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回復: 18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明朝的那些事兒[整理版][第七卷]

[複製鏈接]

1萬

主題

2萬

帖子

1萬

積分

版主

倍可親決策會員(三十九級)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18510
跳轉到指定樓層
樓主
一個中國人 發表於 2008-11-18 01:27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2008年11月18日

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18---1527]

他不但這麼想,也這麼干。
天啟五年(1625)十一月,高第下令,撤退。
撤退的地方包括錦州、松山、杏山、寧遠、右屯、塔山、大小凌河,總之關外的一切據點,全部撤走。
撤退的物資包括:軍隊、平民、槍械、糧食,以及所有能搬走的物件。
他想回家,且不想再來。
但老百姓不想走,他們的家就在這裡,他們已經失去很多,這是他們僅存的希望。
但他們沒有選擇,因為高先生說了,必須要走,「家毀田亡,嚎哭震天」,也得走。
高第逃走的時候,並沒有追兵,但他逃走的動作實在太過逼真,跑得飛快,看到司令跑路,小兵自然也跑,孫承宗積累了幾年的軍事物資、軍糧隨即丟棄一空。
數年辛苦努力,收復四百餘里江山,十餘萬軍隊,幾百個據點,就這樣毀於一旦。
希望已經斷絕,東林黨垮了,孫承宗走了,所謂關寧防線,已名存實亡,時局已無希望,很快,努爾哈赤的鐵蹄,就會毫不費力地踩到這片土地上。
沒有人想抵抗,也沒有人能抵抗,跑路,是唯一的選擇。
有一個人沒有跑。
他看著四散奔逃的人群,無法控制的混亂,說出了這樣的話:「我是寧前道,必與寧前共存亡!我絕不入關,就算只我一人,也要守在此處(獨卧孤城),迎戰敵人!」
寧前道者,文官袁崇煥。
袁崇煥
若夫以一身之言動、進退、生死,關係國家之安危、民族之隆替者,於古未始有之。有之,則袁督師其人也。——梁啟超
關於袁崇煥的籍貫,是有糾紛的。他的祖父是廣東東莞人,後來去了廣西滕縣,這就有點麻煩,名人就是資源,就要猛搶,東莞說他是東莞人,滕縣說他是藤縣人,爭到今天都沒消停。
但無論是東莞,還是滕縣,當年都不是啥好地方。
明代的進士不少,但廣東和廣西的很少,據統計,70%以上都是江西、福建、浙江人。特別是廣西,明代二百多年,一個狀元都沒出過。
袁崇煥就在廣西讀書,且自幼讀書,因為他家是做生意的,那年頭做生意的沒地位,要想出人頭地,只有讀書。
就智商而言,袁崇煥是不低的,他二十三歲參加廣西省統一考試,中了舉人,當時他很得意,寫了好幾首詩慶祝,以才子自居。
一年後他才知道,自己還差得很遠。
袁崇煥去北京考進士了,不久之後,他就回來了。
三年後,他又去了,不久之後,又回來了。
三年後,他又去了,不久之後,又回來了。
以上句式重複四遍,就是袁崇煥同學的考試成績。
從二十三歲,一直考到三十五歲,考了四次,四次落榜。
萬曆四十七年(1619),袁崇煥終於考上了進士,他的運氣很好。
他的運氣確實很好,因為他的名次,是三甲第四十名。
明代的進士錄取名額,大致是一百多人,是按成績高低錄取的,排到三甲第四十名,說明他差點沒考上。
關於這一點,我曾去國子監的進士題名碑上看過,在袁崇煥的那科石碑上,我找了很久,才在相當靠下的位置(按名次,由上往下排),找到他的名字。
在當時,考成這樣,前途就算是交代了,因為在他之前,但凡建功立業、匡扶社稷,如徐階、張居正、孫承宗等人,不是一甲榜眼,就是探花,最次也是個二甲庶吉士。
所謂出將入相,名留史冊,對位於三甲中下層的袁崇煥同志而言,是一個夢想。
當然,如同許多成功人士(參見朱重八、張居正)一樣,袁崇煥小的時候,也有許多徵兆,預示他將來必定有大出息。比如他放學回家,路過土地廟,當即精神抖擻,開始教育土地公:土地公,為何不去守遼東?!
雖然我很少跟野史較真,但這個野史的胡說八道程度,是相當可以的。
袁崇煥是萬曆十二年(1584)生人,據稱此事發生於他少年時期,往海了算,二十八歲時說了這話,也才萬曆四十年,努爾哈赤先生是萬曆四十六年才跟明朝干仗的,按此推算,袁崇煥不但深謀遠慮,還可能會預知未來。
話雖如此,但這種事總有人信,總有人講,忽悠個上千年都不成問題。
比如那位著名的預言家查諾丹馬斯,幾百年前說世紀末全體人類都要完蛋,傳了幾百年,相關書籍、預言一大堆,無數人信,搞得政府還公開闢謠。
我曾研習歐洲史,對這位老騙子,倒還算比較了解,幾百年後不去管它,當年他曾給法蘭西國王查理二世算命,說:國王您身體真是好,能活到九十歲。
查理二世很高興,後來掛了,時年二十四歲。
總之,就當時而言,袁崇煥肯定是個人才(全國能考前一百名,自然是個人才),但相比而言,不算特別顯眼的人才。
接下來的事充分說明了這點,由於太不起眼,吏部分配工作的時候,竟然把這位仁兄給漏了,說是沒有空閑職位,讓他再等一年。
於是袁崇煥在家待業一年,萬曆四十八年(1620),他終於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職務:福建邵武知縣。
邵武,今天還叫邵武,位於福建西北,在武夷山旁邊,換句話說,是山區。
在這個山區縣城,袁崇煥幹得很起勁,很積極,豐功偉績倒說不上,但他曾經爬上房梁,幫老百姓救火,作為一個縣太爺,無論如何,這都是不容易的。
至於其他光輝業績,就不得而知了,畢竟是個縣城,要干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好事,很難。
天啟二年(1622),袁崇煥接到命令,三年任職期滿,要去北京述職。
改變命運的時刻到來了。
明代的官員考核制度,是十分嚴格的,京城的就不說了,京察六年一次,每次都掉層皮。即使是外面天高皇帝遠的縣太爺,無論是偏遠山區,還是茫茫沙漠,只要你還活著,輪到你了,就得到本省布政使那裡報到,然後由布政使組團,大家一起上路,去北京接受考核。
考核結果分五檔,好的晉陞,一般的留任,差點的調走,沒用的退休,亂來的滾蛋。
袁崇煥的成績大致是前兩檔,按常理,他最好的結局應該是回福建,升一級,到地級市接著干慢慢熬。
但袁崇煥的運氣實在是好得沒了邊,他不但升了官,還是京官。
因為一個人看中了他。
這個人的名字叫侯恂,時任都察院御史,東林黨人。
侯恂是個不出名的人,級別也低,但很擅長看人,是騾子是馬,都不用拉出來,看一眼就明白。
當他第一次看到袁崇煥的時候,就認定此人非同尋常,必可大用,這一點,袁崇煥自己都未必知道。
更重要的是,他的職務雖不高,卻是御史,可以直接向皇帝上書。所以他隨即寫了封奏疏,說我發現了個人才,叫袁崇煥,希望把他留用。
當時正值東林黨當政,皇帝大人還管管事,看到奏疏,順手就給批了。
幾天後,袁崇煥接到通知,他不用再回福建當知縣了,從今天起,他的職務是,兵部職方司主事,六品。
順便說句,提拔了袁崇煥的這位無名侯恂,有個著名的兒子,叫做侯方域,如果不知道此人,可以去翻翻《桃花扇》。
接下來的事情十分有名,各種史料上都有記載:兵部職方司主事袁崇煥突然失蹤,大家都很著急,四處尋找,後來才知道,剛上任的袁主事去山海關考察了。
這件事有部分是真的,袁崇煥確實去了山海關。但貓膩在於,袁大人失蹤絕不是什麼大事,也沒那麼多人找他。當時廣寧剛剛失陷,皇帝拉著葉向高的衣服,急得直哭,亂得不行,袁主事無非是個處級幹部,鬼才管他去哪。
袁崇煥回來了,並用一句話概括了他之後十餘年的命運:「予我兵馬錢糧,我一人足守此!」
在當時說這句話,膽必須很壯,因為當時大家認定,遼東必然丟掉,山海關遲早失守,而萬惡的朝廷正四處尋找背黑鍋的替死鬼往那裡送,守遼東相當於判死刑,闖遼東相當於闖刑場。這時候放話,是典型的沒事找死。
事情確實如此,袁崇煥剛剛放話,就陞官了。因為朝廷聽說了袁崇煥的話,大為高興,把他提為正五品山東按察司僉事,山海關監軍,以表彰他勇於背黑鍋的勇敢精神。
大家聽到這個消息,不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都紛紛來為袁崇煥送行,有的還帶上了自己的子女,以達到深刻的教育意義:看到了吧,這人就要上刑場了,看你還敢胡亂說話!
在一片哀嘆聲中,袁崇煥高高興興地走了,幾個月後,他遇到了上司王在晉,告了他的黑狀,又幾個月後,他見到了孫承宗。
且慢,且慢,在見到這兩個人之前,他還遇見了另一個人,而這次會面是絕不能忽略的。
因為在會面中,袁崇煥確定了一個秘訣,四年後,努爾哈赤就敗在了這個秘訣之上。
離開京城之前,袁崇煥去拜見了熊廷弼。
熊廷弼當時剛回來,還沒進號子,袁崇煥上門的時候,他並未在意。在他看來,這位袁處長,不過是前往遼東挨踹的另一個菜鳥。
所以他問:「你去遼東,有什麼辦法嗎?(操何策以往)」
袁崇煥思考片刻,回答:「主守,后戰。」
熊廷弼跳了起來,他興奮異常,因為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找到了制勝的道路。
所謂主守后戰,就是先守再攻,說白了就是先讓人打,再打人。
這是句十分簡單的話。
真理往往都很簡單。
正如毛澤東同志那句著名的軍事格言: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很簡單,很管用。
一直以來,明朝的將領們絞盡腦汁,挖坑,造槍,練兵,修碉堡,只求能擋住后金軍前進的步伐。
其實要戰勝天下無雙的努爾哈赤和他那可怕的騎兵,只要這四個字。
這四個字他們並非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
作為大明天朝的將領,對付遼東地區的小小后金,即使丟了鐵嶺、丟了瀋陽、遼陽,哪怕遼東都丟乾淨,也要打。
所以就算薩爾滸死十萬人,瀋陽死六萬人,也要攻。
這不是智力問題,而是態度問題。
后金軍隊不過是搶東西的強盜,努爾哈赤是強盜頭,對付這類貨色,怎麼能當縮頭烏龜呢?
然而袁崇煥明白,按努爾哈赤的實力和級別,就算是強盜,也是巨盜。
他還明白,縮頭的,並非一定是烏龜,毒蛇在攻擊之前,也要收脖子。
后金騎兵很強大,強大到明朝騎兵已經無法與之對陣,努爾哈赤很聰明,聰明到這個世上已無幾人可與之抗衡。
抱持著此種理念,袁崇煥來到遼東,接受了孫承宗的教導。在那裡,他掌握勝利的手段,尋找勝利的幫手,堅定勝利的信念。而與此同時,局勢也在一步步好轉,袁崇煥相信,在孫承宗的指揮下,他終將看到遼東的光復。
然而這一切註定都是幻想。
天啟五年(1625)十月,他所信賴和依靠的孫承宗走了。
走時,袁崇煥前去送行,失聲痛哭,然而孫承宗只能說:事已至此,我已無能為力。
然而高第來了,很快,他就看見高大人丟棄了幾年來,他為之奮鬥的一切,土地、防線、軍隊、平民,毫不吝惜,只為保住自己的性命。
袁崇煥不撤退,雖然他只是個無名小卒,無足輕重,但他有保國的志向,制勝的方法,以及堅定的決心。
在過去的幾年裡,我一直這裡,默默學習,默默進步,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所以我不會撤退,即使你們全都逃走,我也絕不撤退。
「我一人足守此!」
「獨卧孤城,以當虜耳!」
現在,履行諾言的時候到了。
但這個諾言註定是很難兌現的,因為兩個月後,他獲知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天啟六年(1626)正月十四日,努爾哈赤來了,帶著全部家當來了。
根據史料分析,當時后金的全部兵力,如果加上老頭、小孩、殘疾人,大致在十萬左右,而真正的精銳部隊,約有六七萬人。
努爾哈赤的軍隊,人數共計六萬人,號稱二十萬。
按某些軍事專家的說法,這是當時世界上最為強大的騎兵部隊,對於這個說法,我認為比較正確。
理由十分簡單:對他們而言,戰爭是一種樂趣。
由於處於半開化狀態,也不在乎什麼詩書禮儀,傳統道德,工作單位,打小就騎馬,驍勇無畏,說打就打絕不含糊,更絕的是,家屬也大力支持:
據史料記載,后金騎兵出去拚命前,家裡人從不痛哭流涕,悲哀送行,也不報怨政府,老老少少都高興得不行,跟過節似的,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多搶點東西回來!
坦白地講,我很能理解這種心情,啥產業結構都沒有,又不大會種地,做生意也不在行,不搶怎麼辦?
所以他們來了,帶著搶掠的意圖、鋒銳的馬刀和勝利的把握。
努爾哈赤是很有把握的,此前,他已等待了四年,自孫承宗到任時起。
一個卓越的戰略家,從不會輕易冒險,努爾哈赤符合這個條件,他知道孫承宗的可怕,所以從不敢惹這人,但是現在孫承宗走了。
當年秦檜把岳飛坑死了,多少還議了和,簽了合同,現在魏忠賢把孫承宗整走,卻是毫無附加值,還附送了許多禮物,禮單包括錦州、松山、杏山、右屯、塔山、大小凌河以及關外的所有據點。
這一年,努爾哈赤六十七歲,就目前史料看,沒有老年痴獃的跡象,他還有夢想,夢想搶掠更多的人口、牲畜、土地,壯大自己的子民
公正地講,站在他的立場上,這一切都無可厚非。
孫承宗走了,明軍撤退了,眼前已是無人之地,很明顯,他們已經失去了抵抗的勇氣。
進軍吧,進軍到前所未至的地方,取得前所未有的勝利,無人可擋!
一切都很順利,后金軍毫不費力地佔領了大大小小的據點,沒有付出任何代價,直到正月二十三日那一天。
天啟六年(1626)正月二十三日,努爾哈赤抵達了寧遠城郊,驚奇地發現,這座城市竟然有士兵駐守,於是他派出了使者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寫出了如下的話:「我帶二十萬人前來攻城,必破此城!如果你們投降,我給你們官做。」
在這封信中,他沒有提及守將袁崇煥的姓名,要麼是他不知道這個人,要麼是他知道,卻覺得此人不值一提。
總之在他看來,袁崇煥還是方崇煥都不重要,這座城市很快就會投降,並成為努爾哈赤旅遊團路經的又一個觀光景點。
三天之後,他會永遠記住袁崇煥這個名字。
他原以為要等一天,然而下午,城內的無名小卒袁崇煥就遞來了回信:「這裡原本就是你不要的地方,我既然恢復,就應當死守,怎麼能夠投降呢?」
然後是幽默感:「你說有二十萬人,我知道是假的,只有十三萬而已,不過我也不嫌少!」
勝利之路
努爾哈赤決定,要把眼前這座不聽話的城市,以及那個敢調侃他的無名小卒徹底滅掉。
他相信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因為他已確知,這是一座孤城,在它的前方和後方,沒有任何援軍,也不會有援軍,而在城中抵擋的,只是一名不聽招呼的將領,和一萬多孤立無援的明軍。
六年前,在薩爾滸,他用四萬多人,擊潰了明朝最為精銳的十二萬軍隊,連在朝鮮打得日本人屁滾尿流的名將劉綎,也死在了他的手上。
現在,他率六萬精銳軍隊,一路所向披靡,來到了這座小城,面對著僅一萬多人的守軍,和一個叫袁崇煥的無名小卒。
勝負毫無懸念。
對於這一點,無論是努爾哈赤以及他手下的四大貝勒,還是明朝的高第、甚至孫承宗,都持相同觀點。
我們的同志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毛澤東
袁崇煥是相信光明的,因為在他的手中,有四種制勝的武器。
第一種武器叫死守,簡單說來就是死不出城,任你怎麼打,就不出去,死也死在城裡。
雖然這個戰略比較慫,但很有效,你有六萬人,我只有一萬人,憑什麼出去讓你打?有種你打進來,我就認輸。
他的第二種武器,叫紅夷大炮。
大炮,是明朝的看家本領,當年打日本的時候,就全靠這玩意,把上萬鬼子送上天,殺人還兼帶毀屍功能,實在是驅趕害蟲的不二利器。
但這招在努爾哈赤身上,就不大中用了,因為日軍的主力是步兵,而後金都是騎兵,速度極快,以明代大炮的射速和質量,沒打幾炮馬刀就招呼過來了。
袁崇煥清楚這一點,但他依然用上了大炮——進口大炮。
紅夷大炮,也叫紅衣大炮,純進口產品,國外生產,國外組裝。
我並非瞧不起國貨,但就大炮而言,還是外國的好。其實明代的大炮也還湊合,在小型手炮上面(小佛郎機),還有一定技術優勢,但像大將軍炮這種大型火炮,就出問題了。
這是一個無法攻克的技術問題——炸膛。
大家要知道,當時的火炮,想把炮彈打出去,就要裝火藥,炮彈越重,火藥越多,如果火藥裝少了,沒準炮彈剛出炮膛就掉地上了,最大殺傷力也就是砸人腳,可要是裝多了,由於炮管是一個比較封閉的空間,就會內部爆炸,即炸膛。
用哲學觀點講,這是一個把炸藥填入炮膛,卻只允許其衝擊力向一個方向(前方)前進的二律背反悖論。
這個問題到底怎麼解決,我不知道,袁崇煥應該也不知道,但外國人知道,他們造出了不炸膛的大炮,並幾經輾轉,落在了葡萄牙人的手裡。
至於這炮到底是哪產的,史料有不同說法。有的說是荷蘭,有的說是英國,羅爾斯羅伊斯還是飛利浦,都無所謂,好用就行。
據說這批火炮共有三十門,經葡萄牙倒爺的手,賣給了明朝。拿回來試演,當場就炸膛了一門(絕不能迷信外國貨),剩下的倒還能用,經袁崇煥請求,十門炮調到寧遠,剩下的留在京城裝樣子。
這十門大炮里,有一門終將和努爾哈赤結下不解之緣。
為保證大炮好用,袁崇煥還專門找來了一個叫孫元化的人。按照慣例,買進口貨,都要配發中文說明書,何況是大炮。葡萄牙人很夠意思,雖說是二道販子,沒有說明書,但可以搞培訓,就專門找了幾個中國人,集中教學,而孫元化就是葡萄牙教導班的優秀學員。
袁崇煥的第三種武器,叫做堅壁清野。
為了保證不讓敵人搶走一粒糧,喝到一滴水,袁崇煥命令,燒毀城外的一切房屋、草料,將所有居民轉入城內。此外,他還幹了一件此前所有努爾哈赤的對手都沒有干過的事——清除內奸。
努爾哈赤是個比較喜歡耍陰招的人,對派姦細裡應外合很有興趣,此前的撫順、鐵嶺、遼陽、瀋陽、廣寧都是這麼拿下的。
努爾哈赤不了解袁崇煥,袁崇煥卻很了解努爾哈赤,他早摸透了這招,便組織了除奸隊,挨家挨戶查找外來人口,遇到姦細立馬乾掉,並且派民兵在城內站崗,預防姦細破壞。
死守、大炮、堅壁清野,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努爾哈赤手下的六萬精兵,已經把寧遠團團圍住,突圍是沒有希望的,死守是沒有援兵的,即使擊潰敵人,他們還會再來,又能支撐多久呢?
所以最終將他帶上勝利之路的,是最後一種武器。
這件武器,從一道命令開始。
布置外防務后,袁崇煥叫來下屬,讓他立即到山海關,找到高第,向他請求一件事。
這位部下清楚,這是去討援兵,但他也很迷茫,高先生跑得比兔子都快,才把兵撤回去,怎麼可能派兵呢?
「此行必定無果,援兵是不會來的。」
袁崇煥鎮定地回答: 「我要你去,不是討援兵的。」
「請你轉告高大人,我不要他的援兵,只希望他做一件事。」
「如發現任何自寧遠逃回的士兵或將領,格殺勿論!」
這件武器的名字,叫做決心。
我沒有朝廷的支持,我沒有老師的指導,我沒有上級的援兵,我沒有勝利的把握,我沒有倖存的希望。
但是,我有一個堅定的信念。
我不會後退,我會堅守在這裡,戰鬥到最後一個人,即使同歸於盡,也絕不後退。
這就是我的決心。
正月二十四日的那一天,戰爭即將開始之前,袁崇煥召集了他的所有部下,在一片驚愕聲中,向他們跪拜。
他坦白地告訴所有人,不會有援兵,不會有幫手,寧遠已經被徹底拋棄。
但是我不想放棄,我將堅守在這裡,直到最後一刻。
然後他咬破中指寫下血書,鄭重地立下了這個誓言。
我不知道士兵們的反應,但我知道,在那場戰鬥中,在所有堅守城池的人身上,只有勇氣、堅定和無畏,沒有懦弱。
天啟六年正月二十四日晨,努爾哈赤帶著輕蔑的神情,發動了進攻的命令,聲勢浩大的精銳后金軍隨即湧向孤獨的寧遠城。
必須說明,后金軍攻城,不是光膀子去的,他們也很清楚,騎著馬是沖不上城牆的,事實上,他們有一套相當完整的戰術系統,大致有三撥人。
每逢攻擊時,后金軍的前鋒,都由一種特別的兵種擔任——楯兵。所有的楯兵都推著楯車。所謂楯車,是一種木車,在厚木板的前面裹上幾層厚牛皮,潑上水,由於木板和牛皮都相當皮實,明軍的火器和弓箭無法射破,這是第一撥人。
第二撥是弓箭手,躲在楯車後面,以斜四十五度角向天上射箭(射程很遠),甭管射不射得中,射完就走人。
最後一撥就是騎兵,等前面都忙活完了,距離也就近了,衝出去砍人效果相當好。
無數明軍就是這樣被擊敗的,火器不管用,騎兵砍不過人家,只好就此覆滅。
這次的流程大致相同,無數的楯兵推著木車,向著城下挺進,他們相信,城中的明軍和以往沒有區別,火器和弓箭將在牛皮面前屈服。
然而牛皮破了。
架著雲梯的后金軍躲在木板和牛皮的後面,等待靠近城牆的時刻,但他們等到的,只是晴天的霹靂聲,以及從天而降的不明物體。
值得慶祝的是,他們中的許多人還是俯瞰到了寧遠城的全貌——在半空中。
寧遠城頭的紅夷大炮,以可怕的巨響,噴射著燦爛的火焰,把無數的后金軍,他們破碎的楯車,以及無數張牛皮,都送上了天空——然後是地府。
關於紅夷大炮的效果,史書中的形容相當貼切且聳人聽聞:「至處遍地開花,盡皆糜爛」。
當第一聲炮響的時候,袁崇煥不在城頭,他正在接見外國朋友——朝鮮翻譯韓瑗。
巨響嚇壞了朝鮮同志,他驚恐地看著袁崇煥,卻只見到一張笑臉,以及輕鬆的三個字:
「賊至矣!」
幾個月前,當袁崇煥決心抵抗之時,就已安排了防守體系,總兵滿桂守東城,參將祖大壽守南城,副將朱輔守西城,副總兵朱梅守北城,袁崇煥坐鎮中樓,居高指揮。
四人之中,以滿桂和祖大壽的能力最強,他們守護的東城和南城,也最為堅固。
我是一個熱愛自己祖國的中國人,我健康,我快樂。
細節成就完美。
圖片類未註明[原創]的均為轉帖!

