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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煤,不是人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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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ren 發表於 2011-2-10 06:11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本帖最後由 shanren 於 2011-2-9 17:13 編輯

[原載於中文版華爾街日報2/9網上版  http://www.cn.wsj.com/gb/20110209/QHY094239.asp?source=UpFeature]

一位朋友曾問我,你說一件當年知青時的經歷,我就知道你吃過苦沒有。朋友是河南人,從農村出來的。

我想都沒有想,說,我在冬天去平頂山拉煤。

只這一句,朋友就說,你不用多說了,你真吃過苦。又說,拉煤這活,不是人乾的。



下鄉第一年冬天,十二月初,公社批給我們四百斤知青生活用煤,我們又通過各種關係,總共拿到一千五百斤煤的批件。生產隊長老磚頭高興壞了,這些煤給隊里搞副業,差不多夠燒一窯磚。因為煤的由頭是知青,他便找我商量,問我能不能去平頂山拉煤。

生產隊長既然問我,我當然一口答應,就說定了。老磚頭又派給我一個叫大娃的青年。他說,大娃幹活踏實,叫他給你曳梢,你情可勁兒使他啦。

知青組的女生們知道我要去平頂山拉煤,特地給我烙了幾張油餅當乾糧。除了乾糧外,我還帶足了包穀糝和紅薯。一天三頓就吃這個。

和我一塊去的大娃,是個光棍漢,比我大,二十七八歲了;他姓張,本無名,大娃是長子的意思;大娃父母早亡,隻身湊在叔伯家過日子,只知道幹活、吃飯;人家說都他缺心眼,逢到被人捉弄,也不惱,便嘻嘻笑,自言自語也不知說什麼。他聽說和我一塊去平頂山拉煤,高興的嘴合不攏。

我從隊里借了輛架子車。第二天一早,寒氣砭骨,我和大娃拉車上路了。



從我們縣到平頂山拉煤,來回要一個星期時間。白天拉車趕路,晚上就在路邊露天睡覺。天氣好是幸運,颳風下雪是常事,寒冷已經不算什麼了,加上苦和累,這些都能忍受。

等到了煤礦,懵懂著等多長時間才能裝車?又低三下四,點頭哈腰,被人無端責罵、喝斥時,你才知道什麼叫「農民」!那位朋友所謂「不是人乾的」意就在此:人與農民之間,竟有天壤之別!



到平頂山的公路上,大隊大隊的架子車,來來往往,公路上車輪滾滾,連綿幾里十幾里,有下坡時將車串聯成一列「溜坡」的,有把床單支成一面帆,「陸地行舟」的,十分好看。恰逢一場大雪,路旁的水溝,遠處的田野還有積雪。

我們隨著大隊往前走。過了中午停車做飯。外出拉煤,做飯就在路邊的水溝旁,找幾塊石頭支鍋,一塊鐵皮擋風,四處抓撓些干樹枝當柴火,做一鍋包穀糝和紅薯,拉車的人都這樣。大娃高高興興從溝里舀了大半鍋水,點上火。我切了幾塊紅薯下鍋,他看著我嘻嘻笑;又抓了幾把包穀糝,他還嘻嘻笑。這時候,我才發現大娃沒有帶吃的,除了晚上睡覺的一卷口苫,他什麼都沒有帶。

我當即就火了,問他為什麼不帶吃的?他振振有詞,說,跟著你們學生出來,俺還帶啥,你有的是啊!一句話,我竟無語。

飯好了,我也不管他,自己先盛一碗就吃起來。

大娃在一旁看著我吃,不住咽唾沫。我只好催他,你吃啊!他嘿嘿笑,又咽唾沫──他連碗筷都沒有帶!

我吃了兩碗,差不多了,大娃用我的碗,把鍋里剩下的包穀糝吃的乾乾淨淨,估計有四五碗。怪不得他舀了多半鍋水,原來早就存心。

第二天準備早飯時,我發現幾張當乾糧的油餅沒有了,心裡一驚,忙問大娃。他嘻嘻傻笑,說,恁不是叫俺吃嘛,俺都吃了。原來,頭天晚飯,我想著跑了一天路,就拿出一塊油餅給大娃,想犒勞他。大娃接過油餅,卷把一下就塞進嘴裡,噎得喘不過氣。我看著直笑,沒有防他。誰知這傢伙以為開禁了,半夜自己摸黑打開乾糧袋,把幾塊油餅全吃光。

這可把我氣壞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還得繼續往前趕路。我只有不斷數落他,嘲笑他,出出氣吧。



