳喳地
指手劃腳,各種口音的英文充斥了整個教室。鐵花被到多數是南美洲人的一組裡,
嘰哩呱啦的西班牙語雖然一句也聽不懂,但從他們的眼神里能猜出好像是在說她長
得漂亮。
    第二堂課鈴聲一響,老師便叫學生們先去樓下書店購買新教材,剩下的時間自
由活動,也可到圖書館去聽耳機,做發音練習。
    去書店的路上,鐵花緊走了幾步,追上了張力。
    「北京來的?」她問。
    「你也是?」張力喜形於色。
    「是啊。」
    「哎喲喂,你可把我想壞了。」張力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
    鐵花知道,張力根本不認識她,更不是想念她。這句話擱誰嘴裡都一樣,想的
是家鄉的姐們兒。所謂「老鄉遇老鄉,兩眼淚汪汪」。
    「買什麼書哇?咱倆先找個地方聊一會兒。」鐵花比她還急切。
    「別介,教材總得要買呀,去完了書店,咱倆一塊兒去吃Pizza(義大利餡餅)。」
    「行!」
    她倆先去了書店,把老師指定的教材一一買齊,共計每份36元多。
    「真貴!」張力說著從口袋呈摸出了零票,幾毛幾分仔細點清,不用找錢,分
毫不差。
    鐵花也掏出了劉伯給她的五百塊,抽一張放到拒台上。
    「嗬,你真有錢。」張力說。
    「哪兒吁,我正為它發愁呢。」
    Pizza店就在學校的斜對面, 說是個店也就是間小屋, 拒台里的Pizza爐烤得
cheese(乳酪)「吱吱」響,傲發出一種叫人難忍的洋油味兒。
    「你常上這兒來?」鐵花問。
    「不來這兒去哪兒?一塊Pizza七毛五,一瓶可樂五毛錢,一無多解決一頓飯,
全紐約哪兒找去?」張力和她來到一張小方桌前,面對面坐下了。
    「你多大了?」鐵花問張力。
    「25。」
    「你呢?」
    「24。」
    「呵!這麼說我算你老姐了。」
    「行,老姐就老姐。」鐵花說。
    「我說,你可真漂亮。」
    「嗨,那管什麼用?說真格的,張力,你來多久了?」
    「快一年了。」
    「怎麼剛上二年級?」
    「從ABC開始唄。你呢,你來多久了。」
    「剛到兩個多月/
    「你一定有個闊親戚,要麼有個相好的,不然哪兒來那麼大的票子。今兒,我
才第一次瞧見一百塊一張的。」
    「闊是闊,可不是親戚,是我爸的老朋友。」


    「就是親戚也沒用。告訴你,鐵花,這兒的人,只認錢。我倒是有個真正的表
姐,開了一家乾洗店,一家子五口,沒時沒晌地干,在錢上摳兒極了。住在她家沒
兒天,就開始算我的房租和飯費,我哪兒來的錢!又逼著我出去打黑工,可我又怕
被移民局抓走了關起來。我說要不逮么著吧,能不能讓我在家裡的店打工?你猜我
表姐說什麼,她說:「店裡本來人手就過多,再加上你一個受不了。再說像你這種
從大陸來的人,非得先到外頭碰碰釘子,受受苦才行。」一賭氣,我就天天翻報紙
找工作,還算運氣。找到一份保姆工,心想這回可有著落了。可去了以後,才知道,
不僅讓我哄孩子做飯, 還管除草、洗衣服,沖著每月700塊的份兒上,得,累就累
點幾吧。可哪兒知道老闆特別不是東西,趁他老婆不在家,想強迫我跟他干那個,
你說我還能幹下去嗎?」張力看來是真有一陣子沒找到對象說話了,見了鐵花就剎
不住閘了。
    「後來付給你錢了嗎?」
    「他太太給的,沒這筆錢怎麼上學?」
    「那你現在還住在你表姐家?」
    「早搬出來了,不遠,是地下室,幾個人含著住,加上電話費,一月也就七八
十元。嗨,怎麼省怎麼來唄。」
    「還有空房嗎?」鐵花追問。
    「正好有間空著,怎麼,你想搬來?」
    「嗯。」
    「可別嚇著你,又亂又臟。」
    「我不怕!」
    「那就行,我是真的盼著來個姐們兒,不然總愛擠兌。等會兒吃完Pizza,我帶
你看房去。」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1 02:29
這是一幢木頭小屋, 座落在離學校不遠的緬街(MAIN STREET),走到學校也
就十幾分鐘。
    地下室就是這幢小屋的最低層。鐵花隨著張力走下台階,門一打開,瞧見-堆
鞋,有球鞋、皮鞋、高跟鞋和拖鞋,橫七豎八扔在地毯上。
    地毯原來的顏色,現巳辨認不清,腳踩上去,覺得發粘,不知是水還是油。
    所謂的客廳就是走廊。由於沒有窗子,頭頂上的燈泡算是不分晝夜的長明燈,
一隻廉價的帆布舊沙發,扶手上的邊角露出了彈簧,一架老式灰頭土臉的電視機,
放在三條腿的茶几上, 不知哪個聰明人,用鐵絲衣架做天線.歪歪斜斜插在電視頭
頂上。
    「瞧見沒有,就這樣。」張力說著,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蠻好的,蠻好的。」鐵花嘴上這樣說,可心裡卻想:「這地方和劉伯那幢巨
宅比起來,可真是.-個天上一個地下,真沒想到美國貧富之間的差別如此之大。」
    不過,她仍然對這個地方感興趣.因為她看到,這裡有很多鞋,鞋多必然人多,
人多就會熱鬧,人多就會機會多。這裡是髒亂,可現今,髒亂與孤獨、寂寞比較起
來.她寧願選擇前者。
    「我來,張力。」鐵花作了決定。
    「別急,我還沒帶你看你的房間呢。」
    「甭看了。定了.我來。」
    張力看著地.眨了眨眼,抓了一下後腦勺。


    張力, 北京人,今年剛滿25歲.原地質部某勘探隊的測量員。人長得並不十分
漂亮,按北京可們兒的話說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那種.可她的個性.卻與同樣背景
下長大的女孩不太
                                           .77.
一樣。直率、倔強、叫真兒。辦事果斷、說話尖銳。有的姐們兒說她沒心沒肺,有
的姐們兒說她早晚得吃大虧。
    她到紐約雖不到一年,可是工種換了有三四個,當進保姆、賣過雜貨、洗過盆
碗,還當過導遊。每換一個工種她就總結一回經驗,每換一個地方她認為就多了一
種能耐。
    她不在乎別人說她不懂裝懂,也不計較老闆罵她整個一個矇事。雖然一個工種
打不了多少日子,可辭工出門時,不算好帳,點不對工錢,她死活就是不走。
    鐵花搬來己三天了,兒乎天天晚上都到她的房間來取經。一來張力來美國比她
早,二來她看出張力是個實在人,從來不騙她。
    「這兒的人,軟的欺,硬的怕,工錢你不主動要,就沒見過一個老闆上趕著給
你的。」張力繼續傳授著她的經驗。
    「可那多不好意思吁?」鐵花說。
    「要臉的人,就別要命;沒有錢就別想活。」
    「張力,聽人家說,學生打工,移民局是要抓人的。」
    「這就要看你的運氣了,怕他抓,不打工,下學期的學費,誰管你?」
    「我看還是先搞到綠卡,有了身份,再掙錢,心就踏實了。」
    「這誰不知道哇,最好是又有身份,又有錢,那才叫踏實哪。鐵花,別忘了,
辦綠卡也得先要有錢!」
    「有了錢就能辦身份?」
    「那當然了,辦假結婚,也得付人家幾萬塊吁,就是畢了業,找到了工作,老
板看上了你,願意給你辦綠卡,可是稅錢和律師費,也不是個小數目。」
    鐵花停頓了一下問:「張力,辦身份和先掙錢,哪個更主要?」.78.
    「嗨,這問題就跟問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沒趣兒。沒有身份不能掙錢,沒有
錢不能辦身份,只要有了綠卡,就可以掙到錢,只要有了錢,就可以辦到綠卡。哪
個主要,你讓我怎麼說?」
    「這麼說,都重要?」
    」對啦!就是都弄不來。」
    三天來,鐵花雖然看見在門口堆著不少雙鞋,可見不到什麼人、她的鞋多人就
多的理論,在這裡沒兌現,心裡正在納悶兒,張力先向她懈釋道;
    「這兒住著的, 加上你一共六個人,都忙於打工.很少見著面。見了面,說的
也是這些事,都膩了。」
    「他們都幹些什麼?」
    「住在這兒的能打什麼工,都差不多唄。頂頭那一間大的,住著兩個香港來的
兄妹,說是來上學,可一天也沒見他們念過書,中間那一間住著一個從馬來西亞來
的猴子,叫托尼,不會說人話,靠門那間是一位台灣來的,叫吉米,姓吳,真名實
姓,也沒打聽過。鐵花,我告訴你,少跟他們來往,這些人跟咱們不一樣。」
    「怎麼呢?」
    「說不上來,看上去都像中國人,可腦瓜子里盛的不是中國事。你說他們是壞
人吧.可有些事叫你挺受感動,你說他們是好人吧,有時能把你氣昏。甭管怎麼說,
少理他們.就那個叫吉米的還說得過去,可一吹起牛來,哎喲喂,叫人難受.好為人
師, 夸夸其談。最可氣的是,一談起中國來吧.他老說大陸,一聊起解放吧,他叫
淪陷,聽著就彆扭。」
    地下室的大門一響,打斷了她們的談話,誰呀?」張力問。.79.

    「我,吉米。」門口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來, 鐵花.我給你介紹一下。一聽他說話,你就知道要多可笑有多可笑了。
來!」張力和鐵花來到了「客廳」。
    「吉米,我來介紹一下,我的新朋友,常鐵花,北京來的。」張力特意強調了
「北京來的」四個字,讓人覺得、她的勢力似乎壯大了許多。
    「幸會,幸會,你說什麼,北京來的?」吉米表示相當諒訝。
    「對,北京來的。」張力的調門兒,又高出了一些。
    「不像, 不像, 真看不出來。」說著吉米倒退兩步,從上到下打量著鐵花:
「大陸來的?真不像,我以為從大陸來的都像張.....」
    張力白了吉米一眼:「又瘦、又干,吃樹皮長大的是嗎?別以為只有你們台灣
小姐美。告訴你,北京姑娘要是參加選美,非蓋了你們台灣的。」「對了,她一定
蓋了台灣的,她一定能奪魁。」「瞧,頭回見你就服了。」張力神秘地一笑。
    吉米,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長得一表人才,在中國人的眼裡,應屬高大魁捂
型。並不像台灣本地人,個子偏矮,皮膚偏黑,下巴偏大。
    可他的母親卻是山地人,是他父親到了台灣以後討的小。不管是真是假,在他
臉上,還真能尋出山地人的特徵,眼窩較深,顴骨高,眉骨突出。
    他的父親是個軍人,據他說,在國民黨軍中的職位還不低,好像是張學良的什
么下屬,不管是不是吹牛,看上去他還真具備東北人的體魄和特徵。
    有一次張力逗他:「照你的說法,你算雜交出來的良種.80.啦?」
    「對、對,雜交、良種。」他對女孩的言語從來不生氣,也從來不挑剔。
    鐵花在地下室住了一段時間,對吉米的印象並不壞,平常上街讓他開車代個步
啦,替她上郵局發個信啦,問問不懂的英文單詞啦,他都有求必應,.
    就是他說話的音調,一時半會兒讓鐵花忍受不了。有一次張力也在場,他們還
為「國語」、「普通話」的問題,爭論了一番。
    「你說的那叫國語7每個字兒都咬著后槽牙?」張力的嘴總是這麼不饒人。
    「國語就是這樣。嘿,小姐,我的國語是花了重金,請專人教出來的!」吉米
爭辯道:「這是最標準的國語啦。」
    鐵花早就想指出他的發音不準,就說:「吉米,你的發音是有問題,以後我來
幫你糾正。」
    「鐵花,你的北京話是狠好聽,可全中國有多少人會講呢?共產黨宣稱統一了
中國,而最大失敗就是連國語都沒統一。各地還是講著各地的方言。」
    張力馬上搶過話茬兒說:「要把十億人都統一成你們這種國語,那中國人就成
了十億大舌頭了。」
    吉米雖然在這地下室租了一間屋,可是根少露面,那是他考慮到經常換工,花
錢不多,城裡有個小窩,也算是個根據地。萬一換工接不上茬兒,也好住在這裡休
息兒天。
    可自從鐵花搬迸地下室來,吉米常常換工,常在地下室一歇就是好幾天,義務
地為她倆做這做那。
    「你以為沖著我哪?留點兒神,鐵花,我早就看出來了,他不懷好意。」張力
一語點破。
    鐵花也確實有所察覺,吉米對她極為熱情,有時熱情得叫
                                           .8].
人覺得過分了。比如上個周末晚上,吉米就提出請她吃飯,誰知,他帶著她去了世
界貿易中心的頂摟,那幾乎是全紐約最豪華、花費最昂貴的去處了。
    吉米要了一瓶香擯花了近百元,牛排、沙拉、甜點加起來少說也得一二百元,
光小費一下子他就扔在檯子上50。
    「吉米,叫你破費了。」鐵花不自在地說。
    「這算什麼,人生嘛,就是那麼回事。坐在世界上最高級的旋轉餐廳,享受世
界上最名貴的菜看,不樂嗎?在台北,我經常出入最高級的餐廳,我們台灣人,最
講究吃,一年可以吃掉一條高速公路。」吉米又吹上了。
    吃完飯,他拉著她的手,來到旋轉餐廳外的走廊上,紐約神奇的夜景,在旋轉
餐廳的帶領下,盡收跟底。
    她忽然想起了在飛機上看到的那個場景,又想起了揚易文。他現在離婚了,他
一定孤獨,一定思念她,一定......
    鐵花望著腳下的燈海,腦子裡想的卻是北京......
    她覺得有一隻手在摟她的腰,她閉上了雙跟,那隻手摟得更緊了一些.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地把吉米的手從她的腰間推開:「我們走吧。」她說。
    回家的路上,她坐在吉米的老爺車裡,一句話也沒說;吉米也緊封著嘴,表情
呆板。他雙手緊握著方向盤,兩跟直勾勾地盯住前方的路面。
    車子駛出了曼哈頓海底隧道, 開上了495高速公胳。吉米一睬油門兒,老爺車
飛快地向前沖了出去。
    「吉米!」她叫了一聲。

老爺車並沒減速,順著出城的下坡路賭一直往前沖。鐵花想叫他立即減速,可
一看他那神經分分的祥子,就不再開口了。.82.


    老爺車沒命地往前沖。
    等車子快到家門口時,鐵花的眼睛望著前窗問:「你有綠卡嗎?」
    吉米沒有馬上回答。下車時,他才說:「有,不過,那並不重要,錢才是最重
要的,有了錢,就會有一切。」
    半夜了,她仍然沒有睡著,她想著楊易文,想著錢、吉米、還有綠卡。
    隔壁傳來了張力輕聲背誦單詞的聲音。
    鐵花已經習慣了,每當她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時候,張力讀單詞的聲音總是伴著
她,那屋裡的燈也總是一夜一夜地不滅。
    她佩服張力這種苦讀精神,她羨慕張力英文水平的快速長進。班裡的幾次測驗,
她都名列前茅,特別是最近一次的口語考試,她又拿了第一。
    鐵花非常想也像她一樣玩兒命干。可滿腦子的煩心事破壞了自己的記憶,就是
靜不下心來。課堂上,老師講的課,她像是在聽天書,那些新的單詞,新的句型,
今天背下來了,沒過兩天,就忘得一乾二淨。腦子裡整天像塞滿了漿糊,又像被泥
沙堵住了。她知道,她腦子裡是楊易文、錢、綠卡和吉米,她想忘掉這些,可就是
辦不到。
    地聽著張力唰唰的寫字聲,聽著她輕盈的背誦聲,她想到她的房間去聊一會兒,
間她為什麼可以安下心來讀書,難道她就沒有這些問題騷擾嗎?
    她躡手躡腳下了床,來到張力的門前,輕輕地問:「張力,我能進來嗎?」
    「鐵花吧,進來。」張力也小聲回答。
    「都兒點啦?」鐵花進了屋間。
    「誰知道,三點?四點?嗨,在美國還間什麼鐘點呀。」說著
                                            .8a.
她脫下了衣服,叫鐵花一塊兒躺下。
    姐妹倆擠了擠身子,躺在了單人床上。「張力,這幾天下了課怎麼找不著你啦?」
    「找了份給老美看孩子的工,一小時五塊錢,下了課看三個鐘頭,一天凈掙15
塊。」
    「怪不得你每天讀得這麼晚。」
    「沒轍,誰不想舒服點。不過,我有我的想法;既掙了錢,又和老美練了口語
對話。」
    鐵花從心眼裡喜歡她這股子鑽勁兒。
    深夜,整個地下室靜得像間停屍房。
    「張力!」
    「啊?」
    「我也想像你一樣下了課找個工打。」
    「別了,你用不著。」
    「怎麼呢?」
    「這點錢古米會給你的。」
    「說什麼哪,你?」
    「真的,我瞧出來了,他正追你呢。」
    鐵花笑了一下,沒有否認。
    「張力,你說,一個人有了綠卡,怎麼還住這兒,還打工呀?」
    「這都說不定, 要是移民來的,有了綠卡.也照樣打餐館。這種人多啦,沒什
么新鮮的。要說住這兒,那是為了省錢。」
    「他也不怎麼省,今晚上一頓飯,就用了他好幾百。」
    「晦,那還不明白,他怎麼不給我花幾百呀。我看哪,他這人還行,本質上並
不壞。要是你們倆真結了婚,你有了身份,就自由了。先上學,還是先掙錢,由著
你性兒。」.84.
    「哪兒就談得上這個了。」
    「真的,我說的是真的。這真是一條出路。出路,懂嗎?不然得熬多少年哪?
不過我得提醒你.先問清他有沒有綠卡。」
    「我問了。」
    「他怎麼說?」
    「他說有。」
    「那就行。鐵花,再說他人長得雖配你是差點兒,可還不賴,在美國長得像他
這祥的中國人就算可以了。」
    「張力,那你呢,你怎麼辦?」
    「我?老天爺就給我這副長相,有身份的瞧不上我,沒有身份的,我又瞧不上
他。我只有一條路可走,苦讀,學本事,咱老頭拉胡琴兒自顧自吧?」.
    後半夜的地下室,冰涼冰涼的,她倆把毯子,往上拉了拉。
    「張力!」
    「嗯?」
    「其實我在北京有個男朋友。」鐵花準備向她交底。
    「還管那個,先顧自個兒吧。」
    「不!她對我付出的太多太多了。」
    「夠深的了?」
    「啊。」
    「他......他跟你干過那個啦?」
    「嗯。」鐵花根本不想瞞她。
    「那就要看你的了,要是你真愛他,離不了他,就想轍把他辦來,要不是那麼
回事,就一腳蹬!」
    「不!張力,他真愛我,我也真愛他。」
    「那就想轍唄。」
    「哪兒有轍呀?」.85.
    「眼前不就是個轍嗎?」
    「什麼轍?」、
    「吉米不就是個轍嗎?明擺著的事。」
    鐵花知道張力的意思,應該說非常明白。
    「鐵花,告訴你吧,在美國,你得取已之長,避已之短。有條件不用,大傻瓜。」
張力真的跟鐵花掏了心窩子;「不過,這事全由你做主。你得想好嘍,你要真這麼
干,我張力向天起誓,給你保一輩子密,咱姐們兒跟你配合。」
    鐵花沒有說話。
    「我得睡會兒/張力說完一翻身就睡著了,像個小豬。
    鐵花呢,睡覺?不想了?能嗎?她睜著眼睛,又想了一夜。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1 02:29
天氣己開始轉熱。六月下旬是紐約最美的季節,各種花草爭奇鬥豔。街上、公
園裡,到處是草的清新、花的香氣。
    人們脫下了冬季的外套, 換上了單薄的T恤衫和牛仔褲。美國的女孩個個都已
按撩不住一冬天的捆綁,提早穿上了少得不能再少的短上衣,該露和不該露的部份,
都表現得很明顯。美國小夥子更是邪唬,清晨早己光著膀子在大街小巷開始慢跑起
來。
    皇后大學的期未考試已結束,操場上、草坪上,一時間人多了起來。各種膚色
的學生彼此都已熟悉了,他們用筒單的會話,東一群西一夥地正在交流著在美生活
的感受。
    鐵花穿了條彈力牛仔褲,配上深紅的短抽T恤衫,站在人群中,顯得極為著眼。
她的對面站著張力,張力看上去沒多大變化,唯一不同的是,她的鏡片度數似乎又
增加了,鏡框也換上了眼下比較流行的那種寬大型。
    她倆身邊站著幾個毫不相干的墨西哥人,張力為了躲避.86.他們身上發出的臭
味,就拉著鐵花走進了教室。
    「Hi,Zhang Li!」(張力,你好!)她們的口語老師查理在招呼她們。
    「Hi,Charlie。「(查理,你好!)張力迎上前去。
    「I have some good news foyou.I am sure yo will be thrilled.」(告訴
你一個好消息,你會高興得跳起來的。)查理高興地對張力說。
    「What is it ?」(什麼消息?)張力同。
    「You do not have ttake level 3; you can direcrly go to  level  4.」
(你丁必接著上三年級,可直接跳班到四年級。)
    「Thank God!」(感謝上帝!)張力興奮地跳了起來,因為這詳一來,她可以
省掉一千二百元。
    鐵花的英文,雖不像張力那麼流暢,可全聽得懂。她想馬上問問自已的成績,
可沒敢開口。這倒不是因為她不會用這個句型,而是因為她知道,考試那天,卷子
上的好幾個填空兒,她都沒有填上。她自我感覺不那麼好。
    「我想向你們學刁中文,可以嗎?」查理突然冒出一句中國話,張力和鐵花井
不感到十分驚奇,因為都知道他會講一些簡單的中文。
    「那很好,鐵花暑假有時間,地可以教你。」張力的反應相當快,因為她已經
我到了暑期工,正在為鐵花的工作發愁呢。
    「Good,Great!」(好,太棒了!)'查理顯得很高興。
    「how much per hour?」(一小時多少錢?)張力的錢眼兒腦袋,對誰都一樣。
    「Up to you.」(你說吧。)
    「Six dollars.」(六塊錢。)張力做主地說。
    「Do you,agree,Tiehua?」(你同意嗎,鐵花?).87.
    「Sure.」(我同意。)鐵花說。
    從此以後,鐵花成了查理的中文老師,並定下一周兩次,每次三小時,教材由
鐵花負責。
    回家的路上,張力幫她算了一筆帳,六塊一個鐘頭,一次三個鐘頭是18塊,一
周兩次是36塊,一個月才144塊。
    「別嫌少,鐵花,再找份工,這活茬兒不錯,這樣你的口語提高會很快。」
    「我知道,非得再找份工。」鐵花盤算著要利用暑假多賺點錢,先給揚易文寄
去一部分。
    張力幫她到書店找到了中文教材后,就回家翻閱報紙,看招工廣告,為鐵花找
暑期工。
    地下室悶熱起來,並有些返潮,所以各個房間,只要人一回來,就都先打開房
門。 晚上睡覺,男生開門無所謂,對關在又悶又潮的小屋裡睡覺的女生來說.這個
季節就開始難過了。
    住在頂頭那間的香港兄妹,早已去了外州,不知去打什麼工;中間那間的馬來
西亞猴托尼,平時很少出現,可近一周來,突然回到地下室,沒日沒夜地蒙頭大睡,
好象有三年沒沾枕頭邊兒了,吉米的新工作在新澤西,不到深夜不見人影。
    只有張力還有規律,除了繼續給老美看孩子外,又兼了一份包外賣,兩個工同
時打,到了晚上,照祥挑燈夜戰,苦讀英文。
    鐵花也聯繫好了一個禮品店,老闆叫她三天以後去試工。
    早上九點多鐘欽花就起床了,然後馬上進廚房。幾天來,她已形成習慣,知道
吉米十點半出門,這個時間起來做早餐正好。所謂早餐就是從中國食品店買的方便
面, 吉米管它叫「勝利」面。不管叫什麼,反正按吉米的說法是放上兩個雞蛋,.
88.不要燒得太老,嫩一點兒的,他最愛吃。
    整個地下室,除了馬未西亞猴托尼的小呼聲外,其餘一切都安靜極了。
    不一會兒,面就做好了。她正思去叫吉米起床,吉米已站在了客廳,他手裡還
拿著一個紙盒子。
    「面好了,吉米。」
    「鐵花,我有個東西想送你。」吉米說。
    「什麼?」
    「天太熱了,這裡有一個小電扇。」
    「那你那兒?」
    「昨天下班,正好碰上印度電器店大減價,就買了兩個,給你一個,我留一個。」
吉米說著走進鐵花的房間,打開了包裝。這是一台精美的台式中型電扇。一插上電
源,小屋立刻涼快多了。.
    「快去吃面吧,吃完了好上班。」鐵花說。
    「今天是我輪休。」
    「不上班?」
    「嘿。」
    兩個人邊說邊拿著盒子來到客廳的茶几前坐下來吃。
    「真香,好吃。鐵花,誰要是真能娶了你,可算是有福。」他吃了一口說。
    「真的嗎?」鐵花說著把眉毛一揚,甜甜地笑了。睡意還未完全從她臉土退去,
她顯得很迷人。
    「不知道,今生今世能不能輪到我。」
    鐵花看了他一眼,沒說活。
    「反正你也正在等工,吃了飯,我帶你出去兜兜風吧。」.8g.
    「去哪兒?」
    「長木公園好嗎?」
    「好。」
    吉米說的長木公園,在新澤西州,英文叫long Wood Garden,是18世紀末,英
國一位公爵建造的。他從全世界搜集來各國具有不同特色的植物、花草,移植園內。
他死後,這個公園捐獻給了當地州政府。
    長木公園各室內的奇花異草爭相開放,室外的珍奇植物更加繁茂。室內室外都
是植物的王國;
    鐵花看得目不暇接,在花叢里,在異樹前,擺著各種姿勢,吉米在為她拍照。
    今天,是她自來到美國后,第一次這樣快樂,這樣全身心地放鬆,將綠卡、錢、
找工、學分、楊易文這些紛繁的雜念、壓力一股腦拋到了九霄雲外。
    「你真可稱花中之王,美中之魁。」吉米一邊拍照,一邊讚美著她。
    「真的美嗎?」鐵花站在一片斑瀾的玫瑰前,笑著說。
    「真美,真美。」
    他們來到一個小型東方式的庭園。園中有水,水中吐著荷花,寥寥幾人在幽靜
的池邊觀賞著水鳥們戲水。
    鐵花站在水池邊,讓吉米再為她拍一張。腳沒站穩,身體一歪向水池方向斜去。
吉米一個箭步竄了上去,觸到她的胸部,觸碰到她堅挺的乳房,她身體一軟,下意
識地摟住他的脖子。
    他的嘴碰了她的頭髮。
    水鳥叭叭咕咕地在水中戲鬧。
    古米的嘴向下移,移到她的前額,她的臉頰,她的雙唇。.gO.
    回家的路上,鐵花顯得異常興奮,坐在前排的座位上,一邊啃著炸雞,一邊向
吉米說:「你是個壞小子。」
    「我不壞,是天助於我,天賜於我。」說著還得意忘形唱起了一首合灣民謠,
什麼「該是我的就是我的,不叫花開花也開,我不來采誰來采吁,我不摘來誰來摘.
.....」
    「俗氣,討厭。」
    「對了,女孩說討厭,就是愛的開始。」
    「台灣理論。」
    「全世界都一樣。」
    「花匠。」鐵花說著在他腿上輕輕地擰了一下。
    「鐵花,這個你錯了,我可不是那種人。你以為男人都那樣嗎?對,一部分,
可我不是。我有我的理思,我的夢,我的追求,我需要家庭、事業、孩子。」
    「我知道。」鐵花說,不自覺地把頭枕到了椅子背上,
    「累了吧.休息一會吧, 反正到家也得三個小時,不妨你先睡一下,希望你做
個好夢!」
    車子在筆直、寬闊的新澤西州的公路上飛馳。吉米把收音機關掉,車箱里只剩
下輪胎與粕油馬路的摩擦聲。
    鐵花沒做上好夢,她在想眼前這個吉米,善良、風趣、高大魁梧。有身份,有
金錢,與楊易文比較起來......唾,可別忘了初衷,可別忘了初衷。她拚命集中自
己的意念,提醒著自己。可是,這兩個從形象到個性反差極大的影子,不斷地在她
腦子裡反覆出現。她又覺得累了,很累了。人是會變的,隨環境而變,她發現自己
也在變。
    最後,她又一次提醒自己,別忘了和吉米好的目的。別忘了楊易文所處的困境,
無論怎麼說,也要對得起他,一定要對得起他。.91.
    車子進了曼哈頓,天已暗下來了,曼哈頓又掌起了燈,開始弦耀它壯觀的夜景。
    車子經過中國城時,她睜開了雙眼,又皺起了眉頭。她來中國城已好幾次了,
留給她的印象,除了亂臭,就是無章無法,沒有別的,可,吉米竟在馬路邁,把車
停了下來。
    「把車門鎖好,我去一下就來。」吉米走出去向她叮囑。
    「幹什麼去吁?」
    「你等一會兒就知道了。」
    吉米一出去,幾隻烏黑的手,立即出現在她的眼前。地立刻封上了門窗。那幾
只手擦完了玻璃,伸到窗口來要錢,嚇得她不敢吱聲,緊縮在座位里。沒收到錢的
擦窗人,罵了幾句下流話就轉身走了。
    她突然想,揚易文到了紐約,能幹什麼呢?他是學中文的,年齡又大,打工吧,
身體又弱,做生意吧,又沒經驗,又沒錢。不過她想,不管怎樣,也不會淪為去擦
玻璃要飯吧。
    正想著,吉米興高采烈地回來了。幾個黑人見他身材高大,就遠遠地離開了這
部車子。
    古米進了車裡,就把-個小方盒塞在她的手中,說了聲,「這是送你的。」就
又上了公路。
    鐵花這才知道,他下車是去買首飾,她猜得出這是個小首飾盒。
    「打開來看看。」吉米一邊駕著車,.一邊向她笑。
    盒子打開了,是,一條純金項鍵,黃澄澄的,閃著光。
    「喜歡嗎?」
    「吉米......」
    「什麼也別說,喜歡就收下吧。」
    她默默地關上小盒,握在手裡,覺得有些發燙,她看著吉.92.米,不知是收還
是退。
    地下室,現在就剩下四個人,鐵花、吉米、張力,還有就是托尼――那隻馬來
西亞猴。
    托尼長得又黑又瘦又小,可叫他猴子,也是出自張力之口。因為有一次張力買
回一些水果,剛剛放到桌上,他抄起來一個就啃。
    「嘿,猴子,文明點兒,你以為這兒是原始森林哪。」從那以後,地下室每個
人只要一說猴子,指的就是他。
    托尼是從馬來西亞來的非法移民,可從未見過他為身份發愁。一周七天去餐館
洗碗,身上的衣服從來不換。就是洗澡時用了香精,可從你身邊一過,還是那股油
耗子味兒。..
    他今年也就30上下,只能說-點兒中文,來紐約不過四年半,可存款己達到近
五萬左右。
    「他怎麼過的?」有一次鐵花問張力。
    「摳門兒大爺壩。」
    離鐵花上班還有兩天,今天又是禮拜,張力本思再找,一個散工打,可被鐵花
勸住了。「你也該喘口氣兒了,再說,今兒我要你幫忙。」
    「什麼忙?」張力問。
    「我想給吉米包頓北京餃子,等會兒你幫我一塊兒做。」
    「有門兒啦?」
    「差不多吧。」
    「這忙我幫。」
    說完,姐兒倆就和面的和面,拌餡的拌餡,幹了起來。
    將近11點鐘,吉米起了床。
    「嗬!怎麼這麼香啊!」吉米來到廚房。
    「是啊.鐵花說你太累了.給你改善改善,對你怎麼樣?」張
                                           .98.
力擀著皮說。
    「太棒了,鐵花,我來幫你一塊兒包。」吉米洗了手,回來向鐵花學著包餃子。
    桌上整齊地排著包好的餃子。
    吉米照著樣子,擺弄半天,好不容易對付上一個,放在鐵花包的後面,歪歪斜
斜煞是難瞧。
    「怎麼洋,還差點兒吧。」張力譏笑他。
    「差很多,差很多。」吉米不斷點著頭。
    「比不了吧,配不上吧。告訴你,吉米,要想配得上,你還得多努力。」張力
近乎把話說明。
    「對、對,張力。我懂,我懂。」吉米說著看了一眼鐵花。鐵花捅了一下張力
的胳膊說了聲:「張力......」
    餃子煮好,擺上了桌。他們三人還沒坐下,猴子托尼先抓起一個放到嘴裡。
    「不要錢是不是?」張力、看不得猴子這副德行。
    猴子一邊接著吃,一邊點頭說:「是不要錢,不要錢好,要錢不好。」他沒聽
懂這是一句諷刺人的北京話.
    「張力,你這不是對猴彈琴嘛。」吉米笑了起來。
    「讓他吃吧,還有這麼多哪。」鐵花說著又端上來兩盤兒。
    猴子吃時還不老實,用筷子指著兩個「長」得不一樣的餃子說:「這個美,那
個不美。 」 說完用筷子把吉米包的抓到一邊, 只吃鐵花包的.氣得張力大聲說:
「瞧你那德行,還想吃美的哪?」猴子抬頭看看張力,毗著牙反駁:「對,你不美,
她美。」他又用筷子指了指鐵花。
    「Shut up,Monkey!」(閉嘴,猴子!)看來吉米真動氣了。
    下午,吉米原定帶他們三人去長島農場買便宜蔬菜,可突然下起了大暴雨,所
以日程便由買菜改為睡大覺。.g4.
    打工的人白天睡覺是難得的享受,不一會兒,地下室各個屋裡傳出了均勻的呼
吸聲。
    半夜,鐵花起床上廁所,燈一打開,一對猴眼在窗口閃動了一下,嚇得她毛骨
驚然。她立刻披上睡衣,她不敢馬上去廁所。靜了一會兒,那雙猴眼又出現在窗口.
一動不動地放著賊光。
    她忍不住叫了一聲:「張力,有人!」
    深更半夜,地下室被這一聲尖叫驚動了。
    吉米第一個跑了過來:「鐵花,什麼事?」
    「窗口.有人。」鐵花哆嗦著說。
    吉米馬上撲向窗口,立刻打開了窗子,探出去半個頭。黑漆漆的夜,什麼也看
不清,只有雨水落到地面發出的嘩嘩聲.
    「我出去看看。」說著吉米跑出地下室.
    張力一見此精,馬上叫「猴子,猴子。」
    托尼猴子的門大開著,張力進去想叫醒他,出去給吉米幫忙,可他不在屋,床
上空空的,張力立即明白了八九,就馬上回到了鐵花的屋.
    突然,地下室的窗外傳進來猴子拚命嚎叫的討饒聲和僻哩叭啦的打人聲;
    鐵花和張力馬上奔出門外。
    暴雨中,吉米把猴子按倒在地,揮動雙拳狠命地捶。「不要打了,吉米,打壞
了你要犯法的。」
    鐵花在雨中叫喊著。
    「對,打得好,吉米,好好地教訓教訓他!」張力為吉米助威。
    吉米彷彿沒聽到鐵花的勸阻,他的拳頭不停落在猴子身
                                       .g5.
上、臉上我著合適的落點......」
    第二天,張力一早就跑出去打工了,猴子也帶著滿臉的烏青塊兒去上班,吉米
給餐館打電話請了假,地下室就剩下鐵花和他兩人。
    房東從摟上打來電話,詢問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並警告說如再半夜瞎鬧,
就請他們走人。
    「就是他們不轟,鐵花,其實你也該換換環境了。」吉米放下電話說。
    鐵花經昨夜大雨一淋,又受了驚嚇,有些發燒。躺在床上覺得渾身發軟。
    「換環境,往哪兒搬呢?哪兒來的錢吁?」鐵花說完咳嗽了幾聲.
    「這不用你管,我來決定就是了。」說著吉米抄起電話,問了幾個朋友,立即
有了結果,定在兩天後搬家。
    「可我明天就去禮品店上班了。」鐵花說;「不知地點在什麼地方,要是離禮
品店太遠就划不來了。」
    吉米定了一下神說; 「鐵花,那種小店工錢太低.你又沒有工卡,老闆對你會
更苛刻。我倒有個想法,不如你跟著我去打餐館,不上稅,又全是付現金。」
    「那餐館就不要工卡了?」
    「老闆是我的朋友,好說。」
    「可我沒幹過。」
    「有我在,沒關係,三個月的暑假,保你能存上兩三千。」
    「真的嗎?」
    「我不會騙你。」
    鐵花一聽這個數字,心裡一亮,要是真能掙到,那楊易文的債就可以很快還上
了。.96.一
    「吉米,你有把握嗎?」
    「我馬上就打電話。」
    電話通了,吉米抱著電話,說起了台灣話。鐵花雖然聽不太懂,但從吉米的表
情來看,好像一切都OK。
    「沒問題了,店裡正缺個收銀小蛆,原來的跟老闆不對付,老闆答應炒了她,
先試你。」
    逢凶化吉,住處定了,工作也有了。她從心底里感激吉米對她的幫助,也由衷
地佩服吉米在紐約有各種關係。吉米提議,趁鐵花還沒有上工,先去趟華盛頓散散
心。鐵花先是拒絕,可經不住吉米的一再勸說;「來紐約好幾個月還沒出進城,干
嘛那麼委屈自己。人到了美國,就放開點。大陸來的人,就是那麼想不開。鐵花,
什麼事,關在屋裡發愁是愁不來的。」
    「好吧,好吧,聽你的。」鐵花被說動了。
    縱貫南北的85號公路, 光潔如鏡.鐵花坐在車裡,感覺還在室內;吉米的車子
雖然老了一些.可車況基本良好, 車內設備齊全。他打開了錄音機,放上盤台灣的
流行歌曲。按了開關,黃鶯鶯的.噪音立刻瀰漫出來,

只有隻有分離,讓時間去忘記那一份纏綿。只有隻有......

    鐵花聽著那首傷感的歌,閉上眼睛想起了遙遠的北京國務院宿舍,楊易文的客
廳,想起了與他最後一次的親密、柔情。
    「鐵花,你在想什麼?」吉米駕著車間。.97.
    「沒什麼。」她不敢把地的心事說出來.
    吉米跟著黃鶯鶯一起哼著,窗外的風把他的頭髮吹得背在了後面。鐵花側面看
著他的臉.他確實長得狠英俊.寬寬的肩,扇子面的背,她猜想前胸上,一定有兩塊
堅實的胸大肌。
    她想男人了,真正的男人。
    「你是在想爸爸媽媽,還是以前的舊情人?」吉米笑著問。
    鐵花順口說道:「你認為我會有舊情人嗎?」
    「沒有就怪了, 像你這洋漂亮的女孩,沒人追求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們可以
公平競爭,在美國,對人,一切機會都是均等的,追求女孩也一樣。」
    鐵花沒有說話,
    「他在美國還是在北京?」
    「我餓了。」鐵花沒有直接回答。
    「好,下一個出口,我們去吃麥當勞。」
    在美國高速公胳的兩旁.每隔10一20英里,就有加油站、汽車旅店和美式快餐,
極其方便。中國人帶吃的和帶行李旅行的習慣,在這裡根本是多餘的,美國人出門
只帶錢和信用卡。
    等他們用.完快餐, 天己全黑下來,從這裡到華盛頓D.C.還需三個多小時。所
以,他倆快速返回車內,吉米點燃發動機.又飛上了85號高速公路。
    沒開一會兒,車子開始左右搖晃,鐵花一看,吉米正在打吨兒。
    「吉米!」她叫了一聲。
    吉米睜開了眼睛,隨即雙手緊握方向盤。
    「太困了,你要不停地跟我說話才行。」他眨了眨眼說。
    「你想聽什麼?」她認真地問。
    「想聽你的戀愛故事。」.g8.
    「真討厭,那你先講你的戀愛故事。」
    「我嘛, 簡單.台北工商大學時有位女友,畢業后又一同來到紐約。兩年前,
分手了。」
    「為什麼。」
    「死腦筋。她認為,在美國必須進大學拿了學位才是出路。我認為,美國是學
而優則商的社會,想賺錢,不必浪費四年學生生活也可以。可她非要進學校,說我
沒出息.志不同,道不合,分了。」
    「吉米,你打算做生意?」
    「我要開中國式的快餐店。一間,兩間,三、四間,也許更多。我要讓我的訣
餐店遍布全美, 與McDonald`s(麥當勞)和Burber King(巨無霸漢量包)並駕齊
驅。」接著他又描述了他的具體設想,經營的方式,他相信會有很美妙的前景.
    欽花看著他那眉飛色舞的棒子,覺得自己並不討厭他。
    「鐵花,你飯做得很好吃,又會包餃子,你一定有這方面的才能,跟我一起干
吧。」
    來美國做生意,鐵花可從來沒想過,她也不可能有這個奢望。錢呢?錢在哪兒?
    「吉米,你拿什麼作本錢?」
    「你問得對,我為什麼住在地下室,為什麼不換車,為什麼拚命打工,為什麼
不講吃穿,我正在為我的第一間餐館積累資金。」
    一席話, 鐵花感覺出吉米有強烈的上進心和事業心.他的不甘人後與楊易文的
懦弱形成反差,她不自覺地把他們做了比較。
    車子沒開一會兒.他又開始打吨。 鐵花想起了昨夜,他為了猴子的事一夜沒睡
覺,就說:「這太危險了,找個地方先休息
                                           .gg.
一下吧。」
    正前方出現了霓虹燈, 閃著「Motol」(汽車旅館)的字樣,吉米熟練地把車
停進了車庫。
    鐵花坐在車裡, 心裡有些發跳。她心裡清楚,兩個人如果住進這Motel要發生
什麼。她像是為自己壯膽兒,又像故意表現出不扭捏,就說:「你是故意的,才不
是真困呢。」
    「不,真是開不動了。鐵花,你別多心,我們可以租兩間。」
    「那太浪費了。」
    他倆走進了汽車旅館。 櫃檯里的小姐, 懶洋洋地問:  「Would You Like a
double or single?」(你們要雙人房間還是要單人房間?)
    「Double,Please.」(雙人房間。)鐵花搶先做了回答.說完她偷偷地瞟了他
一眼
    古米笑著接過鑰匙.胸有成竹地耙她帶上樓。
    這間Motel的級別不低, 房間的間量狠大,化妝台和穿衣鏡佔了一面牆,一個
特大號雙人床,放在正中間。
    吉米一進屋, 就仰面倒在了雙人床上.那彈性極好的床墊,彈著他健壯的身體
上下地跳。
    鐵花長期被悶在地下室,突然進到這乾淨整清又帶有冷氣的房間,渾身頓時感
到一陣爽快。她見到吉米那祥放鬆,那樣無拘束.又感到有些緊張。
    吉米看出了她的不安,就沖她笑著說:「床很大,一人一邊兒,我絕不碰你。」
    「討厭。」她臉紅著說。
    「去洗個澡吧。」吉米指了指浴室。
    鐵花背朝著他,解開了牛仔褲:「不許你看,臉調過去。」
    「好,不許看,我的北京小姐,都什麼年代了。」.100.
    「那也不許。」
    「是,遵命。」說著吉米還真的調轉身去,
    她快速進了洗澡間,嘴裡又哼起了「軍港的夜,靜悄悄......」她好久沒有這
祥暢快了。
    吉米,躺在床上,吹著口哨,耐心地等著。
    很快,她沖洗完了,濕濕的頭髮上散發著清香。她把一條浴巾圍在了胸前,走
到大鏡子前,用手整理著長長的頭髮,整個屋子都彌散著香氣。
    她在鏡子里看到吉米井沒有遵守諾言。他站在她身後,正欣賞著她。
    「吉米,你壞。」她嬌滴滴地說。
    吉米咽了一口唾沫,一把抱住了她,那飽含青春烈焰的雙唇找到了鐵花。
    他倆倒在了床上,滾到了地毯上.像一團火球。
    「等一等,吉米,你也洗一洗」她喘著氣說。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1 02:33
吉米進了洗澡間, 她裸著身體,回到了床上,心在快速地跳.以前她很怕干這
種事,可今天,不知怎麼的,她甚至在盼,巴望著他快點洗完,快點出來。
    浴室門開了,吉米一絲不掛地走了討來。吉米那樣雄偉,鐵花側身朝里,不敢
睜眼。
    吉米撲上床來,兩隻大手有力地從後面抱住了她。
    她全身一顫,長嘆了一聲。
    吉米狠容易地把她的身體翻了過來。
    「不,吉米,關燈。」她喃喃地說。
    「不, 我要看.鐵花,你太美了。」說著就俯下身來輕輕地吻她,吻地的頭、
胸、腰、腿....。.101.
    「啊一」她扭動著呻吟起來。
    雖然室內的冷氣己調到最大,可吉米的汗珠還是不停地掉在她的臉上、乳房上、
肚子上。
    她輕輕地叫著「吉米,吉米。」
    汗水浸透了雪白的床單。
    吉米累了、困了,抱著她,打上了呼。
    她依在他的懷裡,沒有立即入睡。她追憶,黃自強的魯莽,楊易文的緊張,可
今天,她才感到愛是美的、甜的、醉人的。她把頭在吉米的胸上貼了貼,心裡念了
一聲:「吉米,我愛你。」
    華盛頓D.C.給她留下了美好的印象.白官的樸實無華, 國會大廈的雄偉壯麗,
林肯紀念堂的莊嚴,五角大樓的氣魄,吉米帶著她把這些統統瀏覽了一遍。
    鐵花非常喜歡這裡.它乾淨、漂亮,顯得高雅,而又有力量。而紐約既鬧又吵.
處處存在著商氣。如有可能讓她重新選擇,她一定選擇華盛頓。
    他們登上國會大廈頂端,站在大理石台階上,眺望清澈碧綠的水面,岸邊一面
面國旗迎風招展。再遠處,呈現了一片星條旗的海洋。,
    他們來到華盛頓這天,正趕上白宮開放,允許遊客們在總統的座椅上停留30秒。
當鐵花坐在里根總統的九公桌前時,她突然笑了起來:「我?一個賣米的售貨員,
坐在了美國總統的位子上,這是在開國際玩笑還是在做夢?」
    走出白宮,她又犯了愁,怎麼才能在美國留下來呢?那個巨大的壓力,又浮在
了她的心頭一綠卡。
    「吉米,我們結婚吧!」鐵花突然莫名其妙地說一句。
    站在身邊的吉米沒有一點兒思想準備:「什麼,結婚?」.102.
    鐵花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冒失地說了這句話,可她並未加以解釋,兩眼
死盯著吉米。吉米像一下子明白過未,
    「澳,結婚,一定結婚。不過,要等我準備好,我要開店,我要建立起自己的
事業,要有最漂亮的房子,要辦一個全紐約華人最大的婚禮,讓你過上最富有的日
子。」
    「那現在呢?」
    「現在我們可以先住在一起,一起為我們的未來奮鬥。」說著他摟住鐵花,又
吻了一下。
    鐵花有一種感覺.依在他懷裡很可靠,很踏實,她認為自己很幸運。
    吉米給鐵花安排的新住處就在緬街上,樓的後面是個郵局,摟下是個巨大的超
級市場。
    原本只給鐵花訂了一個單間兒,可這幾天他倆關係急轉直上,就把整個單元全
租了下來。
    美國的一房一廳,要比中國的大多了,卧房雖是小了一點兒,可廳看上去非常
氣派。 在美國置辦個家相當容易.吉米帶鐵花到傢具店相中了一套淺色傢具,連廳
里的擺設到卧室的床鋪加在一起不進三千元。
    一切布置停當,吉米到樓下去買西瓜。鐵花打開皮箱,想把不常穿的衣服拿出
來曬一曬,掛進壁櫃里。
    箱子一打開,她的心不由得一緊,那隻大頭大眼沒腳的洋娃娃,瞪著大眼,望
著她。 洋娃娃身下壓著一張紙.她抽出來,打開看了一遍,雙眼凝視著其中的兩句
話。
    我們嘲笑不知深淺的河鰻,終日趕路,奔向藍色的大海,孰不知,深海處到底
有多黑。
    我們嘲笑不知高低的旅鼠.一生都在奮力.103.
向頂峰攀登,孰不知,崖下到底有多深。
    不必嘲笑河鰻和旅鼠了,人類又何曾不是如此。



    她又看看躺在箱子里的洋娃娃,慢慢地把她拿在手中,緩緩地放在自已的胸前,
又低頭親了親它的小臉。她搖了搖頭,好像是怕別人發現,又像是怕自已再次看見
似的,馬上把那隻洋娃娃塞迸了皮箱的最底層。
    電話鈴聲響了,她馬上走進客廳接電話。
    「喂,張力嗎?對,一切都好了,晚上一定來吁,什麼?嗨,你就請一晚上假
怕什麼?好好,隨你便,星期天就星期天。其實,張力你也一塊兒搬過來得了,...
.沒關係, 他不在乎。......什麼,你大聲點......啊,你說對了,有可能弄假成
真。對了,張力,寄給我的信請你代我收好。......當然啦,你放心吧,錢我一定
如數寄給他。」
    吉米抱著一個大西瓜回來了。
    「什麼錢,寄給誰吁?」他說著把西瓜放在了餐桌上。
    「張力,從餐館打來的。」
    「我來跟她說兩句。 」吉米走了迎來.接電話:「你好,張力......我當然要
謝你,一定,一定請你客......你放心,怎麼會呢?我要是欺侮她,你就來報仇。
好,禮拜天見,拜拜。」
    吉米放下了電話,就把鐵花抱到新買的沙發上:「你猜張力叮囑我什麼?」
    「什麼?」
    「她警告我,要是把你弄得懷上了,她先割了我,好厲害!」
    鐵花在他懷裡笑著:「你可當心點兒,北京姑娘可是說到做到。」
    因為明天一大早吉米要帶鐵花到他的餐館去試工, 所以,.104.不到十點兩人
就躺下了。臨睡前,吉米又提起下午鐵花在電話呈跟張力說的錢不錢的事。
    「沒什麼,沒你事兒。」
    「鐵花,你在錢上真有困難,就說出來,太大的不行,小的數目,我還可以。」
    黑暗中,她輕輕地問:「吉米,你會愛我一輩子嗎?」
    「會的,我倒擔心你會變。」