1萬

主題

2萬

帖子

1萬

積分

版主

倍可親決策會員(三十九級)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18510
沙發
 樓主| 一個中國人 發表於 2008-11-20 10:15 | 只看該作者
2008年11月20日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28---1537]

后金軍是很頑強的,在經歷了重大打擊后,他們毫不放棄,踩著前輩的屍體,繼續向城池挺進。
他們選擇的主攻方向,是西南面。
這個選擇不是太好,因為西邊的守將是朱輔,南邊的守將是祖大壽,所以守護西南面的,是朱輔和祖大壽。
更麻煩的是,后金軍剛踏著同志們的屍體衝到了城牆邊,就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境地。
攻城的方法,大抵是一方架雲梯,拚命往上爬,一方扔石頭,拚命不讓人往上爬,只要皮厚硬頭皮,衝上去就贏了。
可是這次不同,城下的后金軍驚奇地發現,除頂頭挨炮外,他們的左側、右側、甚至後方都有連綿不斷的炮火襲擊,可謂全方位、全立體,無處躲閃,痛不欲生。
這個痛不欲生的問題,曾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我去了一趟興城(今寧遠),又查了幾張地圖,解了。
簡單地講,這是一個建築學問題。
要說清這個問題,應該畫幾個圖,可惜我畫得太差,不好拿出來丟人,只好用漢字代替了,看懂就行。
大家知道,一般的城池,是「口」字型,四四方方,一方爬,一方不讓爬,比較厚道。
更猛一點的設計,是「凹」字型,敵軍進攻此類城池時,如進入凹口,就會受到左中右三個方向的攻擊,相當難受。                     
這種設計常見於大城的內城,比如北京的午門,西安古城牆的瓮城,就是這個造型。
或者是城內有點兵,沒法拉出去打,又不甘心挨打的,也這麼修城,殺點敵人好過把癮。
但我查過資料兼實地觀查之後,才知道,創意是沒有止境的。
寧遠的城牆,大致是個「山」字。
也就是說,在城牆的外面,伸出去一道城樓,在這座城樓上派兵駐守,會有很多好處,比如敵人剛進入山字的兩個入口時,就打他們的側翼,敵人完全進入后,就打他們的屁股。如果敵人還沒有進來,在城頭上架門炮,可以提前把他們送上天。
此外,這個設計還有個好處,敵人衝過來的時候,有這個玩意,可以把敵人分流成兩截,分開打。
當然疑問也是有的,比如把城樓修得如此靠前,幾面受敵,如果敵人集中攻打城樓,該怎麼辦呢?
答案:隨便打,無所謂。
因為這座城樓伸出去,就是讓人打的。而且我查了一下,這座城樓可能是實心的,下面沒有通道,士兵調遣都在城頭上進行,也就是說,即使你把城樓拆了,還得接著啃城牆,壓根就進不了城。
我不知道這城樓是誰設計的,只覺得這人比較狠。
除地面外,后金軍承受了來自前、后、左、右、上(天上)五個方向的打擊,他們能夠得到的唯一遮擋,就是同伴的屍體,所以片刻之間,已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然而進攻者沒有退縮,無功而返,努爾哈赤的面子且不管,啥都沒弄到,回去怎麼跟老婆孩子交代?
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后金軍終於爆發了。
雖然不斷有戰友飛上天空,但他們在屍體的掩護下,終究還是來到了城下,開始架雲梯。
然而炮火實在太猛,天上還不斷掉石頭,弓箭火槍不停地打,剛架上去,就被推下來,幾次三番,他們爬牆的積極性受到了沉重的打擊,於是決定改變策略——鑽洞。
具體施工方法是,在頭上蓋牛皮木板,用大斧、刀劍對著城牆猛劈,最終的工程目的,是把城牆鑿穿。
這是一個難度很大的工程,頭頂上經常高空拋物不說,還缺乏重型施工機械,就憑人刨,那真是相當之困難。
但后金軍用施工成績證明,他們之前的一切勝利,都不是僥倖取得的。
在寒冷的正月,后金挖牆隊頂著炮火,憑藉刀劈手刨,竟然把堅固的城牆挖出了幾個大洞,按照史料的說法,是「鑿牆缺二丈者三四處」,也就是說,二丈左右的缺口,挖出了三四個。
明軍毫無反應。
不是沒反應,而是沒辦法反應,因為城頭的大炮是有射程的,敵人若貼近城牆,就會進入射擊死角,炮火是打不著的,而火槍、弓箭都無法穿透后金軍的牛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緊張施工,毫無辦法。
就古代城牆而言,鑿開兩丈大的洞,就算是致命傷了,一般都能塌掉,但奇怪的是,洞鑿開了,城牆卻始終不垮。
原因在於天冷,很冷。
按史料分析,當時的溫度大致在零下幾十度,城牆的地基被冰凍住,所以不管怎麼鑿,就是垮不下來。
但袁崇煥很著急,因為指望老天爺,畢竟是不靠譜的,按照這個工程進度,沒過多久,城牆就會被徹底鑿塌,六萬人湧進來,說啥都沒用了。
當務之急,要幹掉城下的那幫牛皮護身的工兵,然而大炮打不著,火槍沒有用,如之奈何?
關鍵時刻,群眾的智慧發揮了最為重要的作用。
城牆即將被攻破之際,城頭上的明軍突然想出了一個反擊的方法。
這個方法有如下步驟,先找來一張棉被,鋪上稻草,並在裡面裹上火藥,拿火點燃,扔到城下。
棉被、稻草加上火藥,無論是材料,還是操作方法,都是平淡無奇的,但是效果,是非常恐怖的。
幾年前,我曾找來少量材料,親手試驗過一次,這次實驗的直接結果是,我再沒有試過第二次,因為其燃燒的速度和猛烈程度,只能用可怕兩個字形容。(特別提示,該實驗相當危險,切勿輕易嘗試,切勿模仿,特此聲明。)
明軍把棉被捲起來,點上火,扔下去,轉瞬間,壯觀的一幕出現了。
沾滿了火藥的棉被開始劇烈燃燒,開始四處飄散,漂到哪裡,就燒到哪裡,只要沾上,就會陷入火海,即使就地翻滾,也毫無作用。
在冰天雪地的嚴寒中,伴隨著恐怖的大炮轟鳴聲,一道火海包圍了寧遠城,把無數的后金軍送入了地獄,英勇的后金工程隊全軍覆沒。
這種臨時發明的武器,就是鼎鼎大名的「萬人敵」,從此,它被載入史冊,並成為世界上最早的燃燒瓶的雛形。
戰鬥,直至最後一人
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努爾哈赤的想象,以及心理承受程度。
萬曆十二年(1584),他二十五歲,以十三副盔甲起兵,最終殺掉了仇人尼堪外蘭,而那一年,袁崇煥才剛剛出生。
他跟隨過李成梁,打敗過楊鎬,殺掉了劉綎、杜松,嚇走了王化貞,當他完成這些豐功偉業,名聲大振的時候,袁崇煥只是個四品文官,無名小卒。
之前幾乎每一次戰役,他都以少打多,以弱勝強,然而現在他帶著前所未有的強大兵力,勢不可擋之氣魄,進攻兵力只有自己六分之一的小人物袁崇煥,輸了。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小本起家的天命大汗是不會輸的,也是不能輸的,即使傷亡慘重,即使血流成河,用屍體堆,也要堆上城頭!
所以,觀察片刻之後,他決定改變攻擊的方向——南城。
這個決定充分證明,努爾哈赤同志是一位相當合格的指揮官。
他認為,南城就快頂不住了。
南城守將祖大壽同意這個觀點。
就實力而言,如果后金軍全力攻擊城池一面,明軍即使有大炮,也蓋不住對方人多,失守只是個時間問題。
好在此前後金軍缺心眼,好好的城牆不去,偏要往夾腳里跑,西邊打,南邊也打,被打了個亂七八糟,現在,他們終於覺醒了。
知錯就改的后金軍轉換方向,向南城涌去。
我到寧遠時,曾圍著寧遠城牆走了一圈,沒掐表,但至少得半小時,寧遠城裡就一萬多人,分攤到四個城頭,也就兩千多人。以每面城牆一公里長計算,每米守兵大致是兩人。
這是最樂觀的估算。
所以根據數學測算,面對六萬人的拚死攻擊,明軍是抵擋不住的。
事情發展與數學模型差不多,初期驚喜之後,后金軍終於呈現出了可怕的戰鬥力,鑒於上面經常扔「萬人敵「,牆就不去鑿了,改爬雲梯。
衝過來的路上,被大炮轟死一批,衝到城腳,被燒死一批,爬牆,被弓箭、火槍射死一批。
沒被轟死、燒死,射死的,接著爬。
與此同時,后金軍開始組織弓箭隊,對城頭射箭,提供火力支援。
在這種拚死的猛攻下,明軍開始大量傷亡,南城守軍損失達三分之一以上,許多后金軍爬上城牆,與明軍肉搏,形勢十分危急。
祖大壽戰敗前,袁崇煥趕到了。
袁崇煥並不在城頭,他所處的位置,在寧遠城正中心的高樓。這個地方,我曾經去過,登上這座高樓,可以清晰地看到四城的戰況。
袁崇煥率軍趕到南城,在那裡,他投入了最後的預備隊。
長久以來的訓練終於顯現了效果,在強敵面前,明軍毫無畏懼,與后金軍死戰,把爬上城頭的人趕了回去。
與此同時,為遏制后金軍的攻勢,明軍採用了新戰略——火攻。
明軍開始大量使用火具,除大炮、萬人敵、火槍外,火球甚至火把,但凡是能點燃的,就往城下扔。
這個戰略是有道理的,你要知道,這是冬天,而冬天時,后金士兵是有幾件棉衣的。
戰爭是智慧的源泉,很快,更缺德的武器出現了,不知是誰提議,拉出了幾條長鐵索,用火燒紅,甩到城下用來攻擊爬牆的后金士兵。
於是壯麗的一幕出現了,在北風呼嘯中,幾條紅色的鎖鏈在南城飄揚,它甩向哪裡,慘叫就出現在哪裡。
在熊熊的烈火之中,后金的攻勢被遏制了,屍體堆滿寧遠城下,卻始終未能前進一步,直至黃昏。
至此,寧遠戰役已進行一天,后金軍傷亡慘重,死傷達一千餘人,卻只換來了幾塊城磚。
然而戰鬥並沒有結束。
憤怒至極的努爾哈赤下達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命令:夜戰。
夜戰並不是后金的優勢,但仗打到這個份上,縮頭就跑,就是一個嚴肅的面子問題,努爾哈赤認定,敵人城池受損,兵力已經到達極限,只要再攻一次,寧遠城就會徹底崩塌。
在領導的召喚下,后金士兵舉著火把,開始了夜間的進攻。
正如努爾哈赤所料,他很快就等到了崩潰的消息,后金軍的崩潰。
幾次拚死進攻后,后金的士兵們終於發現,他們確實在逐漸逼近勝利——用一種最為殘酷的方法:
攻擊無果,傷亡很大,屍體越來越多,越來越厚,如果他們全都死光,是可以踩著屍體爬上去的。
沉默久了,就會爆發,爆發久了,就會崩潰,在又一輪的火燒、炮轟、箭射后,后金軍終於違背了命令,全部後撤。
正月二十四日深夜,無奈的努爾哈赤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壓抑住心中怒火,準備明天再來。
但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不放棄進攻,第二天歷史將會徹底改變。
袁崇煥也已頂不住了,他已經投入了所有的預備隊,連他自己也親自上陣,左手還負了傷,如果努爾哈赤豁出去再干一次,後果將不堪設想。
努爾哈赤放棄了,他堅持了,所以他守住了寧遠。
而下一個問題是,能否擊潰后金,守住寧遠。
從當天後金軍的表現看,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不能。
沒有幫助,沒有援軍,修了幾年的堅城,只用一天,就被打成半成品,敵人戰鬥力太過強悍,很明顯,如果后金軍豁出去,在這裡待上幾月,就是用手刨也刨下來了。
對於這個答案,袁崇煥的心裡是有數的。
於是,他來到了最後一個問題:既然必定失守,還守不守?
他決定堅守下去,即使全軍覆沒,毫無希望,也要堅持到底,堅持到最後一個人。
軍隊應該具有一往無前的精神,它要壓倒一切敵人,而決不被敵人所屈服。不論在任何艱難困苦的場合,只要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要繼續戰鬥下去。
                                          ——毛澤東
袁崇煥很清楚,明天城池或許失守,或許不失守,但終究是要失守的。以努爾哈赤的操行成績,接踵而來的,必定是殺戮和死亡。
然而袁崇煥不打算放棄,因為他是一個沒有援軍、沒有糧食、沒有理想、沒有希望,依然能夠堅持下去的人。
四十二歲年前,袁崇煥出生於窮鄉僻壤,一直以來,他都很平凡,平凡的中了秀才,平凡的中了舉人,平凡的落榜,平凡的再次趕考,平凡的再次落榜,平凡的最終上榜。
然後是平凡的知縣,平凡的處級幹部,平凡的四品文官,平凡的學生,直至他違抗命令,孤身一人,面對那個不可一世、強大無比的對手。
四十年平凡的生活,不斷的磨礪,沉默的進步,堅定的信念,無比的決心:
只為一天的不朽。
正月二十五日
以前有個人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只要你不放棄自己,上天就不會放棄你。
絕境中的袁崇煥,在沉思中等來了正月二十五日的清晨,他終究沒有放棄。
於是,他等來了奇迹。
天啟六年(1626)正月二十五日,改變歷史的一天。
努爾哈赤懷著滿腔的憤怒,發動了新的進攻。他認為,經過前一天的攻擊,寧遠已近崩潰,只要最後一擊,勝利觸手可得。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戰鬥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形式開始的。
第一輪進攻被火炮打退後,他看見勇猛的后金士兵們慫了。
無論將領們怒吼,還是威脅,以往工作積極性極高的后金軍竟然不買賬了,任你怎麼說,就是不沖。
這是可以理解的,大家出來打仗,說到底是想搶點東西,發發小財,現在人家炮架上了,打死上千人,屍體都堆在那兒,還要往上沖,你當我們白內障看不見啊。
勇敢,也是要有點智商的。
努爾哈赤是很地道的,為了消除士兵們的恐懼心理,他毅然決定,停止進攻,把屍體撈回來先。
為一了百了,他還特事特辦,在城外開辦了簡易火葬場,什麼遺體告別,追悼會都省了,但凡搶回來的屍體,往裡一丟了事。
燒完,接著打。
努爾哈赤已近乎瘋狂了,現在他所要的,並不是寧遠,也不是遼東,而是臉面,起兵三十年,縱橫天下無人可敵,竟然攻不下一座孤城,太丟人了,實在太丟人了。
所以他發誓,無論如何,一定要爭回這個面子。
不想丟人,就只能丟命。
面對蜂擁而上的后金軍,袁崇煥的策略還是老一套——大炮。
要說這外國貨還是靠譜,頂在城頭上轟了一天,非但沒有炸膛,還越打越有勁,東一炮「盡皆糜爛」,西一炮「盡皆糜爛」,相當皮實。
但是意外還是有的,具體說來是一起安全事故。
很多古裝電視劇里,大炮發射大致是這麼個過程:一人站在大炮后,拿一火把點引線,引線點燃后轟一聲,炮口一圈白煙,遠處一片黑煙,這炮就算打出去了。
可以肯定的是,如按此方式發射紅夷大炮,必死無疑。
我認為,葡萄牙人之所以賣了大炮還要教打炮,絕不僅是服務意識強,說到底,是怕出事。
由於紅夷大炮的威力太大,在大炮轟擊時,炮尾炸藥爆炸時,會產生巨大的後座力,巨大到震死人不成問題,所以每次發射時,都要從炮簽出一條引線,人躲得遠遠的,拿火點燃再打出去。
經過孫元化的培訓,城頭的明軍大都熟悉規程,嚴格按安全規定辦事,然而在二十五日這一天,由於城頭忙不過來,一位通判也上去湊熱鬧,一手拿線,一手舉火,就站在炮尾處點火,結果被當場震死。
但除去這起安全事故外,整體情況還算正常,大炮不停地轟,后金軍不停地死,然後是搶屍體,搶完再燒,燒完再打,打完再死,死完再搶、再燒,死死燒燒無窮盡也。
直至那歷史性的一炮。
到底是哪一炮,誰都說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寒冷的一天,漫天的炮火轟鳴聲中,有一炮射向了城下,伴隨著一片驚叫和哀嚎,命中了一個目標。
這個目標到底是誰,至今不得要領,但可以肯定是相當重要的,因為一個不重要的人,不會坐在黃帳子里(並及黃龍幕),也不會讓大家如此悲痛(嚎哭奔去)。
對於此人身份,有多種說法,明朝這邊,說是努爾哈赤,清朝那邊,是壓根不提。
這也不奇怪,如果戰無不勝的努爾哈赤,在一座孤城面前,對陣一個無名小卒,被一顆無名炮彈重傷,實在太不體面,換我,我也不說。
於是接下來,袁崇煥看到了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景象,沖了兩天的后金軍退卻了,退到了五里之外。
很明顯,坐在黃帳子里的那人,是個大人物,但按照后金的道德標準,死個把領導也不是什麼大事,這實在是件相當奇怪的事情。
第二天,當袁崇煥站在城頭的時候,他終於確信,自己已經創造了奇迹。
后金軍仍然在攻城,攻勢比前兩天更為猛烈,但長期的軍事經驗告訴袁崇煥,這是撤退的前兆。
幾個時辰之後,后金軍開始總退卻。
當然努爾哈赤是不會甘心的,所以在臨走之前,他把所有的怒火發泄到了寧遠城邊的覺華島上,那裡還駐紮著幾千明軍,以及上萬名無辜的百姓。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原本相隔幾十里的大海,結上了厚厚的冰,失落的后金軍踏著冰層,向島上發動猛攻,毫無遮擋的明軍全軍覆沒,此外,士兵屠殺了島上所有的百姓(逢人立碎),以顯示努爾哈赤的雄才大略,並向世間證明,努爾哈赤先生並不是無能的,他至少還能殺害手無寸鐵的平民。
寧遠之戰就此結束,率領全部主力,拚死攻擊的名將努爾哈赤,最終敗給了僅有一萬多人,駐守孤城的袁崇煥,鎩羽而歸。
此戰後金損失極為慘重,雖然按照后金的統計,僅傷亡將領兩人,士兵五百人,但很明顯,這是個相當謙虛的數字。
數學應用題1:十門大炮轟六萬人,轟了兩天半,每炮每天只轟二十炮(最保守的數字),問:總共轟多少炮?
答:以兩天計算,至少四百炮。
數學應用題2:后金軍總共傷亡五百人,以明軍攻擊數計算,平均每炮轟死多少人?
答:以五百除以四百,平均每炮轟死1.25人。
參考史料:「紅夷大炮者,周而不停,每炮所中,糜爛數十尺,斷無生理。」
綜合由應用題1、應用題2及參考資料,得出結論如下:每一個后金士兵,都有高厚度的裝甲保護,是不折不扣的鋼鐵戰士。
扯淡就此結束,根據保守統計,在寧遠戰役中,后金軍傷亡的人數,大致在四千人以上,損失大量攻城車輛、兵器。
這是自萬曆四十六年以來,后金軍的第一次總退卻,戰無不勝的努爾哈赤終於迎來了他人生的第一次戰敗。
或許直到最後,他也沒弄明白,到底是誰擊敗了他,那座孤獨的寧遠城,那幾門外國進口的大炮,還是那一萬多陷入絕境的明軍。
他不知道,他的真正對手,是一種信念。
即使絕望,毫無生機,永不放棄。
在那座孤獨的城市裡,有一個叫袁崇煥的人,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一直堅守著這樣的信念。
他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因為七個月後,他就翹辮子了。
天啟六年(1626)八月十一日,征戰半生的努爾哈赤終於逝世了。
他的死因,有很多說法,有說是被炮彈打壞的,也有的說是病死的,但無論是病死還是打死,都跟袁崇煥有著莫大的關係。
挨炮就不說了,那麼大一鐵陀子,外加各類散彈,穿幾個窟窿不說,再加上破傷風,這人就廢定了。
就算他沒挨炮,精神上也受到了嚴重的損害,有點心理障礙十分正常,外加努先生自打出道以來,從沒吃過虧,敗在無名小卒的手上,實在太丟面子,就這麼憋屈死,也是很有可能的。
在這一點上,袁崇煥也做出了很大貢獻,在擊退努爾哈赤后,他立即派出了使者,給努老先生送去了一封信,內容如下:「你橫行天下這麼久,今天竟然敗在我的手裡,應該是天命吧!」
努爾哈赤很有禮貌,還派人回了禮,表示下次再跟你小子算帳(約期再戰)。
至於努先生的內心活動,用他自己的話說,是這樣的:「我自二十五歲起兵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小小的寧遠,竟然攻不下來,這是命啊!」
說完不久就死了。
一代梟雄努爾哈赤死了,對於這個人的評價,眾多紛紜,有些人說他代表了先進的,進步的勢力,衝擊了腐敗的明朝,為歷史的發展做出了貢獻云云。
我才疏學淺,不敢說通曉古今,但基本道理還是懂的,遍覽他的一生,我沒有看到進步、發展、只看到了搶掠、殺戮和破壞。
我不清楚什麼偉大的歷史意義,我只明白,他的馬隊所到之處,沒有先進生產力,沒有國民生產指數,沒有經濟貿易,只有屍橫遍野、殘屋破瓦,農田變成荒地,平民成為奴隸。
我不知道什麼必定取代的新興霸業,我只知道,說這種話的人,應該自己到后金軍的馬刀下面親身體驗。
馬刀下的冤魂和馬鞍上的得意,沒有絲毫區別,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任何人都沒有無故剝奪的權力。
皇太極
失敗的努爾哈赤悲憤了幾個月後,終於笑了——含笑九泉。
老頭笑著走了,有些人就笑不出來了——比如他的幾個兒子。
當時,具備繼承資格的人,有八個。
這八個人分別是四大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四小貝勒:阿濟格、多爾袞、濟爾哈朗、多鐸。
位置只有一個。
拜許多「秘史」類電視劇所賜,這個連史學研究者都未必重視的問題,竟然婦孺皆知,且說法眾多,什麼努爾哈赤討厭皇太極,喜歡多爾袞,皇太極使壞,幹掉了多爾袞他媽,搶了多爾袞的汗位等等等等。
以上講法,在菜市場等地遇熟人時隨便說說,是可以的,正式場合,就別扯了。
事實上,打努爾哈赤含笑那天起,汗位就已註定,它只屬於一個人——皇太極。
因為除這位仁兄外,別人都有問題。
努爾哈赤確實很喜歡多爾袞,可是問題在於,多爾袞同志當時還是小屁孩,游牧民族比較實在,誰更能打、更能搶,誰就是老大,要搞任人唯親,廣大后金人民是不答應的。
四小貝勒里的其他三人,那更別提了,年齡小不說,老頭還不待見,以上四人可以全部淘汰。
而四大貝勒里,阿敏是努爾哈赤的侄子,沒資格,排除;莽古爾泰比較蠢,性情暴躁,排除,能排上號的,只有代善和皇太極。
但是代善也有問題——生活作風,這個問題還相當麻煩,因為據說和他傳緋聞的,是努爾哈赤的后妃。
代善是聰明人,有這個前科,汗位是不敢指望了,他相當寬容地表示,自己就不爭這個位置了,讓皇太極干吧。
於是,在眾人的一致推舉下,天啟六年(1626)九月初一,皇太極登基。
在後金將領中,論軍事天賦,能與袁崇煥相比的,只有三個人:努爾哈赤、代善、皇太極(多爾袞比較小,不算)。
但要論政治水平,能擺上檯面的,只有皇太極。
因為一個月後,他做了一件努爾哈赤絕不可能做到的事。
天啟六年(1626)十月,袁崇煥代表團來到了后金首都瀋陽,他們此來的目的是弔喪,同時祝賀皇太極上任。
在很多書籍里,寧遠戰役后的袁崇煥是很悲慘的,戰績無人認可,也沒有封賞,所有的功勞都被魏忠賢搶走,孤苦伶仃,悲慘世界。
我是一個熱愛自己祖國的中國人,我健康,我快樂。
細節成就完美。
圖片類未註明[原創]的均為轉帖!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5

