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

(一):  情感記憶

我一直都認為, 再平凡的人, 也都應該有自己的歷史, 所以一直都想寫點什麼(但一直苦於筆杆子不靈光 )
我22歲以前是地道的農民: 每年的雙搶都得曬掉一層皮. 農村的生活是辛苦的, 但辛苦並不排斥快樂.
我打小就和同村的一個小男孩玩得挺好. 他比我小兩歲半, 叫老霸, (湖南人的霸蠻之意)是家裡的老夭, 是他老爹經過多年的奮鬥以後才拼來的(大家對農村的計劃生育政策應該比較了解). 他憨, 偶也並不聰明, 除了讀讀死書(偶而得到許可, 玩玩泥巴), 並無其他過人之處. 讀死書有個好處, 就是考試成績好. 這也是我們成為朋友的開始: 他打小頑皮, 家裡又看得太重, 成績差. 放到現在, 大家可能不會把這個太當回事, 但在我們小時候, 還是件大事. 他老爹認為, 找個比他大的, 成績又比較好的孩子, 也許可以幫他. 本來父輩之間關係就好, 於是, 我們就越發走得近. (我那時候也的確是想幫他, 也竭盡全力把自己知道的東西都教給他, 現在才知道, 根本就幫不了他. )  
他有個姐姐, 比他大三歲. 因為老霸的緣故, 也經常見面, 關係也挺好. 說實話, 小時候並未覺得什麼, 直到我上大學的時候, 才意識到, 她長得實在很不賴, 而且.... 但和他弟弟一樣, 成績不佳, 經過兩年復讀以後, 才進入了本地區的教育學院.
就如先前提到的, 農村雖然辛苦, 也有快樂的時候, 當然是簡單的快樂. 等雙搶搞完, 就有了短暫的農閑, 大家就可以湊到一起, 打打雙升啊, 掏掏河溝(弄點魚, 改善伙食)啊, 等等.
就在她進入教育學院的那一年,也是我大二, 發生了一件當時看起來非常小的事情. 雙搶以後, 她的父母因為有急事, 雙雙外出. 留下她和老霸在家. 老霸這傢伙別看個兒挺大, 實際膽子挺小, 他姐就更不用說. 於是, 他姐就極力留我在他們家陪他們, 老霸自然四腳朝天贊成. 我想都沒想, 滿口答應. 但回家請假, 我爸媽堅決不許, 態度之嚴厲, 超乎尋常. 我媽說她可以代替我去, 遭到婉拒. 為此, 她有一陣就沒到我們家來玩. 我媽也好幾次, 似乎想跟我說什麼, 但始終都沒有說. 不過不久這件事就過去了. 但我也隱隱約約懂了一些東西.
一年半以後, 她轉入省會的教育學院. 而我則進入大學的第四年. 在這期間, 書信不斷. 我也至少兩次瞞著父母, 應她的邀請去教育學院玩, 還去了一趟韶山(現在想想真是後悔, 那麼多好地方, 怎麼偏偏挑了這麼個地方, 沒錢總歸是大問題 ). 說實話, 偶出身農村, 其貌不揚, 除了讀讀死書以外, 一無所長, 大學生活極為單調. 不過成績總歸還是有點用處的: 可以免試讀研究生. 所以大四幾乎全年, 偶基本比較清閑. 這時候, 老霸已經去廣東, 三五日一通電話, 不祥述. 某天, 接到她姐一個電話: 幫她去考英語四級. 偶當時有點傻: 沒法替你考啊, 不是同一類動物啊? 大怒, 只聽見電話里的巨大響聲. 打過去, 不接, 也不許同舍接. 惶恐! 第二天, 老霸來電話: 怎麼著你也得去. 解釋, 也只聽見掛機聲. 無奈, 給老霸回話, 天塌下來也去. 沒多久, 接到他姐電話, 讓提前三天去. 好吧, 去. 去的時候火車晚點. 到長沙已經過了十二點. 偶當時又沒有手機, 無法通知. 到了宿舍前, 鐵門已鎖, 她的同舍兼好友見我就嚷: 怎麼現在才到啊? 要把她急死啊? 大汗.
到了以後, 不談考試, 整天在墮落街吃. 偶在長沙同學多, 某天一起和小學同學聚會, 不小心把牛仔褲掛了個口子. 晚上回去, 只能就地縫補(偶那時候, 別說三天, 一周也不見得換), 雖然補丁在外面, 但終歸是補好了.
到了考試那天, 蒙著頭皮進考場. 一開始, 監考就在我旁邊直轉悠: 我估計他在想, 你小子有種, 竟然替女生代考, 我先看看你能有種到什麼時候. 說實話, 英語四級還真不在話下. 聽力過後, 偶很快就搞定. 正準備出口長氣. 監考把試卷一收: 跟我去辦公室聊聊. 頭皮一硬, 跟著去(也沒地方逃). 去了以後, 把試卷和准考證往頭那兒一遞, 正要說話, 他頭兒示意他出去. 他倒聽話, 出去了. 我定下心來一看: 這主任看來真是眼熟. 正在思量中, 這位主任先笑: 大魚 (中學時候的啜號), 你膽子可真是不小, 實話招來, 這位是不是你的....這位仁兄是偶初中的學長, 早偶兩屆, 因為都喜歡在同一個書店租武俠, 被學校同抓為典型同台批鬥, 彼此相熟. 後來因為家境不濟, 被迫考入中專, 長沙一師. (當時中專裡面最好的學校之一. 所以偶一直都認為, 同齡人里的中專生, 實際上都是極為優秀的, 只是...) 結果就此矇混過關. 並且還一起去他家蹭了頓飯. ( )
任務結束, 我也該走了. 不舍. 儘管偶也願意留, 但畢竟還是得回學校: 雖然比較閑, 應應卯還是要的, 一周不應卯, 已經超出同舍兄弟們的極限. 走吧. 但也約好了她來的時間.