    「萬香閣」 餐館,就在紐約的一個Shopping Center(商場)正中心。由於地
點好, 生意從開張以來就天天爆滿.在這種店,不要說當經理,就是擠進來當個服
務生也不容易,吉米是這家的前堂經理,老闆又是他的同鄉,所以,他敢帶鐵花來
試工。
    老闆看上去不俗,據說在美國,還拿了什麼學位,40出頭,微微發胖。見到鐵
花,滿臉堆笑,禮貌地說/既然是吉米的朋友,還談什麼試不試工,就來做吧。」
    看上去這個老闆,像是個和事佬,搞餐飲業是屬外行,所以生怕得罪前堂的經
理又怕得罪後面的大廚。
    「以前在餐館做過嗎?」老闆客氣地問。
    「沒有。」鐵花老實地回答。
    「不過她很聰明,我想收銀工作對她幾天就沒問題了。」吉米幫著腔。
    「你長得漂亮,人又顯得老實,有吉米指教,你就好好乾吧。」
    「謝謝老闆。」鐵花說。
    「你還是謝謝吉米吧。」
    鐵花坐上了收銀台,最初有些緊張。可好在有糧店工作的
                                     .1OS.
基礎,再加上地從小干慣了家務活,一天下來,還真熟練了。收錢、找錢非常清楚,
手腳麻利,一絲不亂.老闆看在眼裡心中有了數。
    晚上臨收工前,吉米脫下制服,帶著鐵花正要走,老闆走上前來說;「常小姐,
你很年輕,不知開學后做何打算?我的店生意不錯,保你有錢可賺,一月一千四怎
么樣?吉米,你說呢?」
    鐵花一聽眼睛直發亮,呆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你應該說謝謝老闆。」吉米捅
了一下鐵花的胳膊。
    「謝謝老闆,不過星期天我要教查理學中文。」
    「好,那星期天就做你的輪休日吧。」老闆爽快地答應了。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1 02:37
第二天早上,吉米和鐵花剛走進店門,從廚房裡走出來一個胖男人,一見吉米
劈頭就問:「吉米,哪兒找來的.怎麼不給我介紹一下?」
    「澳,這是王老五,這位是常小姐,北京來的。」吉米一邊換衣服一邊應付著
說.
    「嗬,北京姐兒,瞧著就來勁,什麼時候給我弄一個,吉米。」王老五咧著下
巴說。
    「行,得等機會。」吉米愛搭不理。
    「說話算數/王老五把臉又轉向鐵花: 「常小姐聽見沒有,吉米的話,要是不
算數,我可就把你奪過來。」說完轉身向廚房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吉米這小子
運氣就是好,真他媽的漂亮。」
    這一天,是美國的長周末,所以「萬香閣」出奇的忙。鐵花坐在收銀台上非常
冷靜,不管前面站了多少人,她收錢數錢,分毫不差.收銀機關上打開,打開關上,
發出了清脆的叮噹.100.聲。
    晚餐更是忙,忙中出了亂子。亂子不在前台,而是廚房出菜太慢。
    11點半下班前,老闆不敢當面直接說大廚,怕惹火了王老五,生意做不下去,
就婉轉地說;」出菜慢,『炒鍋』、『抓碼』也要協調,洗碗、切菜也得跟上。」
    老闆萬沒想到就這麼說還是惹火了王老五。他一拍桌子,大聲罵道;「別他媽
的一出錯.就往廚房裡推。 你們他媽的有冷氣吹著,有小姐兒陪著,老子在裡邊熱
得可要扒層皮。」
    老闆一見苗頭不對,就馬上息事寧人:「有錯也難免,誰都保不齊,我的意思
是以後多加註意就行啦。」
    「注意? 老子只注意錢.生意好了不加人,不加人就得加錢,不加錢,就等著
他媽的出亂子。」
    「老王,別急呀,有什麼話等會兒說。」吉米走過來,拍著他的肩膀說.
    「等會兒?現在就他媽說明了,加還是不加?」
    「行,行。我這就跟老闆商量。」說著,吉米來到老闆的身邊,小聲說;「他
又賭輸了!」
    回家的路上.鐵花問古米:
    「你跟王老五熟嗎?」
    「在同一個眷村長大的。他從小不學好,西門町的混混,幾年前移民到了美國,
一句英文不會,只能下廚房,憑他體力壯,手又巧,現在燒得一手好菜。」
    「他太下流了。」
    「嗨,廚房的人都這樣。」
    「我看見他,挺害伯的。」.107.
    「怕什麼,我還正惦記著用他哪。」
    「用他?」
    「咱們要是開了店,我只懂外面,不懂廚房,他的手藝一定招來不少生意。」
    「你還是少和他來往吧!」
    「我有我的辦法,給他一半股子就捆住他了。」
    「那你可要當心點兒。」
    「還早著哪!」


    一個月過去了。老闆走到收銀機前,遞給她一個牛皮信封。鐵花抓在手裡。從
信封的厚度、 老闆的神色,她意識到,那是錢。一個月的辛苦錢。30天下來.她並
不覺得十分累,而且幹得一天比一天起勁,一天比一天熟練,她盼著這筆錢趕快到
手,盼著儘快把錢寄給楊易文。現在,錢,錢竟在她手裡。
    吉米在「萬香閣」做的是前堂經理,職位固定薪水兩千四。由子他對老闆特別
盡心,又為老闆找來這麼一個漂亮可靠的收銀小姐,所以就更得老闆的器重和賞識。
    收了工.已是午夜。 吉米駕著車,高興地又放出了黃鶯鶯的歌。紐約的夏天很
熟,可他不敢開窗子,因為,鐵花坐在一旁,正在數錢。
    「吉米.你的錢不對。 我數了兩遍不是兩千四,是兩千七。」鐵花點著吉米口
袋裡的餞說。
    「那就對了,還不明白嗎?是老闆會籠絡人。」
    她又點了自己的錢,一點兒不錯,整整一千四。
    這是她第一次掙到的美國錢,這麼多,在北京連做夢也沒想過。她想馬上寫信
告訴北京,可是她想了半天,真不知該怎麼給楊易文寫信。.108.
    晚上,她趁吉米正在熟睡,就輕手輕腳來到客廳,他打開檯燈,寫起信來。她
先寫了一封給爸爸媽媽,告訴他們,暑假她找到了工作,掙了很多錢,請他們放心,
不要惦記她。在美國生活已基本安定下來,她喜歡美國,並叫媽媽好好養身體,過
幾年接爸媽來美國玩。
    寫好了,又往信封里插了200美元,封上口,準備明早寄出去。
    她看了看錶,己是凌晨四點。她打開了另一張信紙,想給楊易文寫,可想了半
天,不知從何下筆。靜謐的夜,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像那潔凈的白信封一樣。大
約遭了半小時,信紙上還是一個字都沒有,整個房間,除了那隻小鬧錶的走動聲外,
就是地輕微的抽泣聲。看著這舒適的客廳,聽著卧房裡吉米均勻的呼吸聲,她對楊
易文內疚、同情、憐憫。她不住地掉眼淚,淚水滴在雪白的信紙上。
    她換了一張紙,拿起筆寫著:
          易文,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為了身份,
    為了綠卡,我不得不這樣做。吉米是個好人,為
    了咱倆的前途,我只好.....。
    卧房裡吉米翻身的聲音,驚動了她,她像賊一樣馬上把信紙揉成一團塞進自已
的睡衣口袋。
    吉米的呼吸又開始平穩了。
    她寫不下去了。她收起了紙和筆。回到卧房,她輕輕地抱住吉米那健壯的身體,
吻他的臉。
    吉米翻身說了聲:「親愛的。」就把那沉重的身體壓在了她的身上,熱烈地吻
她。
    她隨他擺布,迎合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她望著漆黑的天花板,眼淚一串串掉下
來。吉米一點兒沒發現。.1O9.
    早晨,一陣電話鈴聲把她吵醒了.她馬上抄起了床頭柜上的電話。
    「Hello,是張力嗎?」朦朧中她聽出了是張力的聲音。
    「Hello,我一會兒來找你。」張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對勁。
    「出什麼事了?你不是上班去嗎?」
    「辭工了,不他媽幹了。」
    「為什麼?」
    「等會兒跟你說。」張力說完「啪」的一聲掛了電活。
    「誰吁?」吉米也醒了。
    「張力打來的, 說一會兒過來。」.「喲,今天我可陪不了她,我已跟朋友約
好了,去看店。」說著一骨碌爬起來.
    「吉米,你真想馬上就開店?」
    「還早呢,不過,店面要早選,地點最重要。」
    吉米很快洗完臉,穿上衣服就要走.
    「你跟哪個朋友一塊兒去吁?」鐵花把他送到門口問。
    「王老五。」
    「他?你可要當心哪!」
    「沒事。」
    吉米走後,鐵花馬上下樓跑到郵局,想趁張力沒來之前先把給爸媽的信寄出去,
還有給楊易文的錢。
    到了銀行匯款處,她在表格上寫了收款人的姓名和匯出一千美元的數字。匯款
人的地址,她填的仍是地下室張力的住處。
    錢寄走了, 她像卸掉包袱的搬運工,走在路上,感到腳下.110.和肩上,頓時
輕鬆了許多,真覺得一塊石頭落了地。
    剛到家門口,張力己在等她了。幾日不見,張力瘦了。
    「怎麼啦?你幹嘛辭工啊?」說著鐵花打開了房門,張力一進屋,話匣子就打
開了。
    「鐵花,今天我得在你這兒躲一夜了。」
    「怎麼啦?」
    「說不定有人會去地下室抄我。」
    「為什麼?快說。」鐵花顯得十分著急。
    「昨天發工錢,我打開錢袋一點,少一百。我同老闆為什麼,老闆陰陽怪氣地
說:「得交稅」。我說:「你騙誰啊,誰不知道餐館掙的全是現錢,交什麼稅?」
他說:「這是稅務局的新規定。」我說:「好吧,你把錢如數給我,我自己交。」
他說: 「那你先拿出工卡,讓我看看你能不能交。」鐵花,你看.這不是成心擠兌
我嗎?」
    「那後來呢?」鐵花焦急地間。
    「我對老闆說,做人得有良心,是我工做得不好;是我手腳不快,還是我外賣
包得不對.今兒, 你不指出來,我不走。可那混蛋老闆叫出廚房裡的漢子摧摧拉拉
欺侮我.氣得我揮起一把鏟子就把櫃檯的玻璃打碎了.然後撒腿就跑。幸虧是在中餐
期,店裡離不開人,老闆捨不得派人追我。不然,說不定我這條小命就交待了。我
跑回到地下室,還沒坐穩,就接到一個匿名電話。說:「走著瞧,今晚到地下室來
抄你!」張力喘著粗氣。
    「別急,別急,等吉米回來商量商量,問問他該怎麼辦。」說著,鐵花打開冰
箱,給張力倒了一瓶可樂,說:「就住我這兒.沒關係,不怕。」
    張力接過可樂,唱了一太口,惡狠狠地大罵一聲:「開餐館的沒一個好東西,
Fuck!」.111.
    打工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就是三個月。「萬香閣」的老闆知道快開學了,
像鐵花這祥的打工學生,已準備收工錢回學校了。
    「常小姐,不知開學後有何打算?現在你巳是一個熟練的收銀小姐。我的店生
意好,又缺這方面人手,希望你還是繼續做下去。」老扳站在收銀機旁,誠懇地說:
「當然,有什麼地方照顧不周,或有什麼要求還可以提出來。」
    鐵花並沒有立即回答。最近幾日,吉米和她己商定,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敲老闆
一下。老闆見她不回答,又馬上說:「繼續上學,其實是件好事,不過在美國上完
了學想得到像你現在這樣收入的工作,也不是容易的。拿我來講,四年大學,兩年
碩士, 到頭來還不是開餐館.回想當初,如早下決心,不耽誤那六年,現在我一定
不會只這一家餐館。」老闆像個長輩又像個知已朋友一樣向她交著心。
    其實,老闆也是白費口舌,她和吉米已經決定棄學打工了。鐵花能做出這樣的
決定,基本上是為了吉米,也為了實現自已的計劃。因為眼下似乎一切都木己成舟,
跟吉米結婚是早晚的事。結了婚,身份、綠卡自然隨之解決。在掙錢還是上學的選
擇上, 她雖然想在學校多學些知識, 多呆幾年,可又經不起像老闆這樣的人所謂
「在美上學無用論」 的誘惑。她需要錢,需要掙錢。因此,她下了決心.既然身份
是手拿把焰的事,掙錢就變成最主要的了。
    上星期天她跟張力聊天時,又探討「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舊理論,氣得張力
罵她太笨蛋、糊塗。
    「當然先掙錢了,我就是沒你那個條件。收銀小姐要漂亮、年輕,我不是沒你
那麼運氣, 我是沒有那麼漂亮.在美國,臉蛋兒好看本身就是個財富,要是你長得
不好看,吉米再幫你也沒.112.用。或者說他也根本不會幫你。」
    鐵花也感覺到了這一點,自己要是沒這個資本,哪兒去找一個月一千的高收入
啊?像張力,累死累活地包外賣.一個月才815塊。想到這兒,她就安慰起張力來:
「張力,你有你的本錢,我做不到,像你這洋死啃書本兒,幾年下來,一畢業說不
定馬上就有人幫你辦身份。」
    「我也沒別的路,不死啃也得行呵!對了,鐵花,北京那頭怎麼樣?上次我轉
給你的那些信都說了些什麼?」
    「他就說錢都收到了,婚也離成了,現在死等我,讓我年底最好回去辦他來。」
張力想了一下說:「你說可伶他吧,他真是怪可憐的,說他不懂事吧,也極不懂事,
你一個月寄一千,三個月就是三千塊,他以為你真發了洋財呢。年底回去,哪兒那
么容易吁.鐵花,你給他回信怎麼說的?」
    「只寄錢,一個字沒寫過,嗨,別提他了。」鐵花顯得有些沮喪。
    「唉,對了,查理的中文,你還在教嗎?」張力想為她寬心,就把話題岔開了。
    「教哇,這不,又禮拜天了,今天晚上又該去了。」
    「他有長進嗎?」
    「還說呢,教材根本用不上,就聊天、對話。」
    「他說得好點兒了嗎?」
    還是那幾句車軲轆話。」說著鐵花模仿著查理髮音:「你好嗎?我很好,見到
你很高興,我喜歡你,我愛你。」
    逗得她倆都笑了起來。


CHAPTER 2 DONE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04



    皇后大學又開學了。校園內一反假日的寧靜,恢復了往日的喧鬧。
    張力跳了班,直接進入四年級,她的口語老師仍是查理。開學后查理特別忙,
因此,跟鐵花學習中文的時間改成只是每周日早上八點到11點,但還是三小時。
    查理的中文水準並不像鐵花形容的那麼糟,只是幾句「你好嗎? 我愛你」的水
平。實際上,他酷愛東方語言文化。為此,還特意到台北大學進修過一年,所以詞
量基本夠用,月常生活會話也能應付。只是表達個別不常用的辭彙時,常會蹦出幾
句英文來。
    他是德國猶太人後裔,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父母就移民來美。他雖然出生在美
國,但由於家庭的熏陶和自己所受的教育,使他作人嚴謹,為人實在,但在他身上
也免不了保留著美國人的狂熱自大和猶太人的自私和小氣。
    他對東方文化的熱愛,真可稱得上是發狂了,從他的生活習慣就可看出一二,
特別是他對中國食品的酷愛。他下中國餐館,點中國萊的熟練程度,不亞於從中國
大陸來的新移民;他使用筏子的技巧,不亞於在當地出生的中國後裔。
    教他中文以來,鐵花對查理的印象也不錯:彬彬有禮,待人平等。只是見面時
總要親一下,有事沒事搭著肩,叫鐵花感到不自在。還有就是,上課時,他堅持三
個小時說中文。即便鐵花想知道這句話英文的意思,查理也想方設法湊出中文來向
她解譯,因此,鐵花想藉機提高英文水平的想法破滅了。吉米對鐵花每周日用去三
小時教中文實在有些反感,倒不是因為嫉妒她接觸了別的男人,而是因為好不容易
盼到周日,非佔去他們三小時,既影響鐵花的休息,又打亂了他倆的生活計劃。
    「咱們又不缺那幾十塊,非把時間耽誤在那兒幹什麼?」吉米總是這麼抱怨著。
    「早就定好了的。跟老外打交道哪兒能不守信用?」她也總是這麼回答。
    今天正是星期日,鐵花八點就起床了,剛剛化好妝,穿上衣服,就聽到樓下查
理的汽車喇叭聲。
    她急急忙忙跑下棱。
    「早上好,查理。」她主動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鐵花。」查理正笑若為鏡花打開車門。
    由於開學的緣故,即使是星期天,學校圖書館里的人也是滿滿的,所以,他們
商定改在查理家上課。今天是第一次。
    星期天的紐約像個死城,特別是早晨,除了稀稀拉拉的車輛,街上空無一人。
    「真安靜。」鐵花坐在車裡自言自語地說。
    查理說:「……因為昨天是周末,人們喝酒、派對、不睡覺,所以,今天不能
早起床。」查理用還算熟練的中文說。
    「查理,你的因為所以的句子造的不錯。」
    查理一邊駕車一邊也笑了起來。
    紐約的秋天,涼得早。車開得很快,一陣陣輕風吹來,讓人感到陣陣涼意。鐵
花加了一件寬大的長袖毛線衣,顯得文雅、秀麗。
    查理扭頭看了她一眼,託了一下他的金絲眼鏡說:「今天,你看上去狠不一般。」
    「是嗎?」
    「狠美麗。」
    「謝謝。」現在她對美國人對女性的讚美,早習以為常了。
    不一會兒,汽車穿過皇后大道,開進了森林小丘,這裡是中產階級的集中居住
地。
    查理住的房子,是美國標準的鋁皮木屋。他倆走進客廳,落座之後開始了對話。
鐵花大聲地一板一眼地說:「我認為中國人和猶太人,這兩個民族,有著很多共同
之處......」
    她的語音標準,聽起來像是北京電台的話音員,她接著說:「特別是都很重視
家庭的團結和子女的教育......」
    「還有婚姻,還有婚姻。」查理搶著補充。

轉眼過了四季,鐵花在紐約又住滿了一年。
    經過一年多的訓練,加上鐵花又非常有耐心,查理的中文有了長足進步。
    現在他倆用中文交談,幾乎不會遇到太大障礙了。可有一個問題始終在鐵花那
兒得不到解釋,他為什麼這麼努力地學中文。
    這一年,張力已完成了英文補習,進入了大學本科,她主修計算機。
    在這一年裡,吉米和鐵花最大的收穫,就是銀行存摺的數目不斷上漲。可是,
他倆也有頭疼的事。吉米跑了一年的時間,可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地點。
    這一年,「萬香閣」做了重新裝修。
    入口處,多了一個噴水池,池子里養了幾條紅色大鯉魚;酒吧台擴展到了窗外,
新式的計算器也取代了老式的收銀機,舊家什換上了剛從中國進口的硬木桌椅;菜
單上的價錢成倍地往上漲,可堂里的客人,還是只見多不見少。


        吉米和欽花駕車去上班,秋天的紐約上州更叫他們心曠神怕。高速公路兩旁的
楓樹,如閃閃爍爍的火焰,遠處的大熊山也呈現出一片紅色。
    「上州住的都是有錢人,我的店要是開在這一帶,保證發。」吉米還是念念不
忘他的雄心大志。
    「別太急了。憑你這麼多年的前堂經驗,憑我這一年來練出的本事,早晚我們
會成功的。」鐵花說著,往吉米嘴裡塞了塊麵包。他們已養成了在車上吃早餐的習
慣。
    吉米雙手握著方向盤,嘴裡嚼著麵包說:「唯一擔心的就是廚房,王老五要是
真能改掉那些壞習慣就好了。」
    「那種人,狗改不了吃屎,你還是再看看吧。不過,倒也沒什麼可怕的,我管
著帳,他甭想從中搗鬼。」鐵花也變了,變得滿腦子生意經。
    在這一年裡,他倆生活過得很不錯,雖然在餐館工作時間長,又緊張,但他們
習慣了。晚睡晚起的日子鐵花也滿適應。她發現吉米對她是真的,絕不像有的男人
那樣,和女人同居一段時間后就分手,同居僅僅是為了獲取更大的自由。和吉米的
同居生活,雖然她偶爾也有顧慮,覺得沒有保障,生伯夜長夢多,吉米變了心,自
己得不到綠卡,還自費了時間。可她也善解人意,她知道吉米滿腦子都是開店、開
店,她就尊重他的想法,等開店有了錢后再結婚。
    他倆進了「萬香閣」,鐵花像往常一樣,坐上收銀台,清理檯面和帳務。吉米
也走進更衣間,換上筆挺的西裝。夥計們正在忙著餐前的準備工作。
    突然,老闆急匆匆地從門外跑了進來,他拉住吉米的胳膊,湊在他耳朵邊小聲
說了幾句,又轉身奔向廚房。
    「快,跟我走。」吉米拉著鐵花沖向側門。
    「吉米,什麼事?」鐵花一見吉米的神色,緊張地問。
    「別問,快,快走。」
    吉米拉著她就像電影里的偵探,側著身體,靠著牆邊,眼睛警覺地望著左右。
他定了定神,推著銑花,向停車場飛跑過去。鐵花剛一坐穩,吉米的老爺車像一隻
挨了揍的狗,歪歪斜斜地上了高速公路。
    「到底出了什麼事?」鐵花急著問。
    「移民局。」
    「移民局?」她真地緊張起來。
    「不用怕,是抽查,他們不會常來的。」吉米安慰著她,可他自己的額頭上也
冒出了汗珠。
    「查出來會坐牢嗎?」
    「會,不過先罰老闆,所以他比誰都緊張。」
    「可你不用怕呀,吉米!」
    「對,我......我是怕他們把你帶走。」
    鐵花看得出,吉米是狠紫張,面這緊張又是為了她。她把頭依在他的肩上,覺
得更加堅實、更加可靠了。
    「抓起來怕什麼,反正我有你,有你,我什麼都不怕。」她哆哆地說。
    「對,對,沒什麼可怕的。」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08
第二天,吉米讓她在家先避幾天風頭,趁此機會也好好休息兩天,他去餐館看
看風向,觀觀勢頭,晚上回家再同她商量什麼時候去上班。
    打慣了工的人,在家闌不住,鐵花一個人悶在屋子裡,東摸摸西看看,覺得像
是活受罪。
    她坐到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機,正好一個特大廣告正在播出:亞利山大商店,
今、明、后三天大減價。
    她很想為吉米添兩套冬季西裝,也想為家裡買些日用品,於是她鎖上門上街了。
    美國商場的櫥窗,是美國社會激烈競爭的縮影,鋪天蓋地的減價招牌,把巨大
的玻璃窗蓋得嚴嚴實實,以至於讓顧客無法弄清窗子里賣的到底是什麼貨。
    餐飲業的競爭幾乎到了白熱化,這家貼出「特別午餐三塊五」,那家貼出「新
開張不取分文」 。自助餐的門前,站著幾個小夥子,拉開了嗓門大聲喊:「Oreat
opening(新開張),free drinks for ten hours!」(十小時,飲料免費。)
    剛來美國的人,都會被這眼花締亂的繁榮弄得迷迷溯糊。可沒過多久,他們就
會發現:在這繁榮的背後,充滿血和淚;在這令人眼花締亂的繁榮里,充滿你死我
活,真刀真槍的爭奪。
    美國法律規定,不允許一種產品獨家包攬,更不允許某大公司獨霸一方市場。
紐約商界的明爭暗鬥即可在這大街小巷的爭奪戰中,一目了然。鐵花來美已近兩年,
可獨自一人逛商店還是第一次。
    她走進亞利山大商店,各種商品上都帖有「on SAlE」(大減價)的紅色標籤兒。
    這家商店主要面向中下階層,貨品主要是從第二、第三世界加工進口,所以價
錢相當便宜。南美洲人和各種膚色的新移民便成了這裡的常客。
    大減價的吸引力,使得亞利山大商店人滿為患,整個三層樓到處水泄不通。
    鐵花先到服裝部,給吉米挑了兩套厚料冬季西裝,又到雜貨部拿了一些牙膏、
香皂和洗髮精。滿滿裝了一籃子,來到櫃檯前等著付帳。
    忽然,在亂鬨哄的人群中,她聽到了一個聲音,這聲音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
又那麼特殊,像在嘰嘰喳喳的麻雀群中,飛進來一隻大烏鴉。
    「妞……妞子,這……這…這付……付錢。」她又聽到了這句話。
    對,是他,準是他,她急忙推開人群,到處尋找。在亂鬨哄的人海里,鐵花急
得直冒汗,她踮起腳尖四處尋找著那張臉。
    可就是找不著,她泄氣了,又回到了收錢的櫃檯前。
    她正要付錢,那個聲音又出現了,而且很近,就在她身後。
    「妞……妞子,你……你少……羅嗦。」
    鐵花猛一回頭,她與這個人照了個臉對臉。兩個人同時張開了嘴,兩個人同時
指著對方的鼻子說不出話來。
    「唉喲,大丑,是你。」還是鐵花先喊了起來。
    「鐵……鐵……鐵花。」他倆都還記得對方的名字。
    大丑身邊站著一個女孩,看上去十六七歲,嘴裡嚼著泡泡糖,有一搭無一搭地
看著他們倆。
    「來……我……我介紹……一下,這……這是妞……妞子,這……這是鐵花。」
    「我叫常鐵花,從北京來的。」說著她伸出一隻手。那個叫妞子的女孩,搖晃
著身子也把手伸了過來,懶洋洋地說:「他管我叫妞子,我叫陳小玲。北京人。」
    鐵花打量了她一下,從她那標準化的美國女孩的打扮來看,她一定是個老移民
了。如果她不說是北京人,你一點兒也看不出。
    大丑建議去他家坐一會兒,妞子也非常同意。說不用坐車,從亞利山大到他家
也就20分鐘。
    「妞子,你家住哪兒?」鐵花挎著妞子的胳膊問。
    「他家就是我家,我家就是他家。」妞子答。
    鐵花一時沒明白,初次見面,又沒好意思繼續追問,就聊開了別的。一路上兩
人說說笑笑像對親姐妹,大丑提著一大堆東西,遠遠地被甩在後面。
    美國就是有這樣的奇怪事。原來,大丑、姐子和鐵花,住的本是同一幢樓,而
且相隔不遠,正好就住在鐵花的下一層。美國的鄰居,老死不相往來,佐在同一個
樓里的人,一兩年沒說過話,十年20年沒打過招呼的大有人在。別看他們出國旅遊
時,到處熱情地認朋友,其實,等他們回到美國后,問他們對面的街坊姓什麼,卻
說不上來。
    三個人進了屋,已近中午,大丑爭著要為鐵花下麵條。姐於說,中午吃點水果
就行了;大丑說,見了咱北京的老鄉要來點兒實惠;妞子說真土,女孩子中午吃飯
會發胖。
    「行,行,咱們都吃,先吃麵條,再吃水果,其實吃不吃不要緊,主要是坐下
一塊兒聊聊。」鐵花勸著他們倆。整個下午,他們東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海闊
天空:東單的小吃,紐約的熱狗;南城的丁甸,美國的遊樂園;和平門外的榮寶齋,
百老匯上演的大腿舞……陳穀子爛芝麻,一通往外兜,像是進了北京的大雜院兒。
    今天吉米並沒有去「萬香閣」,他知道去了也是白去,老闆會讓他在家再避幾
天。
    他往「萬香閣」打了個電話,約王老五齣來談開店的事。王老五早巳無心繼續
在「萬香閣」干,所以放下電話就出來了。
    他倆來到一家名叫「Diner」 的外國餐館,因為這裡的客人百分之百是老外,
沒人聽得懂他們說中文。
    吉米叫了兩杯咖啡,請王老五坐下。
    「老五,你覺得靠植物園的那條街面到底行不行?」說著又給王老五點上支煙。
王老五吸了一口說:「那地方不行,我說過了,逛植物園的人,除了老頭老太太要
么就是他媽的窮鬼,有幾個敢大吃大喝的?」
    「可是,那兒的房租真便宜。」
    「吉米,做生意可不是居家過日子,光圖便宜趁早別開店。我跟你說過多少回
了,開餐館就三點最重要,一是地點,二是地點,三是地點。」
    「這我知道,可是好地段,房租貴得嚇死人!」
    「有了生意,還怕房租,你可真是。」
    「上次我和你看的那片店,我也打聽過了,月租一萬五,你想想那麼小一塊地
方咱們得出多少菜,才能夠這房租哇!」
    「那當然了,那是曼哈頓第三大道的熱點,寸土寸金,就是那個價兒。」
    「我算了算連押金再裝修,怎麼也得20萬。可我手上還差幾萬,老五,你手上.
.....」
    王老五一聽,頓時兩眼一瞪:「唉,吉米,咱們當初可是談好了的,我只出手
藝和綠卡。你要跟我提錢,免談。」
    吉米點了點頭:「行,我再找人商量商量去。」
    waiter(侍從)送上來一瓶酒,吉米點點頭。王老五有個毛病,嘴一沾酒就愛吹,
甚至城裡哪兒出了人命案,他都敢大包大攬。
    「吉米,你猜昨天移民局為什麼去了『萬香閣』? 他自在地喝了一口,「那是
我打的電話。他不給我加錢,我就讓他好受。」
    吉米皺起了眉頭。
    王老五又喝了一大口,以勝利者的口吻說:「他廚房裡八個人,五個沒有合法
身份,嘿嘿,這下於,我看他怎麼起故,怎麼開張。」
    吉米的心裡一緊。

晚上,他和鐵花躺在床上,又把這事說了一遍。
    「不過,這是喝了酒以後的話,不知是真是假。」吉米望著天花板說。
    「甭管真的假的,他敢這麼說,就說明他的心就有這麼陰暗,這麼毒。」
    鐵花說完一翻身抱佳了吉米:「別想他了。」
    「對,不想他了,想太多了,就把你忘了。」
    「你敢。」她用手捶了一下吉米的胸。
    吉米給了她無限的熱情和撫愛。她享受著心靈上的安慰和幸福。
    早晨,吉米剛剛出門,大丑從樓下打來了電話。
    「你……你快……快下來,她……她在胡鬧。」
    「誰?」
    「妞......妞子。」
    大丑和妞子住的這一套與吉米和她住的格局大致相仿,妞子住的是卧房,大丑
住在客廳。
    原來,這一丑一小分租這一套房子,還有一個小故事:大丑在 ST.JOHNS念化
學。教授喜歡他只幹活,不說話,就在該校的研究所里讓他當個研究員。大丑獲得
了每月一千的穩定收入,拿了支票存人銀行。銀行門口有個出租單房的小告示。告
示上用英文寫著合租套房的主人的姓名和電話。他馬上抄起路邊的公用電話,用流
利的英語,詢問地點和價錢。對方的聲音是個女聲,聽起來像個美國人,說包電包
水一共250,大丑高興地立刻就要去看房。
    兩人一見面全都呆了,原來都是中國人,細一了解,又都來自北京。那還有什
么好說的。雙方共同一聲 oK,這一丑一小就合任下來了。
    半年下來,還算和睦,當然也常有些小磨擦。妞子嫌他腳太臭,球鞋脫在門外,
才許進屋。大丑嫌妞子生活沒規律,經常深夜不回家,影響他學習。
    鐵花敲了門,大丑把她讓進屋,氣鼓鼓地大聲說:「她……她昨……昨晚又…
…又一夜沒……沒回來。」
    妞子沒在客廳,從卧房裡喊出了一句:「你管不著 !」
    「你…你…你聽聽。」
    鐵花向大丑擺了擺手,就輕手輕腳地走進了妞子的房間。
    婉子躺在床上,右腿搭在左腿上,吸著香煙,嘴裡還不停地嚼著泡泡糖,小嘴
兒把氣泡吹得老大,「啪」的一聲氣泡破了,露出好可愛的小臉。

鐵花仔細地端詳著她。
    看上去,姐子也就十六七歲。圓圓的臉上,閃著一對機靈的黑眼睛,小巧的鼻
子鑲在臉部的正中央,鮮紅的小嘴兒一笑露出一對小虎牙,兩邊的腮上還接著惹人
喜歡的小酒窩兒。
    鐵花一見她,就馬上想起了自己在內蒙兵團時的那股傻勁兒。
    鐵花今年快26歲了,對比她小將近十歲的女孩子非常了解,於是說:「妞子,
要是悶得慌,到樓上我那兒聊聊去。」
    「我不去。」
    「要麼,咱們一塊去逛商場。」
    「沒意思。」
    「幹嘛生那麼大氣呀?」
    「他先氣我的。」
    「我……我……沒氣……氣你。」大丑在客廳跟妞子頂著嘴。
    妞子一聽,大聲嚷道:
    「大丑,我告訴你,美國是自由的社會,你沒有權力管我,我晚上不回家,我
爸我媽都不管……」
    「你……你爸媽不……不是……」
    鐵花一聽大丑的話要過頭兒,馬上制止了他:「大丑,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跟著,她走到床前,拉著妞子的胳膊說:「來,妞子,到樓上睡去,瞧你困的。」
    妞子站起來嘿嘿笑了兩聲:「我還真想睡了。」
    「走吧。」
    鐵花把妞子拉上樓,又給她鋪好被子,讓她躺下,拍拍她的頭說:「睡會兒吧,
妞子。」
    鐵花轉身剛要走。
    「鐵花姐。」姐子叫住了她。
    「幹什麼?」
    「你坐過來,我想跟你說會兒話。」
    鐵花坐在床邊,靜靜地等她說。
    「鐵花姐,你真好。」
    鐵花輕聲地問:「妞子,你怎麼不上學呀?」
    「上學,錢哪?」
    「那你爸你媽他們不管嗎?」
    「爸媽?」
    妞子眼睛看著鐵花,嘆了一口氣,講了她的一段不尋常的家史。

「六年前,我和我媽到了美國舊金山,是探我台灣來的老舅。老舅是個畫畫兒
的,又沒房子又沒地,窮得叮噹響,我媽只好出去給人家當保姆。那時候,我剛滿
11歲,什麼忙也幫不上。
    我爸幾次來信,催我們回北京,可我媽說,為了我和我的前途,怎麼著也得弄
到個身份。有個朋友說,有個辦法可以儘快拿到綠卡--辦假結婚。
    後來我爸終於同意了我媽的想法,先跟我媽簽字辦了離婚手續。朋友要求預交
兩萬塊,我媽當保姆兩年的積蓄全給了他。一年以後,我媽和我得到了臨時綠卡,
就跟那朋友提出要離婚。那人說,我們還有三萬塊錢的賬沒還,還了以後到時再說。
我媽不依,堅持和他儘快離,目的是和我爸復了婚趕快接他來美國。那朋友一氣之
下翻了臉,說:『你要是不還賬先離婚,我就告你。別忘了,你的綠卡還是暫時的。』
我媽嚇得不敢吭聲,生伯丟了綠卡,又賠了錢。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18
後來還完了賬,我爸也在去年到了舊金山。好不容易才團聚,可不知道為什麼,
他倆天天吵、天天打。我爸懷疑她不忠,我媽罵他沒良心,有時還真的動手打,沒
過多久他們就分居我氣他們太自私,一睹氣買了張機票就飛到紐約。」
    妞子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可神情依然還在沉思中。她臉色蒼白、眼神獃滯地望
著牆壁。
    「妞子,你到紐約后,以什麼為生呢?」鐵花試探著問。
    妞子咬著下嘴唇,拚命地晃著頭。
    「妞子,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一夜一夜地不回家?」
    妞子頭搖得更厲害了。淚水一串串地往下掉。


妞子畢竟還是個孩子,一覺睡了足足一個白天,等她醒來時,已快吃晚飯了。
    妞子從卧房裡走出來,先伸個懶腰,嘿嘿笑了兩聲:「鐵花姐,你的床真舒服。」
看上去,妞子好像把從前的事全忘了。
    「我要洗個澡。」她高興地說。
    「去吧!」鐵花知道姐子家裡的事後,心情一直很沉重,整整一天她也沒出屋,
心裡盤算著今後該怎麼幫助她。
    妞子在浴室里撒開了歡兒,唱著瑪當娜的「我的靈魂,我的愛。」那狂熱的搖
滾樂,促使她在水龍頭下拍打著身體扭了起來。
    鐵花在外面笑著搖了搖頭。
    不一會兒,妞子披著澡巾從浴室走了出來。經熱水一淋,再加上「瑪當娜」的
刺激,妞子臉上放著光,像變了個人。
    「鐵花姐,其實,我也沒生大丑的氣,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了。」
    「快,快,快去穿衣服。」在妞子面前鐵花像個老大姐。
    大丑來敲門,叫她倆下去吃晚飯。鐵花告訴他妞子正在換衣服,一會兒就下來。
    「我就知道,他就是再忙也一定給我按時做飯。」說著妞子穿好了衣服出來了:
「鐵花姐,告訴你個小秘密,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用英文寫我的招租小告示嗎? 我
想來電話的一定都是美國人,你想想和大鼻子、藍眼睛的小伙兒住一起,多浪漫,
多愉快。可第一個打電話來的就是他,電話里聽著他的聲音,倒像是個帥氣的美國
小夥子,等一見面,我的媽喲!丑,真叫丑!」說著妞子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快,別逗了,快下樓吃飯。」鐵花催促著她。
    她們鎖上門,走在樓道里,妞子還是不停地嘮叨:「丑歸丑,可人真好,你都
不知道他心有多細,照顧我有多周到。看來這人哪,還真是不可貌相,海水……」
妞子的話聲和她們的腳步聲,消失在黑幽幽的樓道里。

吉米近來特別忙,緊鑼密鼓地到處看房找地點。貸款借錢的談判,一談就到深
夜;和王老五商量裝修設計,有時又一夜不歸。
    鐵花閑得有些發慌,除了幫助大丑和頓子做做飯,洗洗衣服,要麼就翻翻報紙,
看看電視。
    大丑在實驗室里忙得不可開交,妞子也不知忙些什麼,整日整日不見個人影兒。
    只有周日教查理學中文,鐵花還算有個念想,所以,她總盼著快到周末。
    查理的業餘生活涉獵非常廣泛,首先是對東方文化的濃厚興趣,再有就是,他
愛釣魚。
    他好靜,愛思索,釣魚正符合他的性格。坐在湖邊,手持魚桿思索問題。他認
為,這是他的一大消遣。
    昨天他打了個電話給鐵花,建議這個周末教中文的地點改在野外。鐵花因為正
閑在家裡無事可做, 也就高興地答應278號高速公路邊上,有個巨大的公園,名宇
叫 Flushing Middle Park。 醒目的鋼製地球儀,高高地聳立在體育遊樂場側面,
50年代世界博覽會的中心會址就在此地。綠油油的草地上,孩子們正打著棒球;一
對對的情侶在林中散步;退休的老人們在路上慢跑;也有一團一夥的家庭正吃燒烤。
    查理把幾根魚線沉到湖底,魚線的另一頭緊緊地綳在彈動的魚桿上。桿的尖部
放個小鈴兒,不開眼的魚兒一碰到誘餌,那鈴當就會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22
鐵花坐在查理旁邊的石階上,帶著腥味兒的秋風,從湖面一陣陣吹來,秋天的
太陽把她的肩膀烤得發燙,她眯著雙眼看著那幾隻貪食的海鳥在水面作著漂亮的俯
沖。岸邊,航模愛好者們手持著控制器,指揮著幾架騰空翻滾的模型飛機,嗡嗡地
叫著從她的頭上掠過。
    她整個身心都沉浸在這美妙的大自然里,溶解在這令人心曠神抬的環境中。
    「鐵花,你真的不想完成你的學業了嗎?」查理突然發問。
    「上學?我打算還是先掙錢。」
    「這也很好,我大學的學業是分三次才完成的,半工半讀就是這樣,想一次完
成學業太困難了。」查理的中文,聽上去,帶著很濃曲北京味兒,這可能就是鐵花
一年多的教學成果吧。
    「你也曾半工半讀過?」鐵花問。
    「當然。不過,畢業前的最後一個學期,我還是向我的父母借貸了一筆錢。」
他說時有些不好意思。
    「借貸,向你父母?」她狠驚訝。
    「定好了,畢業后找到工作一年內還清。」查理說時顯得輕鬆平常。
    鐵花剛想再問些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從一記事爸媽對她就是只出不收,
自己永遠是伸手派。花父母親的錢根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別說還爹媽的教育費,
就是自己來美的飛機票錢,也是用爸媽的退休養老費。美國的父母太好當了,有了
錢只顧自己出國旅遊,哪兒管孩子的死活?想到這兒,她覺得渾身上下冷哩哩的。
    突然一陣急促的鈴聲響了起來,魚線綳得僵直,杆子的梢頭猛烈地顫抖起來,
緊接著深深地彎了下去,幾乎插進水面。「Wow!I caught a big one.」(我釣到
了一條大魚。)查理一激動忘記了說中文,他拿起魚桿快速收線。
    「是一條大魚嗎?」鐵花也站在岸邊叫著。
    遠處的水面翻起浪花,一條大魚露了出來。
    「抓到啦,抓到啦! 」鐵花高興地跳起來,像個中學生。快到岸邊時,她才清
楚地看到是一條青背自肚大鯉魚。它拚命地想擺脫魚鉤,在水裡翻騰著,鱗片在陽
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快,快,拿網來I」查理一邊收著魚線一邊喊。
    鐵花抄起魚網,站在岸邊的台階上,集中全力,等待著它慢饅靠近岸。
    這條魚足有二十幾磅,它似乎意識到自己已面臨死亡,就奮力掙扎往深水裡鑽,
可嘴又被鉤子牢牢地鉤住。
    查理拚命地往岸邊拽,累得他滿頭大汗。20分鐘過去了,魚終於累了,橫躺在
水面上,向岸邊漂來。
    鐵花雙手抓緊網把,又把網輕輕地潛到大魚的身底下,用力一撈。可魚太大,
尾巴還露在網外,大魚使盡最後力氣,一個大力挺身。眼看著連魚帶網還有鐵花一
同栽進水裡。
    查理一見此情,馬上扔掉手中的魚桿兒,來了個優美的運動員跳水姿勢,「撲
通」一聲跳進水裡,兩三下子的自由泳,就抓到了鐵花。
    水也就齊腰深,他雙臂抱起鐵花,鐵花橫躺在他的懷中。鐵花一頭濕漉漉的長
發,貼在了臉上,她咳嗽著用手把頭髮從兩頹分開,一睜開眼睛就傻傻地問:「魚
哪,跑了嗎?」
    「沒跑。」查理笑著說。
    「在哪兒?」
    「我的懷中,一條美人魚。」
    查理把她放到岸上,單薄的濕衣服緊緊地貼著她的身體,勾勒出她凹凸玲斑的
身材。
    一陣風吹過來,她打了個噴嚏,查理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謝謝,查理。」她抬起頭說,她忽然發現查理那雙天藍色湖水般的大眼睛正
深沉地望著她。那藍色透明的眼球似乎深不見底,有著一種深不可測的魁力。
    她不自覺地低下頭。
    樓下大丑和姐於的房子里又「起火」了。晚上六點鐘不到,妞子要出門,大丑
非讓妞子說出幹什麼去,到底打的什麼工。可妞子就是死活不回答。
    一個非要走,一個不讓走,兩人在門口僵住了。
    「你有什麼權力管我?」妞子氣得小臉兒通紅。

「我……我就…就管。」
    「你別以為我比你小,你就可以隨便欺侮我,你要是有能耐,就去管里根。總
統比你官大吧,他都不管我,美國法律從來沒規定,晚上六點不許人出門。」
    「我……我就……就管。」
    「你管個屁。你侵犯了我的人權,我有權力要幾點出門就幾點出門,要於什麼
就幹什麼,要怎麼干就怎麼干,你管我管得太寬了吧。」
    「我……我就…就管。」大丑嘴笨,找不出別的詞來。
    「好,好,你管,你管吧? 可有盲在前,你得管我吃,你得管我喝,你得管我
拉,你得管我睡;你還得管我付房租,你還得管我付學費,你還得帶我買衣服,你
還要帶我出去玩。你管吧!你管得了嗎?」
    「我……我就……就管。」大丑死擰著就是不開門。
    鐵花在樓上一聽到樓下的吵鬧聲,馬上奔下樓,大丑給她開了門。
    「怎麼啦,又起火啦?」她進門笑著說。
    「鐵花姐,他欺侮我,他不講理。」妞子委屈地告狀。
    「我……我沒……沒欺侮她,就……就是不讓她出......出去。
    「我不出去,你給我錢哪? 」妞子還是梗著脖子沖著大丑喊。鐵花走過來,坐
在姐子身邊,把女人用的小背包,從她的肩上摘下來,說:「妞子,別光想錢,你
還小,得上學呀。」
    妞子一聽得理似地說:「是啊,不掙錢,沒錢怎麼上學? 有了錢才能好好讀書
哇。」
    「你……你說的好……好聽。從…從來就沒見……見過你念……念書。」
    「妞子,」鐵花繼續說:「你是得好好念書,課堂上要怕跟不上,晚上回來,
可以讓大丑幫你補習。」
    「我才不跟他學呢,學好了也成結巴科子了。」
    「你……」大丑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大丑,你就別說了,多大個人了,真是的。」鐵花勸完大丑,又轉過身來對
妞子說:「妞子,他的英文口語是不如你流利,趕明兒,你就教教他。」
    「我……我才不、不學哪,全……全是臟……髒話、罵人的髒話。」
    鐵花見大丑實在太認真就說:「你能不能先不說話。」說完向大丑使了個眼色,
意思是叫他先住口。
    鐵花怕妞子當著大丑的面兒不好說,就把她推進了卧室,想單獨問問她:「走,
妞子,咱們別理他。」
    妞子進了卧室,氣得一屁股坐在床上,從兜里摸出一塊泡泡糖,扔進嘴裡。
    鐵花同她並排坐下。
    「妞子,告訴姐,你到底打的什麼工?」
    妞子沒回答,從嘴裡吐出一個大泡泡。
    「你不說,我走了。」鐵花說著裝作生氣,起身要走。
    「什麼掙錢多,我就打什麼工。」姐子吹破了泡兒說。
    「我也正想打打工,多掙點兒錢呢,吉米每天出去看店,我在家裡正困著……」
    「這種工,你打不了。」
    「什麼工?」
    「俱樂部陪酒。」
    其實妞子就是不說,鐵花也猜個八九不離十,只是想等她說出來。她從床上坐
了起來,在卧室里來回踱著步子,不知該怎樣勸說好。
    「鐵花姐,你甭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實話跟你說吧,我也不想幹了,整
天昏天黑地,又遭那些王八蛋的戲弄,恨死他們了。現在我手上也有了點兒錢,准
備回學校。不過今兒晚上我非得去,老闆欠著我的錢哪。」
    「妞子,你說的是真心話?」
    「真心話,姐,我怎麼會騙你呢?」
    「好,妞子,我相倍你,拿了錢就趕快回來,我等你,好嗎?」
    「嗯。」
    「開…開……開飯嘍!」大丑在廚房一聲喊叫,她倆來到了客廳。
    廚房裡放好了小方桌,大丑盛好了三碗面,芝麻醬擺在正中央,大丑一邊切著
黃瓜絲兒一邊說:「這……這是我們妞……妞子最愛吃…吃的。」像是父親逗自己
的孩子。
    三人一人一碗,邊吃邊聊。大丑來美國已經兩年多,在高等學府熏了半天,可
吃東西的德性還是沒有改,嘴裡總是存著貨,弄得兩腮鼓鼓的。
    妞子像是還沒消氣地說:「還是化學博士呢,瞧那副吃相,像個豬。」
    大丑嘿嘿傻笑了幾聲,沒搭腔。
    「化學博士,大丑你可真了不起。」鐵花說。
    「不……不是博士, 是正……正在修Ph.D.,我……我是自……自費公……公
派,學……者交……交流。」
    「鐵花姐,別聽他的,什麼博士呀,學者啦。吹牛!」
    大丑往上揚揚手,意思是叫妞子說下去。
    「他在 st. Johns大學化學研究所里當個助理, 這名倒是挺好聽的,其實是
個大傻冒。你想想,大學的教授,哪個不是機靈鬼,沒有一個是大傻瓜。他為什麼
讓中國學生當助手,為的是省錢,一個月一千多塊就樂得屁顛兒顛兒的。他要是請
美國人,年薪得多少? 誰不喜歡像他這號廉價勞動力,不會說話,又有學問。可別
忘了,他的工錢跟洗碗的差不多。」
    別看姐子小, 可真把 J-I簽證學者的苦處全說透了。也可能她和大丑常在一
起住的關係吧,大丑不僅不怪她,還連連點頭。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24
妞子吃完了麵條,要上廁所,大丑指著妞子說:「你也是……教……教授,玩
……玩樂教......教授。
    妞子瞪了他一眼。
    「大丑,聽說你們 J-I簽證必須回國,留不下來,是嗎?」鐵花問他。
    大丑點了點頭。
    「那,你不想搞身份啦?」
    大丑又搖了搖頭。
    「你想回國?」
    大丑又點了點頭,嘴笨的人懶得說話,可也沒有像他這樣搖頭不算點頭算的。
鐵花想了一下又問:「你到底打算將來怎麼辦?」
    「簡,簡……單,寫完論……論文,拿……了學位就......就回去。」
    「那要幾年?」
    「大……大概四…四年吧。」
    在喝麵湯時,大丑發現妞子不見了。
    「妞子,妞……妞子!」他大聲叫著,沒有迴音,他一跺腳,罵了一聲「SHIT!