主題

656

帖子

172

積分

貝殼網友一級

Rank: 3Rank: 3

積分
172
3
雨卓 發表於 2008-11-29 06:06 | 只看該作者
好像有點跳躍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3

主題

418

帖子

107

積分

貝殼網友一級

本科畢業(五級)

Rank: 3Rank: 3

積分
107
4
大雪無痕2 發表於 2008-12-12 06:00 | 只看該作者
怎麼沒有下面了?!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萬

主題

2萬

帖子

1萬

積分

版主

倍可親決策會員(三十九級)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18510
5
 樓主| 一個中國人 發表於 2008-12-13 00:34 | 只看該作者
2008年12月13日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38-1547]
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說法是未經史籍,也未經大腦的,因為就在寧遠勝利后的幾天,袁崇煥就得到了皇帝的表揚,兵部尚書王永光跟袁崇煥不大對勁,也大發感慨:
八年來賊始一挫,乃知中國有人矣!
總之,捷報傳來,全國歡騰,唯一不歡騰的人,就是高第。
這位兄弟實在太不爭氣,所以連閹黨都不保他,被乾淨利落地革職趕回了家。
除口頭表揚外,明朝也相當實在,正月底打勝,2月初就提了,先是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一個月後又加遼東巡撫,然後是兵部右侍郎,兩個月內就到了副部級。
部下們也沒有白乾,滿桂、趙率教、左輔、朱梅、祖大壽都升了官,連他的孫承宗老師也論功行賞了。
當然,領導的功勞是少不了的,比如魏忠賢公公,顧秉謙大人等等,雖說沒去打仗,但整日忙著陰人,也是很辛苦的。
無論如何,袁崇煥出頭了,雖說他是孫承宗的學生,東林黨的成員,但邊界得有人守吧,所以閹黨不難為他,反正好人壞人都不管他,任他在那倒騰。
幾個月後,得知努爾哈赤死訊后,他派出了代表團。
這就倒騰大了。
在明朝看來,后金就是以努爾哈赤為首的強盜團伙,壓根不是政權,堂堂天朝怎麼能和團伙頭目談判呢?
所以多年以來,都是只打不談。
但問題是,打來打去都沒個結果,正好這次把團伙頭目憋屈死了,趁機去談談,也沒壞處。
當然,作為一名文官出身的將領,袁崇煥還有點政治頭腦,談判之前,先請示了皇帝,才敢開路。
憋死(打傷致死)了人家老爹,還派人來弔喪,是很不地道的,如此行徑,是讓人難以忍受的。
然而皇太極忍了。
他不但忍了,還作出了出人意料的回應。
他用最高標準接待了袁崇煥的使者,好吃好喝招待,還搞了個閱兵式,讓他們玩了一個多月,走的時候還送了幾匹馬、幾十隻羊,並熱情地向自己殺父仇人的使者微笑揮手告別。
這意味著,一個比努爾哈赤更為可怕的敵人出現了。
懂得暴力的人,是強壯的,懂得剋制暴力的人,才是強大的。
在下次戰爭到來之前,必須和平,這就是皇太極的真實想法。
袁崇煥也並非善類,對於這次談判,他在給皇帝的報告中,做出了充分的解釋:「奴死之耗,與奴子情形,我已備得,尚復何求?」
這句話的意思是,努爾哈赤的死訊,他兒子的情況,我都知道了,還有什麼要求呢?
談來談去,就談出了這麼個玩意。
談判還是繼續,到第二年(天啟七年)正月,皇太極又派人來了。
可這人明顯不上道,談判書上還附了一篇文章——當年他爹寫的七大恨。
但你要說皇太極有多恨,似乎也說不上,因為,就在七大恨後面,他還列上了談判的條件,比如金銀財寶,比如土地等等。
也就是想多要點東西嘛,還把死去的老爺子搬出來,實在辛苦。
袁崇煥是很幽默的,他在回信中,很有耐心地逐條批駁了努爾哈赤的著作,同時表示,拒絕你的一切要求。這意思是,雖然你爸憋屈死了,我表示同情,但談歸談,死人我也不買賬。
過了一月,皇太極又來信了,這哥們明顯是玩上癮了,他竟把袁崇煥批駁七大恨的理由,又逐條批駁了一次,當然正事他也沒忘了談,這次他的胃口小了點,要的東西也減了半。
文字遊戲玩玩是可以的,但具體工作還要干,在這一點上,皇太極同志的表現相當不錯,就在給袁崇煥送信的同時,他發動了新的進攻,目標是朝鮮。
天啟七年(1627)正月初八,阿敏出兵朝鮮,朝軍的表現相當穩定,依然是一如以往地不經打,一個月後平壤就失陷了,再過一個月,朝鮮國王就簽了結盟書,表示願意服從后金。
朝鮮失陷,明朝是不高興的,但不高興也沒辦法,今天不同往日了,家裡比較困難,實在沒法拉兄弟一把,失陷,就失陷了吧。
一邊談判,一邊幹這種事,實在太過分了,所以在來往的文書中,袁崇煥憤怒地譴責了對方的行徑,痛斥皇太極沒有談判的誠意。
話這麼說,袁崇煥也沒閑著,他也很忙,忙著砌磚頭。
自打寧遠之戰結束后,他就開始修牆了,打壞的重砌,沒壞的加固。他還把幾萬民工直接拉到錦州,搶工期抓進度,短短几個月,錦州再度成為堅城。
此外,他還重新佔領了之前放棄的大凌河、前屯、中后所、中右所,修築堡壘,全面恢復關寧防線。
光修牆是不夠的,為把皇太極徹底噁心死,他大量召集農民,只要來人就分地,一文錢都不要,白送,開始大規模屯田,積累軍糧。
一邊談判,一邊幹這種事,實在太過分了,所以在來往的文書中,皇太極憤怒地譴責了對方的行徑,痛斥袁崇煥沒有談判的誠意。
到了天啟七年(1627)五月,老頭子的身後事辦完了,朝鮮打下來了,錦州修起來了,防線都恢復了,屯田差不多了,雙方都滿意了。
打吧。
天啟七年(1627)五月六日,皇太極率六萬大軍,自瀋陽出發,進攻錦州,「寧錦大戰」就此揭開序幕。
此時出戰,並非皇太極的本意,老頭子才掛了幾個月,遺產分割、追悼會剛剛搞完,朝鮮又打了仗,實在不是進攻的好時候,但沒辦法,不打不行——家裡鬧災荒了。
天啟七年,遼東受了天災,袁崇煥和皇太極都遭了災,緊缺糧食。
為解決糧食問題,袁崇煥決定,去關內調糧,補充軍需。
為解決糧食問題,皇太極決定,去關內搶糧,補充軍需。
沒辦法,吃不上飯啊,又沒處調糧食,眼看著要鬧事,與其鬧騰我不如鬧你們,索性就帶他們去搶吧。
對於皇太極的這個打算,袁崇煥是有思想準備的,所以他擦亮了大炮,備齊了炮彈,靜靜等待著后金搶糧隊到來。
寧遠之戰後,袁崇煥順風順水,官也升了,權也大了,聲勢如日中天,威信很高,屬下十分服氣。
不服氣的人也是有的,比如滿桂。
其實滿桂和袁崇煥的關係是不錯的,他之所以不服氣,是因為另一個人——趙率教。
在寧遠之戰時,趙率教駐守前屯,打得最激烈的時候,滿桂感覺要撐不住了,就派人給趙率教傳令,讓他趕緊派人增援。
可趙率教不去。
因為你吃不消,我也吃不消,一共這麼多人,你的兵比我還多,誰增援誰?
所以不去。
當時情況危急,滿桂倒也沒有計較,仗打完了,想起這茬了,回頭要跟趙率教算帳。
於是袁崇煥出場了,現在他是遼東巡撫,遇到這種事情,自然是要和稀泥的。
但是他萬沒有想到,這把稀泥非但沒有和成,還把自己給和進去了。
因為滿桂根本不買賬,非但不肯了事,還把袁崇煥拉下了水,說他拉偏架。
原因在於,寧遠之戰前,滿桂是寧遠總兵,袁崇煥,是寧前道。滿桂的級別比袁崇煥高,但根據以文制武慣例,袁崇煥的地位要略高於滿桂。
戰後,滿桂升到了右都督,袁崇煥升到兵部侍郎兼遼東巡撫,按級別,袁崇煥依然不如滿桂,但論地位,他依然比滿桂高。
這就相當麻煩了,要知道,滿桂光打仗就打了二三十年,他砍人頭攢錢(一個五十兩)的時候,袁舉人還在考進士,且他級別一直比袁崇煥高,現在又是一品武官,你個三品文官,我服從管理就不錯了,瞎攪和什麼?
外加他又是蒙古人,為人比較直爽,毫不虛偽,說打,操傢伙就上。至於袁崇煥,他本人曾自我介紹過:「你道本部院是個書生,本部院卻是個將首!」
於是來來往往,火花四射,袁崇煥隨即表示,滿桂才堪大用,希望朝廷加以重用(隨你怎麼用,不要在這兒用)。
滿桂氣得不行,又干不過袁崇煥(巡撫有實權),就告到了袁崇煥的上司,新任遼東督師王之臣那裡。
王之臣也是文官,所以也和稀泥,表示滿桂也是個人才,你們都消停吧,都在關外為國效力。
按說和稀泥也就行了,但王督師似乎不甘寂寞,順道還訓袁崇煥幾句,於是袁大人也火了,當即上書表示自己很累,要退休(乞休)。
王督師頓時火冒三丈,也上了奏疏,說自己要引退(引避)。
問題鬧大了,朝廷親自出馬,使出了殺手鐧——還是和稀泥。
但朝廷畢竟是朝廷,這把稀泥的質量十分之高。
先是下了封文書,給兩人上了堂歷史課,說此前經撫不和(指熊廷弼和王化貞),丟掉很多地方,你們要吸取教訓,不要再鬧了。
然後表示,你們兩個都是人才,都不要走,但為防你們兩個在一起會互相死磕,特劃定範圍,王之臣管關內,袁崇煥管關外,有功一起賞,有黑鍋也一起背,舒坦了吧!
命令下來后,袁崇煥和王之臣都相當識趣,當即做出反應,表示願意留任,並且同意滿桂留任,繼續共同工作。
不久之後,袁崇煥任命滿桂鎮守山海關,風波就此平息——至少他自己這樣認為。
然而這件小事,最終也影響了他的命運。
但不管有什麼後遺症,至少在當時,形勢是很好的,一片大好,
滿桂守山海關,袁崇煥守寧遠、錦州,所有的堡壘都已修復完畢,所有的城牆都已加固,彈藥充足,糧草齊備,剩下的只有一件事——張開懷抱等你。
五月十一日,皇太極一頭扎進了懷抱。
他的六萬大軍分為三路,中路由他親率,左路指揮莽古爾泰,右路指揮代善、阿敏,於同日在錦州城下會師,完成合圍。
消息傳到寧遠城的時候,袁崇煥慌張了。他雖然做好了準備,預料到了進攻,卻沒有料到,會來得這麼快。
錦州城的守將是趙率教。
袁崇煥尚且沒有準備,趙率教就不用說了,看城下黑壓壓一片,實在有點心虛,思考片刻后,他鎮定下來,派兩個人爬出城牆(不能開門),去找皇太極談判。
這兩個人的到來把皇太極徹底搞迷糊了,老子兵都到城下了,你要麼就打,要麼投降,談什麼判?
但願意談判,也不是壞事,他隨即寫了封回信,希望趙率教早日出城投降,奔向光明。
使者拿著書信回去了,皇太極就此開始了等待,下午沒信,晚上沒信,到了第二天,還是沒信。
於是他向城頭瞭望,看到明軍在搶修防禦工事。
這場戰役中,趙率教是比較無辜的,其實他壓根就不是錦州守將,只不過是恰好獃在那裡,等守將到任,就該走人了,沒想到皇太極來得太突然,沒來得及走,被圍在錦州了。四下一打量,官最大的也就是自己了,無可奈何,錦州守將趙率教就此出場。
但細一分析,問題來了,遼東兵力總共有十多萬,山海關有五萬人,寧遠有四萬人,錦州只有一兩萬,兵力不足且不說,連出門求援的人都還沒到寧遠,怎麼能開打呢?
所以他決定,派人出城談判,跟皇太極玩太極。
皇太極果然名不副實,對太極一竅不通,白等了一天,到五月十三日,想明白了,攻城。
六萬后金軍集結完畢,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軍旗招展,人山人海,等待著皇太極的指令。
皇太極沉默片刻,終於下達了指令:停止進攻。
皇太極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漢,好漢是不吃眼前虧的。
面對著城頭黑洞洞的大炮,他決定,暫不進攻——談判。
他主動派出使者,要求城內守軍投降,第一次沒人理他,第二次也沒人理,到第三批使者的時候,趙率教估計是煩得不行,就站到城頭,對準下面一聲大吼:「要打就打,光說不頂用!(可攻不可說也)」
皇太極知道,忽悠是不行了,只能硬拼,后金軍隨即蜂擁而上,攻擊城池。
但寧遠戰役的後遺症實在太過嚴重,后金軍看見大炮就眼暈,沒敢玩命,沖了幾次就退了,任上級罵遍三代親屬,就是不動。
皇太極急了,於是他坐了下來,寫了一封勸降信,派人送到城門口,被射死了,又寫一封,再讓人去送,沒人送。
無奈之下,他派人把這封勸降信射進了城裡,毫無迴音。
傻子都明白,你壓根就攻不下來,你攻不下來,我幹嘛投降?
但皇太極似乎不明白這個道理,第二天,他又派了幾批使者到錦州城談判,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了回應,守軍說,你要談判,使者是不算數的,必須派使臣來,才算正規。
皇太極欣喜若狂,連忙選了兩個人,準備進城談判。
可是這兩位仁兄走到門口,原本說好開門的,偏偏不開,向上喊話,又沒人答應,總而言之無人理會,只好打轉回家。
皇太極很憤怒,因為他被人涮了,但問題是,涮了他,他也沒辦法。
皇太極度過了失望的一天,而即將到來的第二天,卻會讓他絕望。
清晨,正當皇太極準備動員軍隊攻城的時候,城內的使者來了,不但來了,還解釋了昨天沒開門的原因:不是我們不熱情,實在天色太晚,不方便開門,您多見諒,今天白天再派人來,我們一定接待。
皇太極很高興,又派出了使臣,可是到了城下,明軍依然不給開門。
這批使臣還比較負責,賴在城下就不走了,於是過了一會,趙率教又出來喊了一嗓子:「你們退兵吧,我大明給賞錢!(自有賞)」
就在皇太極被弄得幾乎精神失常,氣急敗壞的時候,城內突然又派出了使者,表示談可以,但不能到城裡,願意到皇太極的大營去談判。
差點被整瘋的皇太極接待了使者,並且寫下了一封十分有趣的書信。
這封書信並不是勸降信,而是挑戰信,他在信中表示,你們龜縮在城裡,不是好漢,有種就出來打,你們出一千人,我這裡只出十個人,誰打贏了,誰就算勝。你要是敢,咱們就打,要是不敢,就獻出城內的所有財物,我就退兵。
所謂一千人打不過十個人,比如一千個手無寸鐵的傻子打不過十個拿機槍的特種兵,一千個平民打不過十個超人,都是很可能的。
在這點上,皇太極體現出遊牧民族的狡猾,聯繫到他爹喜歡玩陰的,這個提議的真正目的,不過是引明軍出戰。
但書信送入城后,卻遲遲沒有反應,連平時出來吼一嗓子的趙率教也沒有蹤影,無人搭理。
究其原因,還是招數太低級,這種擺明從《三國演義》上抄來的所謂激將法(《三國演義》是后金將領的標準兵書,人手一本),只有在《三國演義》上才能用。
皇太極崩潰了,要麼就打,要麼就談,要談又不給開門,送信你又不回,你他娘到底想怎麼樣?
其實趙率教是有苦衷的,他本不想耍皇太極玩,可是無奈,誰讓你來這麼早,搞得老子走也走不掉,投降又說不過去,只好等援兵了,可是空等實在不太像話,閑來無事談談判,當作消遣僅此而已。
正月十六日,消遣結束,因為就在這一天,援兵到達錦州。
得到錦州被圍的消息后,袁崇煥十分焦急,他隨即調派兵力,由滿桂率領,前往錦州會戰。援軍的數量很少,只有一萬人。
六年前,在遼陽戰役中,守將袁應泰以五萬明軍,列隊城外,與數量少於自己的后金軍決戰,結果一塌糊塗,連自己都搭了進去。
六年後,滿桂帶一萬人,去錦州打六萬后金軍。
他毫無畏懼,因為他所率領的,是遼東最為精銳的部隊——關寧鐵騎。
經過幾年不懈的努力,這支由遼人為主的騎兵訓練有素,並配備精良的多管火器,作戰極為勇猛,具有極強的衝擊力,成為明末最強悍的武裝力量。
在滿桂帶領下,關寧鐵騎日夜兼程,於十六日抵達塔山附近的笊籬山。
按照戰前的部署,援軍應趕到錦州附近,判明形勢發動突襲,擊破包圍。
然而這個構想被無情地打破了,因為就在那天,一位后金將領正在笊籬山巡視——莽古爾泰。
這次偶遇完全打亂了雙方的計劃,片刻驚訝后,滿桂率先發動衝鋒。
后金軍毫無提防,前鋒被擊潰,莽古爾泰雖說比較蠢,打仗還算湊合,很快反應過來,倚仗人多,發動了反擊,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不打了。
因為大家都很忙,莽古爾泰來巡視,差不多也該回去了,滿桂來解圍,但按目前形勢,自己不被圍進去就算不錯,所以在短暫接觸后,雙方撤退,各回各家。
幾乎就在滿桂受挫的同一時刻,袁崇煥使出了新的招數。
他寫好了一封信,並派人秘密送往錦州城,交給趙率教。
然而不幸的是,這封信被后金軍半路截獲,並送到了皇太極的手中。
信的內容,讓皇太極極為震驚:「錦州被圍,但我已調集水師援軍以及山海關、宣府等地軍隊,全部至寧遠集結,蒙古援軍也即將到來,合計七萬餘人,耐心等待,必可裡應外合,擊破包圍。」
至此,皇太極終於知道了袁崇煥的戰略,確切地說,是詭計。
錦州被圍,援軍就這麼多,所以只能忽悠,但遼東總共就這麼多人,大家心知肚明,所以忽悠必須從外地著手,什麼宣府兵、蒙古兵等等,你說多少就多少,在這點上,袁崇煥幹得相當好,因為皇太極信了。
五月十七日,他更改了部署。
三分之一的后金軍撤除包圍,在外城駐防,因為據「可靠情報」,來自全國四面八方(蒙古、宣府等)的援軍,過幾天就到。
六萬人都沒戲,剩下這四萬就可以休息了,在明軍的大炮面前,后金軍除了屍體,沒有任何收穫。
第二天,皇太極再次停止了進攻。
他又寫了封信,用箭射入錦州,再次勸降。
對於他的這一舉動,我也無語,明知不可能的事,還要幾次三番去做,且樂此不疲,到底什麼心態,實在難以理解。
估計城內的趙率教也被他搞煩了,原本還出來罵幾嗓子,現在也不動彈了,連忽悠都懶得忽悠他。
五月十九日,皇太極確信,自己上當了。
很明顯,除了三天前和莽古爾泰交戰的那撥人外,再也沒有任何援兵。
但問題是,錦州還是攻不下來,即使皇太極寫信寫到手軟,射箭射到眼花,還是攻不下來。
這樣的失敗是不能被接受的,所以皇太極決定,改變計劃,攻擊第二目標。
但在此之前,他打算再試一次。
五月二十日,后金軍發動了最後的猛攻。
在這幾天里,日程是大致相同的,進攻,大炮,點火,轟隆,死人,撤走,抬屍體,火化,再進攻,再大炮,再點火,再轟隆,再死人,以此類推。
五月二十五日,皇太極再也無法忍受,使出最後的殺手鐧——撤退。
但他的撤退相當有特點,因為他撤退的方向,不是向後,而是向前。
他決定越過錦州,前往寧遠,因為寧遠,就是他的第二攻擊目標。
經過審慎的思考,皇太極正確地認識到,自己面對的,是一條嚴密的防線,錦州不過是這條防線上的一點。
所有的防線,都有核心,要徹底攻破它,必須找到這個核心——寧遠。
只要攻破寧遠,就能徹底切斷錦州與關內的聯繫,明軍將永遠地失去遼東
皇太極決定孤注一擲,派遣少量兵力監視錦州,率大隊人馬直撲寧遠,他堅信,自己將在那裡迎來輝煌的勝利。
寧遠決戰
五月二十八日,皇太極抵達寧遠。
一年前,他的父親在這裡倒下,現在,他將在這裡再次站立起來——反正他自己是這麼想的。
然而當他靠近寧遠城的時候,卻看見了一幕奇特的場景。
按照慣例,進攻是這樣開始的,明軍守在城頭,架設大炮,后金軍架好營帳,準備雲梯、弓箭,然後開始攻城。
但這一次,他看到的,是整齊的明軍——站在城外。
總兵孫祖壽率軍,駐守西門,滿桂、祖大壽率軍,駐守西門,其餘兵力駐守南、北方向。寧遠守軍共三萬五千餘人,位列城外,準備迎戰。
現在的袁崇煥,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他相信,憑藉自己的實力,可以擊敗縱橫天下的后金騎兵,不用龜縮城內,不用固守城池,擊敗他們,就在他們的面前,用他們自己的方式!
皇太極的神經被徹底搞亂了,這個陣勢已經超越了他的理解能力,於是他下達命令,暫停進攻,等等看看先。
看了半天,他明白了——這是挑釁,隨即發出了怒吼:「當年皇考太祖(努爾哈赤)攻擊寧遠,沒有攻克,今天我打錦州,又沒攻克,現在敵人在外布陣,如果還不能勝,我國威何存?!」
皇太極認為,不打太沒面子,必須且一定要打,但有人認為,不能打。
所謂有人,是指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換句話說,四大貝勒里,三個都不同意。
雖說皇太極是拍板的,但畢竟是少數派,雙方陷入僵持。
於是皇太極說,你們都回去吧,我再考慮考慮。
三個人撤了,然而沒過多久,他們就聽見了進攻的號角。
對這三位大哥級人物,皇太極還是給面子的:至少把他們忽悠走了再動手。
一向只敢躲在城裡打炮的明軍,竟然站出來單幹,實在太囂張了,他再也無法遏制自己的憤怒,率全軍發動了總攻。
很多時候,憤怒者往往是弱者。
三位貝勒毫無提防,事已至此,只能跟著沖了。
但當他們衝到城邊時,才終於發現,明軍敢來單幹,是有原因的。
皇太極發動進攻,是打過算盤的,騎兵作戰,明軍不是后金軍的對手,放棄拿手的大炮,偏要打馬戰,不佔這個便宜實在不好意思。
袁崇煥之所以擺這個陣勢,是因為他認定,關寧鐵騎的戰鬥力,足以與后金騎兵抗衡,但更重要的是,他也沒說不用大炮。
皇太極認為,當雙方騎兵交戰時,城頭的大炮是無法發射的,因為那樣可能誤傷自己的軍隊。
袁崇煥知道這一點,但他認為,大炮是可以發射的,具體使用方法是,雙方騎兵展開廝殺時,用大炮轟后金的後繼部隊。
換句話說,就是引誘皇太極的騎兵進攻,等上鉤的人差不多了,就用大炮攻擊他們的后隊,截斷增援,始終保持人多打人少。
在大炮的轟鳴聲中,滿桂率領騎兵,向蜂擁前來的后金軍發動了衝鋒。
一直以來,在後金軍的眼裡,明軍騎兵很好欺負,一打就散,一散就跑,一跑就死,很明顯,眼前的這幫對手也是如此。
但自第一次交鋒開始時起,自信就變成了絕望。
首先,這幫人使用的不是馬刀,而是鐵制大棒,掄起來呼呼作響,撞上就皮開肉綻,更可怕的是,這種大棒還能發射火器,打著打著冷不丁就開槍,實在太過缺德。
而且這幫人的精神狀態明顯不正常,跟打了雞血似的,一點不害怕,且戰鬥力極強,見人就往死里打,身中數箭數刀,依然死戰不退。
我是一個熱愛自己祖國的中國人,我健康,我快樂。
細節成就完美。
圖片類未註明[原創]的均為轉帖!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