[ 本帖最後由 人間的盒子 於 2008-10-16 00:23 編輯 ]

後來呢？

樸實動人的故事。

原帖由 遙祝 於 2008-11-25 10:36 發表 [平凡 - 心香一瓣 -  backchina.com]  


你笑得更燦爛哈

謝謝.

原帖由 jydeng 於 2008-10-28 08:39 發表 [平凡 - 心香一瓣 -  backchina.com]  
等我進入大學, 一切都開始變化. 早在一年前, 大學已經開始實施所謂雙軌制, 開始收費. 入校之初, 已經有風聲放出: 從93級以後, 不再包分配. 大學已經不再是就業保險箱, 大學生也不復為所謂天之驕子.
儘管如此, 大學 ...

你笑得更燦爛哈


[ 本帖最後由 遙祝 於 2008-11-25 10:39 編輯 ]

原帖由 jydeng 於 2008-10-24 20:25 發表 [平凡 - 心香一瓣 -  backchina.com]  
周末繼續擠.

原帖由 jydeng 於 2008-11-4 05:29 發表 [平凡 - 心香一瓣 -  backchina.com]  

羨慕中.
現在肯定更好.

就是就是

自己種自己煮的更香

自產自銷 :victory: :victory:

原帖由 jydeng 於 2008-11-4 05:28 發表 [平凡 - 心香一瓣 -  backchina.com]  

大概是什麼都沒有的時候, 吃什麼都香. 呵呵.

原帖由 人間的盒子 於 2008-11-4 05:23 發表 [平凡 - 心香一瓣 -  backchina.com]  
感動，你們怎麼小時候的事都記得那麼清楚，我好象什麼都不記得，06年回國去看小時候父母面上的朋友，回憶起來，人家說，只記得你家那時吃的特好。

羨慕中.
現在肯定更好.

原帖由 Dust 於 2008-11-4 05:15 發表 [平凡 - 心香一瓣 -  backchina.com]  
頂！
想起小時候，吃嘛嘛香。現在怎麼就都變味了呢？

大概是什麼都沒有的時候, 吃什麼都香. 呵呵.

感動，你們怎麼小時候的事都記得那麼清楚，我好象什麼都不記得，06年回國去看小時候父母面上的朋友，回憶起來，人家說，只記得你家那時吃的特好。

頂！
想起小時候，吃嘛嘛香。現在怎麼就都變味了呢？

原帖由 遙祝 於 2008-11-4 04:50 發表 [平凡 - 心香一瓣 -  backchina.com]  
[quote]原帖由 jydeng 於 2008-11-4 03:04 發表 [平凡 - 心香一瓣 -  backchina.com]  
兒子喜歡吃糖. 每逢周末去chinatown採購, 都要光顧糖果店. 本周照例. 結帳離開之前, 看見兒子手裡又多了一樣東西, 拽我的衣服 ...

謝謝!

[quote]原帖由 jydeng 於 2008-11-4 03:04 發表 [平凡 - 心香一瓣 -  backchina.com]  
兒子喜歡吃糖. 每逢周末去chinatown採購, 都要光顧糖果店. 本周照例. 結帳離開之前, 看見兒子手裡又多了一樣東西, 拽我的衣服, 滿臉企求之色: 薑糖. 心裡一暖, 背著妻給他買了.
上了車, 妻拖后未歸. 看著兒子一口糖 ... [/quote]