    鐵花告訴他,今晚不用急,妞子一定會回來,大丑不信,埋怨鐵花不該放她走。
鐵花說:「放心吧,她一定會回來的。」
    可他倆等了足足兩個鐘頭,還不見妞子回家。
    鐵花也有點兒急,就問大丑:「你知道她在哪個懼樂部嗎?」
    「鬼……鬼知道。」
    他倆又等了兩個鐘頭,還是不見人影。鐵花正要起身出去尋找,「咚」的一聲
門開了,妞子高興得小臉漲得通紅,放下小包就興奮地說:「鐵花姐,大丑,你們
猜,我為什麼會晚回來,我要發財啦! 今晚有一個客人非要我陪他喝一杯,我說不
行,我辭工了,他說,等一等,說個事。坐下來一聽,才知道他原來是從福建來的
老移民。來了十幾年了,還在廚房抓碼沒身份,他說讓我跟他去趟加州,他出錢辦
假結婚,並談好了條件,現金五萬,一次付清。你們說這是不是天上掉餡兒餅?」
    「你……你認識他?」大丑驚恐地問。
    「誰認識他呀。」
    「你可要當心,別上當。」鐵花提醒道。
    「上當? 這叫機會,再說了,看見我爸、我媽沒有,被人吃得一楞一楞的,那
人有什麼呀,不就是張綠卡嗎? 我算看透了,移民,就意味著婚變,婚變就意味著
買賣,有句話是誰說的來著,『買賣婚姻』嘛。」

說得大丑像見了鬼。
    說得鐵花汗毛都豎起來了。
    拉瓜地亞機場在紐約的東南部,它的規模比起肯尼迪國際機場不知小多少,在
這裡起降的飛機多是人們常說的「空中巴士」。
    機場不大,可停車場不小。這是為了方便附近城市來的人上下班專設的。客流
量繁忙得使機場簡直難以承受,機場周圍的公路,也永遠是車滿為患。
    大丑罵著他那輛200塊錢買來的 「旁蒂亞克」 , 在幾乎是靜止不動的車河裡
「嘟嘟嘟嘟」地冒著黑煙。妞子急得拍著前窗大聲叫:「鐵花姐,你看都幾點啦,
我說今天要早起,可大丑就是磨磨蹭蹭。他成心,成心不讓我走成。」
    鐵花安慰著她說:「別急,別急,這些人都是趕這一班航班的,還有時間,趕
得上。」
    大丑手扶著方向盤說:「趕…趕不上就……就回……回家。」
    「鐵花姐,你聽,他是不是成心?」
    「旁蒂亞克」在車河中突然滅了火兒,大丑又踩油門兒,又打火兒,可這輛老
爺車像匹爬坡爬不動的老馬,趴在地上不動「這怎麼辦哪?」姐於急得快哭了。
    大丑馬上鑽出車外,打開前蓋檢修,頭伸在機器里乒乒乓乓,不知在幹什麼。
    妞子急得又罵人了:「Let me get out the fucking car!」(我要從這操蛋的
車裡出去!)
    鐵花按住了妞子:「告訴我,妞子,你去加州到底是去看你媽,還是去辦假結
婚?」
    「看我媽,就是看我媽去,嗚…」妞子這回可真哭了。
    後面的車子按起了喇叭,一個個把頭伸到窗外罵著髒話。
    大丑向他們做著手勢,意思是這就 oK,馬上就走。
    提起大丑開車還有一段小笑話。 他剛進 St. Johns大學沒幾天,一位就要離
校找工作的畢業生指著一輛老掉牙的德國造「小窩牛」說:「拿去開吧,50塊。」
大丑一聽,什麼? 50塊買輛汽車,二話沒說,付了錢就開走了。他想從圖書館到實
驗室,每天路程要花去一個多小時,有輛車就方便了。可沒開幾天,車不往前走了。
壞了嗎? 沒有。你別看它不往前定,可它往後倒。大丑又換零件又加油,可這「小
窩牛」還是扭著脾氣,只倒不進。沒辦法,對付著開吧。他在校園內倒著開車一直
開了半年。幸好只在校內不上馬路,不然早被警察扭送精神病院了。可這輛車也給
大丑帶來了好處,他練就了一流的倒車本領和檢修車輛機械的技能。


    鐵花他們三人站在幾乎清一色是白種人的機場大廳內,顯得特別突出。在一片
黃色捲髮中,顯露著他們三人的黑色直發。
    妞子就要登機了,鐵花含著眼淚,往她口袋裡塞了一個信封。
    「妞……妞子,來……來電話。」大丑說著揉了揉眼睛。
    「大丑,鐵花姐,你們回去吧,我幾天就回來。」說著,姐子背起行李就跑了。
    他倆送走了鈕子,汽車沿著278號公路往回開。鐵花坐在一旁問大丑:
    「大丑,你說妞子真的是去看她媽嗎?」
    「我…我看她……她這一去是…是美國的公……公路,八成one way(單行道,
回不來了)。」
    「不過,她跟我下過保證,絕對是去看她媽。」
    「我……我也希……希望這是真……真的。」
    妞子在飛機上坐好,就拿出鐵花塞給她的那個信封。信封沒有封口,打開一看,
是一疊美元,還有一封倍,她急不可待地讀起來:

    妞子,我的好妹妹,你要是願意的話,就真認我作姐姐吧。我在美國無親無故,
和吉米的關係也只不過是同居。你同我一樣,也是個孤單無助的人,咱倆都是北京
來的姑娘,在這異國他鄉,還有誰比咱們更親?
    你到了加州,千萬別干那些買賣婚姻的事,你還小,得好好上學念書。
    你回到媽媽身邊要好好地幫助她。說句心裡話,你媽不是個壞媽媽,她是不得
已呀。你要是找不到你媽媽,或另有苦衷不能留在那兒,別忘了紐約還有一個姐姐,
你的親姐姐。
    大丑昨晚罵你,你別怪他,他是好人。這一千塊錢,你省著用,別亂花,姐是
準備給你回來當路費用的。擔子,我的好妹妹,不行,就快回來,千萬別幹什麼傻
事,姐等著你。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28
看完信,妞子望著窗外,淚水止不住地掉了下來。她想起昨天晚上,大丑和他
的爭吵。大丑一見妞子真的在裝箱打包,就急了,把裝進箱子里的衣服往外扔。姐
子氣得推大丑,沖著大丑用中文、英文一通亂罵,可大丑死捂住箱子蓋兒就是不讓
她往裡裝。妞子氣得摔碎了一個大茶杯。拙嘴笨舌的大丑,坐在箱子上不說話,妞
子一看硬的不行,就施軟計苦苦央求:「大丑,我的哥哥,我的祖宗,求求你放了
我吧,我去加州是看我媽。」
    「騙......騙人!」
    「我騙你幹嘛?我真的是去看我媽,幾天就回來。」
    「看......看……看你媽,你幹嘛要退……退房?」
    「大丑,你真不知好歹,我是為你著想,給你省錢。」
    「我……我不退,你……你也別,別走 !」
    妞子一看軟的硬的都不行,就撲上來搶箱子,可妞子哪兒是大丑的個兒,大丑
一用力把妞子弄了一個屁股墩兒。
    妞子坐在地上大聲哭起來,抓起了電話求救兵,鐵花聽到妞子的哭聲,奔到樓
下問究竟。
    「他打人!」妞子見到鐵花來了,哭得更厲害了,鐵花半天才弄明白。
    「妞子,跟姐說實話,真的是看你媽去嗎?」
    「真的。」
    「好,房子不退,姐替你墊上,姐不缺那幾個錢。」
    大丑急得蹲在地上,雙手插進那一頭亂蓬蓬的頭髮里。
    半夜,大丑偷偷地打電話給鐵花,「我……我總覺得她……她一定會回……回
來的……嗯…好……好,聽你的,給……給她留……留著房。」
    妞子充滿矛盾地回想著這一切。

深秋,叫人感到凄涼。在濃郁的秋色中,更讓鐵花感到一陣陣孤獨和凄楚。雖
然有些錢,有了落腳之處,孤獨仍然無處不在,揮之不去。鐵花在客廳的窗前,整
整戰了一個下午,望著那些曾經茂密的樹木,眼下都變成了光禿禿的干枝。幾個女
孩在路旁厚厚的落葉上,叫喊著跑過,使她更加思念有兩個小酒窩、一對小虎牙的
妞子。她說是看媽媽幾天就回來,可是已經快一個月了,卻連一次電話都沒打來過。
    她只接到爸爸一封莫名其妙的來信,信中說「媽媽的心臟病更加惡化,經醫院
確診,是腦血管硬化,大概是你姥姥的遺傳,有可能長期卧床。」倍中說這次送媽
媽去醫院,全仗著楊易文幫助。汽車是他花錢叫的,醫院的醫生是他托朋友找的,
住院是他聯繫的。爸爸一反常態,一個勁兒地吹捧楊易文對家裡的幫助有多麼大,
說以前的事就忘了吧,朋友總歸是朋友,並讓鐵花寫信感謝他。還說楊易文可是用
得著的人,如有可能,也給他寄去一台二十英寸的彩電。
    吉米對她似乎冷淡了,幾天不見他的影子。店的地點是看好了,他又忙著搞裝
修,整天昏頭漲腦的。他只顧開店,開店,似乎他的這個「家」,家裡的這個人都
不存在了。
    張力呢,那個不屈不撓的人,現在在哪兒? 聽說是快畢業了,正在一家公司實
習,她為什麼沒有消息?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攪在一起,搞得她心緒不寧。她正想
著,電話鈴聲響了,她拿起了電話。「今晚我回家吃飯。」吉米那疲憊而沙啞的聲
音從聽筒里傳了出來。
    「好,好,我做你最愛吃的東西等你。」鐵花高興地說。
    「還有王老五。」
    「那他愛吃什麼?」
    「他不愛吃,愛喝。」
    「知道了,家裡有酒。」
    「不行,去買瓶 xo(一種高級的威士忌酒),聽我的,沒錯兒。」
    七點整,王老五在前,吉米在後,進屋了。他是第一次到吉米的家來,一見這
全新的傢具就扯著嗓子喊:「嗬,全他媽的新的,新人新傢具,配,配I」
    王老五把兩眼又盯住了鐵花:「大妹子是越來越性,性感啦。」
    鐵花十分厭惡王老五,可出於他和吉米的生意關係,只好強堆笑臉,「謝謝你
了,老五,坐下先喝杯茶吧。」
    「這女人哪…」王老五坐下來喝了口茶,「這女人什麼時候最漂亮?就是現在,
就是常小姐這個時候,她得經過男人調理。男人調理不好,她就顯得干,調理好,
才夠韻味兒,你說是不是,吉米?我就不喜歡那些沒經過調理的毛丫頭片子。」

王老五津津樂道地談著女人經。
    鐵花不知是坐,還是退。
    「老五累了,你快去做飯吧。」吉米向銑花使了個眼色。
    鐵花一定,王老五更加放肆了,一臉淫相地問:「吉米,怎麼樣,北京妞兒,
那個緊不緊?」
    「還行。」吉米座酬著。
    「你這小於真福氣。中國街我玩兒過兩個,都扁松,扁松。」他搖著腦袋,煞
有介事。
    「老五喝杯酒吧,xo是大妹子特意給你買的。」吉米想用酒來轉個話題。
    「大妹子還真想著我,真疼我,來,大妹子一塊兒喝。」
    吉米給他倒了一杯:「你先喝,她得炒菜。」
    王老五先喝一杯,吉米又連忙給他倒上。
    王老五酒一下肚,說話就更不著邊際了。
    「不成,我得敬大妹子一杯,不行不行,她不喝,我也不喝。」
    吉米剛要說什麼,鐵花從廚房走了出來。
    「好,老五,我陪你喝。」看樣子鐵花有點兒生氣,她想治治王老五,想給他
一個下馬威。一來怕吉米太文氣,將來管不了他;二來,也為自己出出氣。
    「干?」
    「干!」
    王老五一飲而盡,鐵花也一飲而盡。
    「再干!」王老五來勁了,鐵花趁他倒酒時,轉身把嘴裡的酒吐在餐紙里,可
正巧被王老五發現了。「想吐,八成是懷上了吧? 」接著又是一陣淫笑,吉米為了
制止王老五的放肆,就馬上轉話題說;「老五哇,咱們就要開張了,店也得有個名
字呀。」
    「今天不談店,只談喝,喝酒。」王老五有意裝出醉意。
    「可裝修公司、廣告公司都等著哪!」
    「那就叫他媽的『王老五飯店』。」
    吉米一怔,心想:「錢可都是我出的,你拿乾股不算,還要掛出名兒,不行I」
    「我倒有個主意。」吉米說:「取你的姓,取鐵花的名,豈不是個很好的招牌
嗎?」
    「什麼? 取我的姓,她的名,叫王鐵花飯店,行!挺好。王鐵花飯店就他媽的
王鐵花飯店,我們倆一人一半。好,好,干。」
    鐵花瞪了吉米一眼,吉米急忙解釋:「不對,取鐵花的花字,取你的王宇,叫
「花王莊」,既高雅又新鮮。英文名字也很順口:The king of flowers。」
    「真有你的。」王老五一拍大腿說:「好,就叫『花王莊』,聽起來像妓院,
那些犯色的,想嫖的,全他媽都得來。行,干,干!」
    深夜,快兩點了,吉米還和鐵花為餐館的名稱爭論著,鐵花堅持不用這個名字。
吉米的想法是,餐館的名稱是無關緊要的,關鍵這生意要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裡。
象王老五這種人必須處處小心, 嚴加防範才行。 吉米翻過身,緊緊地樓任她說:
「這些,我都是為你著想。」
    「怎麼講?」
    「萬一將來,有個什麼,這餐館一半還是你的,要是有個什麼好歹,你也有個
退身之處。」
    鐵花聽完,不知對吉米說什麼才好。她感謝命運,讓她認識了吉米。她抱緊了
他。吉米沒有反應,繼續說:「最要緊的就是在人事上要安排好。你在前面把佐收
銀機和稅務帳目,這也是最為重要的,王老五再鬧,也鬧不出大天去。」
    「嗯,我懂,你放心吧。」
    「鐵花,這一次關係到你我的前途,成敗在此一舉。我把全部的錢都賭進去了,
我就盼著開張,有了錢,咱倆馬上結婚。到那時,你帶我去北京,我帶你去台北,
好好地玩上一圈。只要我們努力做,處處小心,一定會成功。鐵花,我們的夢就要
實現鐵花抱著他,同他一起沉浸在美好的夢裡。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30
「你想要嗎?」吉米親了她一下問。
    「嗯。」
    自從她和吉米同居以來,她還是第一次這樣興奮。一年多的同屋,同床,雖然
她很愛他,可總覺得與他中間隔著一層什麼。是由於楊易文,或是還沒正式結婚,
她說不清楚。今晚她徹底放開了,似乎她覺得,他倆中間的那些琢磨不透的東西都
不存在了。她趴在吉米的身上,瘋狂得到了全然忘我的地步。她狂叫、她呼喊、她
向全世界的人宣布她得到了真正的愛,她內心深處的愛也徹底得到了渲瀉。
    她喘息著,倒在吉米身上。
    半晌。
    「鐵花!I」吉米輕輕地叫。
    「嗯?」
    「明天裝修公司要押金,可我手上……」
    「多少錢?」
    「兩萬。」
    「我有。」她堅定地回答,那是她在「萬香閣」一年多打工掙來的全部積蓄。
    聖誕節前,「花王莊」正式開張了。
    好熱鬧!
    一掛一掛的「麻雷子」,震得人心發顫;一簇一簇的鑽天花沖向夜空,奔瀉出
五顏六色;一串一串的鞭炮,用竹桿挑起,噼僻啪啪地像是激烈的巷戰。
    身強力壯的美國警察,全副武裝,保持著高度警惕。王老五從中國城請來了舞
獅隊。不知憑著什麼交情,說是吃頓飯即可,不用付錢。
    舞獅隊,個個身著青黑綢衫,足下蹬著黑色布鞋,黑色燈籠褲,腰間扎著一根
紅腰帶。
    他們全都是20來歲的小夥子,清一色是出生在紐約的A.B.C.(America Born
Chinese,在美國出生的中國人)。他們踩著節奏,生龍活虎,動作敏捷。幾頭巨獅,
時起時落,時高時低,翻滾跳躍,張牙舞爪,招得「花王莊」的小門臉兒是里三層
外三層的圍觀人。可再仔細一看,這些圍觀的人都不敢十分靠前,大人緊緊拉佐小
孩的手,生伯碰到他們惹起麻煩。誰都知道,中國城的黑衣舞獅隊,有點兒來頭,
不好惹。他們身後都沾幾點「黑」。


    「花王莊」裡面,也坐滿了好幾十號人,全是些中國城的頭面人物和各商會、
店鋪的要人。
    新雇的幾位小姐,穿著高開衩的旗袍,裡外奔跑,吉米忙得也是滿頭大汗。
    「花王莊」的裝修實在不俗,全部設計最後還是按鐵花的設想完成的。
    牆壁上接著幾幅中國水墨畫仕女圖;屋頂上懸挂著幾盞中國色彩極濃的走馬燈;
幾十個台灣造的紙傘,倒掛在屋頂的每個角落,中間還穿插著現代化的聚光照明。
    「花王莊」燙金的凸體狂草,端掛在一進門的顯眼之處,奪目,耀眼。
    怪不得全部裝修完時,王老五看著這不同凡響的設計,大喊一聲:「我操他的
媽,這種女人,上哪兒找去1」
    鐵花今天的打扮,也不同尋常。
    她穿了一件紅絨高領緊身旗袍,緊裹著她那嫵媚婀娜的身材;高聳的胸前,別
著一支閃閃發亮的小花;鑲著黑邊的高領,樹著她顧長的脖頸;一頭黑髮,高高地
盤在腦後,前額和兩鬃更顯得光潔、明亮;兩腮塗著一層淡淡的粉,朱紅的唇線更
叫人神魂顛倒;肉色透明的絲襪緊裹著她長長的秀腿,一雙黑色短臉兒的高跟鞋,
顯得典雅、大方。
    她風度翩翩地帶客、領位,又與客人笑容可掏地寒喧著:
    「同喜,發財,大家發財。」
    前來賀新張的,一共有好幾撥兒。最後一撥兒是他們最親近的幾位朋友。
    先趕到的是查理,帶著一幫學校的師生前來祝賀。
    他送來了一個大花籃,花籃中有兩條紅色的絲帶,絲帶上歪七扭八地寫著八個
中國大字,右邊是「恭喜發財」,左邊是「我愛花王」。
    十來個美國姑娘和小夥子,一窩蜂似地跟了進來,七嘴八舌地指指點點,都不
約而同地讚不絕口。
    「Oh!So beautiful!」(太美了 !)
    「That's absolutely gorgeous.」(太棒了。)
    「Taste good.」(好吃,好吃。)
    「I like Chinese food very much.」(我喜歡中國萊。)
    吉米連忙招呼:  「Everyone, take your seat, please Make yourselves
comfortable and feel home.(大家請坐,隨便點兒,像在家裡一樣。)
    洋姑娘,洋小伙,哪兒用吉米熱情招待,早就像在家裡一樣,大吃大喝上了。
    查理站在鐵花的對面正在跟她說話,他指著花籃上寫的中國字說:「我自己寫
的,你喜歡嗎?」說著那雙淺藍色的大眼睛又盯住了她。
    「謝謝你,查理。」鐵花說完以後,轉身要定,他拉住了她的胳膊說:「開張
以後,你一定會很忙,不過請千萬不要忘記,每周日早晨我學中文。」
    在這一撥兒人里,鐵花還約了張力。她已不在紐約,而在新澤西州的一家貿易
公司當文秘。她答應宋的,鐵花看了看錶,都快12點了,她還沒到。

吉米的一幫朋友也來了,鐵花應酬了一下就去找大丑。
    這一天大丑可累壞了。鐵花原打算讓他在前堂幫著照應,可他說他嘴笨,形象
又差,不如在廚房裡幫忙好。這一幫可不要緊,從早晨進來到這時候,一直還沒休
息。你想想又是新開張,又是有幾撥兒白吃自喝的,光剝凍郵,手就快脫了皮。累,
大丑不怕,氣可受不了。王老五是大廚,看不上他,嫌他笨。這還不說、嘴裡還一
個勁兒地不乾不淨。
    「就你這樣打餐館,非他媽餓死你。」王老五用鏟子指著大丑說。
    「我……我不是打餐……餐館的,我是來幫……幫忙的。」
    「大陸來的窮小子,還他媽挺要面子,打餐館怎麼啦,嫌的錢多就是你爺爺;
你是學者,學者沒錢,也是他媽的孫子。」
    「我……」大丑說不上來,像發泄什麼似的只顧玩命幹活。
    鐵花進來時,他正用手掏一個堵塞了的下水道。他把手伸進深水池裡,油膩膩
的污水沒過了他的肩膀。
    「大丑!」鐵花叫了他一聲。
    大丑看了她一眼,繼續掏他的水池子。鐵花上來拉他:「該歇會兒了,瞧你累
的。」
    「嗬,真他媽有人疼、有人愛呀,老子苦哈哈地幹了一整天.怎麼不來拉拉我
呀?」王老五陰不陰、陽不陽地說。鐵花轉過身來:「嗅,老五,你也辛苦了。」
    「就這麼一句,就算完事啦,怎麼不拉拉我的手呀?」說著兩眼賊溜溜地又盯
住鐵花旗袍里時隱時露的大腿。
    大丑把手從池子里抽出來,甩了甩說:「明天我不…不來了,這氣,我受……
受不……不了。」
    王老五手裡拎著鏟子走過來:「誰他媽給你氣受了?」
    「你,就……就是你。」
    「走,走吧。」鐵花息事寧人,想把大丑推出去。
    王老五搶前一步,攔住了去路,「對,是我給你氣受了,又怎麼樣? 別忘了,
我他媽也是半個老闆,花王兩字,我佔了一半。」
    鐵花把大丑推出了廚房,王老五仍在廚房不依不饒地罵著:「再說了,又他媽
不是我請你來的,是他媽你瞧上老闆娘的美色,上這兒來的。」
    「我……」大丑一氣,就說不出話來。
    鐵花用力把他推出店外,大丑氣得兩眼圓瞪著鐵花,「我……我想……我想操
他媽I」真把大丑擠兌得不得已才說出了這句話。
    鐵花安慰大丑:「明兒別來了,回家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你全是為了我。」
    「你……你留…留神,他……他……」
    「走吧,我懂,大丑。」
    這一天,一直鬧到深夜兩點。
    王老五不到12點,就被人拉定了,說是去了什麼俱樂部。
    鐵花和吉米是最後離開店的。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34
夜深了,街上的店鋪大都已熄燈打了烊,上了鎖。到處是一片黑黢黢的,只有
斜對面那家晝夜開著的韓國水果店仍然還亮著燈。
    比起往年,今年的聖誕雪下得不大,可室外的溫度顯得寒冷得多。
    吉米一邊拉下大鐵門上著鎖,一邊打著哆嗦。
    鐵花趕緊給他披上了皮夾克,自己也馬上把那件紫色的風雪大衣穿好,如上了
前排扣兒。
    滿地的花炮皮、爛紙屑,足有一寸多厚。鐵花的高跟鞋,踩在上面,發出咔哧
咔哧的聲響。
    「快走吧。」吉米鎖好大門,對她說。
    她挎著吉米的胳膊,一邊走向汽車,一邊自言自語:「奇怪,說好要來的,怎
么到這時候了,還沒見人影兒呢?」
    「誰呀?」吉米問。
    「張力」。
    這一天,他倆實在太累了,幾乎是上床就睡著了。
    深夜,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他們吵醒。
    「誰呀?」吉米大聲地問。
    「我,張力。」
    鐵花看了看錶,已是三點多鐘了。
    他倆急忙跳下床,打開了門。
    「對不起,這麼晚才到,今晚真是倒霉透了。」張力進了門就發起了牢騷。
    「怎麼啦?一腦門子官司是嗎?」鐵花關上了門問。
    「對,官司非打不可!」張力惡狠狠地說。
    「美國就是愛打官司的國家,快說來我聽聽。」吉米笑著說。
    鐵花給張力倒了一杯開水。
    張力喝了一口,看了一下腕子上的手錶說:「太晚了,你們倆俠回屋休息,我
在沙發上忍一忍就行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鐵花當然不肯,就勸張力進卧室和她睡,讓吉米在客廳過一夜。
    「不行,不行,你們倆明天一定狠忙,不能影響你們的工作。」
    鐵花和吉米都了解張力的為人處事,都知道再講什麼,也撤不過她。
    第二天,鐵花醒得很早,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來到客廳一看,她呆住了,沙
發上是空的。叫了兩聲張力,投人回答,她發現茶几上有張紙條,一看那字跡,便
知是張力留下來的:

    鐵花、吉米,原諒我不辭而別。我得趕快走,去找律師,去打官司。我沒有時
問了,我要去趕班車。
    再見。
                          張力 6:30

    鐵花看完了紙條,又抬頭看了看錶,表上的時間是6:45。她想下樓去追張力,
忽然聽見樓下巴士進站的聲音,她知道這是第一班車,追是來不及了。她馬上奔向
沿街的窗口,撒開了窗帘。
    昨夜的雪好大,一夜之間,窗外變成了白色的世界。雪很厚,巴士緩慢地開向
車站。
    車站上站著一個人,儘管鐵花從五樓望下去,可她還是一眼認出那是張力。
    風雪把張力的頭髮吹得飄了起來,她緊緊地捂住大衣的下擺,另一支手捂住了
臉。
    巴士進站了,鐵花看到張力狠命地用手臂抹了一下臉,像是擦眼淚,又像是在
擋風雪,她孤零零地一個人登上了巴士。巴士緩慢地駛出車站,在一片雪白、平坦、
還沒有任何車輛留下痕迹的雪地中,緩緩地開走了。鐵花目送著這輛巴士,一直到
它消失在一片潔白之中。
    張力的信雖寫得相當簡單,可是這半年裡,她卻有一段非常複雜的經歷。

張力已認定了自己在美的前途,只有靠苦讀求得將來有出頭之日。她暫時不想
身份的事,只希望畢業后憑自己的好成績,找到可靠的擔保單位和老闆,那時再中
辦緣卡也不遲。
    但是她終經不起報上的廣告和律師的勸說,在半年前,棄學進了一家進出口公
司,當了一名文秘。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這年6月,剛剛人夏的一天,她在報上看到一條醒目的特大廣告:
        本公司急聘文秘一名,有無經驗均可。如是
    境外來美者,且能勝任將為其代辦綠卡。
        有意者請電(201)一738-0325
    她先是注意到電話的區域號碼是在新澤西州,覺得太遠。她想,要是在紐約就
好了,下了學,打個散工,又給辦身份,這樣,學業、賺錢、綠卡,三者可以同時
進行。
    可惜就是太遠。她扔掉報紙,繼續背她的單詞。
    可不知為什麼,她的注意力不能像往常那樣集中,地上的報紙,被電扇一吹,
嘩啦嘩啦作響,像是在告訴她可以試一試。她放下手中的書又拾起了那張報,報上
那條醒目的廣告,還有可代辦綠卡的誘惑,使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又盯在那行宇上
……
    太有誘惑力了。 她撥通了電話。對方是個男性:「對,我是Y.Y.W.國際進
出口公司」。聽口音像廣東人。
    「請問,您真的能給辦綠卡嗎?」張力直截了當地問。
    「對,本公司守信譽,是說到做到的,不過這也要看你本人的能力。」
    「學生可以兼職嗎?」
    「不行,必須全職。」
    張力想了一下,像是下了決心:「我能和您面談一次嗎?」
    「當然可以。」
    「請問您的地址……。」
    對方也停頓了一下,突然問:「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北京。」
    「奧,大陸學生。好,我來接你。你住哪裡?」
    「我在皇后大學附近。」
    「正好,我在曼哈頓有辦公室,下班后,我接你來新澤西州。」
    張力告訴了她的地址,對方也約定了來接她的時間。

她放下電話,又喜又伯。喜的是,要是真像廣告中說的,給辦成身份,失了學
也值得;怕的是,自己太不了解對方,萬一是個騙局,失了學又沒辦成身份,可就
虧了。
    張力是個細心人,想著想著,又打開了那張報紙。她想,先找個律師問一問,
等一切搞清了再作決定。
    她在廣告版上,找到了一家專辦移民的律師場所的電話。可電話打過去后,那
里的秘書小姐說,像這類問題必須面談,電話里是解釋不清的。
    她放下了電話,來到了這家律師事務所。
    律師是位文質彬彬的中年人,對她既熱情又有禮貌。
    「好,張小姐,沒有問題,我們是專辦移民中各種疑難問題的,請說說你的想
法。」
    張力把從報上剪下來的廣告遞給了他,並問;「你說,這有可能嗎?」
    律師抬起手,摸著自己的下巴說:「不是不可能,完全有可能,不過,這要看
他的誠意。」
    「誠意?」
    「對。關鍵是你要問清,他給不給你報稅和報多少稅。」
    「報稅?」
    「對。」
    「報稅和辦綠卡有直接的關係?」
    「對。你最好先回去問問清楚,我隨時歡迎你來。」
    張力站起身,道了謝,還在想著律師說的報稅和綠卡的事。她正要出門,「對
不起,小姐。您大概還沒付賬吧?」秘書小姐坐在檯子里問她。
    「付賬?」
    「是啊。面談一小時是五十塊。」
    張力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電話里說講不清,原來面談是要付錢的。她無奈地
把50塊現金放到檯子上,心想要知道這麼貴,不如剛才多談會兒。
    」小姐,我剛才忘記問一個問題了。能不能再請律師出來一下? 」張力想耍個
滑頭。
    「對不起,律師正在裡面與另一個客人談話,希望你明天再預約。」
    張力走出律師樓,回頭又看了看這家律師的招牌,心想:
    「不到十分鐘就50塊。好,下一次,我一定準備一百個問題,讓他在一小時之
內全部答完,要補回這次的損失,不然太虧了。」可是,她一路想來想去,不要說
一百個問題,甚至除了要向對方問清是否給她報稅的問題外,就再也想不出移民到
底還該問些什麼。
    50塊不能白花。回到家后,她馬上又給對方撥通了電話,沒什麼客氣的,直問
給不給報稅。

對方在電話里哈哈大笑起來:「看來,張小姐對移民還很內行,不過,你多慮
了,不報稅怎麼辦身份?好,我現在很忙,等見面再詳談。再見。」
    六點整,一輛嶄新的「賓士」把張力接走。
    老闆也姓張,是專作玩具生意的香港商人。他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商業系,現
在和一位同班同學共同開辦這家 Y.Y.w國際貿易公司,專門經營香港生產的玩具,
進出口美國。
    十來年,他和這位同學苦心經營,加上美國的經濟在這十年正走上坡,張老闆
的生意頗佳,他在新澤西州也買下了一幢大房子。
    張老闆,也就40出頭的年紀。雖在你死我活的美國商場上拼了十來年,可臉上
仍r日保留著一些書卷氣。
    汽車過了 Holland(荷蘭)隧道,在廣闊的新澤西州商速公路上行駛。
    看來老闆真是個心直口快而又豪爽的人,張力剛一坐上車,他就把一些該說不
該說的,全告訴了她。
    「張老闆,電話中您說您的辦公室在曼哈頓,那為什麼把我接到新澤西州? 」
張力問。
    「嗯,這個嘛,怎麼說呢,時間久了,你自然會知道。」
    「您能不能現在就告訴我?」
    「不行,有些是生意上的商業秘密,你先試一試,如能勝任這些工作,我慢慢
會告訴你的。」
    「您為什麼會看中我?」
    「這個嘛,直率地說我喜歡從大陸來的人。從你談話的口氣,我判斷你是可以
使用的。」
    「是不是我太直,從北京才來兩三中,什麼都不懂,好矇騙?」
    張老闆哈哈笑了起來:「說對了一半。剛從大陸來,不熟悉環境,什麼都不懂,
正是我需要的,至於矇騙,恐怕就……」
    「那你真的能給我辦身份?」
    「這要看你工作的態度和能力。」
    「真的給我報稅?」
    「好厲害的小始娘,你一定諮詢過律師了。」
    「對,我有我的律師。」
    「那就好,那就好,就是這一點,我就決定試用你。」
    「為什麼?」
    「你仔細,一板一眼。」
    汽車在高速公路上足足開了近兩個小時,左一轉,右一轉,開進了一個新社區。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37
張老闆停好車,把她領到門前。
    張力看著四周茂密的樹林,心裡有點膽顫。她知道怎麼來的,可不知道怎麼出
去,萬一出個好歹,想逃跑都尋不著個出路。
    一轉念,既來之則安之,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沒什麼可怕的。反正身上帶
著鐵花和另外幾個朋友的電話,如發覺不對,就馬上通知他們。
    想到這兒,她一不做二不休,隨老闆進了屋。她問老闆:「如果我做不來,怎
么回紐約呢?」
    「從這兒走十分鐘有灰狗公共巴士車站,一天好幾班次,不用為這個擔心。」
    張老闆似乎看出她的擔心,就開誠布公地說;「放心吧,我現在就帶你看你的
工作地點和住房,如不喜歡,馬上開車送你回家。」
    她的工作地點在地下室。地下室很大,沒隔成小間,四周的牆壁裝修得精美漂
亮。燈一打開,她才看清這是個大辦公室,兩台大辦公桌,一張桌上放著兩三個白
色電話和一台傳真機,另一張桌上擺著一個新的Computer(電腦),桌子旁邊還放著
一台大型複印機,另有一排沙發靠在牆邊。
    「這就是你的工作環境。來,我再帶你去看你的佐處,就在一層。」
    張力的住處,令她十分滿意。那是一個乾淨的小套房,緊挨著一進門的大客廳。
「好,我願意試。」張力作出了決定。當晚她打電話告訴了鐵花,鐵花激動地說:
「祝你一切順利成功。」
    第二天上午,張老扳向張力交待了她的業務範圍,又布置了幾項工作,主要是
接電話,向海外發幾份傳真和打幾份中、英文信件。
    這些工作對於張力來說都是手到擒來的事,雖然學不到什麼新東西,可是為了
綠卡,也得暫時屈就。
    工作了兩周以後,她慢慢地發現,這裡是 Y. Y. w.貿易公司的第三渠道。

為了避免讓曼哈頓的主辦公室發現,為了避開會伙人的眼目,張老闆把一張張的訂
單,偷偷地從這裡傳繪香港,又悄悄地把香港運來的貨物從這裡發給各個商家。
    兩周來,她還發現,張老闆大部份時間仍在曼哈頓,只有下午或周末才回到這
間地下室同她一起工作。
    張力的工作,令張老闆十分滿意,沒有零碎電話,又少有朋友來往。最為可心
的是,張力還擔負做晚餐。
    張老闆答應給她周薪150,並按年薪兩萬八千給她報稅。
    說等試用半年後,報稅記錄一旦建立,律師馬上立案,遞交移民局申請綠卡。
    為了核實張老闆講的是否屬正常手續,在他去曼哈頓時,她又去了一趟律師事
務所。律師回答說完全正確,半年報稅記錄不算長,年薪兩萬八也完全有條件申辦
第六優先。
    她放心了。為了感謝張老闆的誠實守信,她加倍努力地工作,以至於連老闆的
衫衣衫褲她都包下來,自己動手洗。
    「您的太太呢?」有一天晚上她問。
    「她正在香港接洽業務,這幾個月正是出貨季節,她離不開。」他回答。
    「您背著您的合伙人這樣做生意,不違法嗎?」
    「違法? 生意是人人都可以做的,錢是大家都可以賺的,在美國,誰能弄到錢
誰就最合法。就是違法,還可以用賺到的錢,請律師把他辦成合法。」
    張力不再繼續追問了。她深知美國是個金錢萬能的社會,別去管合法非法的問
題了,弄到綠卡才是她最終的目的。
    張力是能吃苦的,一開始她完全能承受,可時間一長,白天黑夜地連軸轉,她
真有些吃不消了。白天她要不停地接電話,處理訂單、發寄貨;晚上,時時總有傳
真過來,還有張太太的緊急電話。

    張老闆也為此大發雷霆,當然不是因為張力而是為他太太。
    「又是她的電話,又是她的電話,這個女人,真受不了她,這怎麼讓人活嘛I」
    「賺錢真不容易。」張力自言自語地說。
    張老闆看了看錶,已是後半夜了。他走到張力的身邊說:「先休息吧,估計不
會再有什麼電話了。」
    「您先上樓吧,這封英文信,我馬上就打好。」她說。
    張老闆按住了張力跳在鍵盤上的手說:「明天再說吧,先上樓休息。」
    張老闆是每周五按時發給她工資,工資表上的報稅單,也明確寫的是年薪兩萬
八千,這些情件都是經她自己的手,寄往州政府稅務局的。所以,她的心踏實下來
了,並在內心深處,對張老闆產生了感激之情。
    一幢大房子里,孤男寡女,成日在一起工作和生活,時間久了,必然會出問題。
這一點張力早就意識到了。
    開始時,張老闆只是摸摸她的手,樓摟她的腰,在接到大訂單時,張老闆一高
興也會拍她屁股一下,或趁機擁抱她一下。張力雖不甘願,可也沒反抗、拒絕或抱
怨。因為,她清楚得很,為這些事一旦鬧僵,辦緣卡的事就完蛋了。她知道,老闆
完全可能得寸進尺。她得有更多的思想準備和打算。
    一次,她正站著接電話,張老闆走過來坐到她的皮椅上,然後拉張力坐在他腿
上。
    在電話中張力與客戶正在商議出貨的日期和地點及如何付錢等問題,無心顧暇
張老闆的作為。
    她感覺到張老闆的手,順著她的裙下擺往上摸。
    她低頭看了他一眼,仍然繼續與客戶確認付款方式。張老闆的手指,繼續往上
移動。她心一怔,說不出話來
    「我們上樓吧。」張老闆吻著她的臉,輕輕地說。
    「不,老闆,我們別這樣。」


    「好吧,我先休息了。太晚了,你也該上樓了。」張老闆說完就一個人走上樓
梯。張力聽著他的皮鞋在樓梯上發出咔咔的聲音,每一聲都像踏在她的心上。她雙
手捂住臉, 伏在桌上哭了,她想今晚一定是逃不過了。走吧,這麼晚了上哪兒去?
綠卡又怎麼解決呢?不走吧,那種事是遲早會發生的,怎麼辦呢?「哎--」她長嘆
了一口氣,在心裡輕輕地叫了一聲;「媽媽。」
    半夜,不出張力所料,張老闆來敲門了,敲得很輕,並不住地喊著她的名字。
    張力的心砰砰地跳,上齒緊咬著下唇,淚水不停地往下流。
    她跳下床,打開了門,沒有開燈……
    張力緊閉著雙眼,隨他任意擺布。她覺得現在只有服從,沒有他路可尋,為了
自己最終的目的, 豁出去吧。 她強忍著,忍著老闆急切的動作,但她仍然忍不住
「呀--」的一聲,大叫了起來。
    「疼嗎?我來開燈。」張老闆關切地問。
    「別別,來吧。」她的語氣,非常堅決。
    張老闆再一次重重地壓下來。
    她覺得眼前一片漆黑,手腳痙攣地編成一團。
    六個月過去了。
    她沒日沒夜地拚命工作,真可以說是夜以繼日。張老闆對她的工作不僅相當滿
意,而且應該說張力已成為他必不可少的生意夥伴了。特別是幾張大單子賺到了錢
后,老闆還分給她一個紅包。最近又提出公司出錢,讓張力考個汽車駕駛執照。這
就意味著,張力可以四處活動了,不必24小時都拴在這所大房裡沒日沒夜地幹了。
    綠卡的問題,現在也有了眉目。張力的半年報稅記錄已經健全,律師以第六優
先--美國短缺海外勞工為依據,正在整理案卷,準備遞交移民局。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41
更為可喜的是,這筆近五千無的律師費,張老闆也滿口答應下來,不讓張力出
分文。
    半年來,雖然張力的心態始終不太平衡,她常常問自己一個問題:「這樣一天
到晚,給他作兩樣奴隸合算嗎?我自己的人格呢?」可是一看到張老闆對她的關心,
對辦身份的保證又不失言,什麼奴隸不奴隸,合算不合算的問題,也就擱一邊了。
不僅如此,她對張老闆的態度也變了,她覺得他是一種依賴,一種需要。當他周末
回來晚些時,她還有點兒擔心,並抱怨他為什麼不打個電話來。
    張老闆笑著向她保證:「以後一定改,以後一定改。」
    這天一大早,先是接到鐵花打來的電話,通知她,如果有可能,趕回紐約參加
「花王莊」的開業典禮。她愉快地接受了邀請,並為之興奮不已。
    緊接著,張力又接到另-個電話,是張老闆的太大打來的。說她人巳到了肯尼
迪機場,叫老闆立刻來接。張老闆不敢怠慢,馬上駕車去了機場,出門前他一再叮
囑張力,在太太面前,千萬不能露出一點兒馬腳,不然的話,他的生意和張力的前
途,都會遇到很大的麻煩。
    張力點點頭,覺得心裡堵得慌。雖然她清楚張老闆不是真心愛她,可此時此刻,
感覺上仍然若有所失。
    她走進地下室,想用工作沖淡這種情緒,就拿起今早剛收到的公司信件,一封
一封地處理起來。
    頭一封信, 她讀完之後,為之一震:Y. Y. w.公司被告,起訴者是張老闆
的生意合伙人。對方指控張老闆有商業不法行為,並單方面宣布 Y. Y. w.從今
天起,正式解體。又因張老闆的合伙人在公司占的比例是大股,他宣布凍結該公司
的一切賬目和銀行賬號。
    張力看完信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她的身份問題。因為給她辦身份報稅的單位,
正是 Y。 Y. w.公司。她急得頭上冒出了汗。心想,張老闆一旦敗訴,那一切不
全成泡影了嗎?

她坐立不安,焦急地盼著張老闆趕快回來,研究對策。
    可是整整等了一天,也不見張老闆和他的太太。
    天快黑時,張老闆打回來電話:
    「你自己-個人先吃吧,我和太太有些急事還得處理,回來可能會很晚……」
    「我接到一封倍,有人告了你,並宣布……」
    「我知道了,你吃完就早點休息,記住我曾對你說的話了嗎?再見。」
    她沒有吃飯,也沒有休息,她預感到要發生一些事情,可不知後果。她不關心
別人,只擔心自己的綠卡怎麼辦,如果 Y.Y.W公司解體,那還能辦得成嗎? 假如
不成,她這半年的時間,可就真的白費了,而且這半年……
    她心裡沒了底,回到自己的小屋躺了下來。
    晚上,一陣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她,接著是張太太和張老闆的說話聲。
    「幸虧我早作了準備,不然,既拿不出錢來,生意又歸了他。」張太太的聲音,
顯得陰險毒辣。
    「現在他才告,晚嘍,太晚嘍。」張老闆附和著太太說。
    「要不是我一年前提醒你,跑回香港作了安排,還有你今天?」
    「對,對,太太英明,太太英明。」
    張力聽著他倆的話, 想立即衝出門去,問清Y.Y.w.公司是否解體。如果解
體,自己的身份是否還管辦。她剛坐起身來想推門,可馬上又聽到張大太的半陰不
陽的聲調:
    「聽說那位小姐是北京來的?」
    「是,是,她…」
    「大陸妹好玩嗎?」
    「我.....」
    「這我不怪你,可你千萬得繪我記住,既然我回來了,你就繪我辭掉她,換人。」
    「她工作得很好,業務又熟練,換人對目前的生意恐怕
    「捨不得啦?」
    「不,不是。」
    「玩出感情來啦?」
    「沒,沒有。」
    「那好,換人。」
    「不過……」
    「沒什麼不過的。她要是厲害,就拿出點錢把她打發走,要是不厲害就先嚇唬
嚇唬她。」

張力聽在耳里,眼淚不住地從臉頰上往下流,流到嘴裡苦澀苦澀的。一種被欺
騙、被玩弄的感覺,使她再也按撩不住,想衝出門去,馬上就走。可是,那綠卡怎
么辦?Y.Y.w.繼續辦身份還有可能嗎?一定要向張老闆先問清楚,不到萬不得已,
不能前功盡棄。
    她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擦乾了眼淚,推開了門:
    「張老闆,張太大,不用你們轟我,我馬上走,不過,我得問清楚,我的身份
你們還繼續辦嗎?」
    張太太不慌不忙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你就是張小姐吧,謝謝你。這一回你幫
了我家很大的忙,至於辦身份,Y.Y.w已解體,恐怕我們無能為力了。」
    」那我這半年多的工資怎麼算?」
    「難道我先生沒付你工錢嗎?」
    「當初答應幫我辦身份,所以工資定得不合理,現在不辦了,要還給我正常的
工錢。」
    「正常的工錢應該是多少?」
    「一小時就算三塊五,我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工作穴個月,你算算吧。」
    「24小時都工作,難道你不睡覺嗎? 你賣給男人的睡覺錢,應不止三塊五一小
時吧!」
    張老闆縮在沙發里一言不發,雙手托著下巴獃獃地瞧著牆壁。
    張力急了:「我……我現在就去找律師,控告你們!」
    「就怕你沒這個膽量 !」
    「我有!」
    張太太上前一步,露出一臉的兇相,緊逼著問:「你有?你有什麼?你有膽量告
你自己是學生簽證非法打工,你有膽量告你自己偷人家漢子,詐騙錢財未遂?你有,
你有個屁!」
    張力背起了行李,一摔門走了。

夜又黑,又冷。她沒有掉淚,沒有抽泣,迎著從大西洋刮來的寒風低著頭往前
走。一股強風吹得她打了-個趔趄,她咬著牙,校正自己的步伐,繼續朝前走,朝
著回紐約的巴士站定去。
    一輛新賓士車,從後面追來,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了張老闆的臉。他叫她的名
字,請她上車。
    她沒有止步,沒有回頭。
    張老闆從車窗里伸出一支手,手裡拿著一大疊美金。
    她沒有止步,沒有回頭。
    張老闆硬把錢塞進她的懷裡,她抄起錢來,用勁打在張老闆的臉上。
    她沒有止步,沒有回頭。
    這就是為什麼吉米、鐵花新開張那天直到深夜三點她才趕到的原因。
    她一大早從鐵花家出來,沒有去找律師而是去了哥倫比亞大學,她報考了商學
院,準備迎接新的學期。她認定了,這是她唯一的出路,她決不再動搖了。
    「花王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知名度一天比一天高,回頭客一天多過一
天。
    開張兩個月來,幾乎是天天爆滿。排隊等吃飯的人,都站到了門外,預約定餐
的電話從不間歇。整個這條商業街,就算「花王莊」最紅火了。
    這條街上,除了少許的幾家洋人開的炸雞店、理髮店和小型雜貨店,剩下的幾
乎全是中國餐館。
    「花王莊」生意紅火,可是其他各家餐館的老闆,也並不怨恨,因為「花王莊」
確實為這條街招探了不少生意。來不及等的客人,自然也就到其他餐館就餐。
就連房地產公司也跟著大作宣傳,在拍賣和出租這條街的其他店面時,廣告詞
中加了一旬這樣的話:「此地段處黃金地段,『花王莊』就開在這條街上,因此地
價看好。」
    「花王莊」的生意之所以這麼好,查理也算是幫了大忙,他經常帶他的朋友來
這裡吃中餐,還常常熔耀他和這家老闆娘的師生關係。他的朋友不僅誇讚菜看好吃,
還常常拉著鐵花園他們一起拍照,留個紀念。每逢這個時候,鐵花總是笑著走過來。
但是她絕對避免和查理站在一起。因為有兩次,她站在查理身邊時,查理把她摟得
太緊了,緊張得她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最近,查理還把學校的教職工請到「花王慶」開 Party(派對),一坐就是二、
三十口子,滿滿地佔了半個餐館。吉米對查理這樣的客人極為熱情,從不怠慢,有
時還常常送一些飲料,或放在桌上一瓶香擯,說:「It is free.」(免費。)
    今天是查理的小女兒戴安的15歲生日, PARTY的地點又定在了「花王莊」。光
戴安的同學,就來了不下幾十個,加上那些喜歡吃中國菜的家長,晚餐幾乎都被查
理包下來了。
    祝戴安生日挾樂的歌唱完了,鐵花送來了一份特大蛋糕。戴安切蛋糕時,查理
走過來問鐵花:「你喜歡戴安嗎?」
    「太可愛了。」
    「戴安告訴我,她也非常喜歡你。」
    「謝謝,她媽媽呢?」
    「我們分居已經快半年了。」
    吉米走過來,握住查理的手說:「太謝謝你了,查理。你總是這樣照顧我們的
生意。」
    查理說了聲「不客氣」,又扭頭朝鐵花看了一眼,鐵花沒有看他,她正看著蛋
糕上小蠟燭跳動著的燭光。
    自開張以來,吉米和鐵花的生活節奏變快了,覺得時間根本不夠用。每晚回到
家裡都不能立即休息,總要先把一天的帳目算清,信用卡的收據點清,開出去的買
單排好號碼,又把收進來的現金一塊,兩塊,十塊五十塊地分好類,捆成把,等明
早吉米去銀行存入帳號。

吉米幾次提議,買台點票機,這樣可以省去很多時間,可鐵花不肯買,倒不是
為了省那幾百塊錢,而是為了點錢過癮。她說:
    「我用手點錢,有一種快感,我能清楚地感覺到今天進了多少帳,什麼時候還
完貸款,什麼時候可以給你買新車,什麼時候可以結婚,什麼……」當然什麼時候
可以辦綠卡的話,就沒往下說,還用說下去嗎?那是自然的事。
    自開張這兩個月,她已把教查理學中文的事推掉了。查理開始有些不高興,不
過最後他還是同意了,只是一再強調:「我們仍舊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吉米每天早上比她走得要早,先去銀行,再去店裡,等夥計們進了門再一一布
置好當天的工作。
    鐵花不必起得很早,吉米讓她在家多睡一會兒,因為收銀、點賬需要頭腦清醒。
每日她在11點中餐前趕到餐館就行這--天吉米剛剛出門,她還在睡覺。床頭柜上
的電話就吵醒了她。
    「喂,我是老五。」
    「老五哇,有事嗎?」她拿起電話問。
    「我要預支點錢。」
    「不是前天剛發給你工錢嗎?」
    「不夠還賬的,我還要。」
    「多少?」
    「五千塊。」
    「這麼多?……吉米在店裡,你先同他商量一下吧I」
    「我跟他商量幹什麼? 這是咱倆的事兒,怎麼著?沒他咱倆還不幹啦?」接著王
老五大笑起來。
    「老五,有事到店裡再說,我現在要休息,再見。」她生氣地把電話掛上。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43
沒隔多久,電話又響了,她翻了個身,用枕頭捂住了耳朵,可是那鈴聲還一直
在響,她想罵王老五一頓,就抄起了聽筒。拿起聽筒來,正罵著,可聽到對方的聲
音不是他。
    「喂,我是查理。」
    「查理,你好。」她立刻靜下來心。
    「鐵花,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好嗎?」
    「什麼事,查理?」
    「我……我想…你應該恢復教我中文課。」
    「這……查理,我實在太忙了,恐怕抽不出時間來。」
    「那……難道……只有在『花王莊』才能見到你嗎?」查理的聲音有些凄涼。
    鐵花停頓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要麼,我可以幫你介紹一個從中國
來的學生。這樣可以嗎?」
    「不,我希望仍然是你。」
    「…」鐵花屏住呼吸,不知怎麼回答。
    查理突然問:「你準備和吉米結婚啦?」
    鐵花沖著電話聽筒點了點頭。
    「Just tell me yes or no!」(告訴我,是還是不是?)查理的聲音變得有些嚴
厲。
    「Yes!」(是!)鐵花的回答毫不猶豫。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又到了西方人很看重的聖誕節。
    1985年的聖誕大雪,是近半個世紀來美國東部地區少見的一場大雪。它封佐了
交通、堵塞了要道,公共車輛全部癱瘓,私家汽車深深地埋在雪裡,政府職員不能
上班,各個商店全關上了大門。
    「花王莊」也掛出了停業三日的啟事,這對吉米和鐵花來說,可真是難得的休
息機會。
    一年來他們從銀行和私人手裡借來的錢已基本還清,他倆已訂好了計劃,明年
的生意如果依然看好,就可以買房、結婚。
    為適應工作需要,也由於店裡收銀、帶位的需要,鐵花的化妝技藝逐漸提高。
她今年的實際年齡剛進入26歲,可看上去已恰似一位賦有經驗、溫文爾雅的少婦。
那對裹在衣服里的雙乳,不管穿上什麼衣服,都顯得很突出,引得一些男人想人非
非。她近來身體雖有些發胖,可小腹一帶仍然是平平坦坦,所以看上去仍不失頎長、
豐滿。
    她已學會了以不同方式待人接物。見到東方人中稍有地位的老客戶,她會點頭
哈腰;見到西裝筆挺的美國客人,她會不卑不亢;見到色迷迷的無賴,她會板起面
孔;見到權貴和他們的太太小姐,她會搭肩稱友。
    只有一種客人,叫她難以對待,就是來路不明、白吃白喝、臨走時還與她糾纏
的幫會裡的年輕人。
    「花王莊」停業,又因大雪封門,他們難得睡上個懶覺。鐵花一覺醒來,已將
近中午12點。她叫吉米起床,可吉米死賴在床上不起,吧塔兩下嘴,一翻身,又睡
著了。
    她知道,吉米由於疲勞過度,想趁此機會補補這一年缺的覺。她只好一個人起
來,穿好衣服來到客廳。
    她走到窗口,欣賞外面的雪景。可當她一看到窗外的一片潔白時,猛地又想起
張力那天一個人出走的情景。
    有一年多沒見到她了,只接到她一個電話,說她學習非常緊張,並決定明年一
定拿下 c.P.A.(一種會計執照)。
    還有大丑的論文,折騰得他頭昏腦脹,一年多,也很少去餐館露面。其實他就
佐在樓下,可因為鐵花和吉米的作息時間與他碰不上,因此,一年之中也就難得見
上幾次面。大丑堅信
    妞子一定還會回來的,所以,他那間小卧房一直保留著。不出租,也不退。對,
對,還有姐子,她站在窗前,又想起了那對小虎牙和小酒窩。
    吉米醒了,在卧室里輕輕地叫著她。她馬上答應了一聲,回到了卧房。
    吉米睡足了覺,精神顯得格外振奮,懶洋洋地向她伸出了雙臂。
    鐵花躺到他的懷裡,用手戳了一下他的腦門兒,說了聲:
    「饞貓兒!」
    「愛我嗎?」他問她。
    「愛。真心的。」

一陣雲雨過後,吉米突然問:
    「真的懷上了怎麼辦?」
    「伯什麼,我也想當媽媽了。」
    「可現在的生意離不開你呀。」
    「別擔心,今天是安全期。」
    吉米雙眼望著天花板沒說話。
    鐵花把頭轉過來說:「結婚吧,吉米。」
    她看見吉米朝她點了點頭。
    三天後雪停了,天晴了,街上的人們,像是經過了冬眠的動物,又開始活躍起
來。儘管路旁還積著高高的污雪和髒水,「花王莊」的生意又開始恢復了往日的繁
忙。客人剛剛坐滿,又進來兩個帶著太陽鏡的年輕人。
    鐵花迎上前去,解釋現已客滿,需稍等一會兒。
    「你們老闆是誰?」高個兒看了她一眼問。
    「請問有什麼事嗎?」鐵花客氣地反問。
    「快請他出來!」
    吉米趕忙過來,把他倆拉到一邊,低聲地問:「兩位兄弟有何貴幹?」』
    「你是老闆?」
    「對。」
    「上次說的保護費準備好了嗎?」
    「多少錢?」
    「五百。」
    吉米打開銀箱正要點錢,王老五叼著香煙,從廚房裡走了出來,二話沒說,就
把這兩位年輕人推出了門外:「去問問你們老大,五爺的錢該不該收,問清楚了再
來。」
    吉米忙著應酬新來的客人。
    鐵花生怕出事就追出了門外。可一出門,她看到王老五與兩位不但沒打起來,
反而看到他倆正點頭哈腰地向王老五賠不是。
    「瞧見了沒有,有我在沒人敢。」他拉著鐵花的手說:「記著.趕明兒有人欺
侮你,就叫我。誰敢碰你一下,我割了他。」說著又順手捏了一下她的屁股。
    整整一天,鐵花的心情都不太愉快,晚上回家后仍悶悶不樂。