主題

153

帖子

33

積分

貝殼新手上路

Rank: 2

積分
33
6
顏回子 發表於 2009-1-4 02:26 | 只看該作者
文字很生動,同時忠於歷史,寫得不錯。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萬

主題

2萬

帖子

1萬

積分

版主

倍可親決策會員(三十九級)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18510
7
 樓主| 一個中國人 發表於 2009-1-7 14:54 | 只看該作者
2009年1月7日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48-1557]
在這群恐怖的對手面前,戰無不勝的后金軍,終於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經歷——崩潰。
當后金軍如潮水般湧來的時候,滿桂知道,勝利的時刻到了。
關寧鐵騎是一群不太正常的人,他們和以往的明軍騎兵不同,不但是因為他們經過長期訓練,且裝備先進武器三眼火銃(即當槍打,又當棒使),更為重要的原因在於,他們是既得利益者。
根據袁崇煥的原則「以遼人守遼土」,關寧鐵騎的主要成員都是遼東人,因為根據以往長期實踐,外地人到遼東打仗,一般都沒什麼積極性,愛打不打,反正丟了就丟了,正好回老家。
而對於關寧鐵騎來說,他們已經無家可歸,這裡就是他們唯一的家。
但最終決定他們拚命精神的,是袁崇煥的第二條原則:「以遼土養遼人」。
和當年的李成梁一樣,袁崇煥很明白,要人賣命,就要給人好處。在這一點上,他毫不含糊,只要打仗就給軍餉,此外還分地,打回來的地都能分,反正是搶來的,也沒誰去管,愛怎麼分怎麼分。更有甚者,據說每次打仗,搶回來的戰利品,他都敢分,沒給朝廷報帳。
這麼一算就明白了,拚死打仗,往光明了說,是保衛家園,保衛大明江山,往黑了說,打仗有工資拿,有土地分,還能分戰利品。
國讎家恨外加工資外快,要不拚命,實在沒有天理。
所以每次打仗的時候,關寧鐵騎都格外激動,所謂保家衛國,對他們而言,絕不是一個空洞的口號,因為踩在腳底下那塊土,沒準就是他自己的家和地(地契為證)。
所以這場戰鬥的結局也就不難預料了,關寧鐵騎如同瘋子一般沖入后金騎兵隊,大砍大殺,時不時還射兩槍,威懾力極大,后金軍損失慘重,只能收縮等待後續部隊。
而與此同時,城頭的大炮開始怒吼,伴隨著后金軍后隊的慘叫聲,宣告著殘酷的事實:他們的攻擊已經失敗。
皇太極並沒有氣餒,死人嘛,很正常的事情,死光拉倒,把城攻下來就行。
在他的指揮下,后金軍略加整頓,向寧遠城發起更猛烈的進攻。
戰鬥持續到中午,在關寧鐵騎的強大衝擊力下,后金軍損失極大,卻依然沒有退卻。
然而就在此時,皇太極得知了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
    錦州出事了
    自五月十二日進攻開始,就一直呆在城裡不露頭的趙率教終於出現了,他沒有出來喊話,而是帶著一群人,衝進了錦州城邊的后金大營,一陣亂砍亂殺之後,又沖了出來,回到了城中。
    這招實在太狠,城下的后金軍做夢都想不到,城裡這幫人竟然還敢衝出來,以致於人家砍完、殺完、跑完了,看著眼前的屍體,還以為是在做夢。
    當趙率教看見城下的后金軍繞開錦州,前往寧遠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戰役的結局已經註定。
    寧遠的騎兵和大炮,將徹底打碎皇太極的夢想,這是毫無疑問的,而對城下的這些留守人員,是可以趁機打幾下的,當然,要等他們的主力走遠點。
    這次進攻導致后金軍傷亡近五百人,更重要的是,它讓皇太極認識到,錦州不是安全的後方,那個死不出頭的趙率教可能隨時出頭,將自己置於死地。
    他打算放棄了,但按照以往的習慣,臨走前,他還要再試一把。
    后金軍對寧遠發動了最猛烈也是最後一次進攻,憑藉著堅強的意志,儘管未能攻破關寧鐵騎,部分后金軍依然衝到了寧遠城邊。
    然後,他們看到了一道溝,很深的溝。
    挖這條溝的,是袁崇煥手下的一支特殊部隊——車營。
    車營,是為應對后金的騎兵衝擊組建的戰鬥團體,由步兵和戰車組成,作戰時推出戰車,挖掘戰壕,阻擋騎兵衝擊,並使用火槍和弓箭反擊,攻擊說不上,防守是沒問題的。
    沒戲了,畢竟馬不是坦克,開不過去,在被趕過來的關寧鐵騎一頓猛打后,后金軍徹底放棄,退出了戰鬥。
    五月二十九日,皇太極離開寧遠,向錦州撤退。
    寧遠之戰,明軍方面,出城迎戰的滿桂身中數箭(沒死),他和將領尤世威的坐騎也被射死。
    但在後金方面,死得就不只是馬了,其傷亡極為慘重,貝勒濟爾哈朗重傷,大貝勒代善的兩個兒子薩哈廉和瓦克達重傷,將領覺羅拜山、備御巴希戰死,僅僅一天,后金損失高達四千餘人。
    皇太極走了,他原本以為能超越他的父親,攻克這座不起眼的城市,然而事實是,上一次,他爹還在牆上刨了幾個洞,這一次,他連城牆都沒摸著。
    回去吧,皇太極同志,寧遠是無法攻克的,回家消停幾年再來。
    偏不消停
    皇太極並不較真,但這次例外,因為他剛剛上任,面子實在是丟大了,沒點業績,將來如何服眾呢?
    所以在回家的路上,他又有了一個想法,攻擊錦州。
    這是一個將大敗變成慘敗的想法。
    五月三十日,皇太極到達錦州,再次合圍。
    他整肅隊伍派出騎兵,擊鼓、鳴號,吶喊示威,可就是不打。
    非但不打,他還把大營設在離城五裡外的地方。五里,是明軍大炮的最遠射程。
    就這樣,白天派人去城邊吼,晚上躲在營帳發抖,一連五天,天天如此。
    六月四日,皇太極決定,發動進攻。
    進攻的重點是錦州南城,后金軍動用大量雲梯,冒死攻城。
    接下來的事情我不大想講了,因為皇太極是個很煩人的傢伙,啥新意都沒有,攻城的程序,從他爹開始,一直到他,這麼多年,都沒什麼長進,后金軍一批批上,一批批死,又一批批火化,毫無進展。
    趙率教這邊也差不多,他雖然進攻不大行,打防守還是不成問題的,守著城池,用大炮,看準人多的地方就轟,按照程序操作,十分輕鬆。
    而且趁著后金軍撤走的這幾天,趙率教還在城邊修了幾條壕溝,以保證后金軍在進攻時,能在這裡停上一會,為大炮提供固定的打擊地點。
    戰鬥繼續著,確切地說,不是戰鬥,而是屠殺。
    后金軍根本沒法靠近城牆,每到溝邊,就有定點爆破,不是被轟上天,就是被打下溝,屍橫遍野。不過客觀地講,趙率教挖這幾條溝也方便了后金軍,人打死就直接進了溝,管殺,也管埋。
    就這樣,高效率的定點爆破進行了半日,后金軍傷亡極大,按趙率教的報告,打死不下三千,打傷不計其數。
    明軍的傷亡人數不明,但很有可能是零,因為在整個戰鬥中,后金軍最遠才到壕溝(包括溝里),以弓箭的射程,要打死城頭明軍,似乎可能性不大。
    打仗也是要計算成本的,這次戰役,皇太極帶上了全部家當,而他的全部家當,也就七萬多人,按一天損失三千人的打法,他還能打二十多天。
    這生意不能再做了。
    六月五日,皇太極撤軍,算是徹底撤了。
第二天,他率軍路過大凌河城,此處空無一人,於是皇太極下令——拆了。
泄憤需要,理解萬歲。
戰役至此結束,五月十一日至六月五日,在長達二十餘天中,后金與大明在錦州、寧遠一線展開大戰,最終以後金慘敗告終,史稱「寧錦大捷」。
在這場戰役中,后金軍傷亡極大。據保守估計,應該在一萬人左右,多名牛錄戰死,退回瀋陽。
該結果充分說明,明朝只要自己不搗騰自己,后金是沒戲的。
六月六日,就在皇太極撤退的第二天,袁崇煥向朝廷報捷:
「十年來盡天下之兵,未嘗敢於奴戰,合馬交鋒,今始一刀一槍拚命,不知有夷之兇狠剽悍……諸軍憤恨此賊,一戰挫之。」
天啟皇帝回應:「十年之積弱,今日一旦挫其狂峰!」
皇帝很高興,大臣很高興,整個朝廷,包括魏忠賢在內,都很高興。
現在是天啟七年(1627)六月,很明顯,形勢還是一片大好。
天啟七年(1627)七月初一,兵部侍郎、遼東巡撫袁崇煥提出,身體有病,辭職。
一般說來,辭職的原因只有一個:如果不辭職,會遇到比辭職更倒霉的事。
袁崇煥的情況更複雜一點,首先是有人告他,且告得比較狠。
寧錦大捷後幾天,御史李應薦上書,彈劾袁崇煥,說他在戰役中,不援助錦州,是作戰不積極的表現,還用了個專用名詞——「暮氣」。
「暮氣」大致就是晚上的氣,跟沒氣也差不了多少,用這個詞損人,足見中華文化之博大精深。
如果你覺得這個彈劾太扯淡,那說明你還沒見過世面。明代的言官,從沒有想不到,也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想做,啥理由都能找,啥人物都敢碰,相比以往的張居正、李如松等等,這只是小兒科。
此外,不服氣應該也是他辭職的原因之一。
寧錦大戰後,論功行賞,最大的功勞自然是魏忠賢,頭功;其次是監軍太監;再其次是太監(什麼都沒幹的);再再其次是閹黨大臣,如顧秉謙、崔呈秀等等等等;再再再其次,是魏忠賢的從孫(時年四歲,學齡前兒童),封侯爵。
袁崇煥的獎勵是:升一級,賞銀三十兩。
如果是個老實人,也就罷了,袁崇煥的性格,要讓他服氣,那是夢想。
而最重要,也最關鍵的原因在於,再幹下去,就沒意思了。
說到底,要想干出點成績,自己努力是不夠的,還得有人罩著,按此標準,袁崇煥只能算個體戶。
許多書上說,袁崇煥之所以離職,是因為他是東林黨,所以閹黨容不下他,把他趕走了。
這個說法有部分不是胡扯,也就是說,有部分是胡扯,袁崇煥雖然職務不低,但在東林黨里,實在是個不起眼的角色,也沒什麼影響力,既不是首犯,也不算從犯,你要明白,閹黨也是人,事情也多,也沒功夫見人就滅,像袁崇煥這類人物,睜隻眼閉隻眼就過了。
但干不下去也是實情,袁崇煥的檔案實在太黑,比如,他中進士時,錄取他的人是韓曠(東林黨大學士),提拔他的人是侯恂(東林黨御史),培養他的人是孫承宗(模範東林黨),如此背景,沒抓起來就算是奇迹了,雖說他本人比較乖巧,但要魏公公買他的帳,也不太現實。
基於以上原因,他提出辭職,基於同樣原因,他的辭職被批准。
死了上萬人,折騰幾十天,連塊磚頭都沒挖到的皇太極永遠不會想到,袁崇煥就這麼失敗了,敗在一個連大字都不識的人妖手裡。
妖風
魏忠賢已經是名副其實的人妖了,不是人,而是妖。
解決掉東林黨,沒有敵人了,就開始四處鬧騰刮妖風了。
最先刮出來的,是那個婦孺皆知的稱號——九千歲,但事實上,這只是個簡稱,全稱是「九千九百歲爺爺」。
閹黨的貴孫們儘力了,由於天生缺少部件和職位的稀缺性,魏人妖當不上萬歲,所以只能九千九百了,用數學的角度講,應該算極限接近。
除稱號外,魏公公絲毫不放鬆對自己的要求,還有個很牛的官銜,就不列出來了,因為我算了一下,總計兩百多字,全寫出來比較麻煩。
光有稱號和官銜是不夠的,人也得實在點,吃穿住行,還得買房子。
簡單點說,除了不穿龍袍,魏公公的待遇和皇帝基本是一樣的,至於房子,魏公公也不怎麼挑,只是比較執著——看中了就要。
而且他還有個不好的習慣:只要,不怎麼買。
比如參政米萬鍾,在北京郊區有套房子(園林別墅),魏忠賢看中了,象徵性地出了個價,要買,米萬鐘不賣。
魏忠賢同意了,他免了米萬鐘的官職,直接佔了他的房子,一分錢都沒花。
在強買強賣這個問題上,魏忠賢是講究平等的,無論平民百姓還是皇親國戚,全都一視同仁。如某位權貴有座大院子,魏忠賢想要,人家沒給,魏忠賢隨即編了個罪名,把他繞了進去,還打了幾十棍。
除了自己住的地方外,魏忠賢也沒忘了家鄉。他的老家河北肅寧,一向很窮,以出太監聞名,現在終於也露了臉。為了讓肅寧人民時刻感受到魏公公的光輝,他專門撥款(朝廷出),重新整修了肅寧城,一個小縣城,挖了幾條護城河,還修了三十座敵樓,城樓十二棟,大炮就安了上百門,實在有夠誇張。
問題在於,魏公公不忘家鄉,卻忘了老鄉,肅寧的窮光蛋們還是窮光蛋,除了隔三差五被拉去砌牆,生活質量沒啥改善。
肅寧是個縣城,且戰略地位極其不重要,修得跟碉堡似的,這麼窮的地方,請人來搶人家都未必來,搞得南來北往的強盜們哭笑不得
搞笑的是,十幾年後,后金軍入侵河北,經過這裡,本來沒打算搶肅寧,但這城牆修得實在太好,忍不住好奇心,就攻了一下,想打進去看看裡面有多少錢。而更搞笑的是,肅寧太過堅固,任他們死攻活攻,竟然沒能夠攻進去(進了白進)。
這件事告訴我們,一個人,即使是魏公公這樣的人,如果下定決心要做點事,也是可以做成的。
吃喝不愁了,有房子了,光宗耀祖了,官位稱號都有了,還缺嗎?
還缺。
自古以來,人類追求的東西不外乎以下幾種:金錢、權力、地位,這些魏忠賢全都有了。
但最重要的那件東西,他並沒有得到。
那是無數帝王將相夢寐以求,卻終究夢斷的奢望——入聖。
成為聖賢,成為像老子、孔子、孟子一樣的人,為萬民景仰,為青史稱頌!
問題是,魏公公不識字,也寫不出《論語》、《道德經》之類的玩意,現在還鎮得住,再過個幾十年就沒轍了。
為保證長治久安,數百年如一日地當聖人,魏忠賢幹了這樣幾件事:
第一件是修書,雖然他不識字,但他的龜孫還是比較在行的,經過仔細鑽研,一本專著隨即出版發行,名為《三朝要典》。
這是一本很有趣的書,在這本書里,講了三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叫梃擊,講述瘋子張差誤闖宮廷,被王之寀誘供,以達到東林黨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二個故事叫紅丸,說的是明光宗體弱多病,服用營養品「紅丸」,后因體弱死去,無辜的醫生李可灼被誣陷。
第三個故事移宮,是最讓人氣憤的,一群以楊漣為首的東林黨人惡霸,趁皇帝死去,闖入宮中,欺負弱小,趕走了善良的寡婦李選侍。
為弘揚正義,澄清事實,特作本書,由於瞎編時間短,作者水平有限,有錯漏之處,敬請指正。
從這本書里,我看到了憤怒,很多人的憤怒,浙黨、楚黨、方從哲,以及所有政治鬥爭的失敗者,還有那個拉住轎子,被楊漣喝斥的小人物李進忠。
為圓滿完成對東林黨人的總清算,除此書外,魏忠賢還弄出了一份別出心裁的名單——東林點將錄。
幾年前,為了抓住伊拉克的頭頭們,美軍特製了一副撲克牌,把人都印在上面,抓人之餘還能打牌,創意備受稱讚。
但和幾百年前的魏公公比起來,美軍就差的太遠了,他的敵人們統統按照水滸傳一百單八將歸類編印成冊,每個人都有對應外號,讀來琅琅上口,而且按牌數算,美軍只有一副撲克,只能打鬥地主,魏公公能做兩副打拖拉機。
這份東林點將錄的內容相當精彩,排第一的托塔天王,是南京戶部尚書李三才,第二男主角及時雨宋江,由大學士葉向高扮演。
戲中其餘主角,以排名為序,不分姓氏筆畫:
玉麒麟盧俊義——吏部尚書趙南星飾演
入雲龍公孫勝——左都御史高攀龍飾演
智多星吳用——左諭德繆昌期飾演
鑒於以下一百餘人中沒有路人甲、宋兵乙之流,全部有名有姓有外號有官職,篇幅太長,故省略。
值得一提的是,在之前鬥爭中給魏人妖留下深刻印象的楊漣和左光斗,都得到了重要的角色,其中楊漣扮演的,是大刀關勝,而左光斗,是豹子頭林沖。
當然了,創意並不是魏公公首創的,靈感爆發的撰寫者是王紹徽,時任吏部尚書,這位王尚書並非等閑之輩,據說他雖然惟命是從,毫無道德,人品低劣,但相當女性化,長相柔美,還特別喜歡給人起外號,所以江湖上的朋友給他也取了個響亮的外號——王媳婦。
王媳婦向來尊重長輩,特別是對魏公公,他知道自己的公公不識字,寫得太複雜看不懂,但《水滸》還是聽過的,所以想了這麼個招。
魏公公很高興,因為他終於看到了一本自己能夠看懂的書,興奮之餘,他跑去找皇帝,展示這個文化成果。
可是當皇帝拿到這份東林點將錄的時候,卻問出了一個足以讓魏公公跳河的問題:「什麼是《水滸》?」
魏公公熱淚盈眶了,他終於遇到了知音:在這世上,要找到一個文化比他還低的人,是太不容易了。
本著掃除文盲的決心和責任,魏文盲對朱文盲詳細解說了水滸的意義和內容。
皇帝滿意了,他翻開首頁,看到了托塔天王李三才,隨即問了第二個讓魏公公崩潰的問題:「誰是托塔天王?」
如此朋友實在難尋,有生以來,魏公公第一次有機會展示自己的學問,他馬上將自己聽來的托塔天王晁蓋的故事和盤托出,從生平、入行當強盜、智取生辰綱,梁山結義等等,娓娓道來
然而他還沒有講完,皇帝大人就用一聲大喝打斷了他: 「好!托塔天王,有勇有謀!」
講壞話竟然講出這個效果,那一刻,魏忠賢覺得自己的人生非常失敗。
他閉上了嘴,收回了這本書,再沒有提過,至於他回去後有沒有找王媳婦算帳,就不知道了。
除著書立言外,魏公公成為聖賢的另一個標誌,是修祠堂。
所謂祠堂,是用來祭奠祖先的,換句話說,供在裡面的都是死人,而魏公公是唯一一個供在裡面,卻又活著的人。
修祠這個事,是浙江巡撫潘汝楨先弄出來的,為表尊重,他把魏公公的祠堂修在西湖邊上,住在他旁邊的也是位名人——岳飛(岳廟)。
這個由頭一出來,就不得了了,全國各地只要有點錢的,就修祠堂,據說袁崇煥同志也干過這活。
為顯示對魏公公的尊重,祠堂選址還專挑黃金地段,比如鳳陽的祠堂,就修在朱元璋祖宗皇陵的旁邊。南京的祠堂,竟然修在了朱元璋的墳頭,重八兄在天有靈,知道一個死太監竟敢跟自己搶地盤,說不定會把棺材啃穿。
但最猛的還是江西,江西巡撫楊邦憲要修祠堂,唯恐地段不好,竟然把朱聖賢(朱熹)的祠堂給砸了,然後在遺址上重建,以表明不破不立的決心。
書寫完了,祠堂修了,魏人妖當聖人的日子不遠了,各種妖魔鬼怪就跳出來了。
最能鬧騰的,是國子監監生陸萬齡,他公然提出,要在國子監里給魏忠賢修祠堂。他還說,當年孔子寫了《春秋》,現在魏公公寫了《三朝要典》,孔子是聖賢,所以魏公公也應該是聖賢。
無恥的人讀過書後,往往會變得更加無恥。
由於這個人的噁心程度超越了人類的極限,搞得跟魏忠賢關係不錯的一位國子監司業(副校長)也受不了了,表示無法忍受,辭職走人。
面對如此光輝的榮譽,魏忠賢的內心沒有一絲不安,他很高興,也希望大家都高興。
但這實在有點難,因為他並不是聖賢,而是死太監,是無惡不作、無恥至極的死太監。要想普天同慶,萬民敬仰,只能到夢裡忽悠自己了。
捧他的人越多,罵他的人也就越多,朝廷不給罵,就在民間罵,傳到魏公公耳朵里,魏公公很不高興。
可是國家這麼大,人這麼多,背後罵你兩句,你能如何?
魏公公說,我能。
他自信的來源,就是特務。
作為東廠提督太監,魏忠賢對陰人一向很有心得,在他的領導下,東廠特務遍布全國,四下刺探。
比如在江西,有一個人到書店買書,看到《三朝要典》,就拿起來看,覺得不爽,就說了兩句。
結果旁邊一人突然爆起,跑過來揪住他,說自己是特務,要把他抓走,好在那人地頭熟,找朋友說了幾句話,又送了點錢,總算沒出事。
這個故事雖然悲劇開頭,好歹喜劇結尾,下一個故事既不是悲劇,也不是喜劇,而是恐怖電影。
這個故事是我十多年前讀古書時看到的,一直到今天,都沒能忘記。
故事發生在一個深夜,四周無人,四個人在密室(或是地下室)交談,大家興緻很高,邊喝邊談,慢慢地,有一個人喝多了。
酒壯膽,這位膽大的仁兄就開始罵魏忠賢,越罵越起勁,然而奇怪的是,旁邊的三個人竟然沉默了,一言不發,在密室里,靜靜地聽著他開罵。
突然,門被人踢破了,幾個人在夜色中沖了進來,把那位罵人的兄弟抓走,卻沒有為難那三個旁聽者(請注意這句話)。
這意味著,在那天夜裡,這幾人的門外,有人在耐心地傾聽著裡面的聲音。
他們不但聽清了屋內的談話,還分清了每個發言的人,以及他說話的內容。
這倒沒什麼,當年朱重八也干過這種事。
但最為可怕的是,這幾個人,只是小人物,不是大臣,不是權貴,只是小人物。
深夜裡,趴在不知名的小人物家門口,認真仔細地聽著每一句話,隨時準備破門而入。
周厲王的時候,但凡說他壞話的,都要被幹掉,所以人們在路上遇到,只能使個眼色,不敢說話,時人稱為暴政。
然而魏公公說,在家說我壞話,就以為我不知道嗎,幼稚。
周厲王實行政策后沒幾年,百姓漸漸不滿,沒過幾年,他就被趕到山裡去了。
魏公公搞了幾年,什麼事都沒有。
嚴嵩在的時候,嚴黨不可一世,也拿徐階沒辦法;張居正在的時候,內有馮保,外有爪牙,依然有言官跟他搗亂,魏公公當政時期,這個世界很清凈。
因為他搞定了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內。
除了皇帝,他可以幹掉任何人。
包括皇帝的兒子和老婆。
事實上,他也搞到了皇帝的頭上。
對於天啟皇帝,魏忠賢是很有好感的,這人文化比他還低,幹活比他還懶,業務比他還差,如此難得的廢柴,哪裡去找?
所以魏忠賢認定,在自己的這塊自留地上,只能有這根廢柴,任何敢於長出來的野草,都必須被連根剷除。
所謂野草,就是皇帝的兒子。
天啟皇帝雖然素質差點,但生兒子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到天啟六年,他已經先後生了三個兒子。
一個都沒有活下來。
天啟三年十月,皇後生下一子,早產,夭折。
十餘天後,慧妃生下第二子,母子平安,皇帝大喜,大赦天下,九個月後,夭折。
天啟五年十月,容妃生子,八個月後,夭折
我相信,明代坐月子的水平就算比不上今天,也差不到哪去,搞出這麼個百分百死亡率,要歸功於魏忠賢同志的艱苦努力。
比如第一個皇子,由於是皇後生的,大肚子時直接下手似乎有點麻煩,但要等她生下來,估計更麻煩,經過反覆思考後,魏忠賢使用了一個獨特的方法,除掉這個孩子。
我是一個熱愛自己祖國的中國人,我健康,我快樂。
細節成就完美。
圖片類未註明[原創]的均為轉帖!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6

主題

317

帖子

377

積分

貝殼網友二級

本科畢業(五級)

Rank: 3Rank: 3

積分
377
8
bio-robot 發表於 2009-2-6 12:24 | 只看該作者

請問3456 在哪?