我們是下午到平頂山煤礦。來拉煤的人很多,到處都是架子車,沒有任何標牌指示,亂鬨哄的,地上儘是積雪和煤灰渾攪的泥濘。我費了好大功夫,將各種打聽來的消息過濾、對比,才找到生活用煤的煤場。

接下來就是排隊、領號,再排隊,再領號……至於為什麼排隊,為什麼領號?沒有人告訴你,想問問,得到的是白眼,還有鼻孔里哼一聲。但是,我還是趕在太陽落山前,辦完了裝車的所有手續。接著,我和大娃拉著車去排隊。今晚肯定裝不了煤,但是,必須排上隊,排一夜,等著明天上午八點鐘煤場上班,才可以裝煤。

裝煤的地方需要排隊,全是拉著車排,橫七豎八的,沒有秩序,問誰都不搭理。我找到隊尾,叫大娃排上隊,就趕緊與前後左右的人熟悉,自我介紹,散了一圈煙,就知道誰是張三李四了。其實都是農民,有不少還是本縣的,周圍三五里的鄉親。人們過來從我的煙盒裡抽支煙,點著后,告訴我這裡的各種規矩。

太陽西沉,冷風已經吹過來。

這時,前面的車隊騷動,有人喊,排好隊!排好隊!隊伍開始慢慢向前移動。順著過來一個人,三五十歲的年紀,穿著大衣,套著紅袖章,歪戴著一頂制帽,嘴角耷拉著半截煙捲,一看就是煤場工作人員。有人小聲向我介紹,這人是煤場管裝車的,凶蠻異常,喝了酒便要罵人。

那人手裡掂著一根竹竿,一路走,用竹竿敲著車子,娘、奶奶的,不住口罵。

突然,前面有人發一聲喊,拉著車擠上前去,後面的人不顧已經排好的隊形,從我身邊越過。我也趕快向前擠過去。

戴紅袖章的人趕到前面,破口大罵,手中的竹竿敲打著車子啪啪響。

前面是一片水窪,煤灰與泥水攪成一片,人們顧不得了,踏進水窪里排著隊。我咬咬牙,拉著車一步踩進水窪,泥水沒過小腿,立刻浸透鞋襪,冷氣瞬間傳到膝蓋上。

隊伍混亂的擁擠停止了,幸好我已經走過水窪,沒有泡在泥水裡。再看看後面,排隊的農民老老實實站在在泥水裡,一動不敢動,還有人赤腳,可能鞋子掉了,一條單褲挽起來,雙腿在冰涼的煤水裡浸泡著。大家都不說話,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進到這片水窪里,但是,誰也不敢離開。只要你離開,後面的人馬上頂上來。

戴紅袖章的人掂著竹竿又過來,站在水窪邊,對著泥水裡排隊的農民破口大罵。這個人根本不是在維持秩序了,完全是一種變態心理。他用竹竿敲打泥水,故意將泥漿濺到那些農民身上,如果一次濺的不夠多,或者沒有濺到人身上,他會第二次、第三次,又從地上撿起煤塊,扔到那些人身旁,往那些人身上濺泥水。

站在泥水中的十幾個農民,都是些壯實的漢子。夕陽的餘暉下,黑紅的臉膛泛著光。這些人,組織起來可以移山填海,可以征服世界,可是現在,他們只能默默站在一片泥水裡,被冰水浸泡著,被一個猥瑣小人恣意凌辱。

我實在看不下去,就沖著那人大喊,你住手!緊跟著,我也用他罵人的話狠狠罵了他一聲!

四周靜悄悄的,那人奇怪地看著我,大概沒有想到竟敢有人罵他!他四下看看,是不是看錯了人?我馬上跟著罵過去,看啥?就是我罵你!罵你個王八蛋!罵你個狗操的!

那人又看看我,縮縮頭,轉身走了。

站在泥水裡的十幾個人依然默不作聲,沒有人稱讚,甚至連句鼓勵的話也沒有。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了。

一直到天黑透,才有人過來對我說,你是知青,他不敢惹你。還說,你戴個軍帽,他一看就知道是學生。

第二天上午開始裝煤時,我才發現,其實裝煤不需要排隊,只管拉車進煤場裝車,裝完了過秤才是最後一次排隊。我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糊裡糊塗排了一夜隊,不敢睡,還弄的滿腿泥水,腳已經凍的麻木了。