吉米看出了她的心思:「鐵花,在紐約開店,都會遇到這種事,做生意嘛,這
些本來就是生意的一部分,想逃也逃不開,這也就是我為什麼請出王老五的原因。
你看我還是有遠見的人吧?」
    「真想不到,做生意還會有這些麻煩。」鐵花說著打開了今天的帳目。
    「王老五有用,沒有他還真開不成呢。」說完,吉米就去浴室了。
    鐵花繼續點現金,忽然聽到樓下有人在哭,是男人的聲音,哭的聲音很大,聽
聲音好像是大丑。
    她馬上放下錢,跑下了樓。
    推開門一看,見大丑坐在沙發上,粗大的手捂著臉,哭得好不傷心,淚水不停
地從他的手指縫中往外流。他哭得雙肩顫抖,一頭亂髮也隨著哆嗦。
    她正想上前問為什麼,一低頭,看見門邊蹲著一個小姑娘。小姑娘把頭緊緊地
藏在雙腿中間,從髮型上看,她馬上辯認出,這是妞子。
    她叫了一聲「妞子」,就蹲下身來,雙手捧起妞子的臉。鐵花一看,心頭一驚,
姐子的臉蠟黃蠟黃的,昔日的小酒窩,如今看不見了,兩隻眼睛獃滯無神。
    鐵花輕輕叫了一聲「妞子」。
    妞子沒有半點兒反應。
    鐵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緊地抱住妞子嗚咽著說:
    「妞子,你怎麼啦,妞子,快告訴姐,你……你到底怎麼啦?」
    妞子仍沒反應,只有兩行獃獃的淚,從她那無神的大眼睛中滾了出來。
    鐵花把妞子扶起來,把她帶進卧室,脫掉了她身上的臟外套,然後又把她拉到
了浴室,一邊放水,一邊脫掉她身上帶著一股酸味兒的衣衫、短褲。
    鐵花立即發現,姐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迹,最顯眼的是,她肩頭上有
兩排大牙印,像被什麼東西咬過似的,深深地印在她那白嫩的皮膚上。
    鐵花小心地為她清洗。
    妞子一聲不吭。
    「妞子,告訴姐,發生了什麼?」她輕聲問。
    「姐--」妞子哭了出來。
    「唉,說吧,姐在這兒。」
    「姐。」
    「唉。」
    「我走投無路啦 I」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46
客廳里,大丑的哭聲,更加傷心了。
    夜深人靜,妞子躺在溫暖的卧室里,不停地撫摸著鐵花送來的新被子,耳朵靜
靜地聽著雪花扑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她陷入了沉思,回憶著這千年多的加州生涯。
    是的,一年前她去加州並不是為了看媽媽,她是去找那個福建人,辦假結婚。
她本想拿了五萬塊現金就回紐約,可是,事情並非像她想的那麼簡單。
    下了飛機,她撥通了電話,那人驚喜地在電話里說:「你真的來了! 我馬上來
接你,你不要動,就在機場大門外等我。不見不散。」
    那個福建人姓馮,年紀大約三十五六,可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大得多,好像已
四十開外。他被福建「人蛇」偷渡來美,過了已整整13個年頭。他不懂英文,又不
知美國法律,其中一次大赦又錯過了機會,如今,他還是個黑人黑戶的窮打工。
    20幾歲他就進了廚房,學會了一套炒菜抓碼的過硬本領,也掌握了麻將、脾九
的竅門兒,更熟知拉斯維加斯賭城「萬家樂」的奧妙。
    由於人長得丑,又沒有身份,所以婚姻問題,直近不惑之年還沒個著落。好在
美國社會單身男人的性饑渴,不愁沒處發泄。於是懼樂部、按摩院,就成了他的假
日去處。
    這人,並不屬好滑那類,也不屬兇惡那群,應該說還是十分老實的一種。老闆
是他的遠親,對他的私生活從不加以干涉,可也常常勸他:「你也這等歲數了,應
該趕快解決身份,然後回家鄉福建討個老婆才是正當之事。」並且還給他指出一條
路:「像你這樣的條件,只有花錢去買。苦熬幾年,蓄上一筆錢,買個老婆也是值
得的。」
    他還真聽老闆的話,近半年來改掉了身上的毛病,仔仔細細地攢起錢來。你還
別說,由於他吃在餐館,住在餐館,半年不到他床鋪下面壓的現金,就超過了一萬
多。他天天扳著手指,計算著何時才能存到五萬塊。
    自從在紐約那個懼樂部里見到了妞子,談定了價錢,回到加州后就一直朝思暮
想地盼著她來。
    為了迎接姐子來加州,他還特意租了間小房,買了張質地很好的雙人床墊,目
的是為了妞子住得好,有精力有時間和他一起去律師樓,辦理手續。
    姐子進了屋,把背包行李往床上一丟,說:「錢哪,拿來吧,馮先生。」
    「小妞,你先別忙,先休息兩天慢慢來。」馮先生的話說得唯唯諾諾。
    「別介,咱們談好了的,什麼休息兩天?」姐子毫不退讓。
    「好,好。不過也得先去律師那裡,註上冊,才能付你定金。」
    「你不是說一次付清嗎?」
    「當然,當然,手續辦完一次付清。」
    「好吧,我等你的信兒,明天最好就請律師。」
    馮先生走了,搬子覺得很悶,小屋裡沒電話,沒辦法馬上通知大丑和鐵花她已
經到了加州。
    她掀開被子,躺在床上,想休息一會兒,可沒想到經過了五個多小時的飛行,
頭一沾枕頭就呼呼地睡著了。
    一陣胃酸把她弄醒,睜眼一看,天已大黑。她正想起身找點兒吃的,發現床頭
柜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酸辣湯和一盤炒飯。
    她不管二七二十一先吃了起來。
    「咣啷」一聲門開了,馮先生提著一大包水果走了進來。
    「你有我房門的鑰匙?」妞子邊吃邊問。
    「這樣給你送飯方便,這些都是我特意為你做的,省得你出去花錢再買。」
    馮先生說著,把水果放了下來。
    「你去吧,一會兒我要洗澡。」奶子轟他。
    「好,好,我走,我馬上走。?
    「別忘記了,明天去律師樓。」馮先生出門前,她又叮囑了一遍。
    可等了一天兩天、五天十天,都快兩周了,只見馮先生送飯送水果,不見他提
律師的事。
    這一天,妞子終於翻臉了:
    「馮先生,你這就不對了,講好了的,你不兌現,是不是在騙我? !」姐子指
著他說。
    「不,不是,小姐,我絕沒騙你,我是在等錢。」馮先生一急,說了實話。
    「喚,原來你沒錢哪,沒錢你辦什麼假結婚!」
    「我,我有,可是不夠,律師說,辦這種案子有風險,光律師費就要我先付一
萬五。」
    「好哇,馮先生原來你錢不夠? 這樣吧,你馬上給我買飛機票,明天我就回紐
約!」
    「小姐,你……」
    「少費話,明天你要是不送機票來,我就找警察告你非法移民欺騙幼女。」
    「好,好。明天我一定去買機票。」
    她用力把他推出了門外,氣得她把他送來的飯、水果,全扔到了垃圾桶里。
    為了第二天起程回紐約,晚上她早早就睡下了。
    半夜,她忽然覺得胸上像是有什麼東西壓在上面,又覺得耳邊有呼呼的喘氣聲,
她來不及打開床頭燈,用手一摸,她馬上明白了,大叫一聲:
    「馮先生,你……」話沒全喊出來,就被一支帶繭的手捂住了嘴。
    她使勁踢著腿,用力推著馮先生的下巴。可是,掌勺端鍋的手畢竟有力氣,使
她沒有能力反抗。
    她猛地一翻身,站起身來,使盡全身力氣,獨了他一個大嘴巴。
    馮先生提著褲子跑了。
    第二天,她背著小包,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她想去告,告誰呢? 連馮先生的
確切姓名、住址都不清楚。她想去找媽媽,可是一年多沒有音訊了,又到什麼地方
去找呢?
    她去了飛機場,買機票。
    到了機場,她想把鐵花留給他的一千塊先拿出來,可是那個信封和她的小錢包,
說什麼也找不到了。她把背包、小行李攤在地上找了個遍,可仍然找不見。
    難道馮先生他……
    她坐在馬路邊上想哭、可哭不出來;她想去找那個馮先生,別說找不著,就是
找到了又怎麼樣?姐子現在可真是一無所有了。
    她收拾起小行李,咬了咬牙,又往前走。她找到一個賣中文報的小報攤兒,摸
出兜里的零錢,買了一份報紙,一頁一頁認真地翻起來。她在找一個職業,那報上
天天都有招聘廣告。
    這是一家韓國人開的按摩院,前台經理是個會講英、韓、中三種語言的胖女人。
至於後台老板,就不得而知了。
    經理打量著妞子,然後老道地命令妞子原地轉上一圈,用極其懷疑的口吻問:
「How old are you?」(多大啦?)
    「Eighteen。」(18歲。)
    「Do you have any experience as a masseuse?」(你以前做過-按摩嗎?)
    「Yes,I do.」(是,我做過。)姐子回答.
    「Good,terrifi!I」(太好了,好極了 !)
    經理拉著她的手,一路說笑著把姐子領上樓,並把她安置在一號,一個超級大
房間里。
    妞子環視四周。這個房間的設備非常講究,有恆溫的空調器,有漂亮的迷你吧
台,有新型的電視錄像機,當然還有--個絨乎乎的大床。昏暗的燈光下,映出牆
壁上的幾幅裸體美女照片,靡靡的輕音樂環繞在帶著香氣的房間里。
    「From now on, your name will be Kitty. And we will put you in the
nicest room in the house. If you work hard and do what I tell you to,I
am sure you will make a lot of money.」 (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凱蒂。我們把
你放在最好的房間里,如果你好好乾,聽話,我保證你會富起來。)
    經理介紹完后又拿出來一個表格、請妞子簽字。妞子看了一遍合同的內容,相
當苛刻,除了自願啦,不負生命責任啦,不賠償財物損失啦等等以外,最後一條極
不能接受,就是被錄用者,第一個季度不許隨便出入按摩院,不許私自打外線電話,
即便是座召外出,也必須由院方派人陪同。
    妞子手裡的筆不太願意往下籤,可又一想,身上沒有分文,又想回紐約找大丑
和鐵花,怎麼辦呢? 可一簽下去吧,就是四個月。嗨,算了吧,四個月就四個月,
反正時間並不算長。她狠了狠心,就把筆跡落在了合同上。
    整個按摩院里,不到20個姑娘,大部分是來自韓國的女孩,只有三四個是從台
灣、香港來的。
    妞子被安置在一號大房,自然就招來了她們的斜眼,特別是有些客人寧肯排隊
等候一號房間空下來,也不點她們的名,就更使這群姑娘懷恨在心。
    妞子實在應接不暇,甚至連吃飯的空兒都騰不出來。
    頭一天,十來個客人做下來,她全身的骨節像是散了架,最後一個客人剛剛送
走,已是將近半夜12點。她想吃口東西,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上一覺,可是擴音器
里又喊出了她的名字,她按住對講器的按紐,沒好氣地說:「I'm sorry,I can't
I'm too tired.」(不,我不行了,太累了。)
    「Kitty,come down immediately.」(凱蒂,你快下樓來。)經理的聲音,聽
起來十分嚴厲。
    「I'm sorry,I'm really tired. I need to get some sleep.」(對不起,
我真的太累了,我想睡覺。)
    「Get your ass down now,bitch!Earn yourself more money.」(快點下來,
姨子!多掙點兒錢。)
    妞子一天做下來,心中早已有了數。一個白天差不多就拿一於塊,粗粗一算,
一個月就是三萬多,那四個月下來,跟辦一次假結婚的收入也差不多。什麼真結婚,
假結婚,反正到頭來,還不是那件事。為了再多賺一點兒錢,她按住對講器說了聲
「oK!」時間沒過多久,這家按摩院的一號凱蒂,在遠近這一帶的嫖客中出了名,
並給她起了不同的綽號:美國人叫她「sweet Candy」(甜果) ,日本人稱她為「哈
呀庫」(花子),中國人叫她「小牡丹」。

一時間,她的價碼也提高了,她個人所得的小費,也比一般姑娘高出許多。由
於這四個月,不准她隨便出入,她只好把錢存放在大牛皮紙口袋裡,並深深地藏在
了兩個床墊的中間。這樣昏天黑地地過日子,她計算著解除合同的日期,盼著趕快
飛回紐約,去找大丑和鐵花,還計劃用一部份錢去交學費,好好讀完大學,走上正
路。這段見不得人的日子,她是永遠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
    她倒數著日子,還有一個禮拜,還有四天,還有三天。
    這一天早上,經理通知她,一號大房要重新裝修,讓她暫時先到別的房間接待
客人。
    開始,她並沒覺出什麼,待到快傍晚時,才突然想起床墊下那一大包錢! 她馬
上跑到一號房間,進門就撲到床邊上,伸進手到處亂模。她傻了,額頭上冒出了小
汗珠。
    她站起身來,看了--下這裝修過的一號房,除了顯得更清潔以外,好像什麼
東西也沒動過,只有那床換了,換成一個全新的超大號鋼絲床。
    她馬上按了對講器,叫經理上來,並向她講清楚,原來的舊床下面有四萬五千
塊錢。
    經理一聽也非常驚訝,還幫她一塊四處尋找,一邊找一邊埋怨她,不應該這樣
亂放錢!
    妞子急得直跺腳,黑瑩瑩的大眼裡滾著淚。經理突然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喊道:
「I don't know anything about it. Maybe the delivery boy took it.」(我
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定是送床來的男孩拿走了。)
    「Please help me,Madam.」(請幫幫我,太太。)妞子這回可真的急哭了。
    「How ean I help you? You don't have any evidence」(怎麼幫,你叫我怎
么幫?你沒有任何證據。)
    「I must find the thief and make him pay.」(我一定要找到那賊。)妞子
說著穿上了衣服,拔腿就往樓下跑,她剛跑到門口,門邊出現了兩個大漢捏住了她
的胳膊。
    「Get back!」(回去!)那兩個大漢嗡聲嗡氣地說。
    妞子馬上意識到,完了,全完了。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49
她回到一號房哭了起來。她真鬧不清是送新床的工人拿走了,還是經理使的計
謀,反正她覺得這裡有鬼。不管怎麼說,這四萬多塊錢是甭想再找回來了,這個鬼
地方,想逃也是難上加難了。
    她眼睛一轉,想出了個妙招。對,裝病,我病例了,不能賺錢了,還不讓我走
嗎?
    妞子已不吃不喝兩天了,是真病了還是假病了,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渾身
上下一個勁兒地出冷汗。她蜷縮在一號房的大床上,一動也一動。
    一號姐子的房間新換了一個韓國年輕妨娘,鈕子被始到樓下的一般房間。
    妞子的級別降了格,按摩院的姑娘們,一反平時對她的仇恨態度,突然對她熱
情起來。客人不多的時候,閑下來的時間還幫她打飯,又給她推背。幾天後,在眾
姑娘的幫助下,她又恢復了日常的工作,不過,絕沒有在一號房時那樣繁忙。
    妞子現在並不想多做幾個客人多賺錢,而是一心尋找機會,設法逃離。為了避
免太多的客人打擾,現在她穿的並不十分袒露,臉上的化妝也隨便一抹,時不時地
兩眼觀察著大門與窗口外面的動向。
    經理對她的態度也起了相當大的變化,因為以前專找凱蒂的回頭客,妞子都不
認真接待,於是她的客人越來越少,生意越來越淡。
    幾個不走紅的韓國姑娘,閑得無聊教她如何斗韓國紙牌。她先前幾回贏了一點
兒,可是一賭上癮,一壓大錢,准倒輸給她們,有時還不得不借款。為了還上她們
的賭債,她又不得不塗上口紅,化好眉線,到前廳去接客。
    到了晚間,姑娘們又教她如何打發閑悶,一個個從自己的小背包里,掏出了精
免的化妝盒。化妝盒裡裝的不是彩色粉底,而是雪白雪白的「可卡因」。可別小看
這一小盒白粉,它的價值等於姑娘們兩天接待客人的總收入。
    按摩院的姑娘們就是這樣,把接客存下的錢,又用在抽和賭上,昏天黑地一天
挨過一天。她們牢牢地被後台老板和前台經理控制在手心裡。
    妞子不知不覺加入了這群隊伍。幾個月後,她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月份,忘記
了計劃,一切,一切全忘記了。她整日麻木不仁地過日子,唯一的希望是,今日能
遇到一個大頭多賞一些小費,好補上賭債和吸上一口白粉。
    時間過得挺快,大概有一年了吧。一天她躺在床上獃獃地想。她想想點什麼,
可腦子像一個鉛球,沉甸甸地什麼也想不起來。
    幾位姑娘在門口輕輕地叫她起來賭牌, 她搖了搖頭, 說了聲: 「I have no
money to gamble with.」(沒錢賭。)
    「Hey! Look, Kitty, the animal is coming. If you want to get some
money,go with him. He always gives big tips.」(嘿!凱蒂,今天晚上「牲
口」要來,他給的錢多,如果你願意,可以接他。)
    一個韓國小姑娘調皮地說。
    「OK.」妞子答應了。
    那個被姑娘們稱之為「牲口」的人,是一個高大、滿臉殺氣的南美州人。姑娘
們怕他,不願意接待他,倒不是他真的會殺人,而是他干起那事來整個變了態,瘋
狂起來亂咬亂啃。他塊頭又大,東方的女孩身材又小,一次下來,總是被他弄破點
兒什麼。雖然事後他會多給姑娘們一些錢,可是誰也不肯接待他。
    「牲口」進了妞子的屋,妞子的頭還頂不到他的肩。她正要放水給「牲口」洗
澡,「牲口」就從後面攔腰把她抱起,舉在空中,扔到床上。
    「牲口」真是牲口,喘著粗氣,舔著妞子的脖子。口臭味、狐臭味,弄得妞子
直流眼淚,等到「牲口」要發泄時,妞子實在忍不住尖叫了三聲,因為那張大嘴,
狠命地咬住了妞子的肩頭,那排大牙深深地陷進她的肉里……
    事完后,他打開了錢包,往床上丟了300塊錢。
    妞子正要伸手拿錢,忽然樓下大吵大鬧起來,接著是一陣急促的皮鞋踏上樓梯
的聲音。
    「牲口」剛想開門,一個烏黑的槍口已堵住了他。
    「Hands up!Nobdy move!」(舉起手,別動!)一個蒙面人,用槍托打著「牲口」
和妞子,把他倆帶到樓下。
    樓下廳里已站好了兩排人,統統是面朝里,雙手扶著牆。一面是光著屁股的嫖
客,一面是渾身打顫的按摩院姑娘。
    「Put all your money and valuables on the floor!」(拿錢來!把錢和首飾
放在地上!)幾個端著衝鋒槍的匪徒兇狠地命令著他們。
    嫖客和姑娘們一個個乖乖地把錢和值錢的首飾堆在地按摩院經理也戰戰兢兢地
打開了銀箱。
    一個一身黑的蒙面人,提著個口袋,迅速地把錢和首飾收好。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這幫槍匪,沒放一槍就滿載而歸,無影無蹤了。
    警察查封了這家按摩院,並帶走了所有的姑娘。收容所過分擁擠。兩天後,警
察局發給每人一筆小錢當路費,放出了她們。
    妞子走出警察局,眯起雙眼,一年多暗無天日的按摩院生活,使她對外界的陽
光很不適應。她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手裡握著警察局發放的路費。她低頭看看手中
被捏扁了的錢,她笑了,她想起了紐約,想起大丑和鐵花…」
    「花王莊」又添了朵嫩花兒,漂亮,水靈!近日來,這條商業街上的各家店鋪,
對「花王莊」新到的收銀小姐,又嚼開了舌頭。
    「哪兒找來的,一個賽著一個,你瞧那小臉蛋兒,你瞧那對小酒窩兒,往那兒
一坐,嘿!」
    「看來這家老闆,還真有生意點子,他一年換一個,這招數咱們也得使使,可
……可是哪兒尋摸去?」
    「你瞧,你瞧,那些人像是去吃飯嗎?那是賞花去的。你再瞧那些買外賣的人,
乾脆就是交一塊錢,跟那小姐搭上幾句話,逗兩句貧嘴,走人,完事。」
    這些議論說得一點兒不錯。自從妞子到了「花王莊」,當上了收銀小姐,「花
王莊」的用餐期,更是被圍得水泄不通了。
    妞子回到了紐約,就又住進大丑給她留的那間卧房。妞子畢竟還年輕,經大丑
和鐵花的耐心調理,不到一個月,就恢復了元氣。
    鐵花和吉米商量,還是要送妞子上學。眼下正是年初,不如讓她先在店裡於幾
個月,賺上些錢,待暑假過後,再進學校。吉米完全贊同,他主要考慮鐵花連收銀
再帶位,實在辛苦。妞於是自己人,守住銀箱是最適合不過的人選了。
    妞子聰明,頭腦也十分機敏,在鐵花的指導下,不到一周,就掌握了收銀工作
的全部要領。
    這些日子,可急壞了廚房裡的王老五,倒不是急生意好,單子太多送不出菜,
而是急自己抽不出空兒來,溜到前面多瞅上幾眼這新來的北京妞兒。
    他在廚房裡的脾氣更大了,不是大罵「炒鍋」一頓,就是踢上洗碗的兩腳。
    「笨蛋、蠢驢、豬、豬,全是些他媽的豬。」他摔著鏟子罵。
    不等到收工,王老五就脫掉圍裙,來到前堂,想趁此機會多瞧幾眼妞子,可收
銀機的座位上,又換上了鐵花,還是瞧不著。

這是鐵花特意安排的,晚上讓姐子早走一個小時。一是給大丑帶些炒麵、雞腿
作夜宵,二是為了避開王老五與妞子直接碰面,因為她一眼就看出王老五對妞子不
懷好意。
    這天收工前,王老五並不急著去要錢,坐在一進門的椅子上,翹著二郎腿,點
上了煙。他小眼翻上翻下地想著事兒,一口濃煙接著一口濃煙。
    等吉米一切收拾停當,脫下制服正要走,王老五站起身來:
    「吉米,有件事咱可得說開嘍,兩個你不能全占著。這鐵花和你算是兩口子,
我沒轍。可這新來的小妞兒,就該輪到我了吧。」
    吉米先是一笑,然後說:「老五,這我可作不了主,這是人家女孩子自己的事。
跟我說,沒用。」
    「你小子,當初在『萬香閣』,可答應我好好的,怎麼著,變封啦! 別忘了當
時我可說得清清楚楚。」
    「你說什麼來著?」吉米問他。
    「我說,你要是不給我弄一個北京來的姐兒,我可就打鐵花的主意。」
    吉米以為他在開玩笑,就說:「老五,別說胡話了,快點回家吧。下了班,你
又不是沒有地方去玩。」
    「行,行,你叫我走,我就走,回家。」王老五把外套往肩上一搭,播搖擺擺
地出了大門。
    第二天,王老五沒來上班,吉米沒感到有多大問題,大不了是耍耍脾氣、鬧闊
氣兒。「花王莊」的股份,他還佔著一半兒呢,還能跑到哪兒去?
    可到了中午 l l點,還不見他人影兒。吉米往他的住處打了個電話,電話響了
半天沒人接。他就走進廚房問大伙兒;「你們知道王老五去哪兒了嗎?」
    個個兒都只是搖搖頭,沒人回答。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5 02:51
前面開始上客了,鐵花不停地往座位上帶人。姐子的收銀台上,也響起了外賣
的電話,侍從叫著菜名,把一張張的單子送進了廚房。
    吉米緊張了,這個時候大廚不在,簡直是要他難堪。王老五平時主管廚房的一
切,他的突然離開,會使「炒鍋」。「抓碼」沒了主張。
    果然不出吉米所料,廚房裡問東問西,手忙腳亂。
    吉米一見菜出不來,馬上跑進廚房:「快,快,王老五今天有事,請各位兄弟
多出把力,晚上我請客。」
    鐵花正在接一個大單,十來個人一桌,要點菜。單子送進廚房后,「炒鍋」說
有幾樣菜他從來沒碰過。
    幾個買外賣的客人,時間等得太久,要求馬上退錢,還跟姐子抬起了杠。
    突然,廚房裡頭吵了起來,「炒鍋」、「抓碼」兩位意見不合,互相對罵,差
點掄起了菜刀。
    「花王莊」亂作一團。
    一連五天不見王老五的人影兒,「花王慶」的生意,明顯掉下來一大塊。
    吉米和鐵花商量之後, 決定提升「炒鍋」為大廚,並給每位加薪200元。吉米
還請來了幾位朋友臨時幫忙。
    安排好這一切,吉米見生意有所好轉,才鬆了一口氣。第六天傍晚,王老五挎
著個妖艷女人,突然出現在「花王莊」。
    進了門,他沖著妞子笑嘻嘻地問:「怎麼樣?姑娘,生意不錯吧!」
    妞子嚇了一跳,本想上前跟他理論幾句,可一見現在正是周末晚餐高峰,客人
已經坐滿了前堂,就沒有搭理他。
    吉米跟客人說了聲「對不起」,就來到了王者五面前,把他拉到一邊悄悄地說:
「老者五,你要是有事,沒關係,最好事先打聲招呼。」
    「打招呼? 我打了,你沒當回事。我說了,我走了,我回家,你怎麼不攔著我
呀?」
    吉米這才想起,那天讓他介紹妞子給他時,是說過這樣的話,就笑著說:「慢
慢來,你別急,北京姑娘也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什麼不好說話,不好說話就請她走人。我也是老闆,我可有權這麼做。」
    「老五,『花王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錢你也賺著了。有了錢,你玩什麼
樣的不行,還是好好來上班吧。」
    「上班,我可有個條件。」
    「說吧,什麼條件?」
    王老五趴在吉米的耳邊色迷迷地說:「你去跟她說,等會兒上我的車走。」
    王老五一看吉米不回答,就叫那個妖艷女人坐下隨便點菜,並大聲說:「我的
店,隨便點,愛吃什麼就吃什麼。」
    客人們都停住了筷子朝他張望,他得意地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廚房。
    鐵花見此情景,忙把吉米拉到了收銀機旁,和妞子一起想著對策。
    妞子瞪著眼睛說:「我見的多了,別怕。流氓!」
    「不,不,妞子,你還是先回家躲一躲的好。」鐵花勸著姻
    「為什麼,我又不欠他的。」
    吉米的臉顯得很陰沉:「他不是沖著妞子。」
    「沖誰?沖你?」鐵花也緊張起來。
    「不,他是沖著『花王莊』。」吉米凝視著那燙金的花王兩個大字說。
    「咣啷」--聲,廚房的門被踢開了,王老五齣門便破口大罵:「吉米.你小
子他媽的跟我來這手,趁我不在想奪權,你有什麼權力管我廚房的事。好,今天我
們要看看,在『花王莊』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說著,王老五發瘋似地奔到收銀機前:「聽著,這裡的錢,統統是我的。我馬
上要拿走。」
    妞子警覺地--下子撲到了收銀機上。
    客人們全嚇呆了,都停止了吃飯,始起頭,看著這裡發生的事情。膽小的幾個
順著牆邊溜了出去。』
    吉米實在按撩不住心頭的怒火,他指著王老五大聲吼道:
    「王老五,你現在的--切做法都是違法的,我……我要起訴,要告你去!」
    王老五-聽這話,不但沒發火,反而降下聲調,慢條斯理地說:「吉米,這就
對了,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告哇,為什麼不早點告呢,嗯? 」他突然提起嗓門,指著
吉米狂叫道:「你告我,我還要告你呢!這家店是用我的合法身份註冊的,你? 你
有合法身份嗎?你是他媽的跳船下來的非法移民!」
    客人們開始騷動。
    吉米頭上冒出了冷汗。
    鐵花直獃獃地盯著吉米,妞子在一旁扶著她。
    門口圍了一群人,人群中突然出現了兩個戴禮帽的高大美國人,他倆分開了人
群就往裡走。
    吉米一見不妙,轉身奔向廚房。一個美國人箭步沖了進去,另一個守在店的中
央。
    鐵花渾身打顫。
    整個店鴉雀無聲。
    「別怕,別伯。」妞子輕聲地說。
    不一會兒,那個追吉米的美國人回來了。
    「I lost him.」(我沒抓住他。)
    站在店中央的那個美國人,從西裝上衣內袋裡掏出了一個圓型的鋼徽,上面寫
著:Immigration and Naturalization Service(美國移民局)。
    鐵花兩眼一黑,「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CHAPTER 3 DONE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9 02:09


    像王老五這樣的人,在美國的餐欽業中雖不佔多數,但也確實存在著一大批。
    這批人,可分為三大類。
    第一類,是在本國還念了點書,算是有些文化,甚至還有一定的專業技能。比
如工程師啦、藝術家啦、某工廠的技術員啦等等。他們以不同的途徑和方式來到美
國后,一下飛機,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肚子問題。自己的體驗加上在美國也確實
如此,能立即賺錢的就業機會便是選擇中國餐館。他們大都以餐館先作為跳板,等
安頓下來之後,再尋其他出路。
    可是餐館工作時間既長,又很艱苦。想半工半讀,以此收入完成學業,時間又
不夠。打算邊做餐館,再找第二職業,在本職專長上求發展的,身體又不支。
    時間一久,多數人就放棄了原來的計劃,得過且過,只管悶頭賺錢,一打就是
十來年,-晃就是-輩子。意志不堅的人,奮鬥向上的銳氣一磨沒了,很容易就卷
進了王老五之流的混吃等死及時行樂的行列。
    第二類中有男有女,雄心勃勃地來到美國,他們的目的相當明確,就是淘金。
他們有的人是從台灣、香港帶錢來的,也有從中國大陸、馬來西亞等地來的。他們
身無分文想就地掙錢,他們吃得了勞,受得了累,沒日沒夜地就知道嫌錢、存錢,
然後開店。辛辛苦苦幹了幾年,存下錢或獨資開個外賣小店,或合股共投一家像樣
的餐館。運氣好的就發了,運氣不好的,一頭栽下來,又成了原樣。他們沒有其他
專長,只好就又走回廚房。可歲數大了,時運已過,想東山再起,絕非容易之事。
有些人看到前程無望,閉上眼睛,忘記過去,不想未來,過一天算一天,有一天就
享受一天,自然而然也就加入了吃喝嫖賭一群,成了王老五這類人的同黨。
    第三類,他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鳥兒,在本國就屬混混兒,來到美國,就變本
加厲,無法無天。他們搭邦結夥,相互勾結,壞事做盡,喪盡天良。如果說前兩類
是由於心態不平,無奈走上這條路還可以原諒的話,那麼,這第三類,應屬不可救
葯。他們在本國早就應受到法律的制裁,甚至打人牢獄。可到了美國他們反倒如魚
得水,更加肆無忌憚。
    王老五就屬這一類。
    他擠走了吉米吳,霸了「花王莊」,可他哪兒是經營生意的材料。沒過多久,
他就宣告破產,拍賣了這閻紅極一時的餐館。
    自吉米走後,鐵花一個人擔負不起樓上的房租,又加上有孕在身,不能出去工
作,只好聽從大丑的安排,搬到了樓下。
    樓下的房間也重新做了調整。奶子搬出了卧室,讓大丑一個人獨用。客廳因為
大一些,就成了鐵花和妞子的卧房。樓上的傢具,沒有全賣,機靈的樓房管理員以
低價收購了那些新傢具,只有鐵花那張雙人大床,移到了樓下。廳里的另一邊,放
的是姐子的單人小床,兩床中間,放了一個三屜桌。剩下的零碎雜物,統統塞進了
寬大的壁廚,因此看上去這間客廳雖是她倆合伎,可並不顯得十分擁擠。
    大丑累得滿頭大汗,就走進浴室去洗澡。妞子為了歡迎鐵花搬下樓來,上街去
買水果和蔬菜,現在廳里只剩下銑花一個人。
    她躺在床上,頭覺得重重的,腰和腿覺得又酸又沉。她用手摸摸自己的小腹,
雙眼望著天花板,無聲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一串地滾到了枕頭上。她覺
得這真象一場夢,一場惡夢。兩年多的時間,她怎麼也想不到,吉米竟會是一個跳
船的非法移民,甚至連個護照都沒有。天哪,這,這肚子里的孩子可怎麼辦?
    她真後悔每次都騙吉米說是「安全期」,這孩子到底要還是不要? 她心裡沒了
主張.生下來可怎麼養?不生下來吧,這紐約的法律,又不準隨便打胎。想著想著,
她的淚水又涌了出來。
    以前,有人曾經對她說過,沒有綠卡,對女人來說不要緊,只要能在本土生個
孩子,不管是誰的,他自己就是美國公民。當初她也曾動過這方面的腦子,可是大
丑昨天說:「沒錯,這孩子當然是公民。可是媽媽不能因此就合法化了,仍然是非
法移民,她唯一得到的利益就是對這個孩子--美國公民,有個監護權。對母親來
說,其他什麼也沒變。」
    她相信大丑的話。大丑人老實,又有學問,對美國的法律研究得很透。
    想來想去,她決定還是打掉這個孩子。不然,身份不能解決,反而多了一個包
袱。再說自己還是個妨娘,在美國雖然未婚媽媽一大堆,可畢竟不利於自己今後的
發展,哪個男人喜歡跟一個「拖油瓶」的女人結婚呢?
    對吉米,她並不恨他。他愛她,真的愛她,這在她心裡跟明鏡似的。只是她覺
得她對他的愛,一開始時並不純真。當初,要不是為了接楊易文快速來美,她怎麼
可能會主動接近他,又怎麼會與他很快上床呢? 不就是為了身份、為了綠卡才走上
與他同居的道路嗎? 只是後來他對她的真心關懷和體貼打動了她,使她真的忘記了
楊易文,並決心同他結婚,長相廝守。
    同她認識后,吉米就趕快地開店,想趕快賺錢同她結婚,這些都不是假的,是
一心一意的。想到這,她深感內疚,真感到對不起這個從台灣來的、熱情、善良的
男人。
    不過,她也恨吉米。他不應該瞞著她,而且一瞞就是兩三年。可是又一想,如
果吉米對她說了實話,她又會跟他相愛、與他同居嗎?
    她不願多想別的,總是翻來覆去地想這些問題,什麼事情也辦不成。他想等大
丑洗完澡,妞子買菜回來,聽聽他們的說詞。
    不一會兒,大丑洗完澡,妞子也回來了。
    「鐵花姐,這孩子我說堅決不能要!」妞子在廚房裡,一邊洗萊一邊說。
    大丑蹲在地上,正在收拾雞,這是他特意打電話預定的兩隻活雞。他一邊掏著
雞腸子,一邊說:「可……可是打…打胎,也不是件容。…容易的事。」,
    鐵花不願總躺在床上,想下地幫助他倆一塊兒幹活。
    「算……算了,你……你還是躺……躺著吧。」大丑說著走過來就又把她按在
了床上。
    「大丑,你看我和妞子,自打跟你住在一塊兒,給你添了多少麻煩。」鐵花躺
在床上說。
    「算他倒霉。」姐子洗完了萊,擦著手說:「誰叫他遇見咱倆呢? 他不操心誰
操心?他不負責誰負責?」
    「嗨--」鐵花長嘆一聲,接著說:「我是說,這樣下去會影響他的論文進展。」
    妞子叫大丑洗完雞,趕快淘米燜飯。
    大丑「唉」地答應了一聲,馬上就站起身來,然後用他那帶腥昧兒的手抹了一
下臉。
    妞子眼快,發現大丑在擦眼淚:「大丑,怎麼啦? 剛才我是開玩笑的。」「你
們倆說......說的都......都對,我真是太…太自私了,要……要是真有責……責
任心,你們倆怎……怎麼也不會到…到這步田…田地。」說完又抹了一把鼻子。
    妞子遞給他一塊餐巾,說了聲:「你還真認真。」
    鐵花什麼話也沒說,臉朝著牆,默默地流著淚。心想,他怎麼沒操心,怎麼沒
操心啊?怎麼沒負責任?可誰聽他的了呢?
    王老五的事,他早就提醒了自己。姬子去加州,他也曾多次阻攔。要不是他心
細,留住了房,現在自己和妞子,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
    「照......照我說,吉米沒…沒定很…很遠,他早晚會……會回來的,他要真..
....真心愛你,就…就應該跟……跟你結……結婚。」
    「得得得,你是不是有病啊,大丑,他夠便宜的了。騙了鐵花姐一走了之,身
上還懷著他的孩子。 這可倒好,一連三個禮拜,接不著他個信兒。跟這種人結婚?
你可真明白。」
    「他......他不來……來信兒,一定有他……他的難處。」
    「他有什麼難處,美國電話這麼方便,走到哪兒不能打? 就是現在他被抓起來
了,移民局也不會不讓他打個電話,他就是想趁此機會溜。」
    「不……不對,他一定會……會來電......電話的。」
    真讓大丑說著了,三天以後,吉米真的來信兒了,不是電話,而是厚厚曲一封
信。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9 02:13
鐵花的身體,確實一天不如一天,加上懷孕的反應,使得她渾身沒勁兒,總想
躺在床上。
    夜深了,大丑在他的卧室里,伏在桌子上,正在田他那篇論文叫勁。
    妞子躺在鐵花的床上,讀著吉米的來信。其實,這封情他們三個人都看過了,
可是鐵花仍然讓姐於從頭到尾再給她讀一遍:

    鐵花,我親愛的妻子,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吧。當然,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做你
的先生,也不夠條件做你的大夫,可是,不管你怎麼想,我是這樣認為的。

    妞子抽了一下鼻子接著念。

    兩年多的共同生活,你給予我的,太多太多了。而你在我身上的最大期望值,
卻破滅、消失了。我欺騙了你。不過,鐵花,我敢向上帝起誓,這種欺騙真不是我
的初衷。我不敢向你說實話的原因,是伯失掉你,伯你從我身邊走開。
    實際上,兩年多的生活,每一天我都是提心弔膽過的,生伯被你發現我沒有身
份。有幾次,我也曾想向你說明真情,可是,每當看到你是那樣的天真,那樣充滿
幸福地信賴我、依靠我時,我就失去了勇氣,失去了告訴你真情的信心。因為,那
對稱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鐵花,其實,我在默默地等待,我也正默默地做,等待著某一天,美國政府開
恩,再次施行大赦。我想,等到那一天,人不知鬼不覺地,自然調整好身份。我也
在默默地做,以至於我背著你,用了重金聘請了律師。律師告訴我再有一年,就差
不多可以中辦我的身份了。因為咱們的餐館」花王莊」,剛開一年多,還沒能還完
貸款,沒法給我報稅。
    我看到,咱們的「花王莊」,辦得這麼紅火,心裡有了底,明年一開始賺錢,
我就開始報稅,律師把我的申請材料,邀上移民局,即使王老五找我的麻煩,我也
不怕了。因為,我的律師說一旦我的中請手續齊備,就基本屬於合法化了。法律上
的糾紛,他可出面處理。
    可是,萬沒想到,王老五就在這個時候,捅了我一刀。
    鐵花,我不能太恨王老五,我只恨我的命不好,沒有美國身份。我也知道,你
現在一定很恨我。恨吧!我確實非常可恨。我記得很清楚,兩年前,咱倆從世界貿
易中心吃過飯,國家的路上你曾問過我有沒有身份,我說有,你這才下決心同我發
展感情。是我欺騙了你,我知道無論我怎麼解釋這其中的原因『我也是不可原諒的。
因為兩年多的時問,對一個女孩子的青春來說太珍貴了,是我耽誤了你。不然,這
兩年,你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結婚,有了身份,有了家,過著安定的生活。
    鐵花,自從離開你后,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你和你肚子里的我們的孩子。我
想你,想我們的孩子,可是,為了你的前途,你還是先打掉孩子吧。不然,你帶著
孩子又怎麼去開拓自己的前程呢?相信我,相信我的話,這樣做對稱絕對有利。
    至於我,請不要為我擔心,男人怎麼都好辦,打個工就能吃飯。我的前程,我
的身份將如何解決,我也不知道,聽天由命吧。我相信你也是愛我的。可是鐵花,
我配不上
    你。除非有一天,我真的拿到了身份。到那時,如果你還沒有結婚,我定會重
新追求你,同你重新生活在一起。當然,這對我只是一個夢。......鐵花,你還是
忘摔我吧,忘掉我這個沒有身份的曾欺騙過你的騙子吧。
    最後,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還是要再說一次,我愛你。我這一生,恐怕再也
不會有另外的女人留在我的心上了。我忘不了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我永遠忘不
了那骯髒的地下室,美麗的長木公園,華盛頓的Motel中我們共同生活過的那套房,
還有叫人心酸的「花王莊」。
    你打胎后,身子一定會虛弱。順便寄上一張三千塊錢的旅行支票,這是台北媽
媽寄給我的,望你用它好好補養身體。
                            永遠對不起體的
                                      吉米