謝了!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萬

主題

2萬

帖子

1萬

積分

版主

倍可親決策會員(三十九級)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18510
9
 樓主| 一個中國人 發表於 2009-2-6 17:41 | 只看該作者

回復 8樓 bio-robot 的帖子

請問3456 在哪?

什麼意思?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6

主題

317

帖子

377

積分

貝殼網友二級

本科畢業(五級)

Rank: 3Rank: 3

積分
377
10
bio-robot 發表於 2009-2-7 12:38 | 只看該作者

請問

明朝的那些事兒[整理版][第3卷]
明朝的那些事兒[整理版][第4卷]
明朝的那些事兒[整理版][第5卷]
明朝的那些事兒[整理版][第6卷]

都在哪?
謝了!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萬

主題

2萬

帖子

1萬

積分

版主

倍可親決策會員(三十九級)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18510
11
 樓主| 一個中國人 發表於 2009-2-15 16:32 | 只看該作者
2009年2月15日

3、4、5、6卷我還沒有整理出來,請耐心等待。

謝謝支持。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萬

主題

2萬

帖子

1萬

積分

版主

倍可親決策會員(三十九級)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18510
12
 樓主| 一個中國人 發表於 2009-2-19 09:55 | 只看該作者
2009年2月19日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58-1567]

我確信,該方法的專利不屬於魏忠賢(多半是客氏),因為只有女人,才能想出如此專業,如此匪夷所思的解決方案。
按某些史料的說法,事情是這樣的,皇后腰痛,要找人治,魏公公隨即體貼地推薦了一個人幫她按摩,這個人在按摩時使用了一種奇特的手法,傷了胎兒,並直接導致皇后早產,是名副其實的無痛「人」流。
如此殺人不見血之神功,實在讓人嘆為觀止,如果這一招數流傳下來,無數藥廠、醫院估計就要關門大吉了。
這件事情雖然流得相當利索,但傳得相當快,沒過多久,宮廷內外都知道了,以至於楊漣在寫那封魏忠賢二十四大罪時,把這條也列進去。
但皇帝不知道,估計就算知道,也不信。
此後,皇帝大人的兩個兒子,雖然平安出生,但幾個月後就都去見列祖列宗了。
可惜,關於這兩起死亡事件,沒有證據顯示跟魏公公有關,充其量只是嫌疑犯。問題在於,他是唯一的嫌疑犯,所以只能委屈他,反正他身上的爛帳多了去了,也不在乎這一件。
除了皇帝的兒子外,皇帝的老婆也沒能保住。
比如裕妃,原本很受皇帝寵信,但由於懷了孕,魏忠賢決定整整她,聯合客氏,把她發配到冷宮。
更惡劣的是,他還調走了裕妃身邊的宮女,讓她單獨在宮裡進行生存訓練,連水都沒給,最後終於饑渴而死。
此外,慧妃、容妃、甚至皇后,只要是皇帝寵信的,能生兒子的,全部都挨過整。
魏忠賢的努力,最終換來了勝利的成果:登基六年的天啟皇帝,雖然竭盡全力,身心健康,依然毫無收穫。
魏忠賢的動機很簡單,他並不想當皇帝,只是害怕生出了太子,長大后比他爹聰明,不受自己控制,就不好混了。
這個算盤沒有打錯,畢竟皇帝大人才二十二歲,還有很多時間,再享個十幾年的福,讓他生兒子也不遲。
更何況從大臣到太監,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即使新皇帝即位,也是自己說了算,世間已沒有敵人了。
天啟六年(1626),情況大抵如此。
但事實上,這兩個假設都是錯誤的,首先,皇帝大人今年確實只有二十二歲,不過歷史記載,他臨終時,也只有二十三歲。
其次,魏公公是有敵人的,和以往不同的是,這個敵人雖不起眼,卻將置他於死地。
我知道,所有的場景,荒唐的,奇異的,不可理解的,都在上天的眼裡,六年前,他送來了一個女人,把魏忠賢送上了至高無上的寶座,創造了傳奇。
現在,他決定終結這個傳奇,把那個當年的無賴打回原形,而承擔這個任務的,也是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叫做張嫣。
就在六年前,當客氏和魏忠賢打得火熱,太監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十五歲的張嫣進入了皇宮。
作為河南選送的后妃人選,她受到了皇帝的召見。
面試結果十分之好,張嫣年級很小,卻很漂亮,皇帝很喜歡,並記下了她的名字。
而當客氏見到她時,卻感受到了一種極致的驚恐,她的直覺告訴她,她所苦心經營的一切,都將毀在這個女孩的手上。
於是她去向皇帝哭訴,執意反對,要把這個小女孩送回去。
一貫對他言聽計從的皇帝,第一次違背了奶媽的意願,無論客氏哭天搶地,置若罔聞。
非但如此,十幾天後,他竟然把這個女孩封了皇后,史稱懿安皇后。
客氏是個相當精明的人,她認為,這個女孩太過漂亮,會影響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但是她錯了。
這個女孩不但漂亮,而且精明,她不但搶走了皇帝的寵信,還將奪走她所有的一切。
雖然張皇后才十五,但她的心智年齡應該是五十多,自打入宮起,就開始跟客氏干仗,且絲毫無懼,時常還把魏公公拉進宮來罵幾句,完全不把魏大人當外人,九千歲恨得咬牙切齒,沒有辦法。
到天啟三年(1623),張皇后懷孕了,客氏無計可施,讓人按摩時做了人工流產。
這件事情讓客氏高興了很久,然而她想不到的是,短暫的得意換來的,將是永遠的毀滅。
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天,張皇后發誓,客氏和魏忠賢將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雙方矛盾開始激化,由一本書開始。
此後不久的一天,皇帝來到了張皇后的寢宮,發現她正在看書,於是發問:「你在看什麼書?」                                
「《趙高傳》。」
皇后這樣回答。
皇帝沒有說話,他雖然不知道托塔天王,卻知道趙高。
很快,魏忠賢就知道了這件事,他十分憤怒,決定反擊。
第二天,皇帝在宮裡閑逛的時候,意外發現了幾個素未謀面的生人,大驚失色,立刻召集侍衛,經過搜查,這些人的身上都帶有武器。
此事非同小可,相關嫌疑人立即被送往東廠,進行嚴密審查。
這是魏忠賢的詭計,他在宮中埋伏士兵,偽裝成刺客,故意被皇帝發現,而這些刺客必定會被送到東廠審問,在東廠里,刺客們一定會坦白從寬,說出指使人,想坑誰,就坑誰。
魏忠賢想坑的人,叫做張國紀——張皇后的父親。
這是一條相當毒辣的計策,泰山也好,岳父也罷,扯上這個罪名,上火星也跑不掉。
然而就在他準備實施這個計劃時,一個人出面阻止了他。
這個人表示,即使死,他也絕不同意這種誣陷行為。
不過這位仁兄並不是什麼善人,他就是魏忠賢的忠實走狗,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
只用一句話,他就說服了魏忠賢:「皇上凡事都不怎麼管,但對兄弟老婆是很好的,你要是告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就沒命了!」
魏忠賢到底是老江湖,立刻打消主意,為了信息安全,他幹掉了那幾個被他安排扮演刺客的兄弟。
皇后是干不倒了,那就一心一意跟著皇帝混吧。
可是皇帝已經混不下去了。
天啟七年(1627)八月,天啟皇帝病危。
病危,自然不是勤於政務,估計是做木匠太過操勞,也算是倒在了工作崗位上。
魏忠賢很傷心,真的很傷心,他很明白,如果皇帝大人就此掛掉,以後就難辦了。
拜自己所賜,皇帝的幾個兒子都被幹掉了,所以垂簾聽政、欺負小孩之類的把戲沒法玩了,而皇位繼承者,將是天啟皇帝的弟弟。
明光宗雖然只當了一個月皇帝,但生兒子的能力卻相當了得,足足有七個。
不過很可惜,七個兒子活到現在的只剩兩個,一個是天啟皇帝朱由校。
而另一個,是信王朱由檢,當時十七歲,他後來的稱呼,叫做崇禎。
對於朱由檢,魏忠賢並不了解,但他明白,十七歲的人,如果不是天啟這樣的極品,要想控制,難度是很大的。
廢柴難得,所以當務之急,必須保住皇帝的命。
他隨即公告天下,為皇帝尋找名醫偏方,兵部尚書霍維華不負眾望,僅用了幾天,就找到了一個藥方。
他說,用此藥方,有起死回生之效。
出於好奇,我找到了這個藥方。
藥名:仙方靈露飲,配方如下:優良小米少許,加入木筒蒸煮,木筒底部鏤空,安放金瓶一個,邊煮邊加水,煮好的米汁流入銀瓶,煮到一定時間,換新米再煮,直到銀瓶滿了為止。
金瓶中的液體,就是靈露,據說有長壽之功效。
事實證明,靈露確實是有效果的,天啟皇帝服用后,感覺很好,連吃幾天後,卻又不吃了——病情加重,吃不下去。
其實對此藥物,我也有所了解,按以上配方及製作方法,該靈露還有個更為通俗的稱呼——米湯。
用米湯,去搶救一個生命垂危,即將歇菜的人,這充分反映了魏公公大無畏的人道主義精神。
真是蠢到家了。
皇帝大人喝下了米湯,然後依然頭都不回地朝黃泉路上一路狂奔,拉都拉不住。
痛定思痛,魏忠賢決定放棄自己的醫學事業,轉向專業行當——陰謀。
當皇帝將死未死之時,他找到了第一號心腹崔呈秀,問他,大事可行否?
狡猾透頂的崔呈秀自然知道是什麼大事,於是他立刻做出了反應——沉默。
魏忠賢再問,崔呈秀再沉默,直到魏大人生氣了,他才發了句話:我怕有人鬧事。
直到現在,魏忠賢才明白,自己收進來的,都是些膽小怕死的貨,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了。
他找到客氏,經過仔細商議,決定從宮外找幾個孕婦進宮當宮女,等皇帝走人,就搞個狸貓換太子,說是皇帝的遺腹子。反正宮裡的事是他說了算,他說是,就是,不是也是。
為萬無一失,他還找到了張皇后,託人告訴她,我找好了孕婦,等到那個誰死了,就生下來直接當你的兒子,接著做皇帝,你掛個名就能當太后,不用受累。
這是文明的說法,流氓的講法自然也有,比如宮裡的事我管,你要不聽話,皇帝死後怎麼樣就不好說了。
皇后回答:如聽從你的話,必死,不聽你的話,也必死,同樣是死,還不如不聽,死後可以見祖宗在天之靈!
說完,她就跑去找皇帝,報告此事。
按常理,這種事情,只要讓皇帝知道了,是必定完蛋的。
然而當皇后見到奄奄一息的皇帝,對他說出這件事時,皇帝陛下卻只說了三個字:我知道。
魏忠賢並不怕皇后打小報告,在發出威脅之前,他就已經找到了皇帝,本著對社稷人民負責的態度,準備給皇后貢獻一個兒子,以保證後繼有人。
皇帝非常高興。
這很正常,皇帝大人智商本不好使,加上病得稀里糊塗,腦袋也就只剩一團漿糊了。
所以魏忠賢相信,自己的目的一定能夠實現。
但他終究還是犯了一個錯誤,和當年東林黨人一樣的錯誤:低估女人。
今天的張皇后,就是當年的客氏,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不但有心眼,而且很有耐心,經過和皇帝長達幾個時辰的長談,她終於讓這個人相信,傳位給弟弟,才是最好的選擇。
很快,住在信王府里的朱由檢得到消息,皇帝要召見他。
在當時的朝廷里,朱由檢這個名字的意義,就是沒有意義。
朱由檢,生於萬曆三十八年,自打出生以來,一直悄無聲息,什麼梃擊、紅丸、移宮、三黨、東林黨、六君子,統統沒有關係。
他一直很低調,從不發表意見,當然,也沒人徵求他的意見。
但他是個明白人,至少他明白,此時此刻召他覲見,是個什麼意思。
就快斷氣的皇帝哥哥沒有絲毫客套,一見面就拉住了弟弟的手,說了這樣一句話:「來,吾弟當為堯舜。」
堯舜是什麼人,大家應該知道。
朱由檢驚呆了,像這種事,多少要開個會,大家探討探討,現在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突然收這麼大份禮,怎麼好意思呢?
而且他一貫知道,自己的這位哥哥比較遲鈍,沒準是魏忠賢設的圈套,所以,他隨即做出了答覆
「臣死罪!」
意思是,我不敢答應。
這一天,是天啟七年(1627)八月十一日。
皇帝已經撐不了多久,他決心,把自己的皇位傳給眼前的這個人,但這一切,眼前的人並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可能是個圈套,非常危險,絕不能答應。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在這關鍵時刻,一個人從屏風後面站了出來,打破了僵局,並粉碎了魏忠賢的夢想。
張皇后對跪在地上的朱由檢說,事情緊急,不可推辭。
朱由檢頓時明白,這件事情是靠譜的,他馬上答應了。
八月二十二日,足足玩了七年的木匠朱由校駕崩,年二十三。
就在那一天,得知噩耗的魏忠賢沒有發喪,他立即封鎖了消息。
疑惑
魏忠賢的意圖很明顯,在徹底控制政局前,絕不能出現下一個繼任者。
但就在那天,他見到了匆匆闖進宮的英國公張維迎:「你進宮幹什麼?」
「皇上駕崩了,你不知道?」
「誰告訴你的?」
「皇后。」
魏忠賢確信,女人是不能得罪的。
皇帝剛剛駕崩,皇后就發布了遺詔,召集英國公張維迎入宮。
在朝廷里,唯一不怕魏忠賢的,也只有張維迎了,這位仁兄是世襲公爵,無數人來了又走了,他還在那裡。
張維迎接到的第一個使命,就是迎接信王即位。
事已至此,魏忠賢明白,沒法再海選了,十七歲的朱由檢,好歹就是他了。
他隨即見風使舵,派出親信太監前去迎接。
朱由檢終於進宮了,戰戰兢兢地進來了。
按照以往程序,要先讀遺詔,然後是勸進三次。
所謂勸進,就是如果繼任者不願意當皇帝,必須勸他當。
之所以勸進三次,是因為繼任者必須不願當皇帝,必須勸三次,才當。
雖然這種禮儀相當無聊,但上千年流傳下來,也就圖個樂吧。
和無數先輩一樣,朱由檢苦苦推辭了三次,才勉為其難地答應做皇帝。
接受了群臣的朝拜后,張皇後走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耳邊,對他說出了誠摯的話語:「不要吃宮裡的東西(勿食宮中食)!」
這就是新皇帝上任后,聽到的第一句祝詞。
他會意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張皇後有點杞人憂天,因為皇帝大人早有準備:他是有備而來的。照某些史料的說法,他登基的時候,隨身帶著乾糧(大餅),就藏在袖子里。
天啟七年(1627)八月二十四日,朱由檢舉行登基大典,正式即位。
在登基前,他收到了一份文書,上面有四個擬好的年號,供他選擇:明代每個皇帝,只有一個年號,就好比開店,得取個好名字,才好往下干,所以選擇時,必須謙虛謹慎。
第一個年號是興福,朱由檢說不好;
第二個是咸嘉,朱由檢也說不好;
第三個是乾聖,朱由檢還說不好;
最後一個是崇禎。
朱由檢說,就這個吧。
自1368年第一任老闆朱元璋開店以來,明朝這家公司已經開了二百五十九年,換過十幾個店名,而崇禎,將是它最後的名字。
和以往許多皇帝一樣,入宮后的第一個夜晚,崇禎沒有睡著。他點著蠟燭,坐了整整一夜,不是因為興奮,而是恐懼,極度的恐懼。
因為他很清楚,在這座宮裡,所有的人都是魏忠賢的爪牙,他隨時都可能被人幹掉。
每個經過他身邊的人,都可能是謀殺者,他不認識任何人,也不了解任何人,在空曠而陰森的宮殿里,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
於是那天夜裡,他坐在燭火旁,想出了一個辦法,度過這驚險的一夜。
他攔住了一個經過的太監,對他說:「你等一等。」
太監停住了,崇禎順手取走了對方腰間的劍,說道:「好劍,讓我看看。」
但他並沒有看,而是直接放在了桌上,併當即宣布,獎賞這名太監。
太監很高興,也很納悶,然後,他聽到了一個讓他更納悶的命令:「召集所有的侍衛和太監,到這裡來!」
當所有人來到宮中的時候,他們看到了豐盛的酒菜,並被告知,為犒勞他們的辛苦,今天晚上就呆在這裡,皇帝請吃飯。
人多的地方總是安全的。
第一天度過了,然後是第二天、第三天,崇禎靜靜地等待著,他知道,魏忠賢絕不會放過他。
但事實上,魏忠賢不想殺掉崇禎,他只想控制這個人。
而要控制他,就必須掌握他的弱點。所謂不怕你清正廉潔,就怕你沒有愛好,魏忠賢相信,崇禎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點。
幾天後,他給皇帝送上了一份厚禮。
這份禮物是四個女人,確切地說,是四個漂亮的女人。
男人的弱點,往往是女人,這就是魏忠賢的心得。
這個理論是比較準確的,但對皇帝,就要打折扣了,畢竟皇帝大人君臨天下,要什麼女人都行,送給他還未必肯要。
對此,魏忠賢相當醒目,所以他在送進女人的同時,還附送了副產品——迷魂香。
所謂迷魂香,是香料的一種,據說男人接觸迷魂香后,會性慾大增,看老母牛都是雙眼皮。就此而言,魏公公是很體貼消費者的,管送還管銷。
但他萬萬想不到,這套近乎完美的營銷策略,卻毫無市場效果。據內線報告,崇禎壓根就沒動過那幾個女人。
因為四名女子入宮的那一天,崇禎對她們進行了仔細的搜查,找到了那顆隱藏在腰帶里的藥丸。
在許多的史書中,崇禎皇帝應該是這麼個形象:很勤奮,很努力,就是人比較傻,死乾死干往死了干,乾死也白乾。
這是一種為達到不可告人目的,用心險惡的說法,
真正的崇禎,是這樣的人:敏感、鎮定、冷靜、聰明絕頂。
其實魏忠賢對崇禎的印象很好。天啟執政時,崇禎對他就很客氣,見面就喊「廠公」(東廠),稱兄道弟,相當激動,魏忠賢覺得,這個人相當夠意思。
經過長期觀察,魏忠賢發現,崇禎是不拘小節的人,衣冠不整,不見人,不拉幫結派,完全搞不清狀況。
這樣的一個人,似乎沒什麼可擔心的。
然而魏忠賢並不這樣看。
幾十年混社會的經驗告訴他,越是低調的敵人,就越危險。
為證實自己的猜想,他決定使用一個方法。
天啟七年(1627)九月初一,魏忠賢突然上書,提出自己年老體弱,希望辭去東廠提督的職務,回家養老。
皇帝已死,靠山沒了,主動辭職,這樣的機會,真正的敵人是不會放過的。
就在當天,他得到了回復。
崇禎親自召見了他,並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他對魏忠賢說,天啟皇帝在臨死前,曾對自己交代遺言:
要想江山穩固,長治久安,必須信任兩個人,一個是張皇后,另一個,就是魏忠賢。
崇禎說,這句話,他從來不曾忘記過,所以,魏公公的辭呈,我絕不接受。
魏忠賢非常感動,他沒有想到,崇禎竟然如此坦誠,如此和善,如此靠譜。
就在那天,魏忠賢打消了圖謀不軌的念頭,既然這是一個聽招呼的人,就沒有必要撕破臉。
崇禎沒有撒謊,天啟確實對他說過那句話,他也確實沒有忘記,只是每當他想起這句話時,都禁不住冷笑。
天啟認為,崇禎是他的弟弟,一個聽話的弟弟;而崇禎認為,天啟是他的哥哥,一個白痴的哥哥。
雖然只比天啟小六歲,但從個性到智商,崇禎都要高出一截,魏忠賢是什麼東西,他是很清楚的。
而他對魏公公的情感,也是很明確的——幹掉這個死人妖,把他千刀萬剮,掘墳刨屍!
每當看到這個不知羞恥的太監耀武揚威,魚肉天下的時候,他就會產生極度的厭惡感,沒有治國的能力,沒有艱辛的努力,卻佔據了權位,以及無上的榮耀。
一切應該恢復正常了。
他不過是皇帝的一條狗,有皇帝罩著,誰也動不了他。
現在皇帝換人了,沒人再管這條狗,卻依然動不了他。
因為這條狗,已經變成了狼。
崇禎很精明,他知道眼前的這個敵人有多麼強大。
除自己外,他搞定了朝廷里所有的人,從大臣到侍衛,都是他的爪牙,身邊沒有盟友,沒有親信,沒有人可以信任,他將獨自面對狼群。
如果冒然動手,被撕成碎片的,只有自己。
所以要對付這個人,必須有點耐心,不用著急,遊戲才剛剛開始。
目標,最合適的對象
魏忠賢開始相信,崇禎是他的新朋友。
於是,天啟七年(1627)九月初三,另一個人提出了辭呈。
這個人是魏忠賢的老搭檔客氏。
她不能不辭職,因為她的工作是奶媽。
這份工作相當辛苦,從萬曆年間開始,歷經三朝,從天啟出生一直到結婚、生子,她都是奶媽。
現在餵奶的對象死了,想當奶媽也沒轍了。
當然,她不想走,但做做樣子總是要的,更何況魏姘頭已經探過路了,崇禎是不會同意辭職的。
一天後,她得到了答覆——同意。
這一招徹底打亂了魏忠賢的神經,既然不同意我辭職,為什麼同意客氏呢?
崇禎的理由很無辜,她是先皇的奶媽,現在先皇死了,我也用不著,應該回去了吧。其實我也不好意思,前任剛死就去趕人,但這是她提出來的,我也沒辦法啊。
於是在宮裡混了二十多年的客大媽終於走到了終點,她穿著喪服,離開了皇宮,走的時候還燒掉了一些東西:包括天啟皇帝小時候的胎髮、手腳指甲等,以示留念。
魏忠賢身邊最得力的助手走了,這引起了他極大的恐慌,他開始懷疑,崇禎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正逐漸將自己推入深淵。
還不晚,現在還有反擊的機會。
但皇帝畢竟是皇帝,能不翻臉就不要翻臉,所以動手之前,必須證實這個判斷。
第二天(九月初四),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提出辭職。
這是一道精心設計的題目。
客氏被趕走,還可能是誤會,畢竟她沒有理由留下來,又是自己提出來的。而王體乾是魏忠賢的死黨,對於這點,魏忠賢知道,崇禎也知道。換句話說,如果崇禎同意,魏忠賢將徹底了解對方的真實意圖。
那時,他將毫不猶豫地採取行動。
一天後,他得到了回復——拒絕。
崇禎當即婉拒了王體乾的辭職申請,表示朝廷重臣,不能夠隨意退休。
魏忠賢終於再次放心了,很明顯,皇帝並不打算動手。
這一天是天啟七年(1627)九月初七。
兩個月後,是十一月初七,地點,北直隸河間府阜城縣
那天深夜,在那間陰森的小屋裡,魏忠賢獨自躺在床上,在寒風中回想著過去,是的,致命的錯誤,就是這個判斷。
王體乾沒有退休,事實上,這對王太監而言,並非一件好事。
而剛舒坦下來的魏公公卻驚奇地發現,事情發展變得越發撲朔迷離,九月十五日,皇帝突然下發旨意獎賞太監,而這些太監,大都是閹黨成員。
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在第二天,又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都察院副都御史楊所修上疏彈劾。
楊所修彈劾的並不是魏忠賢,而是四個人,分別是兵部尚書崔呈秀,太僕寺少卿陳殷,巡撫朱童蒙,工部尚書李養德。
這四個人的唯一共同點是,都是閹黨,都是骨幹,都很無恥。
雖然四個人貪污受賄,無惡不作,把柄滿街都是,楊所修卻分毫沒有提及,事實上,他彈劾的理由相當特別——不孝。
經楊所修考證,這四個人的父母都去世了,但都未回家守孝,全部「奪情」了,不合孝道。
這是一個很合理的理由,當年的張居正就被這件事搞得半死不活,拿出來整這四號小魚小蝦,很有意思。
魏忠賢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因為這四個人都是他的心腹,特別是崔呈秀,是他的頭號死黨,很明顯,矛頭是對著他來的。
讓人難以理解的是,自從楊漣、左光斗死後,朝廷就沒人敢罵閹黨,楊所修跟自己並無過節,現在突然跳出來,必定有人主使。
而敢於主使者,只有一個人選。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讓魏忠賢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一天後,皇帝做出了批複,痛斥楊所修,說他是「率性輕詆」,意思是隨便亂罵人,
經過仔細觀察,魏忠賢發現,楊所修上疏很可能並非皇帝指使,而從皇帝的表現來看,似乎事前也不知道,總之,這只是個偶發事件。