好不容易坐上你的沙發，幸運哈

兒子喜歡吃糖. 每逢周末去chinatown採購, 都要光顧糖果店. 本周照例. 結帳離開之前, 看見兒子手裡又多了一樣東西, 拽我的衣服, 滿臉企求之色: 薑糖. 心裡一暖, 背著妻給他買了.
上了車, 妻拖后未歸. 看著兒子一口糖, 一口水, 暗自出神.
我出生於大家庭: 爺爺子女眾多, 小姑比大姑的女兒大不了幾歲. 要養活這麼一大家子, 自非容易, 好在爺爺做得一手好木工活. 我有記憶的時候, 爺爺已經上了歲數. (我爸已經分離出來, 但每月仍然要繳工資的一半給爺爺奶奶.) 每到年底, 一家人都盼出門在外的爺爺回家, 回來的時候, 總免不了會有帶熏雞鴨若干, 果脯若干, 那時候, 可能是全家老小最高興的拉. 但人老了, 自然而然的, 體力和技能就會衰退. 到我上學那一年, 爺爺出門以後不久, 抱病而歸. 從此就只能在家裡給人做做東西, 家裡也就日漸艱難. 小叔當時在省城上大學, 最後的兩年, 幾乎完全是靠我爹勉力支撐, 爺爺早年做的傢具, 也基本變賣一空.
除我以外. 所有的後輩, 都認為爺爺小氣的過分: 每逢過年過節的糖果, 都收得整整齊齊的, 從來不分給孫輩們吃. 他又比較嚴厲, 誰要偷, 輕則罵, 重則打. 我在孫輩當中, 排行老二. 以下尚有堂弟妹7個, 表兄妹且不說. 我哥小時候皮, 老去偷,還躥掇底下的弟弟妹妹一起去.  害得爺爺換鎖好多回. 通常是東西沒吃到嘴, 打也挨了. 為此老罵爺爺老不死, 偏心眼. 我從來都不去. 因為爺爺對我並不小氣. 我小時候體質差, 是個藥罐子. 隔三岔五, 就得大碗小碗喝中藥. 那玩意兒又黑又稠又苦, 實在難以下咽. 為此經常... 每到這個時候, 爺爺就會背著我爹, 幫我鑔鑔眼淚, 揉揉打痛的屁股, 並且偷偷的塞給我一兩顆糖, 或者直接往葯碗里加一小塊片糖. 真是甜.  每逢趕集, 孫兒們除我以外, 沒人願意跟著去, 因為得不到好處.  老了, 就想有個孩子做伴. 很多時候, 都是我陪他去. 他去理髮, 我就坐在門口的石凳上安靜的等, 對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發楞. 他遇到熟人, 或是看上什麼東西, 通常要嘮上一陣, 我不著急, 拽著他的衣服, 也不怕站上小半天, 獨自出神. 通常都是被爺爺喚回神, 而且基本每次都有驚喜: 不是一個大桃子, 就是一把小棗, 或是幾棵糖, 一截甘蔗. 我吃東西慢, 通常到村口了, 還沒吃完, 就和爺爺坐在大柏樹底下, 吃完, 擦好嘴巴, 才回家. 等到小叔工作. 他就偶而去小住, 並且會帶回很多吃貨. 這時候, 他就會把孫兒們聚齊, 挨個發. 當然, 事後, 總會給我多留一份.  到了冬天, 經常幫他暖被窩. 爺爺有氣管炎, 晚上睡的很不安生. 別的孫兒都不願意. 晚上聽他講故事. 他去的地方多. 可惜他講的東西, 現在都已經沒有印象.  早上起來以後, 輕手輕腳的幫他倒掉痰盂以後上學.
等我進了中小, 爺爺已經70出頭. 更見衰老, 也逐漸開始多病痛. 有時候, 睡到半夜, 腳都捂不暖. 那時候, 也很少見他去醫院, 都用所謂土法子. 有一陣, 老用尖尖的破瓷碗塊划舌跟, 我暈血, 閉著眼幫他扶鏡子. (我到現在, 也沒搞明白, 這玩意兒到底哪兒有效).
進入初中, 就遠離家鄉. 爺爺在家不住念叨. 第一學期, 數學老師很有趣, 在學期中考之後, 懸賞了一道題目: 在學期結束之前, 能夠給出正解, 獎勵人民幣5元. 最後我和其他兩人一起勝出. 回家之前, 猶豫再三, 買了一點薑糖, 那時候, 這東東是我們那裡很多老年人的最愛. 帶回家, 捧給爺爺, 老爺子的高興, 溢於言表. 這一回, 不再鎖起來, 改用玻璃罐裝了. 自己捨不得吃, 每逢有親戚朋友來訪, 就拿出一點給人嘗嘗: 這是我孫子給我買的, 他在城裡上學哪. 春節過完, 還剩下一大半.
枯葉總歸要凋落, 熬過了冬天, 卻熬不到夏天. 爺爺大約是在當年的四月去世. 我小時候對死亡有莫名的恐懼, 加上家裡不願干擾我的學習, 等我回家, 已經只見一陂黃土. 玻璃罐已經轉移到我平常用的小書桌上, 裡面仍然還有沒吃完的薑糖.
妻敲後備箱的聲音驚醒了我. 趕緊發動車子. 一進車, 看見兒子手裡的薑糖, 正要沉臉, 我做勢求她. 到家把上述故事一一敘述給娘倆聽, 這次兒子倒老實. 睡前, 跟我咬耳朵: 爸, 要不我們也給爺爺買好多薑糖寄回去? 我笑: 不用了, 國內都買得到. 現在恐怕已經沒多少人喜歡薑糖了.

[ 本帖最後由 jydeng 於 2008-11-4 05:02 編輯 ]

多謝樓上二位.

多謝樓上各位.

第二個夢想，應該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