    楊醫生的診所十分安靜,到他這裡來看病的,必須事先預約。
    預約時,患者必須說清楚所患疾病,有無保險,無保險者,如何付款等等。妞
子前天就同揚醫生的護士,也就是楊太太打了電話,定在今天上午帶鐵花來做流產
手術。姐子雖然比鐵花在年齡上要小五六歲,可在這方面的經驗,卻十分老道。她
根本沒有給州立的大醫院和市政府醫院打電話,雖然那裡的價錢十分公道,可打胎
的手續實在繁瑣,沒有律師的證明和法官的裁決,打胎如同殺死一個人。
    這裡手續要簡便得多,你只需花大大高於醫院的費用,其他一切便由楊醫生替
你解決了。
    妞子正在和楊醫生佩價錢:「兩千塊是不是太多了,楊醫生,去年還是一千塊,
怎麼一年就長一千呀I」
    「你要是等得了,明年紐約州允許打胎法案一通過,說不定幾百塊錢就搞掉了。」
楊醫生託了一下金絲眼鏡,慢慢地說。
    「明年? 那我們怎麼等得了哇,楊醫生您真會開玩笑。明年,明年這時候就請
您接生了,而不是求您打胎。」妞子說時有點生氣,但也不敢過份耍態度。因為她
知道,在美國,僅有幾個中國人開的私家診所,吃的就是這碗飯,敲的就是中國人。
    鐵花坐在旁邊沒說話,她捅了捅妞子的胳膊,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妞子說了聲「oK」就扶著鐵花進了手術室。
    楊醫生雖然價開得高,但醫術還算商明。鐵花做好了一切思想準備,但實際上
她感到並沒像想象的那樣痛苦。
    可回到家裡,事情有了變化。她感到腹部陣陣酸疼,到了晚上流血不止。她臉
色蒼白,渾身無力地躺在床上。
    「我……我要告……告他!」大丑急了。
    鐵花向他無力地擺擺手。
    妞子沖著大丑,極富經驗地說:「告他也沒用,這種啞巴虧算是吃定了。大丑,
我告訴你,美國有不拿槍的兩大殺手:醫生和律師。你告他,他有錢請律師。官司
打起來,一拖好幾年,最後,還說不定誰輸誰贏呢。」
    「那......那就算完……完啦?」
    墮胎以後,鐵花的體質變壞了。兩周后,血算是逐漸地止住了,可是她虛弱得
幾乎站不起身來。
    妞子給她買補品、做活魚,寸步不離,可是吉米的三千塊錢,除去打胎,剩下
的幾百塊,眼看著也快用完了。
    最近幾日,大丑改變了生活規律,白天很早就開車去了學校,整個下午就悶在
實驗室里,晚上拖著疲倦的雙腿,直到12點以後才回家。
    鐵花和妞子問他,他說趕寫論文,學校圖書館安靜。可他的瞎話編得不高明,
妞子從他一身的廚房味兒上,馬上嗅出他是去打散工了。
    「大丑,這你可騙不了我,你還是老老實實地給我在家寫論文。」妞子命令著
大丑。
    「還……還有一年,我……我就要回……回國了,家......家裡來信…要三…
…三大件,我想多……多賺點錢。」晚上,鐵花把妞子叫到自己的大床上。
    「妞子。」
    「姐。」
    「你算過這筆賬嗎?大丑一個月一千塊收入,可房租就用去五百多,加上電好、
電話的開支也就剩不了多少。現在,吃飯、買菜錢都是他付,一千塊怎麼夠呢? 」
鐵花小聲地在妞子耳邊說。
    「可見他說他家要買三大件,所以去打散工純屬騙人。」姐子說。
    「嗨,你別生這個氣,我是擔心,這樣長此下去他的身體一垮,論文寫不出來,
他將來的事業前途可怎麼辦? 」鐵花嘆了口氣,接著說:「妞子,我的身體差不多
沒事了,用不著你天天守著我。妞不是逼你去打工,我是想……」
    「姐,我知道,這不用你操心。眼下,有幾家超級市場,正急著聘收銀員,我
明天一早就去座征。」
    「好,妞子,姐暫時打不了工,出不去門,你就先幫我一把,以後,等我好了
…」她說不下去了。
    「睡吧,姐,這不用你操心。」
    第二天一大早,妞子就去了超級市場。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9 02:15
一周以後, 姐子帶回來一個黑色的 BP機,說是「Seven Eleven」超級連鎖店
發的,因為它24小時營業,經常調換人,為了方便,每位員工給一個。自那以後,
BP機經常在傍晚的時候響,並且她一去就是大半夜才回家。鐵花勸她換換白班,可
她執意說,夜班工錢多一倍。
    大丑問她在哪家超級市場上班,她說經常換。大丑說,換了不要緊,打個電話
回來,我可以開車去接你。最後妞子對他發了脾氣:「大丑,我都這麼大了,我知
道你腦筋轉的是什麼,你最好把你的腦筋用在你的論文上吧。」
    妞子最近可真闊了。到了月底,不僅爭著付房租,還經常大包小包地往家裡買
東西,冰箱里塞得滿滿的,壁櫃里還添了些時髦的新衣服。
    鐵花的身體逐漸恢復了過來,兩頰上又出現了紅暈。她本打算過兩天跟妞子一
起去打工,可妞子說,超級市場的工種要工卡,沒有身份不能做。並勸鐵花先別急,
等她再多賺點錢后,要麼她去上學,要麼做個小生意。
    「什……什麼生……生意呀?」大丑歪著頭問。
    我們可以買點兒批發的玩具、小工藝美術品什麼的,到長島跳騷市場去賣。」
星期天,他們三個人都在家裡,妞子由於昨天值了一夜的班,還在床上呼呼地睡覺。
    大丑手裡拿著一張報紙,埋著頭在尋找著什麼東西。鐵花給大丑做完了早餐,
正在收拾姐子的零亂衣服。她拿起妞子的一件白底紅條紋的呢外套,想送到乾洗店
去洗一洗,就把裝在口袋裡的東西往外掏,兩個下擺口袋都沉甸甸的,掏出來一看,
她嚇了一跳,全是些五十、一百的大票,用橡皮筋捆著,兩個兜里共翻出三、四把。
    「她哪兒來這麼多錢?」鐵花像是問大丑,又像是自言自語。
    大丑似乎沒有聽見,什麼也沒回答,頭仍然埋在報紙里。
    鐵花走到他的身邊,看到他左手拿著一張小紙條,條上有一串的數字型大小碼。右
手食指沿著整整一版廣告欄上的電話和BP機號,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地來回滑動
著。
    他的食指突然停在一排號碼上不動了,又歪頭對照一下手中的紙條。
    廣告上寫著這樣一行小字:
          專業指壓,分外快感,精神放鬆,全套服務,
    隨叫隨到,令君滿意,請呼 BP......
    「稱……你快把……把她的 BP機拿……拿來。 」大丑命令著鐵花。鐵花也明
白個差不多了,馬上從姐於的外套里,模出了那個長方形的黑色 BP機。
    大丑把 BP機打開一看,上面顯出的號碼同報上廣告的號碼,一字不差。
    鐵花全明白了,兩眼直獃獃地望著大丑。
    大丑猛地站起身來, 使盡全身力氣,右臂舉起 BP機,「啪」地一聲摔在了地
上。
    妞子被嚇醒了,骨碌坐起身來。
    大丑憤怒地瞪著眼, 瞧著地上那已被他摔壞了的 BP機。他覺得還不解氣,又
始起右腳,拚命地踩上去,一邊踩一邊罵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的髒話。
    鐵花撲倒在自己的床上,大聲哭了起來。
    搬子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大丑。
    大丑還嫌不夠, 從櫥里找出開瓶用的啟子,在那已是完全破碎的 BP機上又戳
又搗。
    「妞子,是我不好,全怪我,是我逼你出去的呀。」鐵花捶著枕頭大聲哭叫著。
妞子雙手捂著眼睛,鳴鳴地哭著,像個小孩子。
    下午,突然接到查理打來的電話,並約好晚上過來看他們。
    自從「花王莊」倒閉以後,鐵花就一直沒有見到過他。電話他倒是來過兩三次,
可鐵花堅持不見。一是覺得懷著身孕不好意思,二是心情不好,如果見到查理,不
知該說些什麼。
    她知道,查理一直在暗暗地追求她,所謂想見面的目的,她也很清楚。今天要
不是大丑先答應下來,她也是要回絕的。
    晚上,查理很守時,一到七點就拿著一束鮮花站到了門口。
    他進門后,像是自家人一樣,先走進廚房找到一個長形的大水杯,倒好水,把
那柬美麗的鮮花插了進去,然後放到鐵花的床頭柜上:「我希望你喜歡它。」他說。
    「謝謝你,查理。」她低著頭,聲音很小。
    大丑帶著妞子出去。屋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查理先是拉著鐵花的手,要求鐵花看著他的眼睛,鐵花沒有立即抬頭,他又重
復了一旬:「請看著我的眼睛。」
    鐵花緩慢地抬起頭,望了一下查理那雙藍色的、透明的眼睛,她不敢正視,又
低下了頭。查理抬起雙手,捧住她的臉,讓她的視線無處躲藏而不得不集中在他的
眼睛上,她立即感到,那兩道藍色的光像兩股熾熱的電流,直射進她的眼裡。她覺
得眼底發燙,心也在急跳。他半眯起雙眼。
    「聽著,鐵花,我愛你!」查理說完,緊擁著她,吻了起來。她抽泣著,隨他
怎麼吻。
    夜深了。
    附近教堂的大鐘,沉沉地敲了兩下。大丑房間的燈「味」的一聲關掉了。接著
是他上廁所洗漱的聲音,然後是他輕輕的一下關門聲,不一會兒,大丑的呼聲就隱
隱約約地傳了過來。
    「妞,你睡著了嗎?」妞子的聲音,放到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音量。
    「還沒,妞子。」鐵花翻了一下身,輕聲回答。
    「姐,我想過來跟你躺一會兒。」
    「過來吧。」
    黑暗中,妞子輕手輕腳地爬到了鐵花的床上。
    兩個人仰面躺著,都睜著眼,望著黑洞洞的天花板。
    「姐,查理向你明確地表示了嗎?」
    「嗯。」
    「我跟大丑都猜著了。你怎麼想的,姐?」
    「不知道。」
    「別猶豫了,姐,這是個好機會,又絕對的保險。吉米所以能瞞過去你,就因
為他是黃種人。黃種人有無身份,全憑嘴上一說,白種人那還假的了嗎? 查理咱們
又知根知底,人又可靠。大鼻子藍眼睛,要說是投身份,那可就真是世界大玩笑了。
姐,抓住,別讓他跑了,要多下點兒功夫。」
    鐵花側過身來,幫姐子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又摸了摸她的臉蛋說:「妞子,那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我? 好辦。姐,你放心,這次要不是咱們的經濟這麼吃緊,我是絕不會幹…
…」
    鐵花不等她往下說,就捂住了她的小嘴兒,沉默了一下,她說:「妞子,你也
20了,不能再一個人單獨亂闖了。」
    「姐,我明白。」
    「大丑昨天跟我提起,要給你介紹一個男朋友。」
    「他能介紹什麼好人?」
    「他說是他們學校的學生,是學數學的研究生,說人長得還不錯。」
    「哪兒來的?」
    「這個沒問。」
    「就怕人家看不上我。」
    「不妨先見見面。」
    「不過,姐,人家要是知道我的底細,還會要我嗎?」
    「妞子,第一先不要說,第二他要真的是好人,真的愛你,就應該原諒你的過
去。不過,這種事,最好一輩子也別提。」
    「姐,我聽你的。」
    遠處教堂的鐘聲,又敲了幾下,像是為她們的新生祈禱。這對來自北京的姐妹
在漸漸消逝的鐘聲的音波中,相依著睡著了。
    今天是妞子相親的日子,地點定在曼哈頓中央公園。大丑計劃,同她倆一起來,
可由於論文答辯的最後一關--口語問答正好定在今天上午,沒辦法,只好由鐵花
陪著妞子了。
    她倆臨行前,大丑賣了個關於:「你們先別……別問,他……他是什麼地方來
……來的,等見了面就…就知道了。」
    初春的中央公園,草地剛被修剪得平平整整,湖面上的春風一吹,那令人爽氣
的青草香,直迎著她們撲面而來。
    妞子經鐵花一打扮,顯得文靜,煙淑了許多。她上身穿了一件黃色寬鬆毛衣,
下面配一條勞動布長裙,一件中長薄呢外套,沒扣前排,走起路來,瀟洒地擺來擺
去。
    她倆按著預定的時間和地點,照著大丑描述的此人的長相,在門口的石人像下,
一眼就認出了那人。
    雙方一經介紹,大丑的關子就被揭破了。
    那人名叫伊小波。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9 02:17
伊小波原來也是北京人。他個子不高,留了一個寸頭,一套深蘭色中仔裝,包
著他一身健美的肌肉。
    他28歲,來美已經八年,英文雖從 ABC念起,可經八年在校學習,現如今,競
拿下了本科和數學碩士學位。
    他人老實, 不怎麼說話。可一旦說起來j就如同他長的四方大臉,一頭寸發一
樣,規規整整,有板有眼。
    他人並不扭捏,不屬秀才、書生那類。據他介紹,他好動,酷愛打網球,業餘
生活除了打工,便是看電影。
    鐵花對伊小波的印象相當好,當即就決定自己先走,讓奶子單獨留下來和小伊
好好聊聊。
    「實在對不起,我還有個約會。小伊,你不妨帶著妞子看場電影。如果有興趣
的話,晚上到我們那裡吃晚飯。」鐵花說完又向妞子眨了一下眼,就出了公園,走
進了地鐵通道。
    一路上,她打心底里高興,妞子要是真的和伊小波好起來,從此定上正路,那
該多好哇!甚至她認為,這比起她和查理的關係更為重要。同時,她又非常感激那
個嘴笨、心善的大丑,他為了妞子操碎了心。
    她走出地鐵,到附近的菜場買菜。為了伊小波晚上的到來,她想親自下廚房,
好好燒幾個小菜。
    她提著菜,走進自己任的那條巷子。突然,一聲刺耳的煞車聲,在她身旁響起。
她不由自主地想用手捂住耳朵,差一點把手裡提的活魚甩了出去。
    她回頭一看,車窗里伸出了王老五的頭。他皮笑肉不笑地說:「大妹子,好久
不見啦。」
    她加快了腳步,照直往前走。
    「常小姐,咱倆之間有誤會,你上車來,我要向你解釋清楚。」
    她更加快了步伐,近似小跑。
    王老五的車在一旁尾隨著她。
    「你別那麼想不開,『花王莊』的事不怪我,我全是為你著想。」王老五一見
鐵花不理她,他「吱」地一聲,把車停在路窮,下了車,攔住了她的去路:
    「鐵花,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當初的目的,我事先沒跟你說,就是想擠
走吉米,咱倆一塊經營『花王慶』。我喜歡你,我疼你,我……我這話要是假的,
就讓老天爺打雷劈死我。現在我有錢了,跟我走吧,我准讓你過上好日子。真的,
鐵花,我可以改掉我身上的毛病。我向老天爺起誓!」
    鐵花看了他一眼:「老五,你發你的財,我過我的苦日子,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請你以後別再打擾我。」
    「打擾你!我對你可是一片真心,我沒有吉米那麼能說會道,可我的心比他強。
他騙你, 我可不騙i我有的是貨真價實的美國綠卡。」群深色海鷗中,突然飛進一
只白天鵝。
    墮胎后的她,整個身體小了一號,似乎颳去的不是胎兒而是颳去了她身上的一
些多餘脂肪。她顯得更苗條,只有上帝賜給她的那一雙豐乳沒有因此而產生任何變
化,時隱時現在那花色、窄小的胸罩里彈動著。
    妞子說聲了「see you later」(等會兒見) 就一頭鑽進了大海。查理扶著鐵花
走向淺灘,孩子們礬咀喳喳戲鬧的水花濺了她一身,海風一吹,她打了個寒顫。她
加快了腳步,向著水更深一些的地方走去,是怕冷,還是怕這近乎全裸的身體被人
們看來看去,她也不知道6反正,她覺得身體藏在水裡會自在些。
    查理拉著她的手,在後面緊隨著。
    她忽然覺得,腳心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沒站穩,橫倒在水裡。查理哈哈地笑
著,把她從水裡抱起來,水已經齊胸深,她被嗆得流出了眼淚,四肢緊緊地盤住查
理。
    查理結實、健壯的身軀站在水中,像個支柱,她的臉在他長滿胸毛的胸上,緊
緊地貼著,她聽到他咚咚的心跳。
    查理把她抱上岸,鋪展開了大浴巾,讓她躺下。查理打開助曬油,在她的身上
輕輕地塗擦著。
    她閉起雙眼,享受著陽光,享受著溫情。
    她好久沒有這麼親近地接觸異性了。自從吉米定后,查理與她的關係始終保持
著一定的距離。很多人都說,美國人熱情,性關係隨便,可查理從未越雷池一步,
這使得她有些不解也許他怕遭到拒絕,也許他想採用適合中國女孩的表示感情的方
法。她不知道。
    火一樣的陽光照射在鐵花的身上,她覺得火辣辣的疼。她坐起身來,抓起一把
沙子,往自己的腿上撤;她又抓起一把,撒
    「Hot」 可用來形容事業、市場、流行的服裝或是旅遊的熱點。但是,更多還
是用來形容人、人際關係、友誼戀愛、甚至性愛。美國女人在床上與男人性交時最
常說的一句話就是:「Make me hotter.」(再給我搞熱點。)
    查理光著膀子駕著車,旁邊坐著鐵花,後座上躺著妞子,也加入了一股追求熱
的潮流之中。
    因為是周末,所以長島高速公路上去 Jones Beach(瓊斯海灘)弄潮的的車隊一
字排列,幾乎不能向前移動。
    妞子要求查理打開車上的收音機, 放點「Hot Music」  (熱門音樂) 。 隨著
Michael Jackson(邁克爾?傑克遜)的歌聲一起,
    妞子在後排座上又是扭又是唱,並大聲高叫:「開響一點,我需要再熱烈一些
的音樂。」
    鐵花園過頭說:「行啦,姐子,就數你熱鬧。」
    妞子裝作沒聽見,閉著眼睛,搖晃著身子模仿著邁克爾?傑克遜。
    查理先沖著鐵花微笑,然後突然關掉收音機,問雙子:「你為什麼那麼喜歡美
國的熱門音樂?」
    妞子停住了唱,非常掃興地說:
    「怎麼說呢,我受不了了,伊小波整天像塊木頭。就拿今天來說吧,我邀他跟
咱們一起出來玩,他說有一大堆習題還沒做完。三個多月了,除了跟他看了兩場電
影,就從來沒跳過一次舞,也沒出來玩過一次。你們說,這是正常人嗎?」
    查理說:「中國的學者是不太懂得生活。」
    「不過,我倒覺得,妞子是需要伊小波來降降溫。」鐵花表示不同的意見。
    「降溫?!姐,你不是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再降溫,我非凍死不可。
    汽車開始向前移動,查理輕輕地踩了下油門兒接著說:
    「妞子,你太美國化了,你應當試著了解中國人外冷內熱的民族性格,你應當
了解你自己的民族。伊小波對你再熱,他也不會像美國青年一樣,一分鐘對你熱起
來。這需要時間,需要一個過程,就像我對鐵花的態度一樣。」
    「聽你這話,我成了美國人,你倒變成了中國人了。」
    「謝謝你的恭維,還差得很遠。」
    鐵花聽著他倆的對話,心中暗笑。
    查理加快了車速,又把窗子關上,打開了冷氣。瞬間,一切聲音都被關到了窗
外, 只聽到一絲絲的冷氣機聲:「我不喜歡Hot Music,我喜歡中國文化、中國戲
劇和音樂。妞子,你能給我唱一首中國歌嗎?」查理問妞子。
    這下可難倒了妞子。妞子12歲隨母親來美定居,她除了小時候在幼兒園裡學過
幾首兒歌,就再也找不出會唱的中國歌了。
    「不會,我真不會。」妞子使勁地晃動著腦袋。
    「鐵花,你呢?你會嗎?」查理又問鐵花。
    「兒歌,行,我來唱。」
    鐵花先是笑了一陣,然後唱道:「小板凳兒,四條腿兒,我給奶奶嗑瓜子兒…」
不知怎麼搞的,她唱著唱著就不唱了。
    她眼圈兒還有些發紅。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9 02:19
「這,這不是歌,我要聽的是有旋律的中國歌。」查理說時並沒注意到鐵花臉
上的反應。
    「查理,還是你先唱吧。」鐵花說。
    「我先唱,好。」他咳嗽了一下,潤了潤嗓子:「Sunshine on my shoulders
makes me happy, sunshine in my eyes can make me cry, sunshine。 on the
water looks so lovely…」(陽光照在我肩上,令我愉快;陽光映在我眼中,令我
感傷;陽光灑在水面,令我神往……) 優美動聽的鄉村歌曲,從查理的喉嚨里唱了
出來。他是那麼投入,那麼認真,讓人感到那溫暖火熱的陽光,似乎真的會照射在
你的頭上、肩上、眼睛里。
    妞子和鐵花靜靜地聽著,被這暖人心肺的歌聲打動了。歌聲以非常非常弱的尾
聲結束了,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都還沉浸在那柔和的景色中:悠靜的湖水,燦爛
的陽光,伴著岸邊一對沉醉的情侶……
    他們誰都知道,這種世外桃源般的景色,在紐約只是一種夢幻,一種嚮往。
    妞子知道該輪到自己了,沒等查理催他,她就輕聲地唱了一首唯一能在她記憶
中搜尋到的中國歌。她想起了幼兒園老師教給她的歌,唱道:「我在馬路邊,檢到
一分錢,把它交給警察叔叔手裡邊,叔叔把頭點……」
    鐵花聽著,也不由自主地隨著哼了起來。
    誰也想不到, 這首70年代中期在北京流行的兒歌,今天在紐約,在長島的495
高速公路上競突然響了起來。
    查理隨著節拍點著頭,欣賞著這首來自北京的歌。他聽得懂詞兒,卻體會不到
掇子和鐵花此時此刻的心境。
    等唱完「我說了聲,叔叔,再見」時,她倆不約而同地都用手擦著被淚水沾濕
的臉頰。
    在著名的瓊斯海灘,弄潮的人群一望無際。
    時下正是暑期,來這裡玩的人大部份是年輕的學生。今夏流行的泳裝,以花色
調為主。男人穿著花游泳褲,女人穿著花色比基尼。花色比基尼的尺寸,比往年的
小了許多,小到女人的臀部幾乎全部亮在外面。兩臀之間的那塊遮羞布,準確地說,
是那根遮羞帶兒被海水一浸,深深地陷在肉里。
    精明的泳裝設計家、把胸罩的尺寸巧妙地定在既能展現美國女人的豐胸,又使
它能兜得住而不至掉出來的分寸上。性感正是流行的時尚。
    美麗的大西洋海岸線上,被這些花花綠綠的泳衣和深淺不同的膚色,裝點得五
彩續紛。
    美不勝收,艷不勝收。
    仔細一看,人們都在以各種不同的姿勢,仰、卧、側、趴,接受著神奇的太陽
賜予的溫暖、熱烈的光線。
    他們身上塗著亮閃閃的助曬油,讓自己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都能無一例外地受到
熾熱陽光的照射。』
    美國人,特別是白種人,對身上的膚色非常講究,甚至以此來展示自己的地位
和擁有的金錢。皮膚過自,自然是無錢度假,無鬧去日光浴;皮膚曬得黑黝黝,當
然就是有錢度假,有閑去曬太陽。美國人一般都用羨慕的眼光,瞧著曬得黑亮黑亮
的人說:「You got a great tan.」(你皮膚曬得真不錯。)就如同說「你真有錢」
一樣。
    鐵花在更衣室,換上了查理送給她的流行款式的花色比基尼。她極不自在,不
好意思走出來。
    妞子早巳換好了游泳衣,急得在外面直叫她:「怕什麼,姐,美國海灘就這樣。」
    鐵花雙手捂著胸,怯生生地走出來。
    查理在遠處,手裡拿著一條大浴巾,微微搖著頭,笑昧眯地望著她。不知道是
笑她東方女孩特有的羞怯,還是欣賞著她那動人的體態風姿。
    鐵花的膚色在整個海灘中極為明顯,她的出現像是在一群深色海鷗中,突然飛
進一隻白天鵝。
    墮胎后的她,整個身體小了一號,似乎颳去的不是胎兒而是颳去了她身上的一
些多餘脂肪。她顯得更苗條,只有上帝賜給她的那一雙豐乳沒有因此而產生任何變
化,時隱時現在那花色、窄小的胸罩里彈動著。
    妞子說聲了「see you later」(等會兒見) 就一頭鑽進了大海。查理扶著鐵花
走向淺灘,孩子們礬咀喳喳戲鬧的水花濺了她一身,海風一吹,她打了個寒顫。她
加快了腳步,向著水更深一些的地方走去,是怕冷,還是怕這近乎全裸的身體被人
們看來看去,她也不知道6反正,她覺得身體藏在水裡會自在些。
    查理拉著她的手,在後面緊隨著。
    她忽然覺得,腳心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沒站穩,橫倒在水裡。查理哈哈地笑
著,把她從水裡抱起來,水已經齊胸深,她被嗆得流出了眼淚,四肢緊緊地盤住查
理。
    查理結實、健壯的身軀站在水中,像個支柱,她的臉在他長滿胸毛的胸上,緊
緊地貼著,她聽到他咚咚的心跳。
    查理把她抱上岸,鋪展開了大浴巾,讓她躺下。查理打開助曬油,在她的身上
輕輕地塗擦著。
    她閉起雙眼,享受著陽光,享受著溫情。
    她好久沒有這麼親近地接觸異性了。自從吉米定后,查理與她的關係始終保持
著一定的距離。很多人都說,美國人熱情,性關係隨便,可查理從未越雷池一步,
這使得她有些不解也許他怕遭到拒絕,也許他想採用適合中國女孩的表示感情的方
法。她不知道。
    火一樣的陽光照射在鐵花的身上,她覺得火辣辣的疼。她坐起身來,抓起一把
沙子,往自己的腿上撤;她又抓起一把,撒在查理的身上。
    「不,鐵花,你需要陽光。」說著用手撣掉自己身上和鐵花腿上的沙子。
    鐵花撫摸著他的胸,輕柔而深沉地說;「是,我需要陽光,我也需要你。」
    查理坐起身來,兩手抱著雙膝,眺望著大西洋上的浪花說:「我懂,我也希望
明天就和你結婚。可是,我還需要再等半年。」
    「為什麼?」
    「我和我太太在離婚財產的分配上還有些問題沒有解決。」
    「你還沒有離婚?」
    「分居已經快三年了。」
    「你不愛她了?」
    「應該說,相互間都失去了吸引力。」
    「那就可以離婚嗎?你們美國人把婚姻太當作兒戲了。」
    「是,你說得對。可我很重視,我需要一個穩定的家庭,像你們中國人一樣。」
    「那你的女兒戴安怎麼辦?」
    「噢,她已經17歲,明年就到獨立生活的年齡了。」
    「查理,你真的愛我嗎?」
    查理沒有回答,回過頭望著她:「請你相信我,這是真心的。」說著抱住鐵花
躺了下來。在陽光下,查理熱烈地吻著她。等他們從海灘回來,太陽已經落山。他
們決定今晚在鐵花家開個小 Party(派對),共進晚餐。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9 02:21
他們走進屋時,大丑正在接電話,他看到鐵花就說:「找……找你的。」
    「誰呀?」
    「一個叫……叫張……張力的。」
    鐵花馬上接過聽筒:「是張力嗎? 你這個傢伙怎麼搞的,一年多都沒個信……
行啦,甭解釋啦,你現在在哪兒……好哇!那很近,到我家也就半小時。對了,你
怎麼知道我的電話?什麼,Super(即 superintendent,樓房管理員)?」
    鐵花放下電話后,興奮地告訴查理,張力一會兒來。
    「真的嗎?」查理也非常驚訝,「她最近怎麼樣?」
    「她說將要告訴我好消息。」
    大丑和妞子雖然沒見過張力,可從鐵花那兒,已知道了很多。
    不到半小時,張力帶著一股風走了進來,她和鐵花抱著轉了一圈,又同查理握
了握手。經鐵花介紹,又和大丑、妞子打招呼。
    「快告訴我,什麼好消息?」鐵花急不可待地問。
    「也沒什麼,就是畢業了,在州政府機關尋了個小職。」張力說得輕描談寫,
可仍然掩蓋不住內心的喜悅。
    「那……那你要去……去很……很遠的地方工……工作啦?」大丑說。
    「對,上州 Albany。」張力回答。
    「年薪多少?」妞子關切地問。
    「兩萬四千塊。」張力如實彙報。
    查理成了晚餐的主廚。一向不用的烤箱,經他洗涮乾淨后,烤出了一隻又肥又
大的火雞。生菜色拉經他一調配,顯得新鮮又乾淨。一人一個嫩玉米,又燒了一鍋
中尾湯。
    等這些都做完了,查理己汗如雨下。
    鐵花拿了塊紙巾,幫助查理把額頭上的汗擦乾,他被她細柔的動作感動,當著
所有人的面,輕輕吻了一下鐵花的臉。
    在大家忙著往桌上擺茶的時候, 張力把鐵花拉到一邊,輕聲地問:「吉米呢?
他和你吹啦?」
    「一言難盡,晚上跟你說。」鐵花說完就拉著她回到桌上。一屋的北京人加上
查理,把這小小的一套單元房,搞得熱火朝天。他們東拉西扯,窮佩神聊,一直鬧
到後半夜。要不是明天上班的上班,上課的上課,說不定他們會鬧個通宵達旦。
    在海灘瘋了一天的妞子,等客人一走,就躺在床上迅速進入了夢鄉。
    張力和鐵花一年多沒見面了,都知道對方有很多話要講。鐵花沖了兩杯濃咖啡,
張力嚼著泡泡糖,看上去他們真要準備挑燈夜談了。
    「鐵花,這一年多,你究竟發生了些什麼?」等鐵花坐下來,張力馬上問。
    「你呢,去年冬天,大風雷把你颳走后,就杏無音信。你真不像話。」
    「先說你的,鐵花,等一會兒再講我的故事。我這一年在美國碰上了好多事情。
在北京生活十年、二十年恐怕也遇不上,足夠寫一部長篇小說的。」
    鐵花喝了一口咖啡,仔細地、慢慢地把「花王莊」的興衰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並把吉米的最後一封信,從抽屜里翻出來,攤在張力眼前。
    張力漫不經心地把那封信推到一邊說:「鐵花,過去的事就算過去了。細想一
下你不覺得你還算是幸運的嗎?」
    「是啊,妞子就更慘了。」鐵花向睡在小床上的妞子努了一下嘴說。
    「看得出來,她那麼小,懂什麼呀,可悲的是她自己並不覺得慘。」
    「最近好多了,自從交了男朋友,也是北京來的學生叫伊小波后,明白了很多。
人也大了一些,二十二三了,比前兩年不知強了多少倍,但願她別再出什麼差錯。」
    張力吐出了嘴裡的泡泡糖,喝了一大口咖啡,眼睛瞧著鐵花,認真地說:「你
和查理差不多了吧,要不要我幫些什麼?你和吉米的事,問題也出在我這個紅娘上,
關於他的身份,我也打過問號。嗨,我太大意了,我想查理就不存在這方面的問題
了吧。」
    「我正在等他辦離婚。」
    「和公民結婚是最快的途徑,弄好了,三個月就可以拿到臨時綠卡。你就耐心
地等吧,這是最安全、最可靠的取得身份的辦法。」
    「張力,你呢?」
    「我,永遠是慢你半拍的人。不過也不是沒有希望,進州政府工作,沒有身份,
你想有多難,虧了我懂會計,又學了Computer(計算機)專業。面試那天,沒給我緊
張死,反正我是背水一戰,豁出去了。你猜怎麼著,這麼一來,反倒覺得沒了包袱,
膽不顫心不跳,對答如流。」
    「你真行,張力。」
    「行什麼呀。」
    「那你的身份怎麼解決?」
    「這個,面試時就談好了,我明白地告訴他們,本小姐什麼都能幹,就是沒身
份,要不要隨你。」
    「他們怎麼說。」
    「答應試用期頭一年給我辦工卡,然後就給我申請辦身份。」
    「太好了,祝賀你,張力!」
    「先別祝賀,不一定怎麼樣呢,等綠卡到手了再說。」
    鐵花看了看錶問:「三點了,你困嗎?」
    張力指了指那碗喝完了的咖啡,笑著說:「還能睡嗎?」
    「那好,今兒我鄭重其事地跟你說件事。」欽花往前移了移身子:「你覺得大
丑這個人怎麼樣?」
    「什麼意思?」張力的反應非常靈敏。
    「你比我大一歲,都快三十了,難道你……」
    「鐵花,謝謝你,打住吧。我這人大古怪,人家受不了我,我也受不了人家,
結婚的事,我暫時不會考慮。告訴你鐵花,現如今,沒有身份的女人想結婚,掉價,
跌份,叫那些有身份的醜男人、老男人,像撿垃圾一樣地拾來撿去。婚姻成了交易,
性事成了買賣。移民難,女移民難上加難,不能平起平坐的婚姻,我永遠不幹,甘
願一輩子獨身。」
    說到這裡,她發現鐵花紅著臉、低著頭。她馬上補充說:
    「鐵花,你的情況不一樣,你條件好,是那些有身份的人追求你。」
    「嗨,張力,你別解釋了,說到底還不是一回事,我同意你的看法,可我又別
無選擇。因為,我沒有你那麼能幹,沒有你那麼強的自制力。」
    「別亂說了,鐵花,查理非常非常好,我在他課上呆了兩年多,我敢向你保證,
他不會說假話,他會對你負責的。我真為你高興,值得祝賀的應該是你。」
    她倆又各自倒滿了一杯咖啡,越說越帶勁兒,越說越興奮,彼此都為對方的身
份前途有了著落而感到高興。她倆以咖啡代酒,在這寂靜的夜裡,咖啡杯相碰的聲
音顯得特別清脆、悅耳。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9 02:23
查理在星期天也是個鬧不住的人。像美國所有的男人-樣,他熱衷於戶外活動。
別看在學校時,不管天氣有多炎熱,代總是西裝筆挺的,可一回到家就馬上換上一
身短打扮象變了一個人。尤其是在周末,赤著背的時間可比穿衣服的時間要長。
    鐵花搬到他家來已經俠一個月了。
    這個星期天,他們起得很早,除草、剪花。查理只穿了一條短褲,在強烈的陽
光下,推著震耳欲聾的除草機,汗流挾背地干著。
    鐵花在給烤肉爐點火,濃濃的黑煙,嗆得她直咳嗽。
    查理關掉除草機,笑著走過來教她。他先是在炭球上噴了些汽油,然後把燃著
的火柴棍往裡一丟,「撲」的一聲,火苗竄起足有一二尺商。他蓋上爐盞說:「等
一會兒,先烤雞腿,再烤中排。」說完他又回到除草機前,開動了馬達。
    欽花在等烤肉爐燒熱之前,拿了一把大剪刀,走到圍牆邊的玫瑰花叢中,修剪
一些過長的或已乾枯的枝葉。今天,鐵花的打扮也相當隨便,一條已毛了邊兒的中
仔短褲,恰到好處地修飾著她的臀圍;一件大領全棉的白色 T-shirt(T恤衫),斜
掛在她的肩上;一頭長發,紮成一個馬尾松時飄時跳地緊隨著她。
    她確實有點變化,渾身的皮膚再不像以前那樣慘自,臉上也出現了黑里透紅的
健康色。她在玫瑰花前剪技的姿態全神貫注。
    他倆今天一早起來,又整院子,又烤肉,是為了迎接什麼客人嗎? 是鐵花的建
議?是查理的安排嗎?都不是。這只是美國人過周末的一種常見的方式。戶外烤肉,
曬太陽,這雖不是美國人的最大享受,但也是一般美國中產階級追求的目標。目前,
鐵花並沒有完全搬過來,平時仍和大丑、妞子住在一起,只是周末兩天在這裡度過。
    原來,她以為查理和她的關係一定會發展得很快,也做好了會發生性關係的思
想準備。可是,和他單獨接觸幾次,她發現,查理並不像人們通常對美國人的那種
印象,即便他的女兒戴安不在家時,查理也只限於抱抱她,吻吻她。
    直到上個星期天,他倆才真正發生了第一次性關係。
    經過這次以後,鐵花的心靈帶來了很大震動,這震動應該說是觸及靈魂的。
    查理在床上的那些所作所為,令她不可思議。以至於事後她一回想起來,就會
一陣陣地犯噁心。那天起床以後,她拚命地刷牙漱口,可無濟於事,口腔里總殘留
著那種叫她時不時想嘔吐的味道。
    這種奇怪的感覺,她沒向任何人說,也沒法說。
    她常常一個人站在一處,想著這是為什麼? 兩個民族文化背景不一樣,難道性
愛也表現出不同?自己真的能和他交融在一起嗎?
    他在床上的那些動作,是真的出於愛我嗎? 如果不是,那他為什麼看上去那麼
投入,那麼忘我 s如果是,怎麼竟會讓我周末,這些疑問始終沒有離開過她。這兩
天,她不去想了,她想的更多的是,儘快結婚,取得綠卡。
    除完了草,關掉除草機,查理又鑽進了他那輛開了已近十萬英里、但保養得如
同新車一樣的福特車身底下。
    烤肉爐里的肉香已經飄了出來,鐵花用一把鋼釵不停地翻著牛排。
    「查理,你俠修好了嗎?」她大聲問著查理。
    「你再等一會兒,你把烤好的肉先拿出來,然後調成小火,再放新肉。」查理
一邊躺在車底下修著車,一邊教她如何烤肉。等查理修完車從車底下爬出來時,臉
上沾滿了黑油泥,逗得鐵花捂著肚子,笑彎了腰。
    「我要先洗個澡。」查理說著往屋裡定。
    「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大丑和妞子,叫他倆過來,肉太多了,吃不完。」
    「不好,今天誰都不請,就是你我的世界,這樣才羅曼蒂克。」查理說完就進
了屋。
    鐵花對查理的直率早就領教了,他的喜怒哀樂都會明明白自地掛在臉上,要使
他改變看法很難。不掰開了揉碎了地講清楚,他會一直堅持到底的。
    其實,鐵花很想叫大丑、妞子一塊來熱鬧,但是,像這種小事,她就不願多費
口舌了。她知道,查理這樣做,不全出於自私或怕費錢,他是希望兩個人能單獨過
周末,希望找一點兒浪漫情調。
    不過,查理身上的猶太人血統,有時也叫鐵花皺起眉頭。
    下館子吃完飯,小費是絕對地按15%給,多一毛一分,也要找回放進自己的口
袋。更有甚者,哪怕吃剩下的一點炒飯,也要打包帶回家。
    查理的過於節省,也不光是來自猶太人血統。作為一般大學的教職員,養一幢
房子,養一輛汽車,就註定他非這樣過日子不可。
    他今年42歲,為了他這幢房子,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不光是錢,主要是時間。
周末的剩餘時間,幾乎統統用在整理房子上了。大到翻修換鋁皮,小到鍋爐換水管,
都是他利用休息時間自己動手做的。所以他在離婚財產的分配上,時至今日仍與他
太太廳斤計較,爭執不休。
    那個已同他分居的太太、金髮碧眼的愛爾蘭後裔,也在某大學教書。有一次還
碰見了鐵花,她不但不生氣反而非常熱情,非常禮貌地對待鐵花。使她不解的是,
這樣一對有著高度教養的美國夫妻在離婚的財產分割、金錢分配上,卻寸土不讓地
打著持久戰。
    他倆吃完了烤牛排,緊接著又去商店買了白色油漆。回來后,又馬不停蹄地刷
起了房子。查理搬著梯子負責高處,鐵花蹲在地上負責低處。經過兩三遍的漆刷,
這幢美國標準的小木屋煥然一新,亮亮地矗立在一片綠色草坪之中。
    「Great!」(太棒了!)查理站在房前,欣賞著他們的成果。鐵花站在他身邊,
想著美國人大談熱愛生活和享受生活,可把
    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如何創造享受的過程中,又何苦來呢? 也許,他們認為創造
的過程就是享受吧。
    查理為了使周末的生活過得更充實,又開車帶著鐵花去看了一場電影,片名叫
「Scarface」(傷臉)。內容描寫的是一些人為了金錢、為了毒品,彼此相互殘殺的
故事。血琳琳的場面,殘忍的鏡頭畫面,使鐵花一直緊緊地拉住查理的胳膊,有時
嚇得不敢睜眼去看。
    查理卻看得津津有味,隨著劇情發展,還發出各種不同的感嘆聲。
    回到家裡已近12點,他的女兒戴安還沒回來,查理並沒因此而感到著急。
    「這麼晚了,會不會出事?」反而是鐵花顯得有些不安。
    「不會的,周末的年輕人怎麼會這麼早就回家呢?」
    「會睡在外嗎?」
    「會的,經常是這樣。」
    「你不擔心?」
    「擔心也是沒用的,過了這個年齡就會好的。難道你在17歲時,周末會乖乖地
呆在家裡?」
    鐵花沒有立即回答,心裡在說,我是沒呆在家裡,在那時,我正在內蒙兵團的
土屋裡。
    查理拉著她的手上了樓,走進了他的卧室……
    現在,她和查理的肌膚又在一起了。可是鐵花總覺得他們之間存在著無形的隔
閡。
    這道障礙到底是什麼呢?等查理睡熟后,她一個人睜著眼睛想。
    是成長的環境不一樣? 是文化背景的巨大不同,還是由於語言上的障礙,不能
充分表達出彼此細微的感覺?是膚色?是民族?也許這些都有。這些看不見又看得見,
摸不到又摸得著的東西,統統加在一起,構成了她與他無法徹底溝通的感覺,一種
模模糊糊,沒著沒落的感覺。
    黑暗中,她眨了眨眼,不敢再往下想了。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0-29 02:26
查理和他太大的離婚案子一拖就是一年零四個月。要不是鐵花再三勸說查理作
些讓步,還指不定拖到猴年馬月呢。最後經法院判決,房產雙方各得50%,如賣掉
的話每人分得一半的錢。
    女兒戴安雙方還需供養一年,直至孩子年滿18歲。查理因為在這幢房子上付出
了太多的心血, 不肯搬出,只好就按法院裁決的每月交納前妻550元的房租費。汽
車由於每人各有一輛,也就沒什麼好爭執的了,可所有的傢具折算成現金,查理不
得不掏腰包。他拿不出那麼多現金,於是又經律師、會計師磋商、核算,決定以分
期付款的方式償還。
    還有零七碎八的小賬,鐵花也摘不清。反正她覺得,美國人愛打官司,愛扣細
賬,那些先進的計算器,全用在這些方面
    通過這場美國式的離婚案,鐵花深深感到查理對她真心誠意,為了爭得他倆共
同生活的條件,也算是費盡了心機。
    在這一年零四個月的持久戰中,鐵花幾乎是無所事事地等待著,雖然她不可能
介入他們的離婚案,可她總是踏不下心來做任何事情。去打工掙錢吧,還沒有工卡。
她盼著和查理正式結了婚,有了工卡後於工作有個挑選,何必在這時出去,受那份
冤枉氣呢? 去上學吧,她的 F- l簽證早就過時了,她四年沒回學校全天讀書,校
方早就通知她,取消了她的學生簽證。如重新申請,不僅需要一大堆證明、擔保之
類的文件,而且能不能辦成還是個問題。因為她的 F- l簽證,在移民局已有了不
良的記錄。
    她的唯一出路就是等,乾等,等著查理儘快地和她完成婚姻。到那時,她想的
這些叫人頭疼的事,就會迎刃而解,一切都可以重新打鼓另開張。
    可這一年多里,她也沒閑著。她成了姐子和大丑的保姆,成了查理周末的夥伴。
光搬子的婚事,與伊小波的關係就夠她整天操心,費盡心機了。加上大丑完成學業
的最後衝刺,回國前的準備,都由她一一安排。
    不過,最難辦的事還是妞子和伊小波的關係,他倆時好時壞,今天散,明天合,
好一段,散一段。到底什麼原因,她也搞不大清楚。伊小波嘴緊得幾乎只宇不提,
很難打聽到他真正的想法。妞子倒是經常向她談自己的看法,可是說來說去總是那
么幾句話:「他是個好人,可我們性格合不來,讓我為他做什麼都行,就是不能結
婚。」
    「別太固執了,妞子,性格也是可以改變的,兩個人相互遷就一些,慢慢培養
起共同的愛好不就行了嗎? 」她對紐子這麼說過。可是說完后,連她自己也覺得說
服不了人.改變性格誰能做到?妞子能像伊小波一樣,整天摳數字?伊小波能像掘子
一樣,整天談流行的熱門音樂?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不過,她還是認為她倆是可
以求大同存小異的。看看天底下的夫妻,又有幾對是真正的性格統一、愛好一致的
呢?就拿自己說吧,暢易文,吉米,查理,哪一個稱得上性格合得來呢?」
    「妞子,你別太美國比了,來不來就說性格不統一,說散就散。別那麼講究行
不行?」
    「不,姐,這樣兩個人都會痛苦-一輩子的。」
    「小小的年紀,哪來那麼多的痛苦? 生活,婚姻,你想它痛苦就是痛苦,你想
它幸福就是幸福。姐子,依姐看,你倆倒是挺般配的,年齡又合適,又都是咱北京
人,應該說共同的地方挺多的,不然去找個老美或港台來的華人就幸福啦? 姐是沒
辦法,我要有身份,還非咱北京人不嫁呢!」
    「姐,別提他了。你還是催查理趕快跟你結婚,拿綠卡,這比我和他結婚的事
重要得多。」
    「妞子,我可要給你提點意見。」
    「說吧,姐。」
    鐵花拉著妞子的手,嘴角動了兩下,話又止住了。
    妞子瞧著鐵花想說又不好意思說的樣子,撲哧一笑:「姐,咱倆還有什麼不好
講出口的,有什麼你就提。」
    「我……我是想……伊小波也存在著身份問題……」
    「這我能做到。我同他說過,甭管結不結婚,這法律手續我幫他完成。可那個
死腦筋說不要,說這樣對我是不負責任的表現。我說,我用不著你負任何責任。可
他死擰著就是不肯。」
    「妞子,我真不明白,既然你能下這麼大決心為他付出這麼多,為什麼就不同
意真跟他結婚?難道你真的不愛他?」
    「不愛。」妞子搖著頭說。
    「那他也真的不愛你?」
    「說不上。」
    「你是不是嫌他太那個了?從來不主動…」他是不是有什麼病?」鐵花直言不諱。
    「那倒不是,該怎麼說就怎麼說,人家是個非常健康的人。」
    「他從來沒跟你上過床?
    「是我不讓。」
    「為什麼?」
    「姐,你別問了,反正不行,真的,就是不行,他太老實了。」鐵花看妞子的
態度那麼堅決,就搖了搖頭,沒再往下說什最近妞子和伊小波的關係開始惡化了,
好長一段時間沒見伊小波打來一個電話。也沒見姐子出門兒。不僅不出門,而且在
屋裡一躺就是半天,好不容易催她起床了,又在浴室里一泡就是一兩個小時,在里
邊磨磨蹭蹭不知幹些什麼。
    近來,妞子經常發低燒,臉色從紅潤變成了青黃,鐵花知道失戀后的女孩的心
情,一再勸她想開些,又背著妞子打電話找伊小波。
    電話中,伊小波聽到妞子生病的消息,感到非常吃驚。
    「她真的病了嗎?她告訴我說要出遠門了。」
    「小波,我要跟你談談。」
    「好,我也正想找你哪。這樣吧,晚上我過來。」
    「不,我來找你。」
    當晚,她和伊小波談了整整四個小時。經伊小波一說,鐵花才了解到,兩周前,
伊小波經不住妞子的一再勸說,終於同意了妞子的意見,找律師辦好了結婚手續,
並向移民局遞交了所有的材料。
    鐵花聽伊小波說完,真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妞子在搞什麼把戲。
    「小波,你沒覺得妞子有什麼不對勁兒嗎?」她問伊小波。
    「還好,女孩子嘛,總免不了愛耍個小脾氣。我比她大,應該讓著她一些,我
實在太忙,對她照顧得也不夠。有時候,我的個性也不好,常惹她生氣。」伊小波
低著頭,紅著臉說。
    「不是,我指的不是這個,你……你認為,她跟你結婚是自願的嗎?」
    「是啊,怎麼啦,那天去完移民局,我倆還一塊兒吃的飯。她非常高興,叫我
一百個放心,直到我拿到綠卡為止。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沒有。」鐵花嘴上否認,可心裡覺著這裡面有文章。妞子瞞著鐵花和
大丑,悄悄和伊小波辦好結婚手續並去移民局的事,鐵花先是不理解,可後來她想
起來那天她曾提醒妞子小波也存在著身份問題。自那以後,妞子對小波的態度就有
了很大變化。
    她又聯想起近來妞子情緒低落,又長呆在浴室里一泡就是半天,她出了一身冷
汗,心都快揪起來了。
    她小心地戰戰兢兢地問小波:「小波,她……她沒跟你發生過性關係嗎?」
    「沒有,從來沒有,在這方面,她是個嚴肅的女孩,我也不是很隨便的人。」
    鐵花聽著小波這樣說,她心裡有了數。
    「小波,妞子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大丑又忙得又什麼都顧不上,我得先走
了。」
    「要不要我跟你一塊兒去看她?」小波問。
    「不,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她還生我的氣嗎?」
    「對,哦不,可能,可能吧。」她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鐵花回到家裡,見妞子還蒙頭睡在床上。她衝進了浴室,浴室的衣架上接著幾
條妞子的內褲,她拿在手裡查看了一下,發現內褲的擋上浸滿了黃色、粉色的斑點。
    她從浴室里走了出來,妞子也把頭從被子里伸了出來,叫了聲「姐。」
    鐵花答應了一聲,轉過臉去擦眼淚。
    「姐,你怎麼啦?」妞子的聲音相當弱。
    「沒……沒什麼,剛才我去了小波那兒,他對我都講了。」說著她轉過身來,
坐在姐子的床邊,含著眼淚,摸著姐子青黃的小臉說:「妞子,你不該瞞著姐,有
什麼苦衷就說出來,讓姐也替你想個辦法,難道你連姐也信不過?」
    妞子抓起了被子,牙齒使勁地咬著被頭。半晌,她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宇:
    「姐,我沒救了。」
    「不,不,妞子,你有救,有姐在,你沒事兒。」鐵花實在控制不住,趴在妞
子身上哭了。
    「姐,醫生說,這病不會徹底好,還有……傳染性。」紐子說完也哭了。
    「可憐的妞子,可憐的小波,我真對不起你們呀。」
    妞子止住了哭,突然非常冷靜地對鐵花說:「姐,你千萬別告訴任何人,更不
能讓小波知道,他是個無辜的人。姐,答應我,一定答應我,直到我幫他辦好了身
份。姐,你答應我,啊?姐,行嗎?」
    鐵花哭著,不住地點著頭。
    1985年底,張力終於如願以償,在這幾個北京來的哥們兒、姐們兒中,第一個
拿到了綠卡。為了慶賀她的成功,鐵花特意為她舉辦了一個 Party(派對)。
    新年的假日中,張力又冒著大雪,從紐約州政府 Albany趕來。
    為了迎接張力的遠道而來,鐵花從商店買來了一些彩燈和彩條,成串成串地裝
飾在客廳里。
    傍晚,張力出現在門口。
    大家一齊上前問寒問暖,幫她撣身上的雪,又給她送來了乾淨的拖鞋。鐵花還
請她坐上了正座。
    「怎麼這麼熱情啊!」當她坐穩了以後,問大家。
    大家一個個瞪著眼睛瞧著她,誰也沒說話,都等她先開口。
    此時,張力的第一感覺是,大伙兒認為她的地位突然升高了,和她們拉開了距
離。而實際上,大伙兒也是在由衷地佩服她,佩服她憑著自己的堅強毅力,經過苦
讀苦幹,成功地獲得了綠卡;佩服她給來自北京的學生爭了氣,露了臉,同時也羨
慕她,從此以後,她成了一個可以隨意出人國界的自由人。
    張力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裡摸出那張白底藍字的居留卡,往桌上一放說:「為了
它,本小姐嘔心瀝血,當中作馬,為了它,本小姐當了兩年聾子,作了兩年啞巴。」
    大夥都知道她還有詞兒,都靜靜地等她往下說。
    張力看了看大家說:「怎麼啦?都傻啦?告訴你們,多了這張卡,少了這張卡,
沒什麼太大區別。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了它,就意昧著你從此開支加大,收入可丁
可卯,稅錢甭想再逃。有了這張卡,你總得想使使它吧,最大的方便之處,就是可
以隨便出國。那好,機票錢,旅館費就會用去你一年裡所有的儲蓄,再想存點錢,
沒門兒,你就等著過窮日子吧。」
    大丑第一個開了腔:「你……你這話對,也……也不對,沒……沒它在美國就
難……難發……發展。」
    「你說得對,想求發展,光靠有綠卡不行。所以,我已決定馬上辭工,再回學
校去拿 C.P.A.(一種會計執照)。」
    張力轉過身對鐵花說:「這張卡也有個好處,就是可以申請學生貸款。我要好
好地利用這一點,讓美國人出錢供我上學,回過頭來再去賺美國人的錢。」
    「這就對嘍。」伊小波也插進話來:「這才符合數學的失補運算規律。」
    「大丑,你今後到底打算怎麼辦?J- l簽證拿綠卡是難,不過聽說校方如出示
有力證明,律師也接受這類案子。」
    妞子不等大丑回答就說:「別為他操心了,人家早就有了計劃。這不,鐵花姐
也在天天幫他準備,回國的行李都快打好了,人家博士帽一帶,馬上走人。」
    「我沒……沒辦……辦法。」
    「什麼沒辦法,自費公派的又不是你一個,J- l簽證的多得是,你就是自私,
想一走了之,扔下我們不管。」妞子生氣地說。
    「誰……誰說……說的?」
    鐵花一看他倆又要開始逗嘴,就站起來說:「咱們邊吃邊聊,先過年。」說著
她走進了廚房,一邊往上端菜一邊說:「妞子,急什麼,等大丑戴上博士帽,還有
一段時間呢。」
    大家七手八腳,很快把西式的火雞、中式的餃子、春卷擺滿了一桌。為了慶祝
張力的成功,大家高興地乒乒乓乓地碰著杯子。
    可能是時來運轉吧。這年春天,他們的好事一樁接著一樁。先是張力拿到了綠
卡,再就是妞子和伊小波的結婚手續已經辦完,移民局正式發下通知,伊小波定在
今夏八月中旬回國去廣州領事館面談。 他將由 F- l學生簽證改為 P一2簽證,也
就是第二優先已毫無問題。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3 05:30
最叫人高興的莫過於鐵花和查理的婚事已敲定,定在五月底,學校春假前夕,
雙雙步人教堂。
    還有一件是預料中的事,就是大丑的博士帽已提前戴上上星期的畢業典禮,鐵
花和妞子也參加了。回家后,她倆爭著要試試大丑那頂黑色的方塊帽。
    大丑瞧著她倆高興的樣子,樂得合不上嘴,一個勁兒的「嘿,嘿」地傻笑著。
    「大丑,我希望你能參加我的婚禮。」鐵花摘下了博士帽說。
    「當……當然,我當你家……家長,妞子作……作你的伴娘……」
    「不急著回北京啦?」姐子調皮地問。
    「多……多等幾天,少……少等幾天,沒……沒關係。」
    「查理說,下星期是馬丁路德金的紀念日,他要帶我去尼亞加拉瀑布,回來馬
上就進教堂,你等得了嗎,大丑?」鐵花問。
    「去…去吧,等……等得了。」
    「姐,我能跟你-塊兒去嗎?」妞子急著問。
    「算了,你還是乖乖跟大丑在家吧。」
    「幾天呢?」
    「也就兩三天。」
    氣勢磅礴的尼亞加拉瀑布,只從照片上看到過它的美麗,在電影上見過它的壯
觀,從文字中讀到過它獨特的歷史、水速、能量等等有關資料。可是當你站在它的
腳下時,以前你腦中所有見到或聽到過的印象、聲音都會一下子改了樣。
    那聲音,那氣勢,不身臨其境,是永遠體會不到的;那一瀉千里的水流,擊打
在岩石上奔騰注人湖水裡的巨大聲響,像是干軍萬馬奔騰而來。
    它像天河突然決口,它像地表突然斷裂,仰望上去,真有天塌地陷之感。
    你站在游輪的甲板上,儘管身上穿著厚厚的防水衣,渾身上下只露出個眼睛,
可是那巨風,那濺起來的水霧,仍會把你弄成一隻無法招架的落湯雞。
    游輪駕駛員,為了讓遊客真正領略一次滅頂之災的滋味,故意將船開到離瀑布
最近最危險的地方。
    船在巨大的驚濤駭浪中歪歪斜斜地顛簸著。鋪天蓋她的洪流,從看不見天的地
方傾瀉下來,人們突然感到末日臨頭,一切都完啦,個個發出了尖叫。
    從轟鳴的聲音中,你可以辨別出裡面有閃電,有巨雷,有槍炮,有吶喊,甚至
還能聽到酷刑之下的呻吟聲。驚、怕、慌、亂,一涌而起。
    你站在它的腳下,會突然覺得人類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什麼婚姻、感情、
綠卡、金錢,一切一切都被那巨大的洪流沖洗得無影無蹤。

鐵花緊縮在查理的懷裡,臉緊緊地貼在他那濕漉漉的胸上。查理雙臂緊緊地抱
佐她,讓她感到即使真的是天塌地陷,有他在身邊也會是安全的。
    他倆下了船,又登上了便於遊客觀光的高塔。他們站在了尼亞加拉瀑布的最高
處,觀賞著這個世界奇觀。
    它確實是個奇迹。
    加拿大上游的水面平靜得像個淑女。
    鐵花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平靜的水面上漂浮的干樹枝、舊輪胎,隨著水流緩緩向
前移動。當遇到那懸崖斷壁時卻瞬間不見了。好久好久,她看到在驚濤翻浪的下游,
有的慢慢浮上來,有的已杏無蹤影。
    她突然感到,這上游似乎像四平八穩的北京城,這下游就像翻江倒海的紐約;
而那些雜物像從越南逃來的難民,還是像從遠東漂來的移民?這比喻對嗎?她拿不準。
不過,她確實覺得,在20世紀80年代,從東向西不停地流哇流哇,日夜不停,源源
不斷。怎麼引起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自己又為什麼成為這股洪流中的一滴水?
    她站在高塔上,腦子裡轉著這些想不通的問題。
    忽然,太陽從烏雲的夾縫中伸出了頭。塔下濃濃的水霧上,出現了一道五額六
色的彩虹。彩虹的一端就在鐵花的腳下,而另一端,遠遠向加拿大境內伸去。
    美極了,仙境般的神奇。
    鐵花站在彩虹上,很想沿著這條彩橋走過去,走出紐約,走出美國。可是她沒
敢移動一步。她知道,一旦邁出了美國,再想回來,沒有綠卡是根本不可能的了。
查理看了看錶說:「我們該回旅館了。」她挎著他的胳膊走進了電梯。

他們住進了高檔的旅館。走進房間,打開窗帘,正好看到瀑布的全貌。窗於是
密封的,瀑布發出的巨大聲響,被隔在窗外,一點也傳不進來。
    鐵花雙手勾位查理的脖子,仰著臉對他說:「查理,你知道,我們中國也有世
界聞名的景觀奇迹嗎?」
    「當然知道。長城、兵馬涌。」查理馬上回答。
    她放下了手臂,搬著手指說:「還有故宮、景山、北海、頤和園、十三陵、天
安門……多啦。光北京城內就夠你看幾個禮拜的。」
    「鐵花,結完婚,到了暑假,你就有了綠卡,我要跟你一起回中國,回北京,
好好地看看,好好地玩玩。去看看你的爸爸媽媽,有可能我們再去西安,再去……」
    「查理,真的嗎?暑假你真的帶我回去嗎?」鐵花興奮地抱住了查理。
    查理擁著她,一起倒在了床上,撫摸著她,親吻著她說:「對,很快,我知道
你想家了,想爸爸媽媽了。三個月以後,我一定帶你回去見見他們。」
    鐵花高興得突然像個小孩子,坐起來拍著雙手,「我終於可以回去嘍,太棒了。」
    「查理,我一定帶你玩遍北京城,我爸媽一定會喜歡你,北京人一定會覺得奇
怪,你這個老外怎麼會說北京話。」
    兩個人在興奮之中情不自盡地投入了愛的高峰,信賴、愛、慾望,一時間表現
得淋漓盡致。
    他倆返回紐約的時候,天已傍黑。這時,又掉下了雨點。
    「查理,開夜車,你行嗎?」鐵花關切地問。
    「沒問題,這條路我熟悉得很。」從尼加拉瓜到紐約的路程,差不多需要八個
小時。開始時查理又說又笑,車子駕駛得很平穩,可到了後半夜,他就有點駕馭不
住了。