[ 本帖最後由 一個中國人 於 2009-2-19 09:57 編輯 ]
我是一個熱愛自己祖國的中國人,我健康,我快樂。
細節成就完美。
圖片類未註明[原創]的均為轉帖!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萬

主題

2萬

帖子

1萬

積分

版主

倍可親決策會員(三十九級)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18510
13
 樓主| 一個中國人 發表於 2009-2-19 10:24 | 只看該作者
2009年2月19日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68-1577]

但當事人還是比較機靈的,彈劾當天,崔呈秀等人就提出了辭職,表示自己確實違反規定,崇禎安慰一番后,同意幾人回家,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堅決留下了一個人——崔呈秀。
事情解決了,幾天後,另一個人卻讓這件事變得更為詭異。
九月二十四日,國子監副校長朱三俊突然發難,彈劾自己的學生,國子監監生陸萬齡。
這位陸萬齡,之前曾介紹過,是國子監的知名人物,什麼在國子監里建生祠,魏忠賢應該與孔子並列之類的屁話,都是他說的,連校長都被他氣走了。
被彈劾並不是怪事,奇怪的是,彈劾剛送上去,就批了,皇帝命令,立即逮捕審問。
魏忠賢得到消息極為驚恐,畢竟陸萬齡算是他的粉絲,但他到底是老江湖,當即進宮,對皇帝表示,陸萬齡是個敗類,應該依法處理。
皇帝對魏忠賢的態度非常滿意,誇獎了他兩句,表示此事到此為止。
處理完此事後,魏忠賢拖著一身的疲憊回到了家,但他並不知道,這只是個開頭。
第二天(九月二十五日),他又得知了另一個消息——一個好消息。
他的鐵杆,江西巡撫楊邦憲向皇帝上書,誇獎魏忠賢,並且殷切期望,能為魏公公再修座祠堂。
魏忠賢都快崩潰了,這是什麼時候,老子都快完蛋了,這幫孫子還在拍馬屁,他立即向皇帝上書,說修生祠是不對的,自己是反對的,希望一律停止。
皇帝的態度出乎意料。崇禎表示,如果沒修的,就不修了,但已經批准的,不修也不好,還是接著修吧,沒事。
魏忠賢並不幼稚,他很清楚,這不過是皇帝的權宜之計,故作姿態而已。
但接下來皇帝的一系列行動,卻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看法。
幾天後,崇禎下令,賜給魏忠賢的侄子魏良卿免死鐵券。
免死鐵券這件東西,之前我是介紹過的,用法很簡單,不管犯了多大的罪,統統地免死,但有一點我忘了講,有一種罪狀,這張鐵券是不能免的——謀逆。
沒等魏忠賢上門感謝,崇禎又下令了,從九月底一直下令到十月初,半個多月里,封賞了無數人,不是陞官,就是封蔭職(給兒子的),受賞者全部都是閹黨,從魏忠賢到崔呈秀,連已經死掉的老閹黨魏廣微都沒放過,人死了就追認,升到太師職務才罷手。
魏忠賢終於放棄了最後的警惕,他確信,崇禎是一個好人。
經過一個多月的考察,魏忠賢判定,崇禎不喜歡自己,也無法控制,但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只要自己老老實實不礙事,不擋路,崇禎沒必要跟自己玩命。
這個推理比較合理,卻不正確。如魏忠賢之前所料,崇禎是有弱點的,他確實有一樣十分渴求的東西,不是女人,而是權力。
要獲得至高無上的權力,成為君臨天下的皇帝,必須除掉魏忠賢。
青蛙遇到熱水,會很快地跳出去,所以煮熟它的最好方法,是用溫水。
楊所修的彈劾,以及國子監副校長的彈劾,並不是他安排的,在他的劇本里,只有封賞、安慰,和時有時無的壓力。他的目的是製造迷霧,徹底混亂敵人的神經。
經過一個多月的你來我往,緊張局勢終於緩和下來,至少看上去如此。
在這片寂靜中,崇禎準備著進攻。
幾天後,寂靜被打破了,打破它的人不是崇禎。
吏科給事中陳爾翼突然上疏,大罵楊所修,公然為崔呈秀辯護,而且還上綱上線,說這是東林餘黨乾的,希望皇帝嚴查。
和楊所修的那封上疏一樣,此時上疏者,必定有幕後黑手的指使。
和上次一樣,敢於主使者,只有一個人選——魏忠賢。
也和上次一樣,真正的主使者,並不是魏忠賢。
楊所修上疏攻擊的時候,崇禎很驚訝,陳爾翼上疏反擊的時候,魏忠賢也很驚訝,因為他事先並不知道。
作為一個政治新手,崇禎表現出了極強的政治天賦,幾十年的老江湖魏公公被他耍得團團轉。但他並不知道,在這場遊戲中,被耍的人,還包括他自己。
看上去事情是這樣的:楊所修在崇禎的指使下,借攻擊崔呈秀來彈劾魏忠賢,而陳爾翼受魏忠賢的指派,為崔呈秀辯護髮動反擊。
然而事情的真相,遠比想象中複雜得多:
楊所修和陳爾翼上疏開戰,確實是有幕後黑手的,但既不是魏忠賢,也不是崇禎。
楊所修的指使者,叫陳爾翼,而陳爾翼的指使者,叫楊所修。
如果你不明白,我們可以從頭解釋一下這個複雜的圈套:
詭計是這樣開始的,有一天,右副都御史楊所修經過對時局的分析,做出了一個肯定的判斷:崇禎必定會除掉閹黨。
看透了崇禎的偽裝后,他決定早做打算。順便說一句,他並不是東林黨,而是閹黨,但並非骨幹。
為及早解脫自己,他找到了當年的同事,吏科給事中陳爾翼。
兩人商議的結果是,由楊所修出面,彈劾崔呈秀。
這是條極端狡詐的計謀,是人類智商極致的體現:
彈劾崔呈秀,可以給崇禎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認定自己不是閹黨,即使將來秋後算帳,也絕輪不到自己頭上。
但既然認定崇禎要除掉閹黨,要提前立功,為什麼不幹脆彈劾魏忠賢呢?
原因很簡單,如果崇禎未必能幹得過魏忠賢,到時回頭清算,自己也跑不了,而且魏忠賢畢竟是閹黨首領,如果首領倒掉,就會全部清盤,徹查閹黨,必定會搞到自己頭上。
崔呈秀是閹黨的重要人物,攻擊他,可以贏得崇禎的信任,也不會得罪魏忠賢,還能把閹黨以往的所有黑鍋都讓他背上,精彩,真精彩。
為了大家,崔先生,你就背了吧。
這個近乎完美的計劃,幾乎得到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結局。
幾乎得到,就是沒有得到。
因為計劃的進行過程中,出現了紕漏:他們忽略了一個人——崔呈秀。
楊所修、陳爾翼千算萬算,卻算漏了崔呈秀本人,能成為閹黨的頭號人物,崔大人絕非善類,這把戲能騙過魏忠賢,卻騙不了崔呈秀。
彈劾發生的當天,他就看穿了這個詭計,他意識到,大禍即將臨頭。
但他只用了幾天時間,就十分從容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他派人找到了楊所修,大罵了對方一頓,最後說,如果你不儘快了結此事,就派人查你。
大家同坐一條船,誰的屁股都不幹凈,敢玩陰的,大家就一起完蛋!
這句話相當有效,楊所修當即表示,願意再次上疏,為崔呈秀辯解。
問題是,他已經罵過了,再上疏辯護,實在有點婊子的感覺,所以,這個當婊子的任務,就交給了陳爾翼。
問題是,原先把崔呈秀推出來,就是讓他背鍋的,現在把他拉出來,就必須填個人進去,楊所修不行,魏忠賢不行,崇禎更不行,實在很難辦。
但陳爾翼不愧是老牌給事中,活人找不到,找到了死人。
他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所謂「東林餘孽」的身上,如此一來,楊所修是無知的,崔呈秀是無辜的,世界又和平了。
倒騰來,又倒騰去,崔呈秀沒錯,楊所修沒錯,陳爾翼當然也沒錯,所有的錯誤,都是東林黨搞的,就這樣,球踢到了崇禎的身上。
但最有水平的,還是崇禎,面對陳爾翼的奏疏,他只說了幾句話,就把球踢到天上:「大臣之間的問題,先帝(指天啟)已經搞清楚了,我剛上台(朕初御極),這些事情不太清楚,也不打算深究,你們不許多事!」
結果非常圓滿,崔呈秀同志洗清了嫌疑,楊所修和陳爾翼雖說沒有收穫,也沒有損失,完美落幕。
但事情的發展,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天啟七年(1627)十月十五日,雲南監察御史楊維垣上疏,彈劾崔呈秀貪權弄私,十惡不赦!
在這封文書中,楊維垣表現出極強的正義感,他憤怒地質問閹黨,譴責了崔呈秀的惡行。
楊維垣是閹黨。
說起來大家的智商都不低,楊所修的創意不但屬於他,也屬於無數無恥的閹黨同仁們,反正幹了也沒損失,不幹白不幹,白乾誰不幹?
形勢非常明顯,崔呈秀已經成為眾矢之的,對於立志搞掉閹黨的崇禎而言,這是最好的機會。
但崇禎沒有動手。他不但沒有動手,還罵了楊維垣,說他輕率發言。
事實上,他確實不打算動手,雖然他明知現在解決崔呈秀,不但輕而易舉,還能有效打擊閹黨,但他就是不動手。
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在楊維垣的這封奏疏背後,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很快,他的直覺得到了證實。
幾天後,楊維垣再次上疏,彈劾崔呈秀。
這是一個怪異的舉動,皇帝都發了話,依然豁出去硬幹,行動極其反常。
而反常的原因,就在他的奏疏里。
在這封奏疏里,他不但攻擊崔呈秀,還捧了一個人——魏忠賢。
照他的說法,長期以來,崔呈秀沒給魏忠賢幫忙,凈添亂,是不折不扣的罪魁禍首。
崇禎的判斷很正確,在楊維垣的背後,是魏忠賢的身影。
從楊所修的事情中,魏忠賢得到了啟示:全身而退絕無可能,要想平安過關,必須給崇禎一個交代。
所以他指使楊維垣上書,把責任推給崔呈秀,雖然一直以來,崔呈秀都幫了很多忙,還是他的乾兒子。
沒辦法,關鍵時刻,老子自己都保不住,兒子你就算了吧。
但崇禎是不會上當的,在這場殘酷的鬥爭中,目標只有一個,不需要俘虜,也不接受投降。
夜半歌聲
真正的機會到來了。
十月二十三日,工部主事陸澄源上書,彈劾崔呈秀,以及魏忠賢。
崇禎決定,開始行動。
因為他知道,這個叫陸澄源的人並不是閹黨分子,此人職位很小,但名氣很大,具體表現為東林黨當政,不理東林黨,閹黨上台,不理閹黨,是公認的混不吝,軟硬都不吃,他老人家動手,就是真要玩命了。
接下來的是例行程序,崇禎照例批評,崔呈秀照例提出辭職。
但這一次,崇禎批了,勒令崔呈秀立即滾蛋回家。
崔呈秀哭了,這下終於完蛋了。
魏忠賢笑了,這下終於過關了。
丟了個兒子,保住了命,這筆交易相當划算。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兩天後,兵部主事錢元愨上書,痛斥崔呈秀,說崔呈秀竟然還能在朝廷里混這麼久,就是因為魏忠賢。
然後他又開始痛斥魏忠賢,說魏忠賢竟然還能在朝廷里混這麼久,就是因為皇帝。
不知錢主事是否過於激動,竟然還稍帶了皇帝,但更令人驚訝的是,這封奏疏送上去的時候,皇帝竟然全無反應。
幾天後,刑部員外郎史躬盛上疏,再次彈劾魏忠賢,在這封奏疏里,他痛責魏忠賢,為表達自己的憤怒,還用上了排比句。
魏忠賢終於明白,自己上當了,然而為時已晚。
說到底,還是讀書太少,魏文盲並不清楚,朝廷鬥爭從來只有單項選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天啟皇帝死的那天,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一個選擇——謀逆。
他曾勝券在握,只要趁崇禎立足未穩,及早動手,一切將盡在掌握。
然而,那個和善、親切的崇禎告訴他,自己將繼承兄長的遺願,重用他,信任他,太陽照常升起。
於是他相信了。
所以他完蛋了。
現在反擊已不可能,從他拋棄崔呈秀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失去了所有的威信,一個不夠意思的領導,絕不會有夠意思的員工。
閹黨就此土崩瓦解,他的黨羽紛紛辭職,乾兒子、干孫子跟他劃清界線,機靈點的,都在家寫奏疏,反省自己,痛罵魏公公,告別過去,迎接美好的明天。
面對鋪天蓋地而來的狂風暴雨,魏忠賢決定,使出自己的最後一招。
當年他曾用過這一招,效果很好。
這招的名字,叫做哭。
在崇禎面前,魏忠賢嚎啕大哭,失聲痛哭,哭得死去活來。
崇禎開始還安慰幾句,等魏公公哭到悲涼處,只是不斷嘆氣。
眼見哭入佳境,效果明顯,魏公公收起眼淚,撤了。
哭,特別是無中生有的哭,是一項歷史悠久的高難度技術。當年嚴嵩就憑這一招,哭倒了夏言,最後將其辦挺。他也曾憑這一招,扭轉了局勢,幹掉了楊漣。
魏公公相信,憑藉自己聲情並茂的表演,一定能夠感動崇禎。
崇禎確實很感動。
他沒有想到,一個人竟然可以噁心到這個程度,都六十的人了,幾乎毫無廉恥,眼淚鼻涕說下就下,不要臉,真不要臉。
到現在,朝廷內外,就算是掃地的老頭,都知道崇禎要動手了。
但他就不動手,他還在等一樣東西。
其實朝廷鬥爭,就是街頭打架鬥毆,但鬥爭的手段和程序比較特別。拿磚頭硬幹是沒辦法的,手持西瓜刀殺入敵陣也不是不行的,必須遵守其自身規律,在開打之前,要先放風聲,講明老子是哪幫哪派,要修理誰,能爭取的爭取,不能爭取的死磕,才能動手。
崇禎放出了風聲,他在等待群臣的響應。
可是群臣不響應。
截至十月底,敢公開上書彈劾魏忠賢的人只有兩三個,這一事實說明,經過魏公公幾年來的言傳身教,大多數的人已經沒種了。
沒辦法,這年頭混飯吃不易,等形勢明朗點,我們一定出來落井下石。
然而崇禎終究等來了一個有種的人。
十月二十六日,一位國子監的學生對他的同學,說了這樣一句話:「虎狼在前,朝廷竟然無人敢於反抗!我雖一介平民,願與之決死,雖死無撼!」
第二天,國子監監生錢嘉征上書彈劾魏忠賢十大罪。
錢嘉征雖然只是學生,但文筆相當不錯,內容極狠,態度極硬,把魏忠賢罵得狗血淋頭,引起極大反響。
魏忠賢得到消息,十分驚慌,立即進宮面見崇禎。
遺憾,他沒有玩出新意,還是老一套,進去就哭,哭的痛不欲生,感覺差不多了,就收了神功,準備回家。
就在此時,崇禎叫住了他:「等一等。」
他找來一個太監,交給他一份文書,說:「讀。」
就這樣,魏忠賢親耳聽到了這封要命的文書,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
他痛苦地抬起頭,卻只看到了一雙冷酷的眼睛和嘲弄的眼神。
那一刻,他的威望、自信、以及抵抗的決心,終於徹底崩潰。
精神近乎失常的魏忠賢離開了宮殿,但他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另一個地方,在那裡,還有一個人,能挽救所有的一切。
魏忠賢去找的人,叫做徐應元。
徐應元的身份,是太監,不同的是,十幾年前,他就是崇禎的太監。事到如今,只能求他了。
徐應元是很夠意思的,他客氣地接待了魏忠賢,並給他指出了一條明路:立即辭職,退休回家,可以保全身家性命。
魏忠賢思前想後,認了。
立即回家,找人寫辭職信,當然,臨走前,他沒有忘記感謝徐應元對他的幫助。
徐應元之所以幫助魏忠賢,是想讓他死得更快。
和魏忠賢一樣,大多數太監的習慣是見風使舵,落井下石。
一直以來,崇禎都希望,魏忠賢能自動走人(真心實意),畢竟閹黨根基太深,這樣最省事。
在徐應元的幫助下,第二天,魏忠賢提出辭職了,這次他很真誠。
同日,崇禎批准了魏忠賢的辭呈,一代巨監就此落馬。
落馬的那天,魏忠賢很高興。因為他認為,自己已經放棄了爭權,無論如何,崇禎都不會也沒有必要趕盡殺絕。
一年前,東林黨人也是這樣認為的。
應該說,魏忠賢的生活是很不錯的,混了這麼多年,有錢有房有車,啥都不缺了。特別是他家的房子,就在現在北京的東廠衚衕,二環里,黃金地段,交通便利,我常去附近的社科院近代史所開會,曾去看過,園林假山、深宅大院,上千平米,相當氣派,但據說這只是當年他家的角落,最多也就六分之一。
從河北肅寧的一個小流氓,混到這個份上,也就差不多了,好歹有個留京指標。
但這個指標的有效期,也只有三天了。
天啟七年(1627)十一月一日,崇禎下令,魏忠賢勞苦功高,另有重用——即日出發,去鳳陽看墳。
得到消息的魏忠賢非常沮喪,但他不知道,崇禎也很沮喪。
崇禎是想幹掉魏忠賢的,但無論如何,魏公公總算是三朝老監,前任剛死兩個月,就幹掉他實在不好意思。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改變了他的決定。
當他宣布趕走魏忠賢的時候,有一個人站了出來,反對他的決定,而這個人,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
或許是收了錢,或許是說了情,反正徐應元是站出來了,公然為魏忠賢辯護,希望皇帝給他個面子。
面對這個伺候了自己十幾年,一向忠心耿耿的老太監,崇禎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抉擇:「奴才!敢與奸臣相通,打一百棍,發南京!」
太監不是人啊。
順便說一句,在明代,奴才是朝廷大多數太監的專用蔑呼,而在清代,奴才是朝廷大多數人的尊稱(關係不好還不能叫,只能稱臣,所謂做奴才而不可得)。
這件事情讓崇禎意識到,魏忠賢是不會消停的。
而下一件事使他明白,魏忠賢是非殺不可的。
確定無法挽回,魏公公準備上路了,足足準備了三天。
在這三天里,他只幹了一件事——打包。
既然榮華於我如浮雲,那就只要富貴吧。
但這是一項相當艱苦的工作,幾百個僕人幹了六天,清出四十大車,然後光榮上路,前呼後擁,隨行的,還有一千名隸屬於他本人的騎兵護衛。
就算是輕度弱智的白痴,都知道現在是個什麼狀況,大難當頭,竟然如此囂張,真是活膩了。
魏忠賢沒有活膩,他活不到九千九百歲,一百歲還是要追求的。
事實上,這個大張旗鼓的陣勢,是他最後的詭計。
這個詭計的來由是歷史。
歷史告訴我們,戰國的時候,秦軍大將王翦出兵時,一邊行軍一邊給秦王打報告,要官要錢,貪得無厭,有人問他,他說,我軍權在手,只有這樣,才能讓秦王放心。
此後,這一招被包括蕭何在內的廣大仁人志士(識相點的)使用,魏忠賢用這招,說明他雖不識字,卻還是懂得歷史的。
可惜,是略懂。
魏公公的用意是,自己已經無權無勢,只求回家過幾天舒坦日子,這麼大排場,只是想告訴崇禎老爺,俺不爭了,打算好好過日子。
然而,他犯了一個錯誤——沒學過歷史唯物主義。
所謂歷史唯物主義的要點,就是所有的歷史事件,都要根據當時的歷史環境來考慮。
王翦的招數能夠湊效,是因為他手中有權,換句話說,他的行為,實際上是跟秦王簽合同,我只要錢要官,幫你打江山,絕不動你的權。
此時的魏忠賢,已經無權無官,憑什麼簽合同?
所以崇禎很憤怒,他要把魏忠賢餘下的都拿走,他的錢,還有他的命。
魏忠賢倒沒有這個覺悟,他依然得意洋洋地出發了。
但聰明人還是有的,比如他的心腹太監李永貞,就曾對他說,低調,低調點好。
魏忠賢回答:若要殺我,何須今日?今日之前,還無須殺你。
魏忠賢出發后的第三天,崇禎傳令兵部,發出了逮捕令。
這一天是十一月六日,魏忠賢所在的地點,是直隸河間府阜城縣。
護衛簇擁的魏公公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幾天來,他在京城的內線不斷向他傳遞著好消息:他的親信,包括五虎、五彪紛紛落馬,老朋友王體乾退了,連費勁心思拉下水的徐應元也被發配去守陵,翻身已無指望。
就在他情緒最為低落的時候,京城的快馬又告訴他一個最新的消息:皇帝已經派人追上來了。
威嚴的九千九百歲大人當場就暈了過去。
追上來,然後呢?逮捕,入獄,定罪,斬首?還是挨剮?
天色已晚,無論如何,先找個地方住吧,活過今天再說。
魏忠賢進入了眼前的這座小縣城:他人生中的最後一站。
阜城縣是個很小的縣城,上千人一擁而入,擠滿了所有的客店,當然,魏忠賢住的客店,是其中最好的。
為保證九千歲的人有地方住,許多住店的客人都被趕了出去,雖然天氣很冷,但這無關緊要,畢竟他們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在這些人中,有個姓白的書生,來自京城。
所謂最好的客店,也不過是幾間破屋而已,屋內沒有輝煌的燈光,十一月的天氣非常的冷,無情的北風穿透房屋,發出凄冷的呼嘯聲。
在黑暗和寒冷中,偉大的,無與倫比的,不可一世的九千九百歲蜷縮在那張簡陋的床上,回憶著過往的一切。
隆慶年間出生的無業游民,文盲,萬曆年間進宮的小雜役,天啟年間的東廠提督,朝廷的掌控者,無數孫子的爺爺,生祠的主人,堪與孔子相比的聖人。
到而今,只剩破屋、冷床,孤身一人。
荒謬,究竟是自己,還是這個世界?
四十年間,不過一場夢幻。
不如死了吧。
此時,他的窗外,站立著那名姓白的書生。
在這個寒冷的夜晚,沒有月光,在黑暗和風聲中,書生開始吟唱。
夜半,歌起
在史料中,這首歌的名字叫做《桂枝兒》,但它還有一個更貼切的名字——五更斷魂曲。
曲分五段,從一更唱到五更:
一更,愁起
聽初更,鼓正敲,心兒懊惱。
想當初,開夜宴,何等奢豪。
進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
如今寂廖荒店裡,只好醉村醪。
又怕酒淡愁濃也,怎把愁腸掃?
二更,凄涼
二更時,展轉愁,夢兒難就。
想當初,睡牙床,錦繡衾稠。
如今蘆為帷,土為坑,寒風入牖。
壁穿寒月冷,檐淺夜蛩愁。
可憐滿枕凄涼也,重起繞房走。
三更,飄零
夜將中,鼓咚咚,更鑼三下。
夢才成,又驚覺,無限嗟呀。
想當初,勢頃朝,誰人不敬?
九卿稱晚輩,宰相為私衙。
如今勢去時衰也,零落如飄草。
四更,無望
城樓上,敲四鼓,星移斗轉。
思量起,當日里,蟒玉朝天。
如今別龍樓,辭鳳閣,凄凄孤館。
雞聲茅店裡,月影草橋煙。
真箇目斷長途也,一望一回遠。
五更,荒涼
鬧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氣。
正寒冬,風凜冽,霜拂征衣。
更何人,效殷勤,寒溫彼此。
隨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馬聲嘶。
似這般荒涼也,真箇不如死!
五更已到,曲終,斷魂。
多年後,史學家計六奇在他的書中記下了這個夜晚發生的一切,但這一段,在後來的史學研究中,是有爭議的,就史學研究而言,如此詭異的景象,實在不像歷史。
但我相信,在那個夜晚,我們所知的一切是真實的。
因為歷史除了正襟危坐,一絲不苟外,有時也喜歡開開玩笑,算算總賬。
至於那位姓白的書生,據說是河間府的秀才,之前為圖嘴痛快,說了魏忠賢幾句壞話,被人告發前途盡墨,於是編曲一首,等候於此不計舊惡,幫其送終。
但在那天夜裡,魏忠賢聽到的,不是這首曲子,而是他的一生。
想當初,開夜宴,何等奢豪。想當初,勢頃朝,誰人不敬?
如今寂廖荒店裡,只好醉村醪,如今勢去時衰也,零落如飄草。
我是一個熱愛自己祖國的中國人,我健康,我快樂。
細節成就完美。
圖片類未註明[原創]的均為轉帖!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萬