過完秤,發票上蓋個章,這車煤就是我的了。在煤場出口看到進場和出場的兩列車隊,進場的人還能看清楚鼻子眼,而出去的人,都是滿臉灰黑,滿身泥水。



回去的路上,過了葉縣,我看見路旁的溝里,翻倒了一輛拉煤的架子車。車身壓住一頭驢,車把刺進驢的後腿,鮮血不斷流出傷口。車主人乾急,只顧嘆氣,四周的人誰也沒有辦法。我停下車,站在路旁看著那頭垂死的驢,它不斷抬起頭,搖晃著脖子,看著它的主人,看著四周的人,又虛弱的垂下。

車主人說,它跟我三年了,沒少出力。驢也張嘴,想叫兩聲。主人趕緊蹲下摸摸它的脖子,從一個布袋裡掏出一把豆料喂它,說,最後再吃兩口料吧。

驢平日是吃草的,幹活時混些許豆料,純喂豆料,就算過節吧。

我和大娃拉著車繼續走,大娃在前面拉梢,突然抬起頭,看著遠處,說,咱曳梢的,就跟那驢一樣。

我心裡一驚,這句話,敲得人心裡咚咚響。

他接著說,咱幹活的人,只顧往前走,上坡,鞭子抽到身上也不知道,趕到前面就為吃那頓飯。

在這樣的語言面前,我心懷敬畏,連一句話也不敢說。



大娃是個只知道幹活、吃飯,其餘什麼慾望都沒有的人。我們出來拉煤,他只帶了一卷口苫,連被子都無。第一天夜裡,他把口苫就地一鋪,脫了鞋墊在頭下,蜷著身子就睡了。

那可是十二月的冬夜啊!

半夜我被凍醒,起身看著四周露宿的拉煤人,不少被凍醒的人在悄悄說話。我看大娃,蜷著腿,縮著身子,一動不動。

我默默看著他,實在不忍,就推他。大娃咕嚕一下翻身起來,問,咋啦?我問,你不冷?他說,冷啊,冷又咋啦?我說,你過來,咱倆合蓋一床被子。

大娃一聽,咧嘴笑,二話不說,橫著身子骨碌過來,過來扯著我的被子往身上一裹,翻身又睡。

我躺在大娃旁邊,看著夜空的星星,睡不著。大半邊被子都被大娃捲走,寒氣浸入肌膚,更兼他身上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雖然背對著我,身子卻緊靠著我。

我就這麼似睡非睡過了一夜。



早上起來,我們吃了飯,拉車繼續趕路。前面路旁又聚集起大群的人,架子車把公路都阻塞了,來往的汽車鳴著喇叭,也寸步難行。

我紮好車,叮囑大娃守著,到前面看究竟。

原來,昨夜一輛拉煤的架子車,因為支車的棍子折了,架子車砸下,將睡在車下的拉車人砸死了。因那人沒有同伴,今早誰也沒有發現,各人匆匆趕路。等到有人看見路邊一輛車的底盤平放著,下面似有東西頂著,才想起看一眼。一看,發現下面砸著個人,早就硬了。

我擠進去看時,架子車已經抬開,拉煤的人圍著看。那人是個稚氣未消的孩子,不會超過20歲,渾身無傷,估計是內臟出血。

我回去把看到的告訴大娃,他聽了沒有表示。我們拉著車經過事故現場,圍觀的人已經散去,只有一輛架子車擱在路邊,那個被砸死的孩子蓋著床棉被,靜靜躺著。

大娃看著那孩子,回頭對我嘻嘻笑,說,死啦……死啦……他一路重複這兩個字,一直到家。

(本文作者喬海燕做過紅衛兵、知青、醫生、記者和編輯,現為鳳凰網副總裁。本欄目所述僅代表他的個人觀點。)
司馬南同志移民。。。美國!? 真的沒去紅太陽照耀下的北朝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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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千年 發表於 2011-2-10 12:06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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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農民 發表於 2011-2-11 02:44 | 只看該作者
經歷過。不過現在還有不少人人在嚮往著那不堪回首的歲月,在唱讚美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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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shanren 發表於 2011-2-13 13:24 | 只看該作者
安徽農民 發表於 2011-2-10 13:44
經歷過。不過現在還有不少人人在嚮往著那不堪回首的歲月,在唱讚美歌呢。

那些人全是一幫子「葉公」。要我說,都該送到全世界最革命化的地方 ---- 北朝鮮的農村去,與那裡的農民徹底打成一片,呆上幾年,如果沒餓死、沒被斗死的話,就知道姓什麼了。
司馬南同志移民。。。美國!? 真的沒去紅太陽照耀下的北朝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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