鐵花不敢睡覺,因為他們正在通過一片崎嶇的山路,沒有路燈,只憑藉著車前
的燈照明。
    查理不敢快開,小心地握著方向盤,路面又滑,鐵花有點害怕,雙眼緊盯住路
中的白色斑馬線。
    開出了這段彎彎曲曲的山路,雨下大了,查理將窗前的雨刷打開到第二檔,暴
雨中駕車使查理消耗了大量體力。
    等車子開到開闊的平路時,查理長嘆了一口氣,鐵花也拿了塊紙巾擦去手心中
的冷汗。
    前面出現了 Hotel(旅館),鐵花勸他不妨休息一晚,等明早天睛再趕路。可查
理不同意,因為第二天上午學校有課。她看到查理精疲力竭的樣子,就打開了收音
機,想給他提提神。查理向他微微一笑說:「沒問題,你睡一會吧。」並讓她扣好
安全帶。
    她扣好了安全帶,就閉上了雙眼。鐵花沒有真正地睡著,只是靜靜地養神,可
畢竟這幾天的消耗體力透支,不一會兒她真的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做了夢。夢見她和查理回到北京;夢見老爸老媽見到這個洋女婿不知所措;
夢見他們站在北海的白塔上眺望著北京城;夢見萬壽山下昆明湖上的一片碧波……
突然,車子一下巨震,把鐵花從夢中驚醒。她睜眼一看,查理正在費力地轉動著方
向盤,可是車子已經滑出了斑馬線,迎面撲來的是一棵大樹。查理還沒來得及踩剎
車,「轟」的一聲巨響,車頭左側直撞上樹榦。被撞碎的前窗玻璃不偏不倚直刺進
查理的喉嚨,濃濃的血漿從查理喉部直噴出來,已經破碎的前窗玻璃,剎時染成了
紅色。
    鐵花來不及叫喊,一陣天旋地轉,她不省人事了。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3 05:34
大丑退了機票,決定暫不回國,他與校方研究所又簽了延長一年的合約。當然,
他留下來的主要原因,還是想繼續照顧鐵花。
    妞子的病情時好時壞,她拖著虛弱的身體守護在鐵花身邊。
    查理已在出事時當即死亡。由於當時鐵花正昏迷住在醫院,因此連他的葬禮也
沒能參加。
    鐵花傷勢不輕,右臂手腕造成嚴重骨折,脖子也造成扭傷,要不是查理事前叫
她扣好安全帶,恐怕她這條小命也就完了。
    查理死後,鐵花陷入了絕望,幾度想死都被大丑從死神的邊緣拉了回來。第一
次是半夜她趁護士不在,拔掉輸液的針頭,是大丑清晨趕到,及時發現,才免遭一
死。第二次是她偷偷地加大藥劑,想一了百了,又是大丑及時發現,喊來了主治大
夫。最近這次是出院以後,她回到與大丑和婉子三人同住的這套房的時候發生的。
    一身的債,一身的病。在美國身體一垮,連打工的本錢都沒了,她不想再拖累
大丑了。
    這天,姐子陪伊小波去買東西,因為下個月,小波就要回廣州了。鐵花等她倆
出門后,就扶著牆壁,晃晃悠悠地走進浴室,先是在浴缸里放滿溫水,然後她趴在
浴缸邊上哭了一陣子。
    她把左臂伸進了溫水裡,右手死死地掐著大丑刮鬍子用的刀片。她腦子裡一片
空白,仰面叫了一聲「媽媽--」,把鋒利的刀片向左手腕劃去。
    刀片剛剛碰到皮膚,「嘭」的一聲,浴室的門被踢開,大丑不顧一切地沖向她,
緊緊地捏住她的傷口,然後把她抱在懷裡,顫抖著說:「鐵花,你…。『你……你
不能啊。」
    她趴在大丑的懷裡,連連叫著:「大丑……大丑……」

大丑把她抱到床上,然後結結巴巴地講了一個故事,名字叫《老人與海》,是
美國作家海明威的作品。鐵花認認真真地聽著。
    她默默地聽著,直到大丑把故事講完。大丑講完故事,站起身,來回蹬著步子,
斷斷續續地說:「……因……因為,我們是……是人,是人,是真正的人,就……
就敢於面……面對現實,哪怕是最……最險惡,最嚴……嚴峻的死。只……只有勇
敢的人,才……才能從低谷里再……再重新爬……爬出來。我是個先……先天不…
…不足,有嚴……嚴重缺……缺陷的人。小……小時候我爸就不喜……喜歡我。在
學……學校里我是……是被同學取……取笑的對象。文革期……期間被對……對立
面灌……灌過漿糊,喝……喝過墨……墨汁兒。文革后,拼了三四次,才考……考
上了大……大學。要說死,像我這……這樣的人,早……早就該死了。」
    她從來沒有聽到大丑這樣說話,她也從沒聽到過他介紹自己的身世。她只知道
大丑心好,善良。直到今天,她才了解到,他的內心世界也並不是一片平靜,同樣
也有痛苦。只是他不善於表露自己的情感罷了。
    以前她太忽略他的思想了,以至從來沒有跟他認真地溝通、交談過。這次,她
感到他是個堅強的人。在激烈的競技場上,大丑雖有缺陷,但他也是個強者,是勝
者。自己卻是個敗著 。
    8月中旬, 伊小波回國了。幾天以後,他從廣州東方賓館打來長途電話通知妞
子,他順利地轉換了 P一2身份。
    他還告訴妞子, 他準備去北京看看父母和老朋友,9月底前趕回紐約。婚禮就
不必太鋪張了,他打算從北哀帶回一些禮物分送給較近的朋友。
    妞子掉著成串的眼淚,聽著伊小波打來的電話,連連點頭說「OK,OK。一切就
照你說的辦。」

    近來妞子的身體虛弱得很,自從伊小波回國后,就顯得越來越嚴重。她眼圈兒
發黑,面色憔悴摔還常常背著人用手搔那癢得叫她陣陣難忍的私處。
    開始鐵花常給姐子擦去臉上的淚水,鼓勵她說:「妞子,一切都會好的。小波
回來后,你們該有多幸福哇,好好地生活,疾病是個軟骨頭,只要你強,不怕,它
一定會讓步的。」
    妞子微微地點著頭,什麼話也沒有說。可是萬沒想到,就在得知伊小波轉換好
身份的第二天,妞子離家出走了。那封歪七扭八的中文信,叫大丑和鐵花看得心驚
肉跳。
    妞子的信極為簡單:

    鐵花姐,大丑哥,我不得不走了。是我害了你們,拖累了你們。我不能再害小
波了。我喜歡他,太愛他了。今天我知道他已換好了身份,我才真正放心了。我沒
爸沒媽,你們倆就是我的親人,我請你們幫我一個忙,也許是最後一個忙。我在寫
好的離婚協議書上已簽好了字,為了小波的前途,請你們無論如何讓小波也簽上字,
並請你倆作公證人。
    我走了,別為我擔心。
    鐵花姐,大丑哥,你們好好地過日子吧。我真心希望你們倆好。
    別了 。
                            妞子

大丑看完一跺腳,飛快地跑下樓,發動了汽車,帶著鐵花大街小巷地去尋找妞
子。
    可是,若大的紐約城,到哪兒去找? 他們只好報告警察局,立了案。雖然知道
這是無濟於事,但也只有這一條路了。
    鐵花沒有哭,沒掉半滴眼淚。她心中充滿仇恨,在仇恨里還夾雜著一種決心,
決心面對現實,勇敢地排除一切障礙,奮鬥下去。她要作一個人,真正的人,一個
堅強的女人。
    又一個沉重的打擊,接踵而來。媽媽去世了,她沒熬到鐵花回北京就與世長辭
了。爸爸的信,她只看了一遍,因為她太傷感太悲痛了。爸爸把對媽媽一生的愛統
統寫出來,甚至還有負疚。他檢討自己幾十年作出的一件件對不起媽媽的事情。倍
中說媽媽在咽氣之前不停地叫著「鐵花,鐵花……回來呀,回來吧。」
    爸爸在信的結尾,鼓勵她,要她堅持下去直至拿到學位回來,不要為媽媽的過
世過分悲傷,爸爸的希望在她身上。
    鐵花還是沒有哭,她並不是麻木了。她心中充滿著對媽媽的愛,連她自己都驚
異她的思想怎麼會這樣。或許是她決心從情感的游渦中走出來,同命運搏鬥,從人
生的低谷中走出去。

    兩個月後,她沒等傷徹底好轉,就翻開報紙,在招聘餐館工的廣告欄里,尋找
合適的店鋪;她沒有後悔,一切又從零開始。來美將近六年,她又從餐館工開始起
步。
    她現在這個年齡,在這個行業中還有競爭力,更何況她有充足的經驗。
    大丑對她的這一舉動並沒有阻攔,反而鼓勵她這樣做是對的。為了節省交通費,
她找了一家離家較近的中國餐館。
    「華昧香」本是個老宇號,原是專作廣東菜的老餐館,近年來,美國人的口味
大為改變,而川菜又風行一時,一年前這家店賣給了一個新店主。
    新店主經營頭腦非常明確,就是要求菜色第一,服務第一。因此他到處徵聘高
手。
    鐵花一進店,就被老闆看中,當即定下她作前台帶位的主要角色,月薪一千五
百,並代買醫藥保險。
    鐵花滿意地點頭答應下來,決定明早就正式上班。
    雖然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也是困境中找到了新的起點。現在,她的腦子裡
全是「斗」字,與自己的命運搏鬥,與現實的困境搏鬥。
    她變得什麼也不怕了, 從殘酷的人生經驗里, 她總結出「怕」是沒有用的,
「讓」也是感動不了上帝的,「防」就更是失敗的原因。
    第二天,她穿上以前在「萬香閣」上班時穿的衣服,又淡淡地化了妝,看上去
顯得既壯重又高雅。
    她在紐約的街頭急匆匆地走,看著街上繁忙的人群,心想,他們不也是同自己
一樣在斗、在拼搏嗎? 有些人,甚至有可能比她的命運更悲慘,不也是勇敢地在往
前走嗎?突然,她感覺到自己並不真的孤獨,她也是多數拼博者中的一個。


   
   
   
   
   
   

   
    「華味香」的生意確實不錯,一個上午做下來,她已覺得兩腿發軟。晚餐更是
繁忙, 她感到精疲力盡, 不過她仍保持著飽滿的精神。收工時,老闆走過來問:
「你感覺如何? 」她挺著腰說:「很好,沒問題。」老闆看了看她,又重新環顧一
下這新裝修的店堂,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這就好啦,前面有你撐著,後面有者
五掌廚,我的店就沒什麼可愁的啦。」
    「您說什麼?」鐵花楞了一下:「老五,您說的是王老五嗎?」
    「對呀,你認識他?」
    鐵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問了聲:「他,他也在這裡打工?」
    「怎麼,你不喜歡他?」
    「不,沒什麼,他干他的,我干我的。」
    真是冤家路窄, 五老五搖搖晃晃地從廚房裡走出來了, 一見鐵花就叫了一聲
「大妹子」,馬上迎過來說:「我說什麼來著,早晚還得走到一起來吧 I」
    鐵花沒有躲閃,主動地伸出了右手說:「老五,你好。」她彬彬有禮的舉動使
王老五有點兒受寵若驚。「好,好,非常好,你呢?你過得好嗎?」
    老闆一見他店裡的兩個骨幹這樣熟悉,又這麼合作,高興地說:「一塊兒走吧,
找個地方去喝兩杯!」
    鐵花爽快地答應著:「太好了,老五,一塊兒干幾杯!」
    王老五被眼前的這個鐵花和她現在的態度弄得有些迷惑,眨了眨小眼說:「啊
不,不了,您先走,我跟常小姐單獨談兩句。」
    老闆拍了拍王老五的肩,笑著說:「好好合作,對常小姐要禮貌些。」說完就
走了。
    王老五和她走出了店門。王老五提出要送她回家。
    「不,謝謝了,有什麼話你就說吧。」鐵花站在行人漸少的馬路上,兩眼緊盯
住他。
    「鐵花,還是那句話,跟我過吧。」
    「什麼條件?」她劈頭就問。
    「沒什麼條件。你知道,多少年了,我一直喜歡你,愛你......」
    「別說這一套,你沒條件,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儘管說。」
    「給我辦身份。」鐵花直言不諱。
    「那還用說嗎? 搬到一塊兒住上一陣,雙方覺得合適,選個良辰吉日就結婚,
辦身份。」
    「不行,我的條件是先完成手續,辦綠卡。」
    「這……也可以,說定了,咱明天就請律師。」
    突然,王老五覺得自己完全處於被動地位,像是被鐵花牽住鼻子,頓了一下說:
「鐵花,你變得聰明厲害啦。不過,我可也有條件。」王老五點上一支煙,擺出一
副商人的架勢說:「從開始辦手續的那天起,不收你半文錢,可你總也得付出點什
么。」
    「這我懂。」
    「一周一次,直到你綠卡拿到手那天,不許反悔。」
    「不,兩周一次。」
    「行,就按你說的,明天上午你敢去註冊嗎?」
    「好!一言為定。」
    她和王老五的生意就這樣談定了。走在回家的路上,鐵花面無表情,滿天的繁
星映照著她那滿是淚水的面容。她咬緊牙關,心裡想:「好,王老五,你還想白吃
人,辦不到了,沒那麼容易!我要先吃定你。既然是交易,那就看誰能進退自如吧。」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3 05:37
她在進屋之前,擦掉了腿上的淚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覺得情緒穩定下來,才推開門。
    「回來啦,你…你覺得,這…這家店還……還行嗎? 」大丑沒有起身,正在桌
上寫著什麼。
    「挺好的,放心吧,大丑。」她隻字未提王老五的事。
    「鍋里有…有熱的魚…魚湯,你……你喝吧。」
    「你吃了嗎?大丑?」
    「還……還沒有,我等你回來一塊兒吃。」
    「嗨,以後別等我。餓了,你就先吃吧。」
    「哎。」大丑放下手中的筆,走進廚房,給她端菜,盛湯。鐵花看著他那有點
微胖的身體和緩慢的動作,不知怎麼,心中對他產生一種深深的內疚。吃飯時,她
一個勁兒地給大丑夾菜,大丑抬頭看著她,兩個人的視線剛剛碰到一起,大丑的臉
就紅了,他低下了頭。
    鐵花沒有作聲,低頭吃飯。
    飯後,鐵花說要去洗碗。
    「別,你……你累了,我……我來吧。」大丑收拾好碗筷走進了廚房。
    鐵花沒有和他爭執。
    妞子走後,這套房子只剩下他倆。大丑仍睡在卧房,鐵花還睡在大客廳,妞子
的床也沒拆,他們總盼著有一天妞子還會回來。
    夜深了。由於在餐館突然遇見了王老五,並和他定下了見不得人的合同,鐵花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今年夏天,為了省錢,他們很少開冷氣,兩個人各自都穿著非常薄的衣衫,睡
在各自的房間。
    耳邊響著大丑時高時低的呼聲。黑暗中,她眨了下眼,產生了一種念頭。這種
念頭在腦子裡出現后,她先是出了一身汗,漸漸地汗沒了,臉上露出了苦笑。
    她悄悄地從床上起來,推開了大丑的房門。大丑正伏在滿是紙張的桌上,頭枕
著雙臂呼呼地睡著。

    她慢慢跪下,把頭靠在大丑的腿上,雙手抱著他的腰。大丑的呼聲停住了,他
迷迷糊糊地用手揉了一下眼睛,低頭一看:鐵花只戴著胸罩,幾乎是全裸地趴在自
己的腿上。起初,他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定了一下神,他看見鐵花仰起
頭,雙眼濕漉漉地望著他,正準備向他吻來,一下子明白了,他「霍」地跳起身來,
後退了幾步。
    鐵花也站了起來,手彎到後背,把身上僅有的胸罩也解了下來。
    「不……不……不,鐵花!」他慌亂地一個勁兒地往後退,後面的牆擋住了他
的退路。 他猛地蹲在了地上, 雙手揪著那頭亂髮,既驚恐又害怕地搖著雙手說:
「鐵花,你……你別……別太糟踐自…自己呀,可……可別太糟踐自……自己呀 !」
    鐵花茫然地僵住了……
    鐵花答應王老五的口頭合約還是太草率,倒不是王老五說話不算數,不同她履
行先辦手續的契約,這一點應該說王老五做得很漂亮。第二天早上,他就帶著鐵花
去了律師樓,填好了一張張的表格,在每張表格的右下角,確確實實都簽上了字。
而且,他爽快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千四百塊錢,放在了律師的桌上,算是交了預付金。
說她答應得太草率,是指她不應答應兩周一次和他上床,更不應該不強調時間和地
點。別小看這些失誤,這給鐵花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和煩惱。
    首先是地點。鐵花堅持必須在旅館,麗王老五死認準非在他家。爭執到最後,
達成協議地點不走,最好是一次在旅館、一次在他家。
    第二是時間。時間的長短沒敲定,王老五就鑽子這個空子。鐵花本想,兩周一
次,時間最多一小時,旅館里安全設備齊全,量他也做不出什麼大舉動。這樣維持
一年左右,等綠卡一到手,什麼同居不同居,到時候有了身份,主動權在握,再回
頭算計王老五。

本來這是一個周密的打算,沒想到,在時間、地點的細節上,她先吃了個啞巴
虧。第一次,她隨他去了離長島不遠的一家汽車旅館。
    一進門,王老五就迫不急待地抱住她,又親又摸,鐵花並沒有躲閃。王老五一
見她那動人的身體,哪裡還忍得住他的淫慾。
    王老五肆意地在她身上發泄著。
    鐵花不敢睜眼,因為從他的動作和聲音中已感到他的面孔是多麼猙獰。
    當王老五發泄完之後,她立刻坐起身來想走,她剛把衣衫穿上,子老五又一把
將她按倒,獰笑著說:「還沒完哪,讓我歇會兒,咱……」
    「王老五,我希望你不要失言,咱們是講好的。」她板著面孔說。
    「沒錯,兩周--次,難道……」
    「我指的一次,就是這樣一次。」
    「你想反悔,是嗎? 錢我花了,字我也簽了,怎麼著,這時候想變卦了……」
他獰笑了一下接著說:「這麼跟你說吧,你要是好好聽話,弄兩回我就讓你走。不
然,你休想達到你的目的,休想!」
    鐵花想了想,心又橫了下來。
    第二次,輪到在王老五家時,她實在支持不住了。鐵花怎麼也想不到,他是個
性變態狂。
    「你他媽的快打呀! 」他痛苦地央求著她,鐵花抄起王老五準備好的皮鞭,真
的狠命地抽了下去。他不但沒有哭叫,反皺著眉頭,聳直五官,深深地陶醉在痛苦
之中。
    「再來,快,往狠里抽!」他喊著。
    「啪一啪一啪一」,鐵花沒命地抽下去,發泄著心頭對他的仇恨。
    王老五在皮鞭下,滿意地笑著,呻吟著。
    一周,兩周,一個月,兩個月,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偶爾她回來太晚時,大丑問她:「幹什麼去了?」她總是談淡地說:「生意好,
周末加班。」
    「你看上去很……很累,別……別為了多掙……掙幾個錢,摘……搞垮了身。
…?身體。」大丑說。
    「放心吧,大丑。」她說。

最近這次,她開始反抗了,因為王老五不只是自虐,而且還是虐待狂,更有虐
待女人的惡癖。鐵花被他綁在床上,王老五用燃著的蠟液滴在她的胸上,鐵花一聲
慘叫,他就用東西塞進她的嘴裡。接著惡棍王老五又把滾燙的蠟液滴在她的下體。
    鐵花的嘴被塞住,喊不出來,額頭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她雙眼怒視王老五。自
這次以後,鐵花拒絕再去他家。王老五不做回答,笑了笑,哼了一聲就走了。
    她心裡打起了鼓,幾個月都頂下來了,算算時間,離移民局批准也就半年左右
了。她生怕此時王老五會找律師廢除此案,前功盡棄。為了達到預期目的,她又向
王老五作出了讓步。
    王老五嘿嘿一笑:「這就對嘍!」
    秋天已進入尾聲,寒冷逼近紐約。這一年的初雪下得特別早,12月底剛到,紐
約城又變成了一片白色。
    雪后的寒風一刮,街上的行人的腦袋都縮進了厚厚的大衣里,寒冷的氣候影響
了新年購物的熱情,各家商店又用了一慣的手法,大贈送、大減價的標籤貼滿了櫥
窗。
    最近,王老五的氣焰已不像以前那樣囂張。因為一連三次大西洋城讓他賭本大
虧,以至於近來他連汽車都賣了。
    他新租的這套地下室,陰冷、潮濕,牆壁沒有裝修,傢具破舊不堪,老鼠亂竄,
蟑螂滿地。當鐵花看到這一切,正要轉身出門時,王老五衝上來,倒鎖上門。鐵花
知道情況不妙,就和他扭打起來,想奪門逃走。
    王老五照著她的鼻樑就是一拳,雙手掐佐她的脖子,把她按在了那骯髒的床墊
上。她沒來得及喊出半個宇,就昏迷了過去。等她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手腳已被牢
牢地反捆起來,下體-陣陣鑽心的疼痛。她想喊,想呼救,可是嘴巴被王老五用強
力膠布封住了。

    她抬起眼皮看了看這四周雜亂、骯髒的環境,靜得如同太平間。她猜測王老五
已經逃之天天了。
    零星的雪花從破了玻璃的小窗口飛進來,凍得她渾身哆嗦。
    天黑了,地下室的破暖氣管道冒著蒸汽,蒸汽噴在她的臉上,胸上,肚子上,
凝成一層冰冷的水殊。她被反綁著,無法移動。其實她也不想動,她腦子裡清楚得
很,完了,一切全完了。28年的歲月她無心再回憶。八年的美國生涯也無心再想一
遍,她知道生命的結束就在眼前。以前她也幾次想結束它,可都沒成功。沒料到,
今天結束的方式竟是這樣悲慘。人們都說生命是輝煌的,可她為什麼就享受不到一
絲光明呢?
    她閉起雙眼,等著最後一刻的到來小心裡默念著那幾句話:
        我們嘲笑不知深淺的河鰻,終日趕路,奔向
    藍色的大海,孰不知,深海處到底有多黑。
        我們嘲笑不知高低的旅鼠,一生都在奮力
    向頂峰攀登,孰不知,崖下到底有多深。
        河鰻,也許剛剛游進大海,就被兇猛的鱉類
    吞食;旅鼠……

    突然,黑暗中有人抱住她,那人喘著粗氣緊摟著她。那人用一條破被子在包她
的身體;那人抱起她,打開了地下室的門。她睜開雙眼,借著門框上的燈光,恍恍
倔倔地看到一張臉,這張臉是最難看的,也是她最熟悉的,是他,是大丑。
    聰明的、有心的大丑,最近一直跟蹤著她,注視著她的每一表情,觀察著她的
每一細微變化。今晚見她未按時回來,就先跑到店裡,打聽到王老五的新址,馬上
回家直奔這個地下風雪中,大丑抱著鐵花已半硬的身體,艱難地向前走著,他不時
地回頭張望,四處窺測,警覺地注視著黑暗中的一切,他彎著腰,低著頭向他的汽
車走去。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3 05:39
離大丑回國的日期不遠了,還有兩個半月。他延期一年的合同,就要解除,校
方問他是不是再延續一年,他搖了搖頭,把教授交給他的表格全部送了回去。
    據他判斷,鐵花就是完全恢復健康,但是精神上受到如此打擊,也不可能使她
在美國有能力再生存下去。
    幾周來,大丑耐心地調養著她,鐵花又一次從死神的魔掌中掙脫出來,可是精
神頹廢到了極點。
    他沒有把她送進醫院,也沒有請大夫到家來診治。他知道,鐵花需要的不是大
夫和藥物,她需要的是人,人的溫暖,因為她受到的傷害是心靈上的。
    大丑盡了全部努力,他已兩周沒去研究所了,並已寫了辭職報告。現在他全天
守候著鐵花,一步也沒有離開過。
    鐵花在皮肉上的傷害,他也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
    為了省錢,他從學校指定的醫生那裡搞來了足夠的治療外傷的藥品,因為他的
醫療保險是加入研究所里的。為了使醫生確信這些藥物是池自身所用,他忍著疼痛
用廚房的菜刀在自己手上割了兩道口子,然後飛跑到醫生那裡,開出了外用消炎和
內服止痛藥品。
    他每次給她上藥前,都先用溫水給鐵花擦身,然後再用消毒液在她的胸上和下
體輕輕地擦拭。
    鐵花屏住呼吸,緊咬著牙關,雙手緊抓住床沿,有時疼得連床單都被揪了起來。
大丑含著眼淚,看著她下體上的傷口,搖著頭。他怎麼也想不出,那個惡棍王老五
是用什麼東西把這兒搞成這種程度。
    他給她上完葯,又把她扶起來坐正,斜靠在床上,然後從廚房裡端來一杯熱牛
奶,裡邊有兩個雞蛋。
    鐵花喝完,他又用柔軟的干毛巾,替她擦去額上、臉上的汗水。
    鐵花看著大丑的一舉一動,覺著要說點話,要說很多話,可說什麼呢? 她似乎
要說大丑你太好了,真像親手足,不,應該說像爸爸。更準確地說,是像媽媽,或
者說像……像丈夫,也許都像。你把這些最親密的關係、溫情,集於一身了。

離大丑回北京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這天晚上,大丑坐在她的身邊,輕聲地說:「要……要麼,咱們一起走……走
吧。」她點了點頭。
    「明,明天,我去訂……訂機票。」
    她又點了點頭。
    「回去了,就……就好了,老……老家窮,有……有人情。」
    她不住地點著頭,重複著:「老家窮,有人情。老家窮,有人情。」
    「臨走前,你,你要去看……看劉老伯,這樣見……見了你爸也……也有個交
……交待。」
    「見劉伯,臨走前,臨走前,見劉伯。」鐵花自言自語。
    最近大丑發覺鐵花皮肉上受的傷害好得很快,可精神上始終不能完全復原。像
這樣總愛重複人家的話,已不是一次兩次了。更可怕的是,她不說話時,兩眼會死
盯一個方向,一看就是老半天,眼珠動也不動。
    大丑為她擔心。他在圖書館翻閱了很多資料,想獲得解除這種病症的辦法。一
本書中寫到:對此症根本的解決辦法,就是指出希望,重複希望,強調希望。
    因此,一個月來,他不停地、反覆地說:「一塊兒回北京。老家窮,有人情。」
    管用,真的管用,眼看著她好轉了。她不僅聽進去了,偶爾還會反問;「大丑,
你說北京變了嗎?咱們回去還跟得上嗎?」大丑開心地笑了。
    書中還指出幫助這類病人的辦法,是多走動,多見人,換環境。
    「鐵花,劉....劉老伯多大年紀了?哪天去看……看他老人家?」他說。


chapter 4 done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4 03:41


    劉老伯真名叫劉玉山, 後來在轉成美國籍時, 美國人送給他一個名字叫 SAM
(山姆) 。來美四十幾年,劉玉山這個名字幾乎無人知曉。SAM這個美國名字除了在
那本藍皮燙金的護照上用過,也沒有人這樣稱呼過他。
    然而餐飲業里一提起劉老伯,地產界里一提起劉先生,乃至中國城裡的老人們
一提到劉矮子,卻是盡人皆知。他雖不是紐約城華人界的金融巨子,也不屬於地產
大亨,可是在中國人的圈子裡也算是赫赫有名了。
    他原籍河北保定,踏上美國國土時才40歲出頭。他身材矮小,身體不壯,人不
出眾,貌不驚人。他憑什麼能在美國的華人界取得如此顯赫的地位呢? 這或許與他
的為人處事有關。他為人大度,他用過的人當中,不管此人曾對他犯過什麼壞,只
要跟他說了實話,他就既往不咎,並予以重用;反之,他重用過的骨幹若是某些大
事欺騙了他,他也毫不客氣地一腳把他踢出大門。
    鐵花記得,在北京時老爸常常提起劉老伯,說他年輕時罵過國民黨政府,30多
歲了還跟學生一起走上大街,貼過標語,撒過傳單,幾次都險些被抓人大獄。在報
社,他也是豬腸子,直脾氣。他罵過社長,頂撞過總編,最後終於被報社解僱。說
起來也叫人納悶兒,他這種人人討厭的直脾氣,怎麼會在美國吃得開? 難道美國這
社會就容他的壞脾氣嗎? 回答應該說是這麼個理兒。美國不僅容他,似乎還註定了
他的這種個性定會獲得成功。
    當然,他的成功還有別的因素。他很聰明,反應俠,什麼事都跟得上。他就認
定了自己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出路只有一條:干,干,干。趁著還有把子力氣,
做,做,做。必須在短時間內,積累一筆小小的資金,然後做生意。他分析,用體
力賺錢絕非自己所長,用錢去滾錢達到多賺錢的目的才符合自己的願望。
    他的實際精神還表現在他的經營上。他從不投機取巧,也不玩股票,更不賭博。
錢少時他做小生意,錢多時則投資大的。他不像有些商人,有一個吹十個,有十個
照著一百個做。
    人品上,他注重信譽,求他的事,只要他答應,就會全力以赴幫你辦好;而他
拒絕的事,誰也甭想再次開口。因此,為他打工的人對他都忠心耿耿,一做就是十
幾年。
    他沿著中國人來美的傳統道路,先以餐館起家,賺到利潤后又投資房地產。苦
心經營了幾十年後,現在在曼哈頓中國城的商業繁華區已有了一座16層的樓宇,在
長島已有三家高級中國餐館的連鎖店。另外,為了幫助年輕人開拓前程,他在服裝
業上也投了資。那麼,他兒女的情況又如何呢?
    大女兒從醫學院畢業后嫁給了洋人,遠在加州,開業行醫,過年必來電話問候;
兒子服役後轉成職業軍人,常駿馬來西亞,是海軍陸戰隊的尉級軍官,每逢聖誕必
寄賀卡一張。
    鐵花離開劉伯,前後已整整八年。這八年當中,她未曾再探望過他。想起來也
充滿內疚之意。可是,經過這八年的風風雨雨,她已焦頭爛額,更無暇顧及探望劉
老伯了。
    臨離開美國之前,鐵花撥通了電話,非常不好意思地告訴劉老伯自己明後天就
要回北京,想約個時間過來與劉老伯告別。
    鐵花說完,本以為劉老伯會感到驚訝,卻沒想到他在電話里只淡談地說:「行,
行,來吧,來吧。」
    她放下聽筒,琢磨著。八年了,整整八年,當初離開他時,他已經75歲,算算,
如今已是83歲高齡。他一定更蒼老、更孤獨了。想到這兒,她恨不得馬上能見到劉
老伯。
    就在她和大丑起飛的前一天,他們來到了劉老伯家。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4 03:45
汽車剛靠近那朱紅大門,沖在前面歡迎他們的是「虎姐」和「樣子」--兩隻
德國獵犬,連蹦帶跳地竄著,前爪撲在籬笆牆上,仰著脖子狂吠。
    大丑嚇了一跳,後退兩步,可鐵花並不覺著十分害怕。她慢慢地走到籬笆牆邊,
試著伸出了右手。
    「樣子」和「虎婉」似乎認出了她,拚命地搖起了尾巴。鐵花輕輕地摸了摸它
們的頭,它倆都伸出了大舌頭,爭著去舔鐵花的手心和手背。
    「留神!你……你當心。」大丑沒敢靠前,在身後提醒銑花。
    「吱呀」一聲,朱紅大門打開一扇,探出一個人頭,不是劉老伯而是一位看上
去30歲上下,有一張東方臉型的先生。
    「哪位是常小姐,請跟我進來吧。」他操著南方腔兒。
    大丑剛要跟隨鐵花進門,一把被他擋佐:「請您在外等候,劉先生只說了常小
姐一人。」
    鐵花正想解釋,大丑攔住她說:「我……我正好要……要……去旅行社,訂…
…訂位。晚上,我……我來接……接你。」鐵花隨著這位先生進了大門,「樣子」
和「虎妞」想跑上來與她親熱,可它們的脖子被套上了繩索,繩索的另一頭在一位
肥胖女人的手裡。
    「該死的狗,一來人就拚命地叫,討厭死了。」牽狗的女人也是滿口的南方腔
兒。
    「這邊請吧。」開門的男人說完,就領著她走人正門,來到了一樓那間她十分
熟悉的中式大客廳。她站在中央環視著客廳里的一切,什麼都是原樣,一切都沒有
變:太師椅前的虎頭,地毯上的蚊龍,紫檀木的傢具,還有牆上的佛位,嗅,有一
樣變了,她記起了佛位上的香沒有點著。「滾到後院去,不許再亂叫,還沒到喂你
們的時間呢,討厭鬼!」後院又傳來那胖女人罵「祥子」和「虎姐」的聲音。
    「請上樓吧。」那男人見她停著不走,就過來催她。她上了樓,沒去看二樓的
西式客廳就急著向劉老伯的卧室走去。她正要推門,那個男的擋住她的手說:「等
一等,常小姐,這個老頭子古怪得很,見了人就愛胡說八道。他的醫生告訴我們,
每次見客不得超過半小時。」
    「劉老伯病了嗎?」她問。
    「我看不是什麼大病,有病也是神經病。醫生叫他靜養,你最好看看就出來。」
鐵花看了他一眼,沒作任何回答就推開了卧室的門。立刻,從卧室里衝出來一股很
重的腥臭味兒。
    卧室很暗,只有一盞小燈在床頭柜上亮著。劉老伯似乎正在酣睡,鐵花走進來,
他沒有一點反應。
    室內太熱,劉老伯早已把蓋在身上的毛毯踢開了。他穿了一套白色的睡衣,手
腳縮在胸前,一下一下地呼吸著。
    鐵花站在床前打量著劉老伯,她覺得眼前的劉伯身體似乎小了很多。回憶起他
以前的樣子,怎麼也不敢相信現在他竟成了這副模樣:
    滿臉的老皺皮像個麻核桃,連同脖子上的皮,一起向著枕頭的方向播拉著。她
不忍心看下去,也不忍心馬上離開。她沒有叫醒他,她想臨走前為劉伯做一點事,
盡一點孝心,可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她把劉伯踢下來的毯子從旁邊拉到他的肩上,
心裡暗念了一聲:「劉伯,真對不起您,我走了。」
    突然,劉伯醒了。他費力地抬起眼皮,露出了一對無光的眼。一見到鐵花,又
把兩腮及嘴角上的皺皮向兩邊推開,露出了口腔內已殘缺不全的牙。
    鐵花轉過身去哭了。
    「別,別哭,人老了,就這樣。你坐下,我有話要對你說。」
    他說話前,先用彎曲的右手指向著窗於的方向點了點。
    鐵花立即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她先把窗帘拉開,又推開了兩扇玻璃窗,然後又
打開了卧室的門。頓時空氣對流起來,屋裡混濁的氣味減輕了許多。
    她含著眼淚把丟在地上的髒亂衣衫撿起來,放進一個包里,又跑到樓下打開了
洗衣機。
    等從洗衣房回來路過二樓的客廳時,她看見那一男一女躺卧在沙發上,看著中
文電視連續劇,聲音放得很大。他倆連說帶笑地往地上吐著瓜子皮。
    她沒說什麼就進了劉伯的房間。她怕劉伯凍著,把門窗統統關好,然後拉了把
椅子,坐到了劉伯的床前。
    「劉伯,這兩個人是您的親戚嗎?」
    劉伯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們....?」
    「剛來的新移民,朋友介紹的,說是兩口子一塊兒來當管家。可是,一天到晚
只管他家。」劉伯說著咳嗽起來,一口痰卡住了他的喉嚨。鐵花連忙用左手給他捶
背,右手拿了塊餐紙堵在他的嘴上。
    劉伯喘了幾口氣,接著說:「一天到晚,除了讓我出證明辦他們的兄弟姐妹來
美國,就是嫌我給的工錢低。」
    「您給他們多少錢?」
    「兩口子兩千五。」
    「我看您的卧室這麼亂,好像他們不怎麼盡心收拾。」
    「盡心?我今天還沒吃飯哪!快,你快叫他們給我做飯菜。」
    劉伯雖已年邁又卧病在床,可說起話來的分量還是不減當年,仍然有老闆命令
下人的口氣。
    「常小姐,時間差不多啦,你可以出來啦 I」那胖女人在門外高叫起來。
    「劉伯,我去燒碗熱湯麵給您,您等一會兒。」鐵花說完就走出了卧室。
    推開廚房的門,她嚇了一跳,這裡簡直就像從沒有人清洗過。以前明亮如鏡的
新式爐台,現在變成了農村的大柴灶,到處都是黑乎乎的大塊油斑。
    她先燒了一鍋水,等水燒開的這段時間,她用洗滌劑和鋼絲刷開始清洗廚具。
    「常小姐,您是他的什麼人?」那胖女人靠在門框上問她。
    鐵花一邊擦一邊沒好氣地回答:「親戚。」
    「是很近的親戚嗎?」
    「對,親大爺。」
    「喲,怪不得,你這麼為他於事情,我還以為他是讓你接替我們工作的哪。」
她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不,不會。」
    說話間,那個男的也走進了廚房,眨了一下眼睛說:」不對吧,親大爺? 你怎
么姓常,他怎麼姓劉呢?」他懷疑地問。
    鐵花跪在地上,用勁兒地擦洗著,頭也不抬地說:「長年在海外的老華僑,有
幾個不改名改姓的?」
    「這倒也是。不過我們來這裡半年了,怎麼不見你常來呢? 」他仍舊錶示不太
相信。
    「我住在外州,偶爾才來紐約。」鐵花見爐子上的水開了,就打開冰箱去找面。
可冰箱里塞滿了大排骨和五花肉,下一檔全是些南方人愛眩的甜點,還有各種果脯
和小胡挑之類。她又打開了放乾貨的小柜子,可裡面放的不是食物,都是些廉價手
表、照像機以及成捆的毛料和綢緞。
    「哦,這些都是買給大陸鄉下親戚的,下個月有朋友固中國,順便就請他們帶
回去。你別多心,買東西的錢可都是我們自己掙的、你大爺摳死了,多一分都不會
給我們的。」那女人趕忙解釋。
    「這我不管,請問你們有生面嗎?」
    「什麼生面?」男人問
    「麵條兒,生麵條兒。」
    「那種東西我們是吃不來的,不過,我們買了上等的大米。」
    「好吧,快給我。」
    鐵花煮好了稀飯,在冰箱里又翻出一點兒榨菜,切成了絲,一起端到樓上。她
把劉伯扶正、坐好,一勺一勺地喂他。
    「劉伯,您喜歡這夫妻倆嗎?」鐵花吹著熱粥問劉伯。
    「喜歡?我恨不得馬上讓他們滾蛋。」
    「那您怎麼不辭退他們?」
    「談何容易,我現在行動不便。他們欺侮我,就這個電話,」
    他指了指放在床頭柜上的電話,接著說:「要不是我的醫生上禮拜來看我,逼
著他們把電話給安上的話,你前天的電話我連接都接不著。」劉伯氣得咳嗽了兩聲,
又說:「人到這時候,還真不想死,倒不是捨不得這些財產。說心裡話,我想活,
我怕死,這時候要是有人出價,花一百萬能買回十年活頭,我准買他20年,可哪兒
買去呀?」
    劉伯已八年沒見銑花,一見她就跟見到最貼心最知己的老朋友似的,掏著心窩
子。鐵花發現劉伯說話的思路仍舊很清晰,並不像神志不清的老人。
    「鐵花呀,樓下這兩口子壞得很,想孤立我,想害死我。曼哈頓的房租,欠下
三個月了,打電話催我去取。我動不了,可那個女人說替我去拿,讓我簽字,我就
不簽。那可不是筆小錢,一個月有一萬八,三個月就是五萬四,誰放心哪? 長島餐
館的經理打電話來,他們不讓我接,說是醫生的旨意。放他媽的屁!誰不知道,餐
館分的都是現金,經理上門來送錢,他們都不讓我見。他說他就是管家,交給他就
行了。想得美!我的經理能是傻瓜嗎?他全給我另開了一個賬號存著呢。」
    劉伯抬抬手表示讓她靠近些,聲音放得很小說:「鐵花,我枕頭底下放著幾本
兒存摺,他倆不知道。壁廚里保險柜的號碼,他們套了我幾次,我都沒說出來。你
把手伸出來。」
    鐵花把手伸平,劉伯哆哆嗦嗦地用食指在她手心劃了七位阿拉伯數字:「記住!
這號碼除了你我再沒有人知道了。」他顫顫悠悠地說:「全是現金、大票美鈔、幾
十根金條和兩列印度鑽石。千萬別告訴任何人!」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4 03:48
「常小姐,你可以下樓了,別讓你大爺太累了,醫生說過不能超過一小時。」
那女人一邊喊一邊重重地敲打著門。
    樓下像是要請客,大盤小盤、暈菜索萊擺滿了一大桌。酒櫃里的茅台、xO (一
種高級威士忌酒)也打開了蓋,三個大杯一邊一個滿滿地盛著青島啤酒。
    「來吧,來吧,常小姐,初次見面,算我請客。」男人熱情地請她上座。
    「是啊,是咽,難得從外州來到這裡,我們不管怎麼說,也是主人。隨便吃吃,
隨便吃吃。」女人也表現得極為好客。
    三個人坐穩后,男的第一個開口:「常小姐,你看上去也年紀輕輕,比我們小
不了幾歲,我們算是同輩人。一回生,二回熟,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啦。來,
干一杯吧!」
    「是啊,是啊,我們家鄉的人都是好客的,對朋友都是直來直去的。一看就知
道常小姐也是個直性子人。在美國交朋友真難。住在這鬼地方,想進城吧,不會開
車;呆在家裡看電視吧,又不懂美國話,幾部中國連續劇不知看了多少遍了,真是
煩死人啦!今天能見到你,又是中國人,你說這是不是緣份,啊?常小姐,咱倆也喝
一杯。」
    夫妻倆還真能做,別看都是鄉下人,還挺能喝。三種酒混在一塊兒喝,臉不紅,
話不亂,越說越來勁。
    「不知常小姐這次在紐約要呆多久?」男的問。
    「沒定,看情況。」鐵花開始留了心眼兒。
    「你要是不急著走的話,我們想請你幫個忙。」女的看來要進入正題。
    「什麼忙?」
    「嗨,怎麼說呢? 其實也是小事情,算不上什麼大忙,我們就是……」男的沒
把話說下去。
    女的接上來:「嗯……事情是這樣的,你大爺托朋友把我們請來,說是請我們
做管家,可是半年多來,我們倆給你大爺拼死拼活地干,他還是不滿意。兩個月前
他病了,脾氣更壞,怪我仍給他吃了不幹凈的東西。你是她的親侄女,你來評評理。
不瞞你說,自他病例后,他常常給我們氣受。你說說,我們把小孩子放在鄉下,跑
到這裡給他當中作馬,他一點兒也不表示同情。請他出個擔保,幫我們辦身份把小
孩子接出來,他就是不肯。你說,讓我們怎麼辦? 我可憐的小兒子呀』」說著,女
的傷心地哭起來。
    「你們是說,讓我求他給你們簽字?」
    「這倒不是啦,」女的接著說下去:「我是說,你大爺太不通人情,都老成這
個樣子,人都快死了,還死抱著他那點兒東西不放。常小姐,你想想,請我們來是
做管家,管家管什麼?難道只管喂狗、掃院子嗎?難道只管給他煮兩頓稀飯,扶他上
廁所嗎? 管家就是管賬目,就是管錢。可他把支票本子藏起來,非要自己寫,自己
開。房租、現金又不讓我們碰,疑神疑鬼地生伯我們偷他的錢。常小姐。你說,不
管賬、不管錢,叫什麼管家?」
    「你們的意思是讓我勸他,把賬和錢讓你們管?」
    「對嘍,常小姐,你是個一點就透的聰明人。」男的搶上去接著說:「常小姐,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什麼打算?」
    「就是你的前途啦、工作啦、掙錢啦什麼的。」
    「還沒打算。」
    「我不信。」男人臉上露出了既失望又狡猾的樣子:「沒打算? 你這個時候來
紐約做什麼?你一定有你的打算。」
    他喝了-口酒,接著說:
    「我們倆來紐約快一年了,咱們都不是小孩子,講出來沒關係,說不定我們還
可以合作。」
    鐵花原以為這兩位只不過是極端自私的人,可聽這話茬兒又不那麼簡單,心裡
馬上繃緊了一根弦兒,她試探著問:「合作什麼?怎麼合作?」
    「那咱們就明說了吧,紐約的報紙你是讀過的,紐約的電視你是看過的,哪一
個不是為了錢? 這裡同中國不一樣,沒有錢就不能活。可是人死了錢就沒用了,你
大爺有那麼多的錢了咱們可以想辦法,讓他的錢為活人使用,你明白嗎? 他活不了
幾天了,要趁他活著的時候,讓他把權和錢交出來。我們倆他是不會信任的了,你
是她的親侄女,他會相信你的。我們不懂英文,不會開支票,這些都是你做,我們
倆可以配合你,不會讓他拖你很久。當然,我們不會餓死他,這樣醫生會查出來,
更不可能下毒藥,警察發現會抓人的。我們會讓他自然地死掉,方法是不理他,孤
立他,用不了多久,我……」
    「行了,別說了!」鐵花氣得下巴直哆嗦。
    那女人說得正來勁,也沒抬頭看她:「好,你明白了就好,事情成了,我們只
要一小半,剩下的全歸你,可以嗎?你說這樣公平嗎?」
    「……」鐵花的雙手直打顫。
    「你說呀,別緊張,人嘛,一輩子還……」
    鐵花「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你們倆被解僱了。」
    「什麼,你說什麼?」
    「從現在起,你們倆被解僱了。」
    她作了主。
    肯尼迪國際機場的大門前。
    大丑和鐵花面對面地站在寒風裡。這裡屬於紐約郊外,四周沒有高大的建築,
統統是一望無際的平曠的停車場,所以風顯得更大,氣流顯得更冷。
    大丑被風吹得用手背直擦清鼻涕,銑花從兜里拿出紙巾遞給他。
    「你……你的決……決定是對的,先留下來照......照顧劉伯幾天再…再回去
是……是對……對的。」大丑一邊擦著鼻涕一邊說。
    「也怪我當時太不冷靜,一生氣就辭了他們。」鐵花說著,抬起手捂著被風歐
起來的頭髮。
    「太……太冷了,到大廳里去……去吧。」
    「好。」
    大廳里暖和了很多,可是不便說話。他們找了一閣咖啡屋坐了下來。這裡很安
靜,鐵花叫了兩杯熱咖啡。
    「我總不能就這樣拋下劉伯不管就走。昨天真把我急壞了,一整天翻報紙找人,
可詢問了幾處都覺得不合適。」
    「請……請管家,是得有個了解,不……不然,會出大……大問題。」
    「不過,也用不了幾天,等我找到合適的人,安頓好劉伯,馬上就飛回北京。
我的機票一周后還能用嗎?」
    「能,我給你改……改成了open(不定時)機……機票。」
    「那就好,想起來真叫人高興,再有一個禮拜就回北京
    「是啊! 回……回北京了,回…回北京啦。」大丑說這話的語氣,像是有無限
的感慨。鐵花喝了一口咖啡,低頭叫了一聲:「大丑。」
    「啊?」
    「我想問你一個事兒。」
    「說……說吧。」
    「你…你回北京以後,怎麼打算?」
    「回……回原單位,領導上說給……給我好的待……待遇,好的工作環……環
境。」她抬頭看了他一眼,手指在咖啡杯子的邊沿上來回來去地蹭著:「我……我
是問,你也三十好幾了,你個人生活的打算。」
    大丑低著頭,眼睛看著桌面沒說話。
    「你說呀。」
    他還是低著頭,不開口。
    他倆靜靜地坐著,瞧著咖啡杯里的熱氣,徐徐地往上升。半晌,他看到她揉了
一下鼻子。
    他從餐桌的紙盒裡掏出兩塊餐紙送到她面前。
    她沒有去接,仰起臉嘆了一聲:「好了,時間到了,上飛機吧。」
    大丑坐著沒動,小聲從牙縫裡冒出幾個字兒:「到了北……北京,你……你會
遇到好……好……」
    「大丑。」她打斷了他的話:「你爸媽好嗎?」
    「嗯,好。」
    擴音器里傳出了飛住中國北京的班機預告。大丑並沒顯得十分興奮,只淡淡地
說:
    「我……我走了。」
    她點了一下頭。
    大丑像突然發現了什麼似地說:「你……你還記……記得,八年前,咱倆一塊
兒下……下的飛機。我就站在那兒那……那個地方,我向你要地……地址和電……
電話……」
    她把頭轉開,不去看他指的地方。
    「后……後來,在亞歷山大商……商店,我們又碰……碰面了。還……還有姐
……姐子,那天下……」大丑剎住了下面的話,他看到鐵花流下了眼淚,自己的眼
眶也隨著濕了。
    他倆朝著登機口走去,鐵花跟在他身後說:「大丑,你到北京,馬上給我打電
話。」
    「唉。」他應著。
    「你別叫我不放心。」
    「唉。」
    「回國后,你是博士了,生活上要講究一點兒,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這句話,大丑沒有搭腔。
    就要進關了,大丑停住了腳步。她抬起頭看著他,她從大丑的眼神里似乎感覺
出大丑認為他們這次分別並不是短期的,像是要從此天各一方。她上前拉住他的手
說:「不,不,大丑,我幾天後就會回北京。」
    「以後,你……你一人要處處,多……多加小心。身……身份、綠……綠卡,
算什麼?人,本來就有....有身份;人,本來就…就有尊嚴。人格比什麼都....
..都重要,都.....都有價值。」
    說完,他就登上了電梯。
    鐵花目送著他消失在人群中。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4 03:50
大丑相當守信、守時,24小時過後,他果然打回了電話。
    當時,鐵花正在為劉伯做中飯,電話鈴一響,她看了看錶,馬上預感到是大丑
打來的。她抄起聽筒就問:
    「你到啦?」
    「到了,飛機很准……準時。」
    「你現在在哪兒?」
    「六……六部口,長......長話大樓。」
    「真的? 」鐵花跳了起來,就像自己也回到了北京,站在長安街上,跟大丑一
塊兒聊天兒。
    「六部口長話大樓,價錢一定很貴,想個辦法,去你們單位,用公家的電話打,
可以省錢,知道嗎?」她大聲說著,毫無顧曰
    「我……我連家還沒回……回哪,剛下飛……飛機。」大丑如實向她報告。
    「北京好嗎?」
    「變……變了。」
    「快說說,都怎麼變了?」
    「不……不行,太……太貴,後半夜更……更貴。」
    「喲,我忘了,你那邊正是大黑天。」
    「是田,你……你好嗎?」
    「我正在給劉伯做午餐。上午醫生剛剛來過,給劉伯作了徹底檢查。你現在去
哪兒?」
    「先……先打個電話,好回……回家。」
    20世紀九十年代的通訊設施太先進了,它能把天各一方的信息準確傳到。他們
倆雖然隔著太平洋,可彼此的情緒、細微的感覺、甚至對方的呼吸,似乎都可以准
確無誤地相互傳遞。
    此時此刻,東西方通訊的線路極為繁忙,分秒必爭地傳遞著社會上的新聞、商
業上的信息、要人之間的交流及政局上的微妙變化。
    就在這浩瀚的宇宙中競也有這樣一條線路,兩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正談論著生
活上的瑣事,溝通相互間的情感。他們談得挺熱鬧,也滿真摯的。
    醫生最後確診劉伯為老年心血管硬化,腦部雖沒受到嚴重影響,但身體己處於
半癱瘓狀態。
    醫生為劉伯購置了特製輪椅,並教鐵花如何在劉伯出現危險時使用氧氣袋。
    醫生建議,劉伯的病最好請專業人員護理,可由一兩名專業護士來家看護,一
切費用全部由保險公司擔負。
    最後,醫生又把鐵花拉到一邊,單獨對她交待了幾句:「看來老人的病情十分
嚴重,別看現在他精神還算正常,可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專人護理必不可少,當
然最好還是有家人的關照。一來萬一過世,有家人在場也好作善後處理;二來死後
法律手續也需家人出面。」
    醫生定后,她不想直接對劉伯談善後事宜,她生怕因此會刺激老人的感情、加
重他的病情。可自己馬上就要飛回北京,不及時安排好這些事情,她又怎能忍心離
去。晚上,她給劉伯吃完了葯,笑著問:「您有您兒女的照片嗎? 我很想知道他們
長得什麼樣兒?」
    劉伯搖著頭說:「沒有,沒有照片。以前有過,後來撕了,全撕了。」
    鐵花一聽這話茬兒就沒往下問,可是醫生交代的事情,自已又不能輕易做主。
想來想去還是得問。不然萬一出事可怎麼處理?
    「他們都叫什麼名字呀?」她問。
    劉伯叫鐵花把他扶起來。他坐正後,也叫鐵花坐下來:「你問他們想幹什麼,
這我很清楚。請你千萬不要再問起他們,更不可通知他們,我死後......」
    「劉伯,您......」
    「我死後,」劉伯繼續往下說:「善後的事情、法律上的問題,我自有安排。
鐵花,我已是活不了多久的人了,也許,明天就是我的末日......」
    「劉伯......」她想止住劉伯的話,劉伯向她擺了擺手又說:「我對你照顧不
周,來美八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實在對不起你。可是,我還是要求你一件事,
希望你能答應我。」
    「您說。」
    「發送我的事,還是求助於你吧。」老人說話時,聲音越來越顫抖。
    她含著眼淚,看著劉伯。
    第二天九點整,醫生派的專業護士來了。
    專業護士是個臃腫的黑女人。她一進劉伯的卧室,又量血壓,又聽心臟,又翻
眼皮,又看舌苔,把劉伯折騰來,調過去,翻了好幾下。
    黑女人絕對是個專業護士。美國醫院對待病人的態度,在她身上體現得盡善盡
美。
    在美國,病人一進醫院或一到她們手裡就不成為人,使人感到他們面對的是台
機器。壞了的地方,該拆的拆,該卸的卸,該裝的裝,該補的補,就像檢修車輛一
樣,儀錶一試,指數不對,不由分說馬上就治。就算你一再強調這還能用,自己感
覺沒出什麼毛病,對方聽也不聽,理也不理你,直到看到一切指標在儀錶上的顯示
合乎了標準,才說聲 oK,讓你出院。
    不等專業護理再次來上班,劉老伯就讓鐵花通知醫生,請她不要再來了。
    醫生問為什麼。
    劉伯說:「讓我多活幾天吧!」
    鐵花又搬回來了,搬進她來美國第一天時住的那間小屋。她在整理衣服時又發
現了那隻大頭、大眼、長腿無腳的洋娃娃,還有那張紙,上面寫著她已背熟的那幾
句話。八年了,紙都有些變黃了,可她仍清清楚楚、一宇不差地背得出來:
        人生旅途,幾科所有人都帶有一定的盲目,
    而為了一個目的拼搏、掙扎,自然斗得遍體傷痕
    ......
    一段時間住下來,她發現劉伯很愛講故事,也很會講故事。不過,所有的故事
都出自他自身的經歷。
    聽著劉伯的故事,她感到劉伯雖然人老了,可是記憶依然非常清晰。這使她感
到很諒訝。
    老人的故事非常動聽,不僅時代講得狠清楚,故事的細節也能一一回憶起來。
    劉伯象個說書人,常常在說完一段故事之後,還加上自己的評語和分析。他也
講到他的婚姻生活。
    遠在老家河北保定時,由父母包辦,他不到29歲就娶了親。雖然他和原配夫人
之間缺少感情,可很快就有了一個女兒。
    到北京讀書後,新潮的反封建思想鼓舞了他。他與鄉下者婆離了婚。至於這母
女倆的下落,十年前他回國時才打聽到。原配早巳去世,女兒已在當地縣城做了個
不大不小的官兒,劉伯記得是人民政府的什麼主任。
    講到他目這一對兒女的親生母親時,劉伯露出一腦的苦笑,然後說了句:「這
只不過是一場人生遊戲。」
    鐵花沒理解這句話的含意,但也沒問什麼,靜靜地等著劉伯往下說。
    「到了香港,為了生活,我就上船作了海員,充當苦力。1948年底,我們的遠
洋貨輪抵達紐約。幾個朋友一商量,就一塊兒跳了船,登上美北大陸。
    那時的華人不多,中國城又是台山人的天下。不講台山話,就不稱為唐人。洋
人歧視你不算,就是中國人也排擠你。因為你沒錢,又沒身份。
    苦熬了兩年嫌到點錢,幾個窮小於合股開了個小餐館。沒想到,一下於就成功
了。有了錢,就想到了過正常生活,討老婆。在當時,這可是老大難。朝鮮戰爭一
爆發,排華風潮驟起,想找中國女人作老婆就更是難上加難了。當時中國街的女人
本來就寥寥無幾,還全都有了主兒。想討中國老婆又想得到身份,那純屬是白日做
夢。
    那時,波多黎哥和牙買加的女人倒成了中國光棍的追逐對象。好在她們對男人
要求不高,有口飯吃,就給你生養,給你作老婆。
    我撿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問清了確是有身份的,當天就結了婚。」
    劉伯說到此處,露出了微笑,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時代。
    「您愛她嗎?」鐵花小心地問。
    「連話都聽不懂怎麼談愛? 她們說的是西班牙話,一句英文都不會。不過,我
們在一起時過得還可以。五年後,她跟別的男人跑了,既不要孩子,也不要錢。」
    她跟了別人,我也沒太傷心。說良心話,兩個孩子,我也照顧得不多,可你想
多管,他們也不讓。他們身上一半是外國人的血,再加上出生在這個地方,哪裡會
有家庭倫理觀念?不到18歲就各奔東西了。」
    「他們長得什麼樣兒?」鐵花很想知道這兩個混血兒的模樣。
    「嗯…」劉伯想了好半天。他的記憶和思維雖然仍很健全,可形容起他的兒女
來,卻真被難住了。
    「嗯……」他搜尋著記憶說:「大概是,黑眼睛,黃頭髮,單眼皮,高鼻子...
...好像就這些,好像就這些。」老人尷尬地笑了笑。
    劉伯講累了,也讓她講故事。總之,這一老一小,就這樣家長里短,打發著時
光。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4 03:53
為了不掃老人的興,鐵花也把自己的身世講給老人聽:「我出生在西便門,小
學在育民小學,中學在34中,16歲半去了內蒙兵團,19歲回北京作了糧店售貨員…
…」她講的故事像個簡單的時刻表,又像一本豆腐帳,可劉伯聽得也滿入神。沒講
幾句,她就不好意思了,她知道自己講的故事過於平淡,又無內容,而實際上又是
那麼複雜,講哪段呢?哪些又是能對外人講的呢?什麼又是能夠講給劉伯聽的呢?
    「劉伯,您說我長得還算美吧?」她突然問。
    老人點了點頭。
    「您說,我會真的有人愛嗎?」
    老人又點了點頭。
    「您說,我還會真的愛別人嗎?」她問了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后,又開始講了。
她講得是那麼投入,講著講著她竟忘記了聽故事的對象是劉伯。
    「……是的,他丑,說話還口吃,可是他是世界上最美的人。我愛他,我想嫁
繪他。」
    「他現在在哪裡?」劉伯問。
    「北京。」
    「他答應娶你嗎?」
    「不知道。」
    「我活到這把年紀,本無資格再談論什麼愛情和人生。可我還是要勸你幾句。」
劉伯的神色相當嚴肅,他合著眼皮,像是說給鐵花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人生
一世幾十年,20歲以前是個小混蛋,70歲以後是個糊塗蛋。掐頭去尾,真正的人生
也就這中間50年。不少人在這50年中,為了金錢物質拼得你死我活;不少人為了什
么名譽、利益,也斗得渾身是傷。想來想去,統統都是為著身外之物。活著,一輩
子真是怠慢了自己。」
    劉伯長嘆了一口氣,又說:「鐵花呀,你今年也就30上下,未來的幾十年可要
善待自己,不要太在乎別人怎麼看你。只要你認為值得的事情,你就去做;只要你
認為可愛的人,你就去愛。不然到了晚年,像我一樣,成了孤魂野鬼時,後悔就晚
啦!」
    每次跟劉伯交談,鐵花都感到從劉伯那裡得到了不少有益的道理和啟示。雖然
她與劉伯的年齡相差了半個世紀,可是,她覺得從沒有一個人像劉伯這樣理解她,
甚至她從來也沒有覺得有任何一個人,能與她在心靈上這樣緊密地溝通過。以前,
她害怕和老年人交談,總喜歡和同齡同輩人聊天兒。可現在她甚至盼著能聽到劉伯
的新故事,自己的故事也急切地想讓劉伯知道。
    八年前她剛來美國時,這幢大房子使她孤獨、寂寞、畏懼;現在,這幢大房子
卻使她感到充實和喜悅。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的這種感受慢慢地傳給了劉伯。劉伯的精神慢饅地恢復過來,吃得比以前多
了,臉上也有了顏色,說話、笑的聲音,都比以前響亮、有力。
    大丑回北京以後,只打了那一次電話給鐵花,不知他怎麼想的。自那以後,鐵
花就一直沒得到他的任何音信。
    起初,鐵花還以為他回國后一定很忙。原單位的工作,不知有多少事情需要處
理。可是過了兩三個月,還沒有迴音,她的心也就涼了。
    她太有經驗了。人分兩地,又是東西半球,情況是那麼不一樣,還是少聯絡為
好。因為聯絡越多越會加深雙方的痛苦。為此,她在內心寬容了大丑。一晃半年過
去了,情況在逐漸地變化。
    你信嗎,劉伯的病好得差不多了。雖然還得坐輪椅,可很少讓鐵花推他。為了
加強左臂的力量,他堅持自己動手搬動車輪。
    你信嗎,鐵花已拿到了駕駛執照,並且能單獨一人駕車去曼哈頓收房租,去長
島餐館收現金了。
    你信嗎,劉伯已經可以坐上他那輛林肯大驕車,鐵花駕駛著它,兩人一塊兒去
律師那裡談地產生意。
    你信嗎,劉伯為鐵花投資開了個服裝加工廠,生意做得挺紅火,這個月已開始
見到了利潤……
    鐵花把帳目做得非常仔細,放在劉伯的面前,請他指點。
    老人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說:「好,好。是塊料子,是塊料子」
    她成了大忙人,不忙也不行。因為劉伯交給她處理的事情越來越多、她的擔子
越來越重。
    首先是收三家餐館的財,必須天天去。因為是現金,收完錢第二天早起還得去
銀行存入。
    再有就是曼哈頓的那幢商業樓。那兒倒不用天天收賬,可麻煩事比想像的要多。
她本以為,買房子、租房子、收房租是最簡單不過的事。可是,怎麼也想不到,今
天要她請人修下水道,明天保險公司要她加保險;一會兒房客更換需簽新合約,一
會兒地稅漲價,讓她補交錢。最可怕的是一樓的店面生意不好,交不出房租,店主
逃之夭夭,丟下個爛攤子。她準備收回重新出租,又不允許,律師說合約期限不到,
房東無權動房客的任何東西。
    服裝廠的生意倒是不錯,新做出去的樣品件件看好,訂單源源不斷。新上任的
經理是個香港人, 工作盡心儘力,帳目不亂。近日又出現了場地不夠用的問題,她
一天到晚陪著經理到處尋找新場房。
    劉伯除了在幕後給她出點子外,還做了些實際的工作。三個銀行的支票簽字權
都轉給了她,並向各個餐館的經理、樓房的管理員、商業律師等一一下了通知,確
立了鐵花成為劉伯生意代理人的權威。
    她的地位變了,來自各方的尊敬與服從越來越多。起先,她有些不適應,甚至
在內心深處還有些膽怯,生伯眾人會議論,說她是為了圈謀劉伯的財產才如此拚命
地工作。可事實恰恰相反,她不僅沒聽到任何有關這方面的非議,反而聽到對她贊
美的話。 不必擔心美國人的社會圈子, 他們從不關心別人的事情,  頂多說句:
「You`are lucky.」(你運氣真好。) 中國人的圈子,她確信,會有些議論,不過
她聽不到。即使聽到,也絲毫影響不了她對工作的態度和熱情。因為,她牢牢記住
了劉伯對她說的話:活著不是給別人看的,一生決不能怠慢自己;只要你自己認為
是對的,就去追求、去做吧。
    這種突如奇來的地位變化,鐵花接受得很快。不足一年的時間,僅從外表看,
她已經是判若兩人了。她的頭髮高高地盤起,穿著趨時,不斷更替著適合不同季節
的名牌時裝。她駕駛的新車是當今最昂貴最流行的Jaguar,這是劉伯悄悄送給她的
生目禮物。
    鐵花為了回報劉伯,問了幾次劉伯的生日,可劉伯堅持不說,更不接受任何生
日禮物。他說:「讓我忘記歲月吧,能多活一日就多活一日。這剩餘的歲月,全是
你送給我的。想必佛門還是有眼,讓我在暮年得以接近人間煙火。」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4 03:55
由於她工作太忙,在外時間較多,劉伯建議請個傭人分擔家務,她也堅持不肯。
不管一天下來多累,晚上必給劉伯燒飯,還要一塊兒促膝談心,繼續講他們還沒講
完的長篇故事。
    每晚,除了在生意上她要不斷向劉伯請教外,在處世哲學上也繼續求教劉伯。
劉伯成了她精神上的支柱、生活上的導師和生意上的老闆。
    「鐵花,現在你需要一個幫手了。要記住,管理這麼多事情,不是一個人能幹
得了的。」劉伯語重心長地說。
    「還行,再說有您在我身邊,我什麼幫手也不要。」
    「不,我時光已過,行動又不便。我指的幫手是說你應該找個好男人……」
    「劉伯,您別說了,男人…」她沒把話說下去。她怕劉伯再提起這個問題,自
己會控制不住,會傷心,會引起劉伯不高興。目前,她什麼都可以不關心,她只在
乎劉伯的身體和心情。「劉伯,這事可遇而不可求,慢慢地,我會找幫手的。」為
了不讓劉伯生氣,她這樣說。
    「做事必須實際,只憑自己的意願,往往成不了大業。我看依你的個性,在美
國生意場上,還可以干出來。你年輕又有闖勁,只是你的英文和商業知識方面還比
較欠缺,找個這方面的幫手可以彌補你的不足。」
    鐵花不再說什麼了,老人的話一語中的。其實,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晚上,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想著劉伯說的每一句話,甚至他的每一個動作、情
緒和眼神。她發現自己從來沒對一個人這樣上心,這樣尊敬、愛戴。她問自己,為
什麼放棄了回北京而留下來這樣努力地工作?難道真的只是簡單地回報劉伯?也許不
僅僅是這樣。她覺察出這裡有愛,真正的愛。
    她遵從劉伯的指示,第二天一起床就翻開報紙找幫手。不過這個幫手的含義與
劉伯要她找的有所不同。她要找會計師,劉伯以前用的會計她仍打算留用,她現在
找的是私人會計師。
    《世界日報》上,張會計師事務所的廣告佔了整整半版。廣告醒目誘人,大標
題是:高水平的專業知識和熱心的服務是您成功的保證。
    這家事務所的業務範圍無所不及,包括組織公司、會計稅務、查帳簽證、生意
買賣、地產交易和房屋貸款。
    鐵花照著報上提供的號碼,立即撥通了電話。
    「請問是張會計師事務所嗎?」
    接電話的是個女士的聲音。
    「對,您好,請問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幫助和服務嗎? 本事務所保證為您提供
一流的服務,確保您在法律上的一切權益。我們的收費合理,並具有豐富的經驗。」
    那口音是純正的北京味兒。鐵花沒談正事之前,先願這位小姐聊了起來。
    「聽你口音是北京人。」她說。
    「對,是北京來的。不過,請您先不要有任何偏見,我們的會計師是哥倫比亞
大學的高材生,具有 c.P.A.執照。」
    「你想錯了,小姐,我很喜歡北京來的。」
    「聽你的口音,好像也是北京人?」
    「你猜對了。我能和你們的會計師先談談嗎?」』
    「可以,請您說吧。」
    「怎麼,你......」
    「對,我就是。」
    「你姓張?」
    「是的。」鐵花腦子裡,突然閃出一個人物,就冒冒失失地問:「叫張力?」
    「你…你是......」
    「是,是我,鐵花。」
    「我要見你。」
    「我要馬上見你。」
    「你馬上就來,我給你我家地址。」
    「可你正在上班田?」
    「管他呢,先關門。」
    「那你老闆……」
    「就是我。」
    鐵花放下電話跟劉伯交待了幾句,就發動了汽車。
    從長島到張力居住的地區也就半個小時路程。鐵花按照張力告訴她的地址,來
到了一幢紅磚自頂的房子前。
    她看著這幢漂亮的房子,心裡急切地想知道張力的一切。
    她正要上台階按鈴,忽然聽見兩聲汽車喇叭聲,一回頭,一輛白色的美國「雪
佛來」停在了她的眼前。
    張力開門下了李,兩人一見面誰也沒有上前擁抱、親熱,因為互相都被對方的
打扮驚呆了。眼下正是深秋,張力穿了一件高肩寬擺黑呢大衣,半高筒皮鞋,時髦
的短髮,看上去比男人的還短,臉上化了妝,與過去的張力判若兩人。
    鐵花上身穿的是半短狐皮上衣,下穿一條齊膝的黑色短裙,深色絲襪攏著她的
長腿,腳上穿的是漂亮的高跟鞋。
    她們倆相互打量了半天,誰也沒說誰。這職業婦女的打扮,雖到處可見,可今
天知根知底的始妹瞧著對方竟有這麼大的變化,反倒不知如何是好,都顯得有些手
足無措。
    「張力,你當上老闆了。」還是鐵花先開了口:「這是我早就料到的。」
    「老闆倒是老闆,就是沒打工的。鐵花,你呢?看樣子你又有了新故事。」
    「是啊,進去我跟你說。」
    她們邊說邊上了台階,張力打開了門,鐵花說:「你的廣告詞講的可夠動人的。」
    「廣告嘛,就是要打動人,聽了不動心,叫什麼廣告。」張力的一張嘴講起話
來還是十年前的味兒。
    鐵花走進客廳,看著室內整齊全新的傢具和清雅風格的裝磺問:「你買下的?」
    「總算有了窩,再不至被人一轟就無處藏身了。」
    「太棒了,真佩服你。」
    「單槍匹馬,自食其力,還可以吧?」張力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不要說張力得意,鐵花也為她十年奮鬥的成果感到驕傲。
    想想自己,看看周圍,有幾個能像她一樣,不憑藉任何力量,只靠自己的苦幹
創得這份天下。
    張力拉著鐵花來到樓上,三間卧室布置得井井有條。主卧房間很大,由於不設
雙人床,顯得多少有些空曠。
    「你的那一半,還沒找到?」鐵花看了看她的卧室問。
    「哪一半?我自己就是全部,為什麼要把自己看成半個?」
    她們來到了地下室,地下室全部裝修好了,但是既不住人,也不出租。這裡是
她的健身房,各種鍛煉器械,她買了一大堆,轉角處還裝上了一個新式蒸汽浴室。
    「你過得可真是一人吃飽了全家不倔的神仙日子。」等她們又回到客廳,鐵花
這樣對她說。
    「不錯,本小姐已認定了,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
    「一輩子不嫁?」
    「一輩子不嫁。」
    她們互相介紹了個人的情況,鐵花更著重說明了來意。張力聽明白之後,手掌
一合,說:「太好了,以後你的一切稅務、法律問題全包在我身上。」
    中午,鐵花原打算跟她一塊幾吃飯,可電話打過去后,劉伯建議請張會計師過
來,他要親自了解一些事情。
    張力一聽非常高興,立即爽快地答應並作了一天的安排,決定先和鐵花一起開
車去劉伯家吃中午飯,下午談生意上急需解決的問題。晚上,鐵花再開車送她回家。
    「一筆大生意,一筆好生意。」張力坐進鐵花的Jaguar后風趣地說。
    「我一分錢也不給你。」
    「好厲害的生意人。」
    一路上,兩人談著往事,回憶著十年來的一樁樁一件件。張力的書沒有白讀,
她拿到的是企業管理的碩士學位。對房產、餐館、服裝工廠這幾方面的生意,她首
先提出了一種集中管理的方案,為了省稅,倒可不必合併成一個單一的大公司,但
在管理上,必須形成統一的系統。
    她建議,在城裡設一個主辦公室,人員不要太多,只需雇一個秘書為鐵花接收
傳真和電話。不過此人需要具有操作電腦的經驗,並具備編排軟體程序的能力。
    總辦公室的電腦統管各個部門。餐館、地產、服裝各個部的經理可把每周、每
月、甚至每天的應收應付賬款統統輸入電腦,這樣主電腦就會清楚地反映出公司的
財政情況。
    張力將每周一次定期到主辦公室來查閱賬目,制定最省稅的報稅方案,向鐵花
彙報。
    聽完張力的計劃,劉老伯非常高興,他早就盼著能有這樣的人才來管理目前的
雜亂報表。劉伯沒有這方面的專業知識,但他並不守舊,他跟得上趟。美國是個在
科技方面日新月異的國度,他清楚,跟不上就等於落伍,就等於敗下陣來。
    「張小姐,請問所有的電腦設備需投資多少錢?」劉伯問。
    「三萬左右。」
    「好,明天你就開始操辦,鐵花,你看呢?」
    「太好了,就照您說的辦。」
    劉伯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張力,說:「希望你們倆好好合作,鐵花要多鍛煉,逐
漸能夠遇事有自己的主見,不必事事徵求我的看法。」
    經過整整半年的調整,公司業務運轉已趨正常。鐵花真沒想到,經過調整,加
上電腦的應用,公司整個工作效率有了很大提高。她每日只需打開電腦,各部門的
情況就能一目了然。不過她仍然很忙,有些問題電腦系統是解決不了的,那就是人
事。目前,她的主辦公室成了接洽面談的場所,尤其是三家餐館的人員流動性過大,
幾乎每周都有新人調進。
    她的很大一部分精力,就放在如何更有力地控制公司,控制所有人事的去留上
了。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4 03:57
她的主辦公室就設在34街第六大道的一座高層商業樓里。辦公室是裡外套間的
格局。外間分放著三張辦公桌,除了雇一位專管電腦的美國小姐外,另一位小姐在
進口處負責接待,另一張是張力專用的。
    裡間是鐵花一個人專用,半圓型的白色大辦公桌上放著一台主電腦,兩部電話
和一台傳真機。
    辦公桌後面是一個真皮高背可轉動的座椅,顏色是與辦公桌配套的,也是白色,
一切都顯得那麼高雅和威嚴。
    她辦公室的樓層處在56層,打開前窗,迎面正是世界聞名的帝國大廈。
    鐵花坐在舒適、柔軟的座椅上,手裡擺弄著一支簽字筆,雙腳搭在辦公桌上,
眯起眼睛眺望著窗外的帝國大廈,她笑外間的小姐敲了敲門。
    「Come in!」(請進!)她說。
    「There are some people waiting to interview you. Would you like to
talk to them now?」(有人想現在採訪你,你要見他們嗎?)美國小姐探進身來問。
她簡單地回答:「No,never.」(不,永遠不要。)
    鐵花牢牢地記住劉伯的話,賺錢要悄悄地,永遠也不要張揚。所以,她從來不
接見報社的記者,儘管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追逐她,可她永遠退避三舍,更不可能對
著電台的話筒或電視台的攝像機說話或是拋頭露面。所以,至今人們只是私下裡耳
聞劉老伯雇了一位能幹的女經理,其餘的什麼也問不出來。她不想充當名女人,更
不願被稱為女強人。她喜歡獨處或拚命地工作。
    桌子上的一台電話響了,是長島餐館的總經理打來的,請她最後面試裁定預聘
副經理的人選。「好,請他過來吧。」半小時以後,美國小姐帶進來一位中年男子,
高商的個子,30多歲。
    鐵花抬頭一看,眼睛一亮,因為她一眼就認出了他是吉米。
    吉米看見眼前這位女總裁竟是多中思念的鐵花,驚訝得本想上前擁抱她,但他
控制使了自己,站在原地沒動,也沒有