主題

2萬

帖子

1萬

積分

版主

倍可親決策會員(三十九級)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18510
14
 樓主| 一個中國人 發表於 2009-2-19 10:40 | 只看該作者
2009年2月19日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78-1587]

    魏忠賢是不相信天道的。當無賴時,他強迫母親改嫁,賣掉女兒,當太監時,他搶奪朋友的情人,出賣自己的恩人。
    九千九百歲時,他泯滅一切人性,把鐵釘釘入楊漣的腦門,把東林黨趕盡殺絕。
    他沒有信仰,沒有畏懼,沒有顧忌。
    然而天道是存在的,四十年後,他把魏忠賢送到了阜城縣的這所破屋裡。
    這裡距離魏公公的老家肅寧,只有幾十里。四十年前,他經過這裡,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現在,他回來了,即將失去所有的一切。
    我認為,這是一種別開生面的折騰,因為得到后再失去,遠比一無所有要痛苦得多。
    魏公公費盡心力,在成功的路上一路狂奔,最終卻發現,是他娘的折返跑。
    似這般荒涼也,真箇不如死!
    真箇不如死啊!
    那就死吧。
    魏忠賢找到了布帶,搭在了房樑上,伸進自己的脖子,離開了這個世界。
    天道有常,或因人勢而遲,然終不誤。
    落水狗
    第二天早上,魏忠賢的心腹李朝欽醒來,發現魏忠賢已死,絕望之中,自縊而亡。
    在魏忠賢的一千多陪同人員,幾千朝廷死黨里,他是唯一陪死的人。
    得知魏忠賢的死訊后,一千多名護衛馬上行動起來,瓜分了魏公公的財產,四散奔逃而去。
    魏公公死了,但這場大戲才剛剛開始。
    別看今天鬧得歡,當心將來拉清單
                          ——小兵張嘎
    清單上的第一個人,自然是客氏。
    雖然她已經離宮,但崇禎下令,把她又拎了進來。
    進來后先審,但客氏為人極其陰毒,且以耍潑聞名,問什麼都罵回去。
    於是換人,換了個太監審,而且和魏忠賢有仇(估計是專門找來的),由於不算男人,也就談不上不打女人,加上沒文化,不會吵架,二話不說就往死里猛打。
    客氏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軟貨,一打就服,害死後妃,讓皇后流產,找孕婦入宮冒充皇子,出主意害人等等,統統交代,只求別打。
    但那位太監似乎心理有點問題,坦白交代還打,直到奄奄一息才罷休。
    口供報上來,崇禎十分震驚,下令將客氏送往浣衣局做苦工。
    當然了,這只是個說法,客氏剛進浣衣局,還沒分配工作,就被亂棍打死,跟那位被她關入冷宮,活活渴死的后妃相比,這種死法沒準還算痛快點。
    客氏死後,她的兒子被處斬,全家被發配。
    按身份排,下一個應該是崔呈秀。
    但是這位兄弟實在太過自覺,自覺到死得比魏公公還要早。
    得知魏忠賢走人的消息后,崔呈秀下令,準備一桌酒菜,開飯。
    吃飯的方式很特別,和韋小寶一樣,他把自己大小老婆都拉出來,搞了個聚餐,還擺上了多年來四處搜刮的古玩財寶。
    然後一邊吃,一邊拿起他的瓶瓶罐罐(古董),砸。
    吃一口,砸一個,吃完,砸完,就開始哭。
    哭好,就上吊。
    按日期推算,這一天,魏忠賢正在前往阜城縣的路上。
    兄弟先走一步。
    消息傳到京城,崇禎非常氣憤,老子沒讓你死,你就敢死?
    隨即批示:「雖死尚有餘辜!論罪!」
    經過刑部商議,崔呈秀應該斬首。
    雖然人已死了,不要緊,有辦法。
    於是剛死不久的崔呈秀又被挖了出來,被斬首示眾,怎麼殺是個能力問題,殺不殺是個態度問題。
     接下來是抄家,無惡不作的崔呈秀,終於為人民做了件有意義的事,由於他多年來勤奮地貪污受賄,存了很多錢,除動產外,還有不動產,光房子就有幾千間,等同於替國家攢錢,免去了政府很多麻煩。
    作為名單上的第三號人物,崔呈秀受到了高標準的接待,以此為基準,一號魏忠賢和二號客氏,接待標準應參照處理。
    所以,魏忠賢和客氏被翻了出來,客氏的屍體斬首,所謂死無全屍。
    魏忠賢慘點,按崇禎的處理意見,挖出來后剮了,死後凌遲,割了幾千刀。
    這件事情的實際意義是有限的,最多也就是魏公公進了地府,小鬼認不出他,但教育意義是巨大的,在殘缺的屍體面前,明代有史以來最大,最邪惡的政治團體閹黨,終於徹底崩盤。
    接下來的場景,是可以作為喜劇素材的。
    魏忠賢得勢的時候,無數人前來投奔,上至六部尚書,大學士,下到地方知府知縣,能拉上關係,就是千恩萬謝。
    現在而今眼目下,沒辦法了,能撤就撤,不能撤就推,比如薊遼總督閻鳴泰,有一項絕技——修生祠,據我統計,他修的生祠有十餘個,遍布京城一帶,有的還修到了關外,估計是打算讓皇太極也體驗一下魏公公的偉大光輝。
    憑藉此絕活,當年很是風光,現在麻煩了,追查閹黨,頭一個就查生祠,誰讓修的,誰出的錢,生祠上都刻著,跑都跑不掉。
    為證明自己的清白,閻總督上疏,進行了耐心的說明,雖說生祠很多,但還是可以解釋的,如保定的生祠,是順天巡撫劉詔修的,通州的生祠,是御史梁夢環修的,這些人都是我的下級,作為上級領導,責任是有的,監督不夠是有的,檢討是可以的,撤職坐牢是不可以的。
    但最逗的還是那位國子監的陸萬齡同學,本來是一窮孩子,賣力捧魏公公,希望能夠混碗飯吃,當年也是風光一時,連國子監的幾位校長都爭相支持他,陸先生本人也頗為得意。
    然而學校領導畢竟水平高,魏公公剛走,就翻臉了,立馬上疏,表示國子監本與魏忠賢勢不兩立,出了陸萬齡這種敗類,實在是教育界的恥辱,將他立即開除出校。
    據統計,自天啟七年(1627)十一月至次年二月,幾個月里,朝廷的公文數量增加了數倍,各地奏疏紛至沓來,堪稱數十年未有之盛況。
    這些奏疏字跡相當工整,包裝相當精美,內容相當扯淡:上來就痛罵魏忠賢,痛罵閹黨,順便檢舉某些同事的無恥行徑,最後總結:他們的行為讓我很憤怒,跟我不相干。
    心中千言萬語化為一句話:我不是閹黨,皇帝大人,您就把我們當個屁放了吧。
    效果很明顯,魏忠賢倒台一個月里,崇禎毫無動靜,除客氏崔呈秀外,大家過得都還不錯。
    事實上,當時的朝廷,大學士、六部尚書、都察院乃至於全國各級地方機構,都由閹黨掌握,所謂法不責眾,大家都有份,你能把大家都拉下水嗎?把我們都抓了,找誰幫你幹活?
    所以,在閹黨同志們看來,該怎麼干還怎麼干,該怎麼活還怎麼活。
    這個看法在大多數人的身上,是管用的。
    而崇禎,屬於少數派。
    一直以來,崇禎處理問題的理念比較簡單,就四個字——斬草除根。所謂法不責眾,在他那裡是不成問題的,因為他的祖宗有處理這種問題的經驗。
     比如朱元璋,胡惟庸案件,報上來同黨一萬人,殺,兩萬人,殺殺,三萬人,殺殺殺。無非多說幾個殺字,不費勁。
    時代進步了,社會文明了,道理還一樣。
    六部尚書是閹黨,就撤尚書,侍郎是閹黨,就撤侍郎,一半人是閹黨,就撤一半,全是,就全撤,大明沒了你們就不轉嗎?這年頭,看門的狗難找,想當官的人有的是,誰怕誰!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上述奏疏內容雷同,但崇禎的態度是很認真的,他不但看了,而且還保存下來。
    很簡單,真沒事的人是不會寫這些東西的,原本找不著閹黨,照著奏疏抓人,賊准。
    十一月底,準備工作就緒,正式動手。
    最先處理的,是魏忠賢的家屬,比如他侄子魏良卿,屁都不懂的蠢人,也封到公爵了(寧國公),還有客氏的兒子候國興(錦衣衛都指揮使),統統拉出去剁了。
    接下來,是他的親信太監,畢竟大家生理結構相似,且狼狽為奸,算半親戚,優先處理。
    這撥人總共有四個,分別是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秉筆太監李永貞、李朝欽、劉若愚。
   作為頭等罪犯,這四位按說都該殺頭,可到最後,卻只死了兩個,殺了一個。
    第一個死的是李朝欽,他是跟著魏忠賢上吊的,並非他殺,算自殺。
   唯一被他殺的,是李永貞。其實這位兄弟相當機靈,早在九月底,魏公公尚且得意的時候,他就嗅出了風聲,連班都不上了,開始在家修碉堡,把院子封得嚴嚴實實,只留小洞送飯,每天窩在裡面,打死也不出頭。
    堅持到底,就是勝利。
    李永貞沒有看到勝利的一天,到了十月底,他聽說魏忠賢走人了,頓時大喜,就把牆拆了,出來放風。
    剛高興幾天,又聽到消息,皇帝要收拾魏公公了,慌了,再修碉堡也沒用了。
    於是他使出了絕招——行賄。
    當然,行賄崇禎是不管用的,他拿出十餘萬兩銀子(以當時市價,合人民幣六千萬至八千萬),送給了崇禎身邊的貼身太監,包括徐應元和王體乾。
   這兩人都收了。
    不久后,他得到消息,徐應元被崇禎免了,而王體乾把他賣了。
    在名列死亡名單的這四位死太監中,最神秘的,莫過於王體乾了。
    此人是魏忠賢的鐵杆,害死王安,迫害東林黨,都有他忙碌的身影,是閹黨的首腦人物。
    但奇怪的是,當我翻閱幾百年前那份閹黨的最終定罪結果時,卻驚奇地發現,以他的豐功劣跡,竟然只排七等(共有八等),罪名是諂附擁戴,連罰款都沒交,就給放了。
    伺候崇禎十幾年的徐應元,光說了幾句話,定罪比他還高(五等),這個看上去很難理解的現象,有一個簡單的答案:王體乾叛變了。
    據史料分析,王體乾可能很早就「起義」了,所以一直以來,崇禎對魏忠賢的心理活動、鬥爭策略都了如指掌,當了這麼久卧底,也該歇歇了。
    所以他錢照收,狀照告,第二天就彙報了崇禎,李永貞得知后,決定逃跑。
    跑吧,大明天下,還能跑去非洲不成?
    十幾天後,他被抓捕歸案。
    進了號子,李太監還不安分,打算自殺,他很有勇氣地自殺了四次,卻很蹊蹺地四次都沒死成,最後還是被拉到刑場,一刀了斷。
    名單上最後一位,就是劉若愚了。
    這位仁兄,應該是最有死相的,早年加入閹黨,一直是心腹,壞事全乾過,不是卧底,不是叛徒,坦白交代,主動退贓之類的法定情節一點沒有,不死是不可能的。
    可他沒死。
    因為劉若愚雖然罪大惡極,但這個人有個特點:能寫。
    在此之前,閹黨的大部分文件,全部出於他手,換句話說,他算是個技術人員,而且他知道很多情況,所以崇禎把他留了下來,寫交代材料。劉太監很敬業,圓滿地完成了這個任務,他所寫的《酌中志》,成為後代研究魏忠賢的最重要史料。
    只要仔細閱讀水滸傳,就會發現,梁山好漢們招安后,宋江死了,最能打的李逵死了,最聰明的吳用也死了,活下來的,大都是身上有門手藝的,比如神醫安道全之流。
    以上事實清楚地告訴我們,平時學一門技術是多麼的重要。
    處理完人妖后,接下來的就是人渣了,主要是「五虎」和「五彪」。
    五虎是文臣,分別是(排名分先後):兵部尚書崔呈秀、原兵部尚書田吉、工部尚書吳淳夫、太常寺卿倪文煥、副都御史李燮龍。
    五彪是武官,分別是:左都督田爾耕、錦衣衛指揮許顯純、都督同知崔應元、右都督孫雲鶴、錦衣衛僉事楊寰。
    關於這十個人,就不多說了,其光輝事迹,不勝枚舉,比如田爾耕,是迫害「六君子」的主謀,並殺害了左光斗等人,而許顯純大人,曾親自把釘子釘進楊漣腦門。用今天的話說,足夠槍斃幾個來回。
    因為此十人一貫為非作歹,民憤極大,崇禎下令,將其逮捕,送交司法部門處理。
    經刑部、都察院調查,並詳細會審,結果如下:
    崔呈秀已死,不再追究,其他九人中,田爾耕、許顯純曾參與調查楊漣、左光斗等人的罪行,結果過失致人死亡,入獄,剩餘七人免官為民,就此結案。
    這份判決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恬不知恥
    崇禎很不滿意,隨即下令,再審。
    皇帝表態,不敢怠慢,經過再次認真細緻的審訊,重新定罪如下:
    以上十人,除崔呈秀已死外,田爾耕、許顯純因為過失致人死亡,判處死緩,關入監獄,其餘七人全部充軍,充軍地點是離其住處最近的衛所。
    鑒於有群眾反應,以上幾人有貪污罪行,為顯示威嚴,震懾罪犯,同時處以大額罰款,分別是倪文煥五千兩,吳淳夫三千兩,李燮龍、田吉各一千兩。結案。
    報上去后,崇禎怒了。
    拿釘子釘耳朵,打碎全身肋骨,是過失致人死亡,貪了這麼多年,只罰五千、三千,你以為老子好哄是吧。
    更奇怪的是,案子都判了,有些當事人根本就沒到案,比如田吉,每天還出去遛彎,十分逍遙。
    其實案子審成這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審訊此案的,是刑部尚書蘇茂相、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誠。
    蘇茂相是閹黨,曹思誠也是閹黨
    讓閹黨審閹黨,確實難為他了。
    憤怒之餘,崇禎換人了,他把查處閹黨的任務交給了吏部尚書王永光。
    可王永光比前兩位更逗,命令下來他死都不去,說自己能力有限,無法承擔任務。
    因為王永光同志雖然不是閹黨,也不想得罪閹黨。
    按蘇茂相、曹思誠、王永光以及無數閹黨們的想法,形勢是很好的,朝廷內外都是閹黨,案子沒人敢審,對五虎、五彪的處理,可以慢慢拖,實在不行,就判田爾耕和許顯純死刑,其他的人能放就放,不能放,判個充軍也就差不多了。
    沒錯,司法部長、監察部長、人事部長都不審,那就只有皇帝審了。
    幾天後,崇禎直接宣布了對五虎五彪的裁定,相比前兩次裁決,比較簡單:
    田吉,殺!吳淳夫,殺!倪文煥,殺!田爾耕,殺!許顯純,殺!崔應元,殺!孫雲鶴,殺!楊寰,殺!李燮龍,殺!
    崔呈秀,已死,挖出來,戳屍!
    以上十人,全部抄家!沒收全部財產!
    什麼致人死亡,什麼入獄,什麼充軍,還他娘就近,什麼追贓五千兩,都去死吧!
    曹思誠、蘇茂相這幫等閹黨本來還有點想法,打算說兩句,才發現,原來崇禎還沒說完。
    「左都御史曹思誠,閹黨,免職查辦!」
    「刑部尚書蘇茂相,免職!」
    跟我玩,玩死你們!
    隨即,崇禎下令,由喬允升接任刑部尚書,大學士韓曠、錢龍錫主辦此案,務必追查到底,寧可抓錯,不可放過。
    挑出上面這幾個人辦事,也算煞費苦心,喬允升和閹黨向來勢不兩立,韓曠這種老牌東林黨,不往死里整,實在對不起自己。
    掃蕩,一個不留!
    幾天過去,經過清查,內閣上報了閹黨名單,共計五十多人,成果極其豐碩。
    然而這一次,崇禎先更為憤怒,他當即召集內閣,嚴厲訓斥:人還不夠數,老實點!
    大臣們都很詫異,都五十多了,還不夠嗎?
    既然皇上說不夠,那就再撈幾個吧。
    第二天,內閣又送上了一份名單,這次是六十幾個,該滿意了吧。
    這次皇帝大人沒有廢話,一拍桌子:人數不對,再敢糊弄我,以抗旨論處!
   崇禎是正確的,內閣的這幾位仁兄,確實糊弄了他。
    雖然他們跟閹黨都有仇,且皇帝支持,但閹黨人數太多,畢竟是個得罪人的事,閹黨也好,東林黨也罷,不過混碗飯吃,何必呢?
   不管了,接著糊弄:「我們是外臣,宮內的人事並不清楚。」
    崇禎冷笑:「我看不是不知道,是怕得罪人吧!(特畏任怨耳)」
    怪事,崇禎初來乍到,他怎麼知道人數不對呢?
    崇禎幫他們解開了這個迷題。
    他派人抬出了幾個包裹,扔到閣臣面前,說:「看看吧。」
    打開包裹的那一刻,大臣們明白,這次賴都賴不掉了。
   包裹里的,是無數封跟魏忠賢勾搭的奏疏,很明顯,崇禎不但看過,還數過。
    混不過去,只能玩命幹了。
    就這樣,自天啟七年(1627)十二月,一直到崇禎元年(1628)三月,足足折騰了四個月,閹黨終於被徹底整趴下了。
    最後的名單,共計二百六十一人,分為八等。
    特等獎得主兩人,魏忠賢,客氏,罪名:首逆,處理:凌遲。
    一等獎得主六人,以崔呈秀為首,罪名:首逆同謀,處理:斬首。
    二等獎得主十九人,罪名:結交近侍,處理:秋後處決。
    三等獎得主十一人,罪名:結交近侍次等,處理:流放
    此外,還有四等獎得主(逆孽軍犯)三十五人,五等獎得主(諂附擁戴軍犯)十六人,六等獎得主(交結近侍又次等)一百二十八人,七等獎得主(祠頌)四十四人,各獲得充軍、有期徒刑、免職等獎勵。
    以上得獎結果,由大明北京市公證員朱由檢同志公證,有效。
對此名單,許多史書都頗有微辭,說是人沒抓夠,放跑了某些閹黨,講這種話的人,腦袋是有問題的。
我算了一下,當時朝廷的編製,六部只有一個部長,兩個副部長(兵部有四個),每個部有四個司(刑部和戶部有十三個),每個司司長(郎中)一人,副司長(員外郎)一人,處長(主事)兩人。
還有大衙門都察院,加上各地御史,才一百五十人,其餘部門人數更少,總共(沒算地方政府)大致不會超過八百人。
人就這麼多,一下子刨走兩百六十多,還不算多?
其實人家也是有苦衷的,畢竟魏公公當政,不說幾句好話,是混不過去的,現在換了領導,承認了錯誤,也就拉倒了吧。
然而崇禎不肯拉倒,不只他不肯,某些人也不肯。
這個某些人,是指負責定案的人。
大家在朝廷里,平時你來我往,難免有點過節,現在筆在手上,說你是閹黨,你就是閹黨,大好挖坑機會,不整一下,難免有點說不過去。
比如大學士韓曠,清查閹黨毫不積極,整人倒是毫不含糊,罵過魏公公的,不一定不是閹黨,罵過他的,就一定是閹黨,寫進去!
更搞笑的是,由於人多文書多,某些兄弟被擺了烏龍,明明當年罵的是張居正,竟然被記成了東林黨,兩筆下去就成了閹黨,只能認倒霉。
此外,在這份名單上,還有幾位有趣的人物。比如那位要在國子監里給魏公公立牌坊的陸萬齡同學,屁官都不是,估計連魏忠賢都沒見過,由於風頭太大,竟然被訂為二等,跟五虎五彪一起,被拉出去砍了。
那位第一個上疏彈劾魏公公的楊維垣,由於舉報有功,被定為三等,拉去充軍。
而在案中扮演了滑稽角色的陳爾翼、楊所修,也沒能跑掉,根據情節,本來沒他們什麼事,鑒於其雙簧演得太過精彩,由皇帝特批六等獎,判處有期徒刑,免官為民。
復仇
總體說來,這份名單雖然有點問題,但是相當湊合,弘揚了正氣,惡整了惡人,雖然沒有不冤枉一個好人,也沒有放過大多數壞人,史稱「欽定逆案」。
其實崇禎和魏忠賢無仇,辦案子,無非是魏公公擋道,皇帝看不順眼,幹掉了。
但某些人就不同了。幹掉是不夠的,死了的人挫骨揚灰,活著的人趕盡殺絕,才算夠本!
黃宗羲就是某些人中的優秀代表。
作為「七君子」中黃遵素的長子,黃宗羲可謂天賦異稟,不但精通儒學,還懂得算術、天文。據說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沒有他不知道的,被稱為三百年來學術之集大成者,與顧炎武、王夫之並稱。
更讓人無語的是,黃宗羲還懂得經濟學,他經過研究發現,每次農業稅法調整,無論是兩稅法還是一條鞭法,無論動機如何善良,最終都導致稅收增加,農民負擔加重,換句話說,不管怎麼變,最終都是加。
這一原理后被社科院教授秦暉總結,命名為「黃宗羲定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經過調研,採納這一定律,於2006年徹底廢除了農業稅,打破了這個怪圈。
善莫大焉。
但這四個字放在當時的黃宗羲身上,是不大恰當的,因為他既不善良,也不大度。
當時恰好朝廷審訊許顯純,要找人作證,就找來了黃宗羲。
事情就是這麼鬧起來的。
許顯純此人,說是死有餘辜,還真是有餘辜,拿鎚子砸人的肋骨,用釘子釘人耳朵,釘人的腦袋,六君子、七君子,大都死在他的手中,為人惡毒,且有心理變態的傾向。
此人向來冷酷無情,沒人敢惹,楊漣如此強硬,許先生毫不怯場,敢啃硬骨頭,親自上陣,很有幾分硬漢色彩。
但讓人失望的是,輪到這位變態硬漢入獄,當場就慫了,立即展現出了只會打人,不會被人打的特長。
他全然沒有之前楊漣的骨氣,別說拿釘子頂腦門,給他幾巴掌,立馬就暈,真是窩囊死了。
值得慶幸的是,崇禎的監獄還比較文明,至少比許顯純在的時候文明,打是打,但鎚子、釘子之類的東西是不用的,照此情形,審完后一刀了事,算是便宜了他。
但便宜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
審訊開始,先傳許顯純,以及同案犯「五彪」之一的崔應元,然後傳黃宗羲。
黃宗羲上堂,看見仇人倒不生氣,表現得相當平靜,回話,作證,整套程序走完,人不走。
大家很奇怪,都看著他。
別急,先不走,好戲剛剛開場。
黃宗羲來的時候,除了他那張作證的嘴外,還帶了一件東西——錐子。
    審訊完畢,他二話不說,操起錐子,就奔許顯純來了。
    這一刻,許顯純表現出了難得的單純,他不知道審案期間拿錐子能有啥用,只是獃獃地看著急奔過來的黃宗羲,等待著他的答案。
    答案是一聲慘叫。
    黃宗羲終於露出了猙獰面目,手持錐子,瘋狂地朝許顯純身上戳,而許顯純也不愧孬種本色,當場求饒,並滿地打滾,開始放聲慘叫。
    許先生之所以大叫,是有如意算盤的:這裡畢竟是刑部大堂,眾目睽睽之下,難道你們都能看著他毆打犯人嗎?
    答案是能。
    無論是主審官還是陪審人員,沒有一個人動手,也沒有人上前阻攔,大家都饒有興緻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黃宗羲不停地扎,許顯純不停地喊,就如同電視劇里最老套的台詞:你喊吧,就是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因為所有人都記得,這個人曾經把鋼釘扎進楊漣的耳朵和腦門,那時,沒有人阻止他。
    但形勢開始變化了,許顯純的聲音越來越小,鮮血橫流,黃宗羲卻越扎越起勁,如此下去,許先生被扎死,黃宗羲是過癮了,黑鍋得大家背。
    於是許顯純被拉走,黃宗羲被拉開,他的錐子也被沒收。
    審完了,仇報了,氣出了,該消停了。
    黃宗羲卻不這麼認為,他轉頭,又奔著崔應元去了。
    其實這次審訊,崔應元是陪審,無奈碰上了黃惡棍,雖然沒挨錐子,卻被一頓拳打腳踢,鼻青臉腫。
    到此境地,主審官終於認定,應該把黃宗羲趕走了,就派人上前把他拉開,但黃宗羲打上了癮,被人拉走之前,竟然抓住了崔應元的鬍子,活生生地拔了下來!
    當年在獄中狂施暴行的許顯純,終於嘗到了暴行的滋味,等待著他的,是最後的一刀。
    什麼樣的屠夫,最終也只是懦夫。
    如許顯純等人,都是欽定名單要死的,而那些沒死的,似乎還不如死了的好。
    比如閹黨骨幹,太僕寺少卿曹欽程,好不容易撿了條命,回家養老,結果所到之處,都是口水(民爭唾其面),實在呆不下去,跑到異地他鄉買了個房子住,結果被人打聽出來,又是一頓猛打,趕走了。
    還有老牌閹黨顧秉謙,家鄉人對他的感情可謂深厚,魏忠賢剛倒台,人民群眾就衝進家門,燒光了他家,顧秉謙跑到外地,沒人肯接待他,最後在唾罵聲中死去。
我是一個熱愛自己祖國的中國人,我健康,我快樂。
細節成就完美。
圖片類未註明[原創]的均為轉帖!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萬