出聲.
    鐵花坐在原位,臉上也顯出了慌亂。
    「是你?」她輕聲地說。
    「鐵花……」
    她馬上從座位上起來,定到窗前,背朝著他,剎時那些記憶中的舊事、那些昔
日的創傷隱隱地折磨起她來。她想轉過身來痛罵他一頓,又想讓他坐下來講講他的
近況;她想把他轟出辦公室,她又想拉住他的手痛哭一場……
    這些複雜的心情,一時間搞得她舉棋不定。她閉上雙眼,想讓自己安靜一下。
    吉米什麼話也設說,像犯人被宣判了死刑一樣,木油、獃滯。
    鐵花非常珍惜剛剛獲得的一切,她不願再想以前的事。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她
要永遠忘掉,可是生活卻像和你開玩笑。紐約的華人圈子竟是這樣窄小,今天,吉
米的出現實在叫她難以承受。
    「你可以走了!」她斬釘截鐵地說。
    她聽到身後吉米的腳步在移動,然後又聽到一聲開門聲。她坐回原位,把頭枕
在雙臂上,流下了眼淚。突然,不知出於什麼動機,她快速地寫了一張紙條,寫好
后給外面的小姐,請她傳給正要上電梯的吉米。
    吉米打開紙條,上面寫著:「晚六點,在世貿中心大廈頂樓餐廳見。」
    世界貿易中心頂樓餐廳,正是十年前吉米第一次請她吃飯的地方。今晚,他倆
又同坐在一張檯子上。
    「我在西雅園的一家餐館一干就是六年,老闆看我肯干,就幫我申請了移民。
去年,我終於獲得了綠卡,也顧不得老闆罵我沒良心,我又到了紐約。吉米簡短地
講述他的經歷。
    燈光下,她看著吉米的臉。這張臉曾經與自己那麼親近,如今,似乎沒有什麼
變化,看上去還是那麼坦誠。坦率地說,她曾認認真真地愛過他,或者應該說,直
到今天她對他也恨不起聚。
    你這次來紐約是找我嗎?」她問,眼睛卻沒有正視他。
    「是,我曾說過,等我……」
    「吉米,我現在一切都很好,這你看到了。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你最好還
是另作打算吧。」
    吉米低著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鐵花勸他喝一點兒酒,吉米一口氣喝乾了半杯白蘭地,他擦擦嘴說:「我懂,
我懂。」
    說話間,侍從端上來兩份牛排。
    「吃一點兒吧。」鐵花說,語氣中略帶同情。
    「不了,今晚我約了另一家餐館面試。」說著他起身要走。
    「你不喜歡在長島那家餐館做嗎?」
    「怎麼這麼說?那是你的權力。」吉米的語氣表現出與她的距離。
    「不要同店裡的人談論你我以前的關係,你能做到嗎?」
    吉米點了點頭。
    「那就請你多費心吧。」
    吉米看著她說話的神態,損住嘴,微徽地笑了。是笑她答應給他工作機會,還
是笑她如今已變成很成熟的商業女人,不得而知。
    一個月後,她又約了吉米來到帝國大廈頂樓,為他重新做了安排。
    「從下月起,你去另外一家店作總經理,原來的總經理和你對調。這片店生意
總是上不來,希望你去了以後有所突破。」
    「謝謝你的栽培。」
    「我將給你乾股百分之十五,年底如果真有大幅度長進,咱們再談。」
    吉米怎麼也想不到,鐵花能給他這麼好的機會。他明白鐵花的用心,所以,他
沒講任何條件就馬上回店著手新的工作。破格使用吉米這招棋,鐵花是走對了。吉
米去了不到五個月,這片店就變成了三片店中利潤最高的一家。
    鐵花和張力商量后,決定由吉米總管整個餐飲部,鐵花私下答應他的乾股一躍
為百分之二十。
    這樣,鐵花省出了大量時間去關心服裝生意。吉米也很欣慰,他的理想終於得
以實現,從此也算有了發揮自己能量的天地。雖然他還有更大的野心,可目前他認
定了必須死心塌地做好鐵花交給他的每件事情。
    鐵花對吉米的重用體現了劉伯教給她的經營之道。劉伯常說:生意就是生意,
對下屬、對合作者絕不可夾雜任何個人感情因素。鐵花非常懂得劉伯的意思,做生
意時讓感情摻進去常常必敗無疑。以前的「花王慶」不就是個例子嗎?
    可是,對待吉米,她還是多少帶了一點兒感情色彩。倒不是依然念舊,藕斷絲
連,而是因為另外一件事。
    上個周末,鐵花剛一到家,還沒來得及上樓看劉伯,廳里的電話就響了。她拿
起聽筒一聽,臉上的肌肉頓時綳了起來。
    「吉米,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許給我家裡打電話嗎?」她嚴厲地說。
    「有急事,想快點通知你。」吉米唯唯諾諾地說。
    「什麼事?」
    「你看前天的報紙了嗎?」
    「太忙,還沒有看。」
    「我也沒把握,不知是不是,可又怕你…」
    「什麼事?」
    「也許我瞎猜,多疑了,可我想,這一定是你關心……」
    「吉米,是前天的報嗎?」
    「對,你手頭上有嗎?」
    「你等一等。」鐵花說著,把無線電話聽筒用肩卡在耳上,雙手翻閱起報紙來。
    「第八版左下角。」吉米在電話里提示她。
    她看到了,那是一條不長的文字消息,標題為「一名少女今晨墜樓身亡」。文
章是這樣報道的:
        據警方透露,該少女身份不明,但有證據證
    實她來自中國大陸北京。死者身上沒攜帶任何
    證件,一張半舊的照片證實了她的來歷。這張照
    片是她童年時與父母的合影,照片的背景是北
    京建築物。另據法醫檢驗,該少女不屬他殺,純
    屬自殺身亡。她身患絕症,是否 AIDS(艾滋病)
    現還在化驗中。
        希望華人社會、各界人士,伸出援助之手。
    事隔兩日,此女仍無人認領。
    鐵花看完就把報紙扔在一邊。她沉重地坐在沙發上,那隻電話聽筒也滾到了地
上。聽筒里傳來吉米「喂,喂」急聲。
    鐵花顫抖地把聽筒拾起來,放到嘴邊:「吉米,你先幫個忙,現在就去警察局
查看一下,一有消息立刻給我回電話。」
    說完,她撲倒在沙發上,把頭埋在靠墊里,內心的創傷使她直不起腰來。過去
的惡夢,又一幕幕地出現在眼前,那一對小酒窩和那對小虎牙,像幽靈一樣,在她
眼前晃來晃去。
    她安排劉伯上床以後,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她一個人又來到了樓下,把報上
的消息又看了一遍。
    難道真的是妞子嗎?難道真的是善良天真的妞子遭到這樣的下場嗎?她急切地等
待著吉米的消息,她害怕查出來的結果證實那就是妞子。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4 04:01
一直等到深夜兩點,還不見有電話打來,她有些坐立不安,很想親自去警察局。
她正要起身,電話響了。
    「喂,是吉米嗎?」她焦急地問。
    「你別急,死者是頭朝下墜樓的,面部已無法辨認。那張照片是風景照,人頭
太小,根本看不出來。不過,我還是出面認領了,不管怎麼說,她是從北京來的,
這一點確定無疑,反正都是我們的妹妹。」
    「你確定不是妞子嗎?」
    「不下定。別管是不是,反正人已經死了,我也交了錢,辦好了後事。你放心
吧,明天大家都有很多事要做,你先休息吧。」
    吉米說完就掛上了電話。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久久不能入睡。她真不希望是妞子,也不希望這個命運悲
慘的姑娘也是來自北京。
    幾年來,妞子被人們遺忘了,也被自己遺忘了,鐵花想起了妞子為她做的每一
件事,一種強烈的內疚刺疼她的心。
    劉伯的舉動,最近有些不大正常。他經常很早醒來,給什麼人打電話。又有幾
次鐵花下班回來,發現劉伯的律師坐在他的卧室里,並且神秘地不讓鐵花知道。
    鐵花已習慣了在美的生活方式,再近的關係,也從不主動去打聽人家的隱私。
至於律師,雖然見到她時既客氣又有禮貌,卻從不透露他和劉伯談話的內容。
    近日,劉伯除了體質變弱,精神上也顯得有些緊張。他睡眠比以前少了,吃的
除了一些流質的食物,也很少要求鐵花給他帶回饅頭、燒餅一類的中國北方面食。
    還有一件特別的舉動,他把保險柜的號碼清清楚楚地寫下來,交給了鐵花。更
有一件非同尋常的事情是,他叫鐵花開車帶他去看墳地。這塊他早已購置下來的墳
地,就在長島最大的公墓園裡。
    鐵花尊重老人的意願,一一照辦了。
    這個周末,劉伯叫鐵花上他卧房來。鐵花進來一看,老人已自己爬起來坐在床
沿上。她趕緊扶著他,讓他坐到輪椅里。「這兒有幾份表格,你先看看,我……我
沒別的請求,如……如果同意,快快簽字吧。」老人指著床頭柜上的幾張表格,費
力地說。
    鐵花拿起來看了一遍,拉住劉伯的手說:「劉伯,您考慮得太多了,我明白,
你全是為我,可您,您別……」她的喉嚨發梗,說不下去了。
    「簽吧,這是最快的辦法,不然,我死了,你的事還不知要拖多久。律師說,
只要你簽了字,三個月就可拿到臨時綠卡,一年後就可有正式居留權了。」
    「劉伯。」她叫了聲,不知對劉伯再說什麼。
    這是一份結婚註冊表,她簽了,劉伯滿意地笑了,她抱住了劉伯。
    1998年冬,劉伯去世了。
    她遵照老人的遺囑,沒有舉行隆重的葬禮,也沒有舉行盛大的入葬儀式,只是
租了幾輛黑色的大型送葬車,明燈在長島住宅周圍轉了一圈。沒有見報,華人界也
沒有更多的人知曉,劉伯就這樣結束了他坎坷的一生,悄悄地離開了人世。
    下葬后的第二天,律師來到了她家,抱來了一大堆文件,
    讓鐵花簽字。根據劉伯的遺囑,鐵花將繼承劉伯生前的一切財產。
    劉伯死後,她沒有痛哭,她安靜地處理著一切事情,她知道擺在眼前的事情是
那麼多,那麼複雜。哭是沒有用的,傷感也無濟於事。再說她也沒有時間再去多想
什麼,因為整個公司,除了吉米主管的餐飲業還能打乎外,地產已出現了大問題。
    張力本是主管這一方面的,倒不是她能力不夠,或不盡責任,而是美國的經濟
出現了大滑坡,股票市場的混亂導致了地產業的不景氣。
    服裝生意也由於購買力的降低而無進展,原來看好的樣子,生產後都壓在倉庫
里。工人等著發工資,供應原料的廠家也天天逼著要賬。
    劉伯去世后的幾周,商場上風雲突變,公司經濟運轉下滑,使得她身體消瘦了
十來磅。
    她非常明白美國商場的殘酷性,此時如果一旦亂了陣腳,就會出現不可扭轉的
趨勢。
    她有些緊張,生伯劉伯辛苦刨下的基業敗在自己手裡。白天她和張力研究如何
對付眼前的困境,晚上回到這所空蕩蕩的大屋於里,真想大哭一場。現在的她是多
么需要劉伯呀!沒想到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剛一離去,生意上就出現了這麼多問題。
    她一個人獨處時掉過眼淚,甚至想不做了,把所有的產業賣掉,過過輕閑的日
子;她也試著幾天不上班,一個人躲在家裡,可那更可怕,閑得快要逼死她了。一
旦什麼都不幹時,她腦子裡全是以前的惡夢。形形色色的人物像幽靈、像魔鬼-中,
時向她逼來。
    她變成了工作狂。
    今天,她的辦公室里擠滿了人,大部分是公司餐飲業的骨幹。包括三個店的正
副經理,加上吉米,還有各店的會計,統統坐在了她白色辦公桌的對面。
    「自助餐,不僅是當前流行的一種經營方式,而且也是縮減開支的最好辦法。
各店經理,請你們現在把廚房人員人數和工資的報表報給我聽一下。」
    其實,她從電腦中早已清楚地了解了這方面的開支。她故意讓他們再複述一遍,
以強調她提出改變經營方式的必要性。各店經理都一一彙報了本店廚房的人數和工
資開支。吉米作了一個總結:三個店每家廚房的人數平均12名,總計36名。工資平
均按每人一千八算,共計六萬四千八百元。
    「好,」她繼續說:「自助餐可免去大部份廚房的人工。現在每個月六萬多,
請問一年是多少錢?」她問大家。
    有人提出反對,認為這樣一改,二三十名職工,將面臨失業,員工家屬也面臨
著生計問題。
    「生意歸生意,不能因為這些問題存在,就不改變作法。要知道,公司也是要
生存的。不過,公司應負擔一定的遣散費,直到員工們找到新工作。」
    坐在她前面的人,誰也沒有說話。她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說她狠,說她無情,
說什麼也沒關係,這是挽救公司餐飲業的重要步驟。
    開完會她又去了那座商業樓,張力那裡所有的房客和律師已在等候她了。
    她脫下大衣,向各位問了聲好,就用中文講了她的意圖,張力為她作翻譯。
    「從今天起,這座商業樓,我全權委託曼哈頓地產公司處理......」
    張力一句一句地為她譯成英文。其實,鐵花一句不講,她也能把鐵花的意思說
清楚。因為,這點子本來就出自於她。這是她和鐵花研究的方案,管理一個樓房,
問題太多,關係太多。張力建議把這座樓委託地產公司管,地產公司有專業的律師
和專門收賬的人員。因為收賬的是彪形大漢,你不想交房租,除非不想要命。你想
拖欠,可以拿利息來。地產公司收費也合理,一年才攤到百分之七。
    服裝生意是劉伯特意為鐵花創辦的,她打算在時裝生意上大幹一場。如能走運,
可把目前的形勢扭轉過來。
    她首先把庫存積壓的產品全部低價出售,把死錢變為活錢,及時付給了原料廠
和線廠。這樣她的商業信譽可以保證完好。
    與此同時,她和設計師為今年秋季共設計了60種新款式服裝。為了不被中間商
控制, 她在第七大道又開了一間像樣的服裝覽售室,打出了自己「T&H Fashion」
(鐵花時裝)的商標招牌。
    鐵花的英文名字縮寫「T.H.」雖然在世界馳名的第七大道,也就是時裝大道,
從沒有半點名氣,可是由於它在同等產品中價錢偏低,款式又獨樹一幟,所以一開
張就招徠了不少客人。兩位售貨員忙得不可開交,一邊客氣地招待著客人,一邊忙
著抄寫訂單。
    鐵花來到服裝覽售室,打開電腦一看,心裡有了把握。一種事業上的成功感,
使得她握住拳頭在空中一揮,說了聲「GreatI」(太棒了 !)
    緊接著,她估算了一下成本,又查看了一下流動現金,她決定參加紐約最大的
時裝表演大會。
    座落在曼哈頓第12大道的 Javits』 Center大廈,全部由黑色的玻璃磚組合而
成。
    秋季的時裝表演就在這裡舉行。說是紐約的時裝節,實際是來自世界各地,包
括法國、 義大利、英國、日本等國的著名時裝設計家,都要在這裡大顯身手。「T
& H Fashion」大字招牌下,擠滿了圍觀的客人,人們爭先恐後地觀賞著,一個個
亮麗的洋模特兒,更換著鐵花和她的夥伴設計的各種時裝;隨著美國的熱門音樂弦
律,她們出來進去,極擺著,展現著她們的種種風姿。
    談判桌上的訂單,已堆起了厚厚的幾疊。兩位售貨員已忙得滿頭大汗,訂單還
在不停地一張一張往上加。
    鐵花站在舞台的后側,她一邊指點姑娘們如何穿戴好衣服,配好裝飾物,一邊
用手指挑開邊幕向外看。
    她露出了12年來從未有過的笑容。
    她累了一天,想在臨關門前四處走走,了解一下其他國家及來自歐州的時裝走
向。
    她離開了 T&H攤位,沒走多遠,在人群和眾多的旗幟中,一面國旗吸引住她的
目光。 那是一面鮮紅的五星紅旗, 她一怔,真想不到,中國的廠商也參加了紐約
JAVITS時裝大展。
    她急忙擠開人群,來到了五星紅旗下。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4 04:03
由於關門時間快到了,這裡已近收攤,幾位身材苗條的年輕妨娘有的坐著,有
的站著吃著麵條。她們嘰嘰喳喳地說笑著,仔細一聽,竟是北京口音。
    她剛走上前同姑娘們打了聲招呼,一位中年人就走過來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一經攀談,才知這位先生是領隊。他非常熱情而又好客,當得知鐵花也是來自
北京,同時也是搞時裝生意時,他握住她的手說:「常小姐,祖國正在深入改革、
開放,希望你回國投資,幫助我們打開北美市場。」
    鐵花一面激動地握住他的手,一面說:「太好了,太好了。」她向領隊打聽了
如何回國開辦企業、反銷北美的一些具體問題。
    領隊耐心地向她介紹合資、合營、合作三種不同方式,並介紹了三資企業在北
京、在全國得到發展的好形勢。臨走時,他們互遞了名片。
    鐵花高興地約他們共進晚餐。她把隊長送給她的名片存放好。她心裡作好了打
算,有朝一日,一定回北京開辦企業,讓紐約有北京的產品,讓北京的服裝有紐約
的新款式。
    她一夜沒睡,編織著她回北京辦企業的夢。
    她太興奮了,回北京,回北京辦企業,這個新想法幾乎成了她每天早上起床以
后的第一個念頭。
    整整一個夏天,她的工作重心全放在服裝生意上了。她心裡非常明白,這是一
場賭博。全公司的成敗,就看服裝生意能否有起色。因為訂單大,投資必然大,幾
十萬買料子的錢,除了從銀行借貸一部分外,她把長島的這幢高級住宅,也做了第
二次貸款的抵押。
    工錢也是一項巨大的開支,吉米主管的餐飲業,由於鐵花果斷地改變為經營自
助餐,收效很大,一度生意興隆。這樣,省出來的廚房人工費和賺出來的利潤又全
部補在了服裝生意張力曾勸鐵花,如此長的戰線,有一定的風險,不如縮短戰線,
服裝的投資暫時放到明年;今夏不如集中精力,先把餐飲做好,穩住陣腳,然後再
向服裝挑戰。
    可鐵花不肯,為了這還跟張力差點吵翻了。鐵花的理由是,這麼多的訂單,這
么好的生意,拋之實在可惜。此時是關鍵時刻,如果膽子太小,坐失良機,怕是后
悔都來不及了。
    她堅持自己的主張,不顧張力的勸阻,可當她一人獨處時,心裡卻時常打鼓。
雖然她跟了劉伯已有四年多,可當時美國的經濟較平穩,劉伯在世時有他的不斷指
點,也沒碰上突如其來的大筆投資,所以這四年的商場經驗究竟能否應付當前的大
變動,她沒有足夠的把握。
    老天有眼, T&H Fashion,這既非名牌又非出自名人之手的產品,出廠后,銷
路不錯, 以至於那些連中產階級都不敢問津的高檔時裝店, 象什麼 Saks  Fifth
Avenue,Bloomingales的窗口上,也掛出了鐵花設計的新款式。
    可鐵花仍然不敢大量生產,一方面她考慮到再投資的問題,另一方面,生怕突
然出現滯銷。她嚴格按照訂單進行生產,她想這樣保守些,再壞,也不致於賠錢。
    但是鐵花的經驗還是不足。聖誕前大批貨發出去以後,回收賬款的速度卻減慢
了。原因是由於幾家比較大的商店也想轉虧為贏,大量購買了存貨。雖然聖延期間
的購買力很強,但只是一時的。過完了節,也穿完了,有的顧客就想退貸。節日一
過,排著長龍來退貨的各大商店屢見不鮮,吃虧的當然是商店。可今年有所不同,
今年的經濟不景氣,吃虧的就不只是商店。由於商店的拖欠,經濟利益直接影響像
鐵花這一級的製造商。
    甚至有些小的零售商店,乾脆明白告訴你:「還不上貸款,倒了。」
    好在春季並不是服裝業的旺季,基本沒有再投資的問題。所以,收回來的錢多
做為積累資金。
    等到臨近夏季,座收款目慢慢回收時,公司的經濟狀況呈逐漸上升趨勢。
    鐵花查看了一下電腦,生意雖受到一些損失,但還是有贏餘。可正在她高興的
時候,各大商店卻催她繼續做出新的樣品,她猶豫了,或者說,她膽怯了。
    報上報道失業人口上升,華爾街股票下跌,經濟走向低谷,她不得不放慢了腳
步。
    今年她只打算製作20套左右樣品,而且,信譽不好的客戶,還被她拒之門外。
    吉米主管的餐飲業,頭疼的事情還不算多,人員的流動還不算大。吉米確實有
一套,他畢竟在這圈子裡混的時間久了,一般的事情,他都可自行處理。鐵花對他
也很放心,因為他也算是個老闆,生意的好杯,直接關係到他的利益。
    商業樓,目前已不用再貼錢,因為服裝上嫌得的利潤,分一部分再次投進了這
座比較穩當的商業樓。因此,銀行每月貨款的數目減少了許多,現在收支基本持平。
    由於放饅經營腳步,鐵花現在比較空閑了。空下來,她想起了去年紐約的那次
服裝大展,想起了國內那伎領隊的話。她又動了心,時不時地把那位領隊送給她的
名片拿出來看。
    她沒有急著聯絡,她清楚,現在聯絡上也沒用,正式綠卡還沒到手,她不能回
去,回去事情也辦不成。
    她利用等綠卡的時間,從銀行里支出一筆錢,準備去拉斯維加斯玩玩。
    Bally's casino是拉斯維加斯的老牌大賭場,它的豪華馳名世界,它的廣告遍
布全球。有人說,這裡是美利堅富有的象徵;有人說,這裡是培育星條旗權貴們的
溫床。
    鐵花單獨一人,租了一套金碧輝煌的 VIP(總統)套房,它的奢華,絕非劉伯的
長島巨宅可以比擬的。
    幾日住下來,她除了給張力打了幾個電話,算是辦了點兒正事外,天天就是賭
累了休息,吃完了看每晚不同的超級半裸體表演。
    在賭檯上,她夾在一群賭客中叫喊;在劇場里,她跟著狂熱的觀眾沸騰。
    可是,每當她回到這個大房間,一個人獨處時,仍然不能放鬆。拚命賺錢,就
圖這個?她躺在床上扔心自問。
    她煩了,她想馬上回紐約,回紐約幹什麼去呢? 進了那間辦公室,又去幹什麼
呢? 她頭大了。因為到了那兒,想的每一個問題,說的每句話,統統都是為著一個
字--錢。沒日沒夜,沒死沒活地干,目的就是那個錢字。
    有了錢幹什麼呢?上哪兒去呢?拉斯維加斯算是高消費、高享受的地方了,可是
又到底享受到了什麼呢?
    半夜,她睡不著。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子邪勁,她抄起筆坐在那巨大的寫字檯
前,情手寫著:
        我累了,
        我真的累了,
        我想停一停,
        我想靠靠岸。
        不需要漂亮的港口,
        也不要美麗的海灘,
        只要你碰碰我的頭,
        只要你摸摸我的肩,
        可是難,真難。
        這港口,就是看不見。

    寫完了,馬上又撕了,她怕人笑話。書沒讀過多少,夜大也沒畢業,詩?文學?
算了吧,充其量,她不過是個嫌錢的蟲子。她笑著躺回到床上。
    後半夜的拉斯維加斯,正是歌舞昇平的好時光,窗外一亮一滅的霓虹燈,照得
她的卧房五彩續紛,使她合不攏眼。她又站起身來,唱起了歌。聽不清是瑪當娜的
「原野上的狂愛」,還是蘇小明的「軍港之夜」。反正她是邊唱邊在梳妝台前化起
了妝。
    她描好了最後一道眉線,又打開壁櫃,找了件性感的衣服。
    不知不覺,她下了電梯,來到了一家舞廳門前。她聽說過,這裡是男人脫衣舞
的場所,可自來了以後,還從來沒試著往裡走。
    她付完了門票錢,打開了門,頓時,叫人心顫的美國 Hot Music(熱門音樂)就
傳進了她的耳朵。
    三位肌肉健美的小夥子,玩命地扭動著下肢,眉飛色舞地挑逗著前排的女士。
女士們嗓子都已喊成了破鑼, 可還是不停地往表演者的身上扔錢, 並強烈要求:
「Give me a hot kiss.」(給我一個熱吻。)
    後面的觀眾拚命地往前擠,鐵花已被狂熱的女士擁到了台前。
    突然間,舞台上的燈全部熄掉,漆黑中,尖叫的女士們,差點兒把她踩倒。
    幾分鐘之後,燈又被打開,幾位被壓倒在台上的女士們,連叫帶笑地爬回到原
座。
    一個表演者擠眉弄眼地向她逼近,她見勢不妙,扒開了人群就往外逃。
    出了舞場,她邊擦汗邊想:「這些女人雖不知來歷,可看上去也有著一種高雅
的氣質,你可以感覺到她們都受過良好的教育,可黑燈瞎火的,她們到這兒來又是
尋求什麼呢?」
    在拉斯維加斯的最後一天,她簡直呆不下去了。她坐立不安,不停地看著表,
焦急地等待著飛機起飛。
    她糊徐了。
    她慌了。
    她盼著綠卡快點寄來。
    她閉上眼睛,編織著她的北京夢。
    回到紐約后,鐵花並沒有立即去上班,她想在家多呆幾日,整理一下思路。
    幾日來,她把自己的生活做了調整,生意照常做,但生活要安排好,還要保留
節假日。她模仿著張力,到商店選購了一大批健身器械。
    可是沒過多久,她的生活腳步又被全部打亂了。制定好的時間表,根本無法實
施。
    她想起了劉伯生前說的一句笑話:「紐約人,不做沒飯吃,做了吃不上。」
    令她痛苦的是,她已不屬於自己了,她成了整個發動機中的一個齒輪,別的部
件一開動,你不想轉也不行,還得跟著跑;而一跑起來,就像美國高速公路上的汽
車一樣,慢下來還得吃罰單。
    整個紐約城,就是台巨大的發動機,24小時,從沒個間歇。
    老實說,她並不是懼怕這種高速運轉,她是怕那個壓力,那個無形的壓力,也
許是來自紐約的生活形態,也許是來自她自己。
    她跟著跑,可總也看不到終點。
    目標在什麼地方,她找不著。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4 04:04
這天早上,她剛剛起床,忽然聽見「祥子」和「虎妞」一陣狂叫。她隔窗看見
郵遞員來了,心頭一亮。
    她急忙穿上衣服,跑下樓打開信箱:一個黃牛皮紙信封躺在裡邊。信封上標著
美國移民局的字樣。
    她小心地拆開信封,激動的心都快蹦出來了。「啊--」,她控制不住,大聲
叫了出來。
    綠卡終於到手了。
    她一個人跑到後院,把「祥子」、「虎妞」叫了過來,摟住它們,在地上打起
了滾兒。
    她趴在「虎妞」的耳邊,輕輕地告訴它:「虎妞,我終於有她又抱住「祥子」:
「祥子,你瞧,多不易呀,14年,我用了14年哪!」
    她出了後院,又跑到山丘上的最高處,扯著嗓子喊:「我有了!我有了 !」
    山丘上的小松鼠一個個被驚呆了,躲在樹枝後面瞧著她。她把綠卡高高地舉在
手中,拿給它們看:「你們看,你們看呀。」她瘋了,真的發瘋了,圍著山坡跑上
跑下,嘴裡不停地念著:「我有了,我有了……」
    她突然停住了腳步,遙望著劉伯墓地的方向,含著淚花顫顫地說:「劉伯,劉
伯,您老人家安息吧,我有了。」
    當然,對鐵花這樣的失態,人們是不太會理解的。怎麼啦?至於嗎?不就是一張
塑料卡片嗎?它怎麼就會讓鐵花如此瘋狂?
    寫書的人,你太誇張!
    先生們,小姐們,朋友們,你們想過嗎,一個妨娘從24歲,隻身來到紐約,花
了14年,耗盡了最光採的年華,飽受了心靈上巨大痛苦和肉體上的殘酷折磨。14年
哪!
    可鐵花,她,她,她怎麼這麼傻呢?為了這張卡,她的總投資到底是多少?這,
這誰算得清明?
    朋友,就讓她哭一場吧!就讓她瘋一下吧!她畢竟為了這張卡,苦過,累過,
哭過,笑過,死過,活過。
    這時大丑也突然來信了,信中說,他下周將帶一個考察團來紐約,希望和她見
個面。
    信寫得相當簡單,最後幾旬是,請她原諒五年來他從未給她寫過信。
    第二天她一進辦公室,頭一件事就是打開傳真機,按照大丑給她的傳真號碼,
發了出去。
    傳真的內容是這樣的;
    大丑,我歡迎你來。可不巧的是,我已訂好機票,下周返京,準備和國內有關
單位洽談合資開辦服裝公司一事。在這方面,我非常需要你的幫助。你知道我離開
北京已經十多年了,而這十多年,正是國內改革開放的大變動時期,我的老朋友中
沒人懂得生意。
    我希望你能介紹幾位你的朋友助我一臂之力,在京開辦實業,共同開發新的市
場。......
    我的傳真號是(212)478一1532
    半小時后她辦公桌上的傳真機響了起來。然後,傳真紙自動送來了大丑的迴音。
    大丑傳來的消息是:
    鐵花,得知你即將返京辦合資企業一事,非常高興。其實,你早就應該如此,
我太了解你了,你必須在北京有自己的事業。
    國內變化非常大,特別是人們的思想觀念已有很大調整,絕非像你當初走時那
樣。這一點,你一到京就會發現。
    我介紹給你一位朋友,他雖然不曾經商,但是受過大學教育,年紀又輕,又有
幹勁,在祖國的改革大潮中有些作為。這位朋友,人品可靠。鐵花收到后,馬上又
寫了一封簡訊,迫不及待地發往北京:
    大丑,你我海外深交多年。雖然五年未見,但一提要求你就作了安排,實在感
謝。只可惜此次返京,與你陰錯陽差不能見面。不過,如合資辦得成功,相見機會
不愁沒有。 說不定到那時,你我可能日日工作在一起。另附我班機日程與 班次號
碼,望那位朋友能去機場接我,因為,我將帶回大量紐約樣品。
    大丑的最後一份傳真過來得也很快,上面寫道:那位朋友我已通知,住處已經
安排妥當。也許會讓你驚訝,飯店就在建國門外,房間已訂好,高級套房#1508。
飯店的名字想必你早巳聽說過一中國大飯店。
    鐵花的最後一份傳真極其簡單,除了再次感謝之外,只寫一句
    大丑,你的那句名言,我一直沒忘,「老家窮,有人情」。

chapter 5 done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5 02:52


    1990年12月底,她要啟程回北京,回到她那相別已久的家鄉。
    超大型的波音747客機, 載著她向東飛。這種特殊設計的巨型客機,飛行速度
俠,座位又寬大。她訂的是頭等艙,舒適的座椅,像個卧床。
    自從坐上飛機,鐵花根本就沒有躺下過,頭總是歪向窗口,不停地向外張望。
她低頭看著手錶,一分鐘一分鐘倒數著時闖。
    她睡不著,她急,她嫌飛機飛得慢。
    頭等艙里也就四五個人,空下的座位,坐著幾位航空小姐,在說笑。她向其中
的一位詢問了北京現在的時間。調好表后,她計算著還要在這飛機上熬多久。
    聯合航空公司的起飛時間是下午,沒幾個小時就不見了太陽,地球的自轉,正
好配合了飛機的速度。
    機艙的小燈,一個一個全滅掉,那四五個客人,要了毯子,進入了夢鄉。只有
錢花,半眯著雙眼,回憶著在紐約的14年:皇后大學遇張力,骯髒的地下室出現了
吉米;那叫人難忘的查理? 史密斯,還有那該千刀萬剮的王老五,劉伯,這位給她
帶來生機的老人,有著悲蒼的移民生涯;還有妞子,已被時間和人們遺忘了的妞子
……。
    一路上,她不停地想。快進人中國領土時,她又想起了黃自強和楊易文。她也
想見一見他們。不是為了別的,人已近不惑之年,過去的,都已成為歷史。她只想
和他們談談,談什麼,她沒想,她就是想見見。
    她想見老家的一切,育民小學、34中、小糧店,以及居民樓前的護城河。
    想不到,她甚至連那個大頭、大眼、長腿無腳的洋娃娃,也帶回來了。她自己
也想不通究竟為什麼帶上它。
    啊,快了,快了,就差幾個小時了。
    飛機在最後幾個小時的飛行中, 遇到了頂風,強大的氣流使波音747放慢了飛
行,誤點了兩個小時,所以飛機在北京著陸的時間已經是深夜兩點左右。
    她戰戰兢兢地走出了座艙,在通往候機大廳的通道上,她的腳步放得非常慢。
她不是不想快點兒走出機場,面是不熟悉怎麼走。雖然頭頂上不斷地出現她最感親
切的中文字,可是,她心裡還是沒底,不知應該走哪條線。
    幾位聯航的美國空中小姐,手裡提著皮箱,快速地超過了她,甚至比她還熟練
地左一轉右一轉地走進了大廳。
    她取出行李和幾箱紐約帶來的樣品衣,來到了機場大樓外。
    12月底的北京已經非常寒冷,她穿好了那件黑色貂皮大衣,站在風中,四處張
望,她等待著大丑派來的朋友接她。她站在黑漆漆的機場外,看著家鄉夜空的星斗,
看著家鄉的月亮,聽著周圍再親切不過的北京話。她哭了,真想喊一聲:「媽,我
回來了,您能讓我在地上打個滾兒嗎? 讓家鄉的土,家鄉的地親親我,疼疼我,您
就讓我撒回嬌吧!」
    寒風中,她抽了一下鼻子,由於多年的習慣,身上沒帶手絹,紙巾放在包里,
她只好用手背抹著鼻子,像小時候媽錯怪了她一樣;委屈著,抽泣著。
    一輛半新的賓士,停在她的眼前,從車上跳下一個人來,熱情地問她:「您是
常鐵花小姐吧?我是王一來先生派來接您的。」
    她住進了中國大飯店,  這家五星級飯店確實名不虛傳,   雖比不了Bally's
Casino那樣富麗,但是跟美國的一些五星級飯店比起來也毫不遜色。曼哈頓的高級
飯店,鐵花也住過,可與中國大飯店一比,似乎中國大飯店還略勝幾籌。
    裡邊的中西餐廳,菜色的齊全,座位的舒適程度也絕不亞.於美國的Hilton,
Marriott, Hyatt或Sheraton.特別是各餐廳的服務,令鐵花覺得受之有愧。每次
進餐,當你一坐下,竟有五、六個男女服務生站在你周圍,不停地為你更菜、換碟
子、擦桌子、點煙。這是她在北美最高級的飯店也沒有享受過的。
    她看著那些年輕漂亮的服務小姐,非常想與這些北京的姐妹們聊聊天,可是很
難做到。那些小姐也許被紀律約束,對她畢恭畢敬。
    就是她想套套近乎,講明自己也是北京人,住在這裡是出於無奈,工作需要,
可是小姐們對她也只是微微一笑,照舊遠遠地站在她的身前、身後,隨時注視著她,
周到地服侍著她。
    不要說餐廳小姐,就連開大門的服務生,站在電梯前的小姐們,對她統統都是
敬而遠之。
    她的雍容華貴,引來了一些久羨慕的儀論。
    晚飯後,她回到房間里,打開電視。電視里正播放一台晚會,歌星們在模仿港
台歌星的唱腔和動作,唱得既賣力,又投入。她立即轉換了一台,因為這類東西她
看煩了。另一台,放的是美國大型連續劇 Dynasty(豪門恩怨),她更不要看了,應
該說是很怕看到。她馬上換了一個台,因為她真的不願看,她不願讓不倫不類的肥
皂劇擾亂她在北京的正常思維與生活。
    下一台很好看,是評戲,看了一會兒才知道演的是北京郊區農村改革開放的故
事。她看得人了神,還跟著評戲的流水板哼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的電視節目是《七色光》,節奏歡快的片頭曲能使人跳起來,少年
兒童的天真、可愛是那麼吸引她。她趴在床上,托著下巴,津津有味地看著。她覺
得從《七色光》里看到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小學、中學時代的故事。
    她聽著、看著,眼裡閃著淚。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5 02:54
她住進中國大飯店已有三四天了,這種與北京人隔絕的日子叫她受不了。她想
回趟家,去見老爸。原打算等大丑的朋友找好了合資對象,談好了,簽完了字一塊
兒請爸吃飯,共同慶賀。可沒想到,由於時間倉促,找合資對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此她決定,當晚提前去見年邁的父親。
    她叫了輛計程車,說了聲「復外西便門居民樓」,司機哼著流行歌曲,一踩油
門兒就上了路。
    「您這是從美國回來的吧?」司機慢不經心地說著。
    「是啊,你怎麼知道?」她驚奇地問。
    「咱哥們兒干多少年了,一瞧您這身打扮,甭張嘴就知道。」
    「打扮怎麼啦?」
    「從美國回來的人就是大方,穿的衣裳都透著寬鬆。」
    鐵花今晚沒穿貂皮大衣,為了見老爸,還特意找了一件自己設計的廉價套裝。
不過,真讓司機說著了,它確實也是當今美國正在流行的Oversized(寬鬆式) 。她
想了個主意,今晚讓老爸陪她去居民樓的商店,買幾套北京人平時穿的衣服,省得
叫人看了不顧眼,活受這個隔離罪。
    見老爸之前,她作好了充分的準備,準備去接受父親的悲痛,也準備自己出現
控制不住的傷心。
    可是,怎麼也沒想到,竟發生了想不到的事,見到老爸,幾分鐘的驚喜過後,
就是一頓不停的責怪。責怪她十幾年來,只會寄錢,從不關心父母的安危;責怪她
為什麼連這次返京都不早作通知。難道人去了美國,心就變得無情無義了?
    「連你媽去世,都不趕回來看一眼,寄錢管什麼用?你媽想見的是你這個人。」
    「爸,您不了解,當時查理……」
    「怎麼不了解,怎麼不了解也不至於你連趟家都不回,你都不知道,當時,你
媽有多想你!」
    說著,老人掉了淚,家裡雇的小保姆,馬上過來扶住老爸,並勸鐵花不要再吱
聲。
    她抬頭看著老爸,雖然他已年邁80,可看上去不像劉伯那樣蒼老。
    經小保姆介紹,她得知他的身體越來越好。特別是近年來,他加強鍛煉,逐漸
增加運動量,早起參加老年 DISCO(迪斯科),傍晚去公園遛鳥。這些都使得他滿面
紅光,聲音洪亮。
    不管老爸怎樣責罵,她都不多加解釋。因為,她不願意讓年邁的父親,知道她
的過去而影響他的情緒和健康。
    她看到老爸有結實的身體,有幸福的晚年,還說什麼呢? 這不就是她最大的安
慰嗎?
    一想起躺在紐約街頭的無人照料的老年人,既便象劉伯這樣的有錢人,暮年晚
景又怎麼樣呢?還不是孤獨無奈,最後落個無人照管的下場。
    老爸有什麼牢騷,就讓他發去吧。她聽著老爸的責怪,低著頭,不吱聲。
    「鐵花,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懂懂人情世故吧。那麼多的親戚朋友,哪一個不
知道你去了美國,個個都眼巴巴地盼你回來。看樣子,你這回是兩手空空,這……
這你讓我怎麼作人。」
    「爸,明天我上街去買點兒補上!」
    「什麼,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眼下,經過改革開放,家家生活全比以前
強多了,誰稀罕你街上買的糖豆、大酸棗。人家盼的是洋貨,美國貨。鐵花,你少
給我丟人,給我爭個顏面。能不能在你住的飯店,請上兩桌。」
    「好吧,我請。」鐵花雖然答應了,可心裡還是覺得十分不舒服,心想:「何
必呢,不如叫到家裡聊聊家常,那有多開心。」
    可是她沒說出來,還是依了老爸的主意。
    第二天晚上,中國大飯店的中餐廳,鐵花預訂了兩桌酒席。
    鐵花七點準時下了樓,訂好的兩桌,人已經坐滿。
    老爸拉著她的手,一一向來賓作了介紹,除了一兩位媽媽的遠親她還有印象外,
其餘幾乎全是陌生人。以前她在國內時,不記得有這麼多親戚朋友走動,今晚她才
知道老常家原來是個大戶人家。
    老爸笑著讓她管這個叫二姨。
    老爸訓斥著兩個小姑娘:「怎麼那麼不懂禮兒,快過來叫表嬸。」
    兩個小伙兒深深鞠了一躬,同聲叫她「表嬸」。
    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婆婆抿著嘴兒說:「瞧瞧,多有出息呀,表姥姥見你時,你
才這麼高。」老婆婆雙手比劃著說。
    鐵花為了不掃眾人的興,盡量給老爸作面子,她要了茅台、五糧液等高檔酒,
其他菜肴均由每人自點。
    「隨便,誰愛吃十么叫什麼,今晚難得一次團圓,大家就敞開吃吧。」老爸的
聲音跟洪鐘一般。
    開席之後,涼、熱萊不斷上。有些菜,鐵花別說沒吃過,連菜名都叫不上來。
更有些萊擺得就像精美的藝術品。什麼「孔雀開屏」、「風凰展翅」、「二龍戲珠」、
「三堂會審」等等。這些萊名,光瞧著菜盤上的圖案,就知道廚房大師傅得擺弄多
長時間。
    「吃吧,吃吧,鐵花也不會常回來。美國的老闆,不在乎這點兒,咱們也給鐵
花點兒面子,來,喝!」一個她根本不知道是誰的中年人站起來說。
    「可不是嗎,別說美國的老闆了,就是個工人也不會在乎,幾個鐘頭錢就出來
了。」一個留著小鬍子的年輕人說。
    「表嬸,美國老闆一個月賺多少錢?」
    「表姐,聽說美國吃飯買東西,用卡片不花錢,是嗎?」
    她對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直接回答,因為人家根本就容不得你回答,問完了你,
又和別人大侃上美國了。
    時髦的年輕人,根本不動中國酒,內行地用英文向服務生要Coca Cola(可口可
樂)和 Seven Ups(七喜)。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5 02:56
有的不知出於什麼動機,飯局中間,又叫了幾瓶飯前喝的葡萄酒,滿滿地倒上
一杯,一飲而盡,帥氣地對夥伴擺了一下手說:「哥們兒,來,行嗎?」
    對面的哥們兒站起身,擺開架式想划拳,年輕的妨娘攔住他們說划拳太士,不
是美國派兒。那小夥子紅著兩眼說:「我見過,西部電影里的漢子,喝酒乾脆就用
瓶」。他說著,把瓶子舉到嘴邊,多半瓶的紅葡萄酒,一口氣被他灌進了胃裡。
    老爸和他的老友哈哈大笑,拍著手說:「好樣的,將來准有出息。鐵花呀,要
是有機會,把你表弟弄出去,說不定又能給常家爭口氣,又是一位大老闆!」
    小夥子一聽到鼓勵的話,沖著鐵花拍了拍胸脯:「表姐,這話倒不是吹中的,
在坐的,哪個不知道咱哥們兒做生意低山有一套。」
    鐵花坐在那裡沒說話,兩眼盯著酒杯里的紅葡萄酒,鮮紅的液體在杯里盪來盪
去。她忽然覺得,杯子里裝的哪兒是葡萄酒,那分明是血,是她,是妞子,不,是
當了移民與家鄉人不能溝通互不了解而傷透了心的血。
    大丑推薦給鐵花的那位朋友名叫趙一岸,30多歲,受過完整的高等教育。他本
職工作幹得很出色,又想在改革的大潮中闖出一條新路。他人品同大丑一樣正直、
善良,但是不像大丑長得那麼丑。
    趙一岸長相屬英俊小生那種類型。也不知他是受了大丑之託,還是他本身就比
較清高,一個多月干下來,人瘦了,臉黃了,可從不向鐵花提出報酬的要求。
    當然,做慣了美國老闆的鐵花,在生意上也早巳養成了職業習慣,事兒沒辦成,
不談報酬。可他幾十天干下來,鐵花也總得表示一下心意。塞給他錢,他拒收;想
請他在飯店吃頓飯吧,他卻找了一家馬路邊的涮羊肉館。
    鐵花為了與北京人縮小距離,早就換上了京城姑娘們平時最常見的便裝。她不
僅改了裝束,就連說話,也學著現時流行的口頭語,哥們兒長哥們兒短地說著。
    趙一岸和她坐在館子里年涮著熱騰騰的火鍋,喝著廉價的二鍋頭。鐵花雖對羊
肉、白酒不感興趣,可她特別喜歡這個氣氛。她覺得,這才是真正回到了北京,她
的雙腳這才真正落了地。
    她多麼想在北京搞起一個企業,每年都能回到這片熱土上來,加加油,充充電
啊!
    「鐵花姐……」趙一岸比她小几歲,所以就這樣稱呼她。她愛聽這一稱呼,覺
得親切、溫暖,這使她又想起了大丑的那句話:「老家窮,有人情。」

    「鐵花姐,這小館子的衛生條件差點兒,肉,您還是涮老點兒好,別學我,我
是鋼牙鐵胃。」趙一岸是個細心人,不僅在工作上仔細,生活上,對鐵花照顧得也
是無微不至。
    「行,還行,沒問題。」鐵花笑著說。
    「您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能告訴我您對北京的最大感受嗎? 」趙一岸像個記
者似地提問。
    「感受嘛……」鐵花想了一下說:「變化多,真多,新飯店多,新公路多,自
行車多,汽車也多,人,好像也多出了許多。」
    「除了這麼多『多』以外,有沒有少?您覺得少點什麼嗎?」
    「人情。」鐵花脫口而出。
    「我就知道您得說這句。不過,您的判斷有些誤差。」趙一岸涮了一筷子羊肉
說:「人情不少,應該說比以前更多。您說了這麼多的多,這人情多,應放在第一
位。不過,我說的人情,跟您理解的那個人情不太一樣罷了。我敢說,全世界所有
的名城,包括您住的那個紐約,哪兒的人情也比不上咱北京多。這人情,換句今天
的話說,就是關係。您瞧瞧,這大街小巷騎自行車的,忙著趕路的,開著小汽車的,
急著上無軌的,他們都在佑什麼呢? 不信,您隨便叫佐一個問問,十有八九都會告
訴您:『送人情去呀』!」
    她特別愛聽趙一岸講話,不僅清楚、明了,而且風趣、幽默。
    趙一岸喝了一口二鍋頭又說:「這人情,這關係,對還是不對,得瞧您怎麼看。
這麼說吧,在紐約,您倒是想送,送誰,往哪兒送,送什麼,門朝哪兒開,您知道
嗎? 亂送, 逮誰送誰, 行嗎? 我聽說,美國人也有送的,可那是白送,頂多說聲
Thank you very much; 他根本不懂,咱北京這送了之後緊跟著的是意思。送可是
門學問,而且是門大學問,是咱老祖宗給咱們留下來的遣產。您在西方呆長了,我
看您還是先補補這一課。」
    鐵花認真地聽著。
    「這一個多月來,」趙一岸接著說:「您老嫌事情辦得慢,關關卡卡的,不順,
為什麼?那是您總睜著兩眼瞎找,找您那份情。您想想,瞎找就找得著啦?依我看您
得把找變成送。」
    如何送,也有很大學問。趙一岸跟她講了不少這裡的規矩,鐵花確實也長了不
少見識。
    吃完了火鍋,送走了趙一岸,鐵花叫了輛出租,並囑咐司機開慢點兒,因為她
想多看看北京街頭的夜景。
    各大飯店亮著燈,門庭若市,車水馬龍,也許大家都在忙於送?
    路邊小館,人滿為患,裡邊熱氣騰騰,行酒猜拳,也許個個都在忙於情?
    特別令她驚訝的是涮羊肉,幾乎是三五步就是一家,隔不遠又是一戶,家家生
意繁忙,戶戶客人不斷。
    她記得,小時候,羊肉在北京算是奢侈品。一是市場上根本買不到,二是即便
有貨也是先供應穆斯林。可如今,羊肉火鍋處處可見,似乎已成了冬季北京一大特
征,一大景觀。
    如果你在北京繞一圈,你會覺得北京城就是一個大火鍋,它燃料旺,佐料全,
品味多,原料足。
    十幾年的變化太大了,這火鍋,不就是改革的熱潮;這氣氛,不就是開放后的
景象嗎?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5 02:59
她充滿了信心,決心好好地大幹一場。
    她還沒送,就覺得先找到了,找到了她要尋找的那份情。當然,世界上只收穫
而不付出的事是沒有的。
    美國倒是不送,可她吃。一不留神,吃你個幾萬;十幾萬的。
    她期待著,趕快在北京干成個事兒。
    趙一岸按照新研究的方案,又開始忙碌起來。鐵花一人呆在飯店有些發悶,就
想趁此機會到南方走走,看一看南方的生意機會。
    她一邊打開箱子,整理著要去南方穿的單衣服,一邊打電話訂機票。
    最近她的心情比較愉快,經趙一岸的啟發,她懂得了辦什麼事都得先拉拉關係,
套套近乎。因此,她平時說話盡量不露英文,努力模仿著北京當今最流行的語言。
    她拿起了電話,訂機票。
    「喂,我是1508房間,幫個忙兒,給哥們兒訂張去深圳的飛機票。」
    「搗什麼亂,誰是你哥們兒!」一位小姐在電話里說完就生氣地掛上了電話。
    她笑了笑,心想,太冒失,套近乎也不能瞎亂套。
    她又拔了電話,改了口氣:「喂,我姓常,房間號碼是1508,請問近日有去深
圳的航班嗎?」
    接電話的好像還是那位小姐:「有。收外匯券。」
    「好,您就給我先訂一張吧。」
    「先訂? 沒這規矩,下樓付現金。」對方電話沒有掛上,她清楚地聽到:「狂
什麼呀,不就是個倒爺,倒奶奶嗎?」
    想說北京土話吧,人家不理;要說正經普通話吧,又被人誤解,那讓我說什麼
呢?
    她試著使用英文了。
    「Hello, I would like to reserve a ticket for Shenzhen. Are  there
any seats available?」(喂,我想訂一張去深圳的機票,還有空位子嗎?)」
    「Yes,there are.」(是,有空位。)
    她氣得沒有往下說,「啪」的一聲就掛上了電話。確實,她非常生氣,不只一
次了,這洋活、洋人,怎麼就那麼吃香!北京人幹嘛那麼看不上咱北京人,犯得上
嗎?咱北京人犯得上那麼祟拜他們嗎?
    一氣之下,她打消了南方之行的計劃,反正也沒有兩三天,不如好好休息一下。
當她收起南方的衣服,準備放回箱子時,低頭看到了那個大頭、大眼、長腿、無腳
的洋娃娃。傍晚,北京下了頭場雪,馬路上、屋頂上都像蒙了一層薄薄的紗。由於
雪下得不大,路上的行人,不見一個人穿防雪外衣。
    她喜歡北京的雪,它給人一種柔情,不像紐約的大雪,瞬間弄得鋪天蓋地,走
在街上總會覺得有危險。
    北京的雪,說化就化;紐約的雪,會讓全城十天半個月一片白色。
    她下了車走到國務院宿舍的大門前,停住了腳步,對面的居民樓與十幾年前沒
什麼兩樣。國務院宿舍也沒有太大變化,只是周圍蓋起了新式的高層建築。當年這
座不可一世的樓房,現在卻顯得很矮小,似乎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風。她低著頭往裡
走,想避開傳達室的詢問。
    她打算只是看看,或是在門前站站就足夠了,沒準備和楊易文見面談點什麼。
因為,有什麼可談的呢? 時過境遷。如果她神不知鬼不覺地來過,又能得知他過得
很好,她也就心安了。畢竟都是為了那張卡,她自己才無知地作出那個決定,是環
境使她失信了,但畢竟是她失信了。
    她很想知道,目前,他到底怎麼樣了。
    她站在二樓5號門前, 不敢敲門。她低頭看著樓道堅硬的水泥地,想起了黃自
強的鎖鏈子和地上的那灘血,她用鞋底蹭了蹭那塊水泥地,似乎在尋找。一切都過
去了。5號門裡聽起來很熱鬧,從門縫裡鑽出來的音樂很耳熟,那是什麼?奧,美國
新潮歌星普林斯的「性就是靈」,怎麼?這兒也有?!……
    她正想下樓離開, 剛巧5號門打開了,隨著普林斯的狂叫,從裡邊走出兩個連
說帶笑的年輕姑娘。
    「請問你找誰,是約好來的嗎?」其中一個問。
    「不不,我…我是找楊易文,楊先生!」慌亂中,她突然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小彪,外面有人找你爸,我們買完酒,馬上就回來。」另一個姑娘面向門裡
喊著。
    一位高大英俊的小夥子出現在門口。
    她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當年的皮猴子楊小彪。小彪當初見她時才五六歲,現在根
本認不出她是誰。
    「請問您……」小彪故意拉長聲,等她回答。
    「我是楊易文的老朋友,他要是不在,我就定了。」
    「您一定是從海外回來的吧?」
    「你怎麼知道?」
    「在北京的老朋友都知道他出去了,您一定有幾年沒見他面了。」小彪長大了,
說話神態和小時完全不一樣。
    「奧,他去哪兒了?」
    「澳大利亞悉尼。」「奧,他,他好嗎?」
    「挺好的,昨天還寄來了照片,您不進屋坐會兒嗎? 」鐵花鬼使神差地跟著小
彪進了屋,也許是因為楊易文不在家的原因吧,她顯得很坦然。
    「您也是從澳州回來的嗎?」小彪一邊帶她往裡走一邊問。
    「不,從美國。」
    「真的?我這些哥們兒正準備去美國,您正好給我們講講,您快請屋裡坐。」
    原來的大客廳,如今可變了樣,那套黑色大沙發不見了,大寫字檯也不知搬到
了什麼地方。燈光較暗,也看不清擺設,好像酒味,香煙味,成了這間客廳的主調
兒。她一進來,有人就把普林斯降格了,聲音放到最小。隨著燈光也亮了許多。
    幾位青年男女,停住了他們的舞步,有的站,有的坐,圍住了小彪和鐵花。
    「這位女士是我爸爸的老朋友,剛從美國回來。大伙兒交個朋友,認識認識,
美國人最開通,見面就是朋友,沒咱們那套,不撮幾頓,談不上哥們兒。」小彪向
大家介紹著。
    這些20來歲的年輕人,從他們的打扮就看得出來,他們大都屬於新潮的「先鋒
派」。男孩子頭髮的長度,比紐約格林威治村的嬉皮士短不了多少,身上的穿戴,
也與街上的大不相同;女孩子的打扮雖比不上當今的 punk(旁克) ,但性感的衣服
也敢穿,該袒的袒,該露的露,就差頭髮沒染成紅色了。
    「您看過好萊塢名片《麻雀變鳳凰》嗎?」一個小夥子問。
    鐵花搖搖頭。
    「片子說的是一個流浪街頭的窮妓女,一夜之間成了個大富婆。對了,那個億
萬富翁,好像就是你們紐約的。」小夥子說得煞有介事,忘記了那只是一部電影。
    鐵花聽了劇情介紹,才知道他講的是一部名叫「PRETTY WOMAN」(漂亮女人)的
電影。
    「您說,美國的妓女,都有機會變富,看來女人長得漂亮,在美國就一定會成
功。」
    「那只是一部電影。」鐵花淡淡地說,因為她極不同意這個小夥子的邏輯。
    「電影,電影就是藝術,藝術就是從生活中來,誰敢瞎編呢? 」小夥子表現出
非常內行的樣子。
    「您住的那個紐約,可是個好地方。」一位姑娘搶上來說:「那是美國藝術的
大搖籃。霹靂舞,這是您常見的吧,它的發源地就是紐約街頭。」
    「霹靂舞,什麼舞?」鐵花真不知道什麼是霹靂舞,
    「就是那種舞,這樣的。」說著,姑娘脖子一伸,胳膊一扭,做著動作。
    鐵花覺得怪異,還是笑著說:「不清楚。」
    「咱們來一段吧。」姑娘提議。
    音樂一起,鐵花才知道,他們說的是曾經在紐約最流行的「Break Dance」。
    姑娘、小夥子們踩著鼓點兒,怪摸怪樣地模仿著布魯克林黑人的動作,認真地
尋找著紐約街頭藝人的感覺。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5 03:02
鐵花覺得很納悶兒,這些文化,這精神,怎麼這麼快就傳過來了,從哪兒進來
的,又是從哪兒學來的? 不知道,想不透,厲害,真厲害!文化的滲透力之強,令
人難以想象。
    霹靂舞音樂停了,她本想介紹一下,美國也有很多很多玩命讀書的人和拚命干
事業的青年人。
    可是,還沒等她開口,小彪從裡屋拿出來一疊照片,遞在了她的手上。
    「這是我爸在悉尼的照片,您要看嗎?」
    她翻了兩張,照片上是楊易文和假在他懷裡的年輕女人的合影。再翻兩張還是
二位的合影。
    「我爸可享了福了,又是新婚又是洋日子,可他還不知足,說過得不適應,想
回來。您說,這人哪有個夠哇?」
    鐵花的手指有些發顫,她放下照片說:「對不起,我還有事,下次再見吧。」
一轉身就朝門外定。
    「阿姨,您貴姓,要不要寫信告訴我爸?」小彪在她身後大聲地問。
    她沒回頭,擺了擺手,就朝樓梯口走去。
    「您常來,阿姨。」
    她急急忙忙回到中國大飯店,外面的雪還沒停,她進屋打開了窗子,還是覺得
悶。她不知為什麼會出現這麼重的壓抑感。她看著窗外的雪花,站了很久。突然,
她打開了皮箱,找到了那個大頭、大眼、長腿、無腳的洋娃娃。
    她把它拿在手中,走到窗前,從十五樓往外望,中國大飯店前面不遠處的工地
正在打地基,不知又要興建一家什麼高級飯店。
    新打的地基很深,遠處燈光映在裡面亮閃閃的,她低頭看著,覺得頭有些昏。
    她把右手伸到窗外,一撤手,那大頭、大眼、長腿無腳的洋娃娃,迅速地墜落
下去。不一會兒她聽到了「啪」的一聲,是那洋娃娃掉在地上的聲音,
    中國大飯店的商務中心,送來了張力從紐約打來的快件傳真。
    服務員客氣地把文件交到她手上。她一邊焦急地讀著傳真的內容,一邊下意識
地從兜里拿出了幾塊錢,說了聲謝謝,就往服務員手裡塞。
    「對不起。我們不收小費。」服務員禮貌地對她說。
    其實給小費的習慣,她來北京兩個月來,已經快忘掉了,可今天一收到美國打
來的傳真,眼睛看著洋文似乎覺得自己又身在紐約才做出這種舉動。
    當服務員謝絕時,她才立即明白了這舉動不適合北京的習慣。
    「對不起,忘了,忘了。」說著她收回了錢。
    「您是從美國回來的吧?」服務員笑著問。
    她也笑著點點頭。為了補救剛才的冒失行為,她很客氣地為服務員打開了門。
    服務員站在原地沒有動,問了聲:「您要配額嗎?」
    「什麼?」
    「您要配額嗎?」
    鐵花的生意做的正是服裝生意, 趙一岸和她也正在為此事天天發愁。「配額?
你也懂進出口貿易?」
    「我有路子。」服務員說著,輕輕地把門關上,神神秘秘地小聲說:「不過,
我這路子……您知道,這配額就是錢。住在飯店的客人,向我問這事的人多了,我
連理都不理。前兩天有個老外,提著一箱子的現金,全是嶄新的美鈔,拿出幾打兒,
拍在我手上,我不要。您說為什麼?」
    「為什麼?」
    「為……跟您這麼說得了,因為我早就瞧出來您是美國回來的,又是咱北京人。
咱北京人有便宜,幹嘛讓老外占著哇? 您哪,這麼著,說個數兒,開個價兒,預付
我個三五萬,我就給您跑去,弄來弄不來,您就看我的本事了。」
    「你真行?」
    「這條路我直通…,怎麼跟您說呢,說白了吧,北京市我平趟,全中國沒我辦
不成的事……。」
    「謝謝,我不需要配額。」鐵花說完,就客客氣氣地把他送出了門外,因為兩
個月來,她也清楚一點了,趙一岸也曾多次提醒她,要嚴加防範這類侃爺,她也遇
到過幾次。有一位,甚至比他侃的還邪唬。說美國總統布希在京當大使時,常跟他
一塊秘密下館子,要論起輩份來,布希好像是二哥。
    張力傳來的文件,確實相當緊急,公司三個部門的目前狀況向她一一作了彙報,
並請示鐵花儘快做出處理決定。
    首先她介紹了紐約市由於地稅增加,故商業樓每月的賬目又在吃緊;二樓的房
客破壞簽署的合約,改做非法的毒品生意,現已被警方查封。因此造成不僅房租不
能按時回收,政府的罰款又是一大筆,正在請律師打官司,律師費的開支也不是小
數。
    吉米管的餐飲業由於今年經濟走向低谷而不景氣,自助餐的經營方式也報虧損。
吉米建議先暫賣一家餐館,補交拖欠政府的稅款,以此來扭轉餐飲局面,請鐵花作
出決定。
    服裝方面的應收賬款,一大部分還是爛掉了。目前,張力已托請收賬公司自行
處理。新的二十件樣品已趕製完成,要不要及時推向市場,也請鐵花作出決擇。
    急件的最後幾行宇,是通知鐵花,大丑下周六抵達北京,鐵花有望可見上一面。
不過張力還是催她不必等大丑了,快快回來處理紐約的事情為好。
    鐵花看完張力的彙報,心急如焚。北京的合資還沒個頭緒,紐約生意又出現了
危機,目前的情況,真是騎虎難下。可是,她從電視及報紙上看到,大陸大批合資
企業如雨後春筍般地興起,想要扭轉當前紐約生意的不順,在京興辦企業應說是條
出路。
    想來想去,她仍然堅信自己的想法。北京畢竟是自已成長的地方,儘管十幾年
的隔絕,她還是熟悉環境的;儘管人們的思維方式和經營方式不同,但她相信,早
晚還是能找出一條可行的途徑的。
    不過,她還是要及時趕回紐約,不儘快解決好那裡的事情,北京的事情也會亂
了陣腳。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5 03:03
北京的事,她請趙一岸繼續進行下去。自己決定下周返回紐約,機票訂在周日。
因為局六大丑到達北京。她想,此次無論如何也得和他見上一面。在她內心深處,
這趟回北京,一是辦合資,二是要見大丑,把事情談開,兩件事幾乎是同等重要。
離周日回紐約還有幾天。鐵花吃過晚飯,走出了中國大飯店。沒走多遠,斜對面處
出現了一幅巨大的霓虹燈,紅紅綠綠的閃著幾個大宇「卡拉 oK」。
    這種起源於日本,又在台灣發揚光大的娛樂活動,在紐約是見不著的。美國人
覺得這種玩藝兒不夠刺激, 他們有他們的玩兒法。 年輕人有 DISCO和各種古怪的
PARTY(派對) ;中年人有各種酒吧和懼樂部;老年人喜歡旅遊和狂賭,這樣美國人
才覺得夠勁。
    因此, 不管日本人有多麼遠見高明的商業頭腦, 有多麼精明的推銷本領,這
「卡拉 oK」 還是與美國絕緣,打不進市場。她走進建國飯店的舞廳,坐到一張台
子上,要了杯橙什。一位手持話筒,擺動雙腿的小夥子,陶醉在「愛才會贏」的台
灣歌曲里。
    台語,鐵花雖不會說,但也不生疏。因為她生產服裝的車間里,來自台灣的工
人大部份都會哼哼幾句,車間錄音機里經常放的也都是這幾首流行歌。
    小夥子唱歌咬字准。感情又投入,唱完了最後一句,響起了一片掌聲。他桌上
的幾位朋友向他伸出了大拇指,他得意地擺了一下手說:「咱哥們兒還有絕招兒,
等會兒給你們用廣東話來段『迷人的香港夜』。」他一口北京話。
    當舞廳上出現一位漂亮的姑娘,唱起了「上海灘」的主題歌時,人們都站起來
跳起了四步舞。
    美國年輕人跳舞,不管別人,有的也不一定需要舞伴,自己跟自己叫勁,上了
弦兒似的,不弄出一身臭汗,勢不罷休。而這裡的年輕人跳舞,似乎都很合乎規範,
每一個舞步和姿勢都很講究,連臉面的表情,也好像有人要給他們拍照片似的。整
個氣氛像是在表演,原來他們唱、跳,是要給別人看的。是的,東西方文化的差異,
好像就在這點。一個是不顧他人,完全自我,一個是我自己受點累不要緊,周圍看
的人要給點面子。
    沒錯,面子,是這個,是面子。
    昏暗中,她認出了一個人,是T& H服裝公司的一位工人,叫阿香,中年婦女。
就在離她不遠的桌子上,她正操著台灣口音的國語,眉飛色舞地大講特講美國服裝。
    鐵花本想上前打招呼,可一看她講得那麼起勁,全桌的親友聽得那麼入神,就
打算等一會兒再說。
    「我們美國華僑,最講究穿,也講究吃,像我身上的這套衣服,」她指著鐵花
工廠生產送給員工的節日禮品說:「這套衣服,少說也得五百美金,折成人民幣就
是兩、三千,差不多是你們一年賺的工資。」
    「要說起吃來,」阿香接下去說:「我請你們到這裡聽聽歌,算得了什麼? 在
美國,吃是最便宜的,我們講究假日到國外去旅遊,去吃世界上最好的山珍海味。」
    「您一個月賺多少錢?二嬸?」一個姑娘好奇地問。
    「這個,在美國是不能隨便打聽的,不過,我也可以告訴你一個大概,反正,
我的工資,任新房、開汽車、到處玩玩是花不完的。」
    「哇--」,桌上的人們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那你們老闆掙的就更多了吧?」
    「她? 那怎麼清楚,她的生意多啦,賺的錢是數不過來的,鈔票都用機器點。
聽說她還是你們北京人。」
    「北京人?」
    「對呀,她運氣可好了,嫁給了闊老頭,沒幾年,老傢伙一死,就全成她的了,
真是個聰明人。」
    鐵花聽了這些,再也不想上前去打招呼。付完了賬,就回到了飯店的卧房。
    她躺在床上思付著:阿香只不過是生活在美國最低層的一個普通工人,平時節
省得要死,她為什麼千里迢迢跑回中國,在親戚朋友面前耍這個威風? 她要滿足什
么?她要達到什麼?
    鐵花想了好久。她又想起,去年工人李太太跟她抱怨的一件事。
    李太太有個獨生子,二十好幾,移民來美國不正經干,一心就惦記著賺了錢回
中國威一威。打了半年的裝修工,存上了四千塊,李太太兒子拿了錢,準備回國威
三天。回南京前,買了一套自西裝,一雙自皮鞋,一頂白禮帽,看起來像電影《紅
色娘子軍》里南洋歸來的洪常青。下了飛機就開始威,帶著女朋友到處買。你想想,
四千美金三天花,他能不威嗎?三天過完后回到紐約,就又老老實實幹起了裝修工。
威?他回來后還威得起來?!別說「威」,在老闆面前連粗氣都不敢出一口。
    這些人為了滿足一時的虛榮、自尊,可把大陸上的人們弄糊塗了。糊塗到你說
出外面的實情,就沒人相信。
    鐵花也想起自己。多年來,跟家裡人又說了多少實話? 有的當然不好說,沒法
說出口,可該說的,又說了多少呢? 總怪國內的人不理解,沒法溝通,可你倒說實
話呀。有時還怪國內人貪小便宜,那你少送點呀。
    這怪誰呢? 誰也甭怪。等到辦成了移民就更說不清了。說心裡話,鐵花確實覺
得有些委屈。兩個多月,總覺得理解她的人不多,就連老爸,她也不滿意。她由此
產生了新的孤獨感。國內也投人疼她,沒人關心她。
    14年的美國生涯,你們知道我有多少苦水,怎麼就沒人同情我呢? 可又一想,
不說出來,又會有誰知道? 再說……再說當初走的時侯,也沒人拿槍逼著你,不是
你自願走的嗎?說不清了,還是瞞吧。
    想來想去,她覺得自己也是在蒙,蒙誰哪?國內人、自個兒?這到底是怎麼形成
的?她納悶兒。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5 03:06
春節到了。
    北京的節日氣氛進入高潮,她真想再呆上幾日,不想馬上回到紐約。好在三十
晚上是周五,離她返美的日子還有兩天。三十這一天,她要好好地過一過,不然,
回到紐約就甭想再過中國年了。一想起一個人回到長島那幢冷冰冰的大房間,頂多
叫上那個單身女郎張力開車過來聊聊天,她恨不得把這一天當作十天來過。
    三十的上午去趙一岸家吃中飯,送點禮物給他太太和孩子,算是拜個早年。趙
一岸一見她,就興奮地告訴她,合資的事有希望了,合同、章程已擬好,正在等著
她去簽字,開業典禮定在三月初,中方很有誠意,資金都提前到位。鐵花一聽,緊
緊握住趙一岸的手,激動不已。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一岸,好像我這條遠
洋輪,今天……今天靠岸了。」
    三十的下午,她又回了趟家,想跟老爸再吃頓團圓飯。她進了門,把茅台和水
果剛放好,老爸就含著老淚對她說:「你怎麼還不走哇,兩個多月了,快走吧。」
    鐵花聽了一怔,心想,人老了確實會犯糊塗,大年三十的,怎麼剛一進門,就
說這話。
    「爸,我是後天的飛機票。今兒不是三十嘛,想跟您多呆會兒,不然這一別…
…」
    「鐵花,你出去久了,不明白這裡的事兒。你是北京出去的,說的又是一口北
京話,日子長了,就不新鮮了。俗話說,外來的和尚好念經,你這全身的打扮,再
加上你平常待人接物隨便。你想想,還值錢嗎?」
    鐵花不明白,問:「我表現得跟咱北京人一樣,不好嗎?」
    「你呀,傻孩子,錯啦。眼下是吃遠不吃近,吃外不吃內。你越這麼著,就越
沒人拿你當人看。」
    「那我拿著、擺著倒好啦?」
    「對嘍,不僅如此,還得端著點兒,還不能呆長了,回來點一卯就走,這才值
錢呢。」
    「爸,您真是的,咱幹嘛干那不實在的事兒? 今兒,我為什麼這麼早來,就是
想跟您多呆會兒,好讓我跟您倒倒我在紐約的幾十年的苦水。」
    「你甭說,我也不想聽。傻丫頭,不是我不願聽,我的意思是你少說。爸也活
到這把歲數了,做事、想問題,也全是惦記著你。實話對你說吧,有苦,也得往肚
子里咽。說出來,只有掉價,沒有好處。」
    「爸,掉什麼價?在美國不苦幹,人家自給你錢啊?I沒有到了美國就發財的。」
    「可沒人愛聽你這個。聽了,人家也是笑話你,說你沒能耐。」
    「那……那就說好聽的,光說有錢,甭說這錢是怎麼來的?」
    「對啦,你看看眼下。這些有錢的,哪個苦來著,能耐人,賺錢不費力,費力
不賺錢。」
    「爸,這不實際,起碼在美國不是這樣。今兒,我得跟您好好說說。」
    「別介,大年三十的,少訴苦,你說點讓我高興的吧。」
    整個下午,父女倆弄得有點不高興,最後為了初一拜年,請親朋好友吃飯的事,
還差點吵起來。
    她為了不讓老爸生氣,以晚上還要會見合資對象總經理為由,走了。
    爸爸臉上露出了笑容:「好好跟人家談,多少擺著點,別忘了帶禮物! 」等鐵
花出門時,老爸還追著囑咐她。
    她走出了居民樓,沒有去找總經理,一路上她邊走邊想。
    她再也不想繼續蒙下去了。她想說,說實話。她要告訴全北京的父老鄉親,咱
誰也別蒙誰了,說實話吧!
    可怎麼告訴他們呢?一個一個逮著誰跟誰說,這不成了樣林嫂,半神經了嗎7再
說了,不了解你過去的北京人,聽了你在紐約的事,說不定成了人家茶餘飯後的笑
柄,演繹成海外傳奇故事。別小看了這點 ,北京侃爺可有這個本事。
    她想起了一個人來,對,應該對他說,他最了解她的過去,天下好像只有他了。
她想起了黃自強。

    六部口電報大樓的時鐘,敲了12下,全北京立即鞭炮齊鳴,煙花爭艷。
    黃自強提議讓鐵花領略一下北京三十晚上的輝煌,他們站在中國大飯店的第十
五層上,共同觀賞北京壯觀歡騰的春節夜景。
    鐵花雙手緊捂著耳朵,對黃自強大聲說:「自強,太棒了,這情景,就像前些
日子,美國電視上播的中東戰爭。」
    黃自強只見她嘴巴動,聽不見她說什麼。於是,他關上了所有的窗戶,立即,
三十晚上的煙火被關在了窗外。
    「你知道嗎?年年這樣。」黃自強關好了門窗后對她說。
    黃自強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了。今天是他請鐵花在樓下餐廳吃飯。
    同他交談幾小時后,鐵花覺得他變了,不是小變,是真的變了。他變得不愛說
話,年輕時候的鋒芒,在他身上,已尋不到蹤影。以前的那種渾不講理,現在變成
了寡言、穩重。
    從他斷斷續續的介紹中,鐵花得知,似乎他已成了大生意人,做的什麼生意,
他吱吱晤晤也講不清楚。不過,他的派頭、出手大方的程度,叫鐵花吃驚。他請鐵
花在最好的餐廳,點了最名貴的菜,一共花了多少錢,鐵花也沒見他付,只是跟經
理點了個頭,就大大方方走出了餐廳。
    「自強,你變了,真不得了,怎麼那麼闊?」鐵花問他。
    「這沒什麼。」黃自強說。
    黃自強的穿戴,同年輕時候相比,完全成了兩個人。他穿著全套的皮爾? 卡丹
西裝,名牌領帶、皮鞋。腕子上,閃著一塊金黃色的「勞力士」。腰裡總別著兩個
叫不停的 BP機, 手中總是握著一個大哥大,不知是不是生意真有那麼忙,反正隔
不一會兒,他就對著大哥大「嗯,奧,好,行……」的 oK一番。
    「你能不能把這些都關上,叫我跟你說會兒話。」鐵花雖然多年不見黃自強,
可一見到他,還是倍感親切。因此,說起話來,就相當隨便。
作者: 水影兒    時間: 2004-11-25 03:08
黃自強,不管他現在是多麼不可一世,一聽到鐵花的命令,還是跟小時候一樣,
言聽計從。
    「自強,你能告訴我,自從77年底我去了美國,你都怎麼過的,快說給我聽聽。」
    「先是折了,這你都知道。」(折了,即進了勞教所。)
    「後來呢?」鐵花不太願聽那段兒。
    黃自強點上一支煙,侵吞吞地說:「前門外練攤兒,一天也就弄個兩三張兒。」
    「我要聽你現在。」
    「現在?現在一天幾本兒,我也不練!」
    鐵花已掌握了一些眼下北京流行的新詞兒。幾張兒就是幾十塊錢,幾本兒就是
幾千塊的意思,這都是常用語。
    「幾本兒都嫌少,你做的是什麼生意?」
    「不是跟你說了嗎,離不開個倒兒。鐵花,聽你的吧,你不是有話要說嗎? 」
黃自強迴避了她的提問,又把話題轉向了鐵花。
    「自強,說起我來,話很長。14年的紐約生活,不是一句半句就能講清的。你
要是真想聽,我就真跟你說。真的,自強,我也真想跟你說說。」
    「說吧。」
    「原來,我不打算說了,可今兒,我特別想找個人說,你……你能認真的聽,
聽我說說我的真實故事嗎?」
    「能。」
    「聽了以後,你不會笑話我?」
    「不。」
    「你真的也不會怪我?」
    「不。」
    鐵花真的開始說了。從1977年底離開北京,飛機上遇到了大丑,在長島劉伯家
的寂寞,講到在皇后大學認識了張力。當她講到在地下室遇到吉米時,為了能使自
己鎮靜,打起精神,她讓黃自強給她點上一支煙。
    她不會吸煙,一曰濃濃的萬寶路,嗆得她流下了眼淚。她講,為了辦楊易文去
美國的事,為了綠卡,她和吉米同居。當講到吉米沒有身份,騙了她時,黃自強插
話說:「太虧她又接著講到查理,那個曾認真愛過她的美國人,出了車禍不幸身亡
時,黃自強說了一句:「真可惜。」
    講到這兒,已經是後半夜了,電視里的春節特別節目已結束,窗外殘留著零零
星星的鞭炮聲。
    桌子上的煙灰缸里,堆滿了黃自強抽過的煙頭。他耐心地聽,聚精會神地聽,
聽他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故事。
    鐵花擦了一下眼淚,開始講到了王老五。一提起王老五,她胸中燃起一團怒火。
她講他如何欺侮她、虐待她。當講到最後,在那個破爛地下室,王老五棄她而逃時,
黃自強雙眼一瞪,站起身來,大罵一聲。
    早晨的陽光,從窗口照射進來。聽了一夜的黃自強,仍不覺得困;講了一夜的
銑花,也不覺得累。
    當把劉伯對她的幫助講完時,「蓋了嘿! 」黃自強的眼裡,也亮出了光。14年
的身世講完了,鐵花像完成了一件重大心愿,她站起身來,走到窗前。
    初一的早晨,大街上顯得很安靜,整個中國大飯店,像是還在沉睡。
    黃自強聽完了整個故事,也就說了「太虧了」,「真可惜」和「蓋了嘿」這九
個宇。鐵花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有,聽明白了沒有,他到底怎麼想。
    她突然轉過身來,從皮夾里掏出那張綠卡,那塑料的卡片在她手中直發抖,她
急著問黃自強:「自強,你說,你評評理,花了14年,用我的青春,用我的靈肉換
來的就是這個,你說,這值嗎?」
    黃自強點上了一隻煙,又吐出了三個宇:「你傻×!」
    鐵花先是一怔,覺得這話太粗。可仔細一想,這粗話,理可不粗。是的,這是
一旬北京最粗俗,最易懂的話。她突然覺得,幾乎再也找不出另外三個宇,能更貼
切、更恰當地形容她這14年的經歷了。
    她登上了回紐約的飛機,還是沒見著大丑。鐵花一時疏忽,竟忘記了東西方的
時差,大丑周六中午到京,她訂的是周日的飛機,這13個鐘頭的時差,造成了兩人
又沒能相見。
    可她仍不死心,直到飛機已經離地,她還低頭尋找那張與眾不同的臉和那雙極
其粗糙的大手。她總認為,他定會及時出現,說不定就在機場的大廳,四處張望著,
尋找她呢。
    等到飛機已經升上天空,腳下全是白雲時,她仍流著眼淚,望著窗外。她總認
為,大丑正站在地面上向她揮手呢。幾天來的疲勞,加上與黃自強的徹夜交談,使
她感到精疲力盡,躺在椅子上睡著了,這一睡就是十幾個鐘頭。當她醒來時,擴音
器播出飛機正在穿過北極。
    她睜大雙眼,瞧著沒有人煙的白色大陸,這塊大陸的磁場,沒有中國大陸和北
美大陸那樣強大,她覺得有點頭昏,有點目眩。
    此地正是東西方的分水嶺。她突然感到,這38個年頭,算是白活了。她像嬰兒
一樣直哭,因為她鬧不清,她到底屬於分水嶺的哪一方。這邊吧,說你是老外,那
邊吧,格格不入。
    「我……我這38年,鬧鬧轟轟地是在幹什麼呢?」她鳴咽著問自己。
    她覺得撲進了媽媽的懷裡,但找不到奶頭,吸不到乳汁;她又覺得,自己像是
被過繼出去的孩子,那個家庭倒是很闊,可個個板著面孔,她覺得冷。
    她腦子裡,又出現了那段話:

        人生旅途,幾乎所有人都帶有一定的盲目,
    而為了這個目的拼搏、掙扎,自然斗得遍體傷
    痕。
        輕傷者,步屢艱難;重創者,匍匐爬行。
    我們嘲笑不知深淺的河鰻,終日趕路,奔向
    藍色的大海,孰不知,深海處到底有多黑。
        我們嘲笑不知高低的旅鼠,一生都在奮力
    向頂峰攀登,孰不知,崖下到底有多深。
        河鰻,也許剛剛游進大海,就被兇猛的鱉類
    吞食;旅鼠,也許未至峰頂,就困死在途中。
        不必嘲笑河鰻和旅鼠了,人類又何曾不是
    如此。

                              
                              -----全書完-----
作者: 達摩    時間: 2004-11-30 11:40
70年代美國就有波音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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