主題

2萬

帖子

1萬

積分

版主

倍可親決策會員(三十九級)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18510
15
 樓主| 一個中國人 發表於 2009-4-29 14:13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一個中國人 於 2009-4-29 14:16 編輯

2009年4月29日

今天有時間繼續更新。
我是一個熱愛自己祖國的中國人,我健康,我快樂。
細節成就完美。
圖片類未註明[原創]的均為轉帖!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萬

主題

2萬

帖子

1萬

積分

版主

倍可親決策會員(三十九級)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18510
16
 樓主| 一個中國人 發表於 2009-4-29 14:14 |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一個中國人 於 2009-4-29 14:18 編輯

2009年4月29日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88-1597]

    而那些名單上沒有,卻又應該死的,也沒有逃過去。比如黃宗羲,他痛毆許顯純后,又派人找到了當年殺死他父親的兩個看守,把他們幹掉了。

    大明是法制社會,但凡幹掉某人,要麼有司法部門批准,要麼償命,但黃宗羲自己找人幹了這倆看守,似乎也沒人管,真是沒王法了。

    黃宗羲這麼一鬧,接下來就熱鬧了,所謂「六君子」、「七君子」,都是有兒子的。

    先是魏大中的兒子魏學濂上書,要為父親魏大中伸冤,然後是楊漣的兒子楊之易上書,為父親楊漣伸冤,幾天後,周順昌的兒子周茂蘭又上書,為父親周順昌伸冤。

    順便說一句,以上這幾位的上書,所用的並非筆墨,而是一種特別的材料——血。

    這也是有講究的,自古以來,但凡奇冤都寫血書,不用似乎不夠分量。

    但崇禎同志就不幹了,拿上來都是血跡斑斑的東西,實在有點發怵,隨即下令:你們的冤情我都知道,但上奏的文書是用墨寫的,用血寫不合規範,今後嚴禁再寫血書。

    但他還是講道理的,崇禎二年(1629)九月,他下令,為殉難的東林黨人恢複名譽,追授官職,並加封謚號。

    楊漣得到的謚號,是忠烈,以此二字,足以慨其一生。

    至此,為禍七年之久的閹黨之亂終於落下帷幕,大明有史以來最強大,最邪惡的勢力就此倒台。縱使它曾驕橫一時,縱使它曾不可一世。

    遲來的正義依然是正義。

    在這個世界上,所謂神靈、天命,對魏忠賢而言,都是放屁,在他的身上,只有一樣東西——迷信。

    不通道德,不信仁義,不信報應,不信邪不勝正。

    迷信自己,迷信力量,迷信權威,迷信可以為所欲為,迷信將取得永遠的勝利。

    而在遍覽史書十餘載后,我信了,至少信一樣東西——天道。

    自然界從誕生的那刻起,就有了永恆的規律,春天成長,冬天凋謝,周而復始。

    人世間也一樣,從它的起始,到它的滅亡,規則恆久不變,是為天道。

    在史書中無數的屍山血河、生生死死背後,我看到了它,它始終在那裡,靜靜地注視著我們,無論興衰更替,無論歲月流逝。

    它告訴我,在這個污穢、混亂、骯髒的世界上,公道和正義終究是存在的。

    天道有常,從它的起始,到它的滅亡,恆久不變。

復起

    崇禎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很想有番作為,但當他真正站在權力的頂峰時,卻沒有看到風景,只有一片廢墟。

    史書有云:明之亡,亡於天啟。也有史書云:實亡於萬曆。還有史書云:始亡於嘉靖。

    應該說,這幾句話都是有道理的,經過他哥哥、他爺爺、他爺爺的爺爺幾番折騰,已經差不多了,加上又蹦出來個九千歲人妖,裡外一頓猛捶,大明公司就剩一口氣了。

    朝廷紛爭不斷,朝政無人理會,邊疆烽火連天,百姓民不聊生,乾柴已備,只差一把火。

    救火員崇禎登場。

    他澆的第一盆水,叫做袁崇煥。

    崇禎是很喜歡袁崇煥的,因為他起用袁崇煥的時間,是天啟七年(1627)十一月十九日。

    此時,魏忠賢剛死十三天,屍體都還沒爛。

    幾天後,在老家東莞數星星的袁崇煥接到了復起任職通知,大吃一驚。

    吃驚的不是復起,而是職務。

    袁崇煥當時的身份是平民,按慣例,復起也得有個級別,先幹個主事(處級),過段時間再提,比較合理。

    然而他接受的第一個職務,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兵部左侍郎。

    兵部右侍郎,是兵部副部長,都察院右都御史,是二品正部級,也就是說,在一天之內,布衣袁崇煥就變成了正部級副部長。

    袁部長明顯沒緩過勁來,在家呆了幾個月,啥事都沒幹,卻又等來了第二道任職令。

    這一次,他的職務變成了兵部尚書,督師薊遼。

    明代有史以來,最不可思議的任職令誕生了。

    因為兵部尚書,督師薊遼,是一個很大的官,很大

    所謂兵部尚書就是國防部部長,很牛,但最牛的官職,是后四個字——督師薊遼。

    我之前曾經說過,明代的地方官,最大的是布政使、按察使和指揮使,為防互相扯皮,由中央下派特派員統一管理,即為巡撫。

    鑒於後期經營不善,巡撫只管一個地方,也擺不平,就派高級特派員管理巡撫,即為總督。

    到了天啟崇禎,局勢太亂,連總督都搞不定了,就派特級特派員,比總督還大,即為督師。

    換句話說,督師是明代除皇帝外,管轄地方權力最大的官員。

    而要當巡撫、總督、督師的條件,也是不同的。

    要當巡撫,至少混到都察院僉都御史(四品正廳級)或是六部侍郎(副部級),才有資格。

    而擔任總督的,一般都是都察院都御史(二品部級),或是六部尚書(部長)。

    明代最高級別的幹部,就是部級,所以能當上督師的,只剩下一種人——內閣大學士。

    比如之前的孫承宗,後來的楊嗣昌,都是大學士督師。

    袁崇煥例外。

    就在幾個月前,他還只是袁百姓,幾月後,他就成了袁尚書,還破格當上了督師,而袁督師的管轄範圍包括薊州、遼東、登州、天津、萊州等地,換句話說,袁督師手下,有五六個巡撫。

    任職令同時告知,立刻啟程,趕到京城,皇帝急著見你。

    崇禎確實急著見袁崇煥,因為此時的遼東,已經出現了一個更為強大的敵人。
    自從被袁崇煥打跑后,皇太極始終很消停,他沒有繼續用兵,卻開始了不同尋常的舉動。

    皇太極和他老爹不同,從某種角度講,努爾哈赤算半個野蠻人,打仗,佔了地方就殺,不殺的拉回來做奴隸,給貴族當畜牲使,在後金當官的漢人,只能埋頭幹活,不能騎馬,不能養牲口,活著還好,要是死了,老婆就得沒收,送到貴族家當奴隸。

    相比而言,皇太極很文明,他尊重漢族習慣,不亂殺人,講信用,特別是對漢族前來投奔的官員,那是相當的客氣,還經常賞賜財物。

    總而言之,他很溫和。

    溫和文明的皇太極,是一個比野蠻揮刀的努爾哈赤更為可怕的敵人。

    張牙舞爪的人,往往是脆弱的,因為真正強大的人,是自信的,自信就會溫和,溫和就會堅定。

    無需暴力,無需殺戮,因為溫和,才是最高層次的暴力。

    在皇太極的政策指引下,后金領地逐漸安定,經濟開始發展穩固,而某些在明朝混不下去的人,也開始跑去討生活,這其中最典型的人物,就是范文程。

    每次說到這個人,我都要呸一口,呸。

    呸完了,接著說。

     說起漢奸,全國人民就會馬上想起吳三桂,但客觀地講,吳三桂當漢奸還算情況所迫,范文程就不同了,他是自動前去投奔,出賣自己同胞的,屬於漢奸的最原始,最無恥形態。

    他原本是個舉人(另說是秀才),因為在大明混得不好,就投了皇太極,在此後幾十年的漢奸生涯中,他起了極壞的作用,更諷刺的是,據說他還有個光榮的嫡系祖先——范仲淹。

    想當年,范仲淹同志在宋朝艱苦奮鬥,抗擊西夏,如在天有靈,估計是要改家譜的。不過自古以來,爺爺是好漢,孫子哭著喊著偏要當漢奸的,實在太多,古代有古代的漢奸,現在有現代的漢奸,此所謂漢奸恆久遠,遺臭永流傳。

    在范文程的幫助下,皇太極建立了朝廷(完全仿照明朝),開始組建國家機器,進行奴隸制改造,為進入封建社會而努力。

    要對付這個可怕的敵人,必須立刻採取行動。

    在紫禁城裡的平台,懷著憧憬和希望,皇帝陛下第一次見到了袁崇煥。

    這是一次十分重要的召見,史稱平台召對。

    他們見面的那一天,是崇禎元年(1628)七月十四日。

    順便說一句,由於本人數學不好,在我以上敘述的所有史實中,日期都是依照原始史料,使用陰曆。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陰曆七月十四日,是鬼節。

    七月十四,鬼門大開,陰風四起。

    那天有沒有鬼出來我不知道,但當天的這場談話,確實比較鬼。

    談話開始,崇禎先客套,狠狠地誇獎袁崇煥,把袁督師說得心潮澎湃,此起彼伏,於是,袁督師激動地說出了下面的話:

    「計五年,全遼可復。」
  
    這句話的意思是,五年時間,我就能恢復遼東,徹底解決皇太極。

    這下吹大發了。

    百年之後的清朝史官們,在經過時間的磨礪和洗禮后,選出了此時此刻,唯一能夠挽救危局的人,並給予了公正的評價。

    但這個人不是袁崇煥,而是孫承宗。

    翻閱了上千萬字的明代史料后,我認為,這個判斷是客觀的。

    袁崇煥是一個優秀的戰術實施者,一個堅定的戰鬥執行者,但他並不是一個卓越的戰略制定者。

    而從他此後的表現看,他也不是一個能正確認識自己的人。

    所有的悲劇,即由此言而起。

    崇禎很興奮,興奮得連聲誇獎袁崇煥,說你只要給我好好乾,我也不吝惜賞賜,旁邊大臣也猛添柴火,歡呼雀躍,氣氛如此熱烈,以至於皇帝陛下決定,休會。

    但腦袋清醒的人還是有的,比如兵科給事中許譽卿。

    他抱著學習的態度,找到了袁崇煥,向他討教如何五年平遼。

    照許先生的想法,袁督師的計劃應該非常嚴密。

    然而袁崇煥的回答只有四個字:聊慰上意!

    翻譯過來就是,隨口說說,安慰皇上的。

    差點拿筆做筆記的許譽卿當時就傻了。

    他立刻小聲(怕旁邊人聽見)地對袁崇煥說:

    「上英明,豈可浪對?異日按期責功,奈何?」

    這句話意思是,皇上固然不懂業務,但是比較較真,現在忽悠他,到時候他按日期驗收工作,你怎麼辦?

    袁督師的反應,史書上用了四個字:憮然自失。
    沒事,牛吹過了,就往回拉。
    於是,當崇禎第二次出場的時候,袁督師就開始提要求了。
    首先是錢糧,要求戶部支持,武器裝備,要求工部支持,然後是人事,用兵、選將,吏部、兵部不得干涉,全力支持。
    最後是言官,我在外打仗,言官唧唧喳喳難免,不要讓他們煩我。
   以上要求全部得到了滿足,立即。
   崇禎是個很認真的人,他馬上召集六部尚書,開了現場辦公會,逐個落實,保證兌現。
    會議就此結束,雙方各致問候,散夥。
    在這場召對中,崇禎是很真誠的,袁崇煥是很不真誠的,因為當時的遼東局勢已成定論,后金連衙門都修起來了,能夠守住就算不錯,你看崇禎兄才剛二十,又不懂業務,就敢糊弄他,是很不厚道的。
    就這樣,袁崇煥胸懷五年平遼的口號,在崇禎期望的目光中,走向了遼東。
    可他剛走到半路,就有人告訴他,你不用去了,去了也沒兵。
    就在他被皇帝召見的十天後,寧遠發生了兵變。
    兵變的原因,是不發工資。
    我曾翻閱過明代戶部記錄,驚奇地發現,明朝的財政制度,是非常奇特的,因為幾乎所有的地方政府,竟然都沒有行政撥款。也就是說,地方辦公經費,除老少邊窮地區外,朝廷是不管的,自己去掙,掙得多就多花,掙得少就少花,掙不到就滾蛋。
   而明朝財政收入的百分之八十,都用在了同一個地方——軍費。
    什麼軍餉、糧草、衣物,打贏了有賞錢,打輸了有補償,打死了有安家費,再加上個別不地道的人吃空額,扣獎金,幾乎每年都不夠用。
   寧遠的情況大致如此,由於財政困難,已經連續四個月沒有發工資。
    要知道,明朝拖欠軍餉和拖欠工錢是不一樣的,不給工資,最多就去衙門告你,讓你吃官司,不給軍餉,就讓你吃大刀。
    最先吃苦頭的,是遼東巡撫畢自肅,兵變發生時,他正在衙門審案,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綁成了粽子,關進了牢房,和他一起被抓的,還有寧遠總兵朱梅。
    抓起來就一件事,要錢,可惜的是,翻遍巡撫衙門,竟然一文錢沒有。
    其實畢自肅同志,確實是個很自肅的人,為發餉的事情,幾次找戶部要錢,諷刺的是,戶部尚書的名字叫做畢自嚴,是他的哥哥,關係鐵到這個份上,都沒要到錢,可見是真沒辦法了。
    但苦大兵不管這個,幹活就得發工錢,不發工錢就干你,畢大人最先遭殃,被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關鍵時刻部下趕到,說你們把他打死也沒用,不如把人留著,我去籌錢。
    就這樣,兵變弄成了綁票,東拼西湊,找來兩萬銀子,當兵的不幹,又要鬧事,無奈之下,巡撫衙門主動出面,以政府做擔保,找人借了五萬兩銀子(要算利息),補了部分工資,這才把人弄出來。
    畢自肅確實是個好人,出來后沒找打他的人,反而跟自己過不去,覺得鬧到這個局勢,有很大的領導責任,但他實在太過實誠,為負責任,竟然自殺了。
    畢巡撫是個老實人,袁督師就不同了,聽說兵變消息,勃然大怒:竟敢鬧事,反了你們了!
    立刻馬不停蹄往地方趕,到了寧遠,衙門都不進,直接就奔軍營。
    此時的軍營,已徹底失去控制,軍官都不敢進,進去就打,鬧得不行,袁崇煥進去了,大家都安靜了。
    所謂鬧事,也是有欺軟怕硬這一說的。
    袁崇煥首先宣讀了皇帝的諭令,讓大家散會,回營休息,然後他找到幾個心腹,只問了一個問題:「誰帶頭鬧的?」
    回答:「楊正朝,張思順。」
    那就好辦了,先抓這兩個。
    兩個人抓來,袁崇煥又只問了一個問題:想死,還是想活。
    不過是討點錢,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想活。
    想活可以,當叛徒就行。
    很快,在兩人的幫助下,袁崇煥找到了參與叛亂的其餘十幾個亂黨,對這些人,就沒有問題,也沒有政策了,全部殺頭。
    領頭的沒有了,自然就不鬧了,接下來的,是追究領導責任。
    負有直接責任的中軍部將吳國琦,殺頭,其餘相關將領,免職的免職,查辦的查辦,這其中還包括後來把李自成打得滿世界亂逃的左良玉。
    兵變就此平息,但問題沒有解決,畢竟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老不發工資,玉皇大帝也鎮不住。
    袁崇煥直接找到崇禎,開口就要八十萬。
    八十萬兩白銀,摺合崇禎時期米價,大致是人民幣六億多。
    袁崇煥真敢要,崇禎也真敢給,馬上批示戶部尚書畢自嚴,照辦。
    畢自嚴回復,不辦。
    崇禎大發雷霆,畢自嚴雷打不動,說來說去就一句話,沒錢。
    畢尚書不怕事,也不怕死,他的弟弟死都沒能發出軍餉,你袁崇煥算老幾?
    事實確實如此,我查了一下,當時明朝每年的收入,大致是四百萬兩,而明朝一年的軍費,竟然是五百萬兩!如此下去,必定破產。
    明朝,其實就是公司,公司沒錢要破產,明朝沒錢就完蛋,而軍費的激增,應歸功於努爾哈赤父子這十幾年的搶掠帶折騰,所謂明亡清興的必然結局,不過如此。
    雖說經濟緊張,但崇禎還是滿足了袁崇煥的要求,只是打了個折——三十萬兩。
    錢搞定了,接下來是搞人。首先是遼東巡撫,畢巡撫死後,這個位置一直沒人坐,袁崇煥說,乾脆別派了,撤了這個職務拉倒。
    崇禎同意了。
    然後袁崇煥又說,登州、萊州兩地(歸他管)乾脆也不要巡撫了,都撤了吧!

    崇禎又同意了。
    最後袁崇煥還說,為方便調遣,特推薦三人:趙率教、何可綱、祖大壽(他的鐵杆),趙率教為山海關總兵,何可綱為寧遠總兵,原任總兵滿桂、麻登雲(非鐵杆),另行任用。
    崇禎還是同意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請示任用這三個人的時候,袁崇煥曾經說過一句話:「臣選此三人,願與此三人共始終,若到期無果,願殺此三人,然後自動請死。」
    此後的事情證明,這個誓言是比較準的,到期無果,三人互相殘殺,他卻未能請死。
     至此,袁崇煥人也有了,錢也有了,薊遼之內,已無人可與抗衡。
     不,不,還是有一個。
    近十年來,歷任薊遼總督,無論是袁應泰、熊廷弼,王化貞,都沒有管過他,也管不了他。
    「孤處天涯,為國效命,曲直生死,惟君命是從。」
    臣左都督,掛將軍印領尚方寶劍,總兵皮島毛文龍泣血上疏。
    決定
    袁崇煥想殺掉毛文龍。
    這個念頭啥時候蹦出來的,實在無法考證,反正不是一天兩天了,而殺人動機,只有四個字:看不順眼。
    當然,也有些人說,袁崇煥要殺掉毛文龍,是要為投敵做準備,其實這個說法並不新鮮,三百多年前袁崇煥快死那陣,京城裡都這麼說。
    但事實上,這是個相當無聊的講法,因為根據清朝《滿文老檔》的記載,毛文龍曾經跟皇太極通過信,說要投敵,連進攻路線都商量好了,要這麼說,袁崇煥還算是為國除害了。
    鑒於清朝有亂改史料的習慣,再加上毛文龍一貫的表現,其真實性是值得商榷。
    袁崇煥之所以決定幹掉毛文龍,只是因為毛文龍不太聽話。
    毛文龍所在的皮島,位於后金的後方,要傳命令過去,要麼穿越敵軍陣地,要麼坐船,如果不是什麼驚天劇變,誰也不想費這個事。
    躲在島上,長期沒人管,交通基本靠走,通訊基本靠吼,想聽話也聽不了,所以不太聽話。
    更重要的是,毛文龍在皮島,還是很有點作用的,他位於后金後方,經常派游擊隊騷擾皇太極,出來弄他一下,又不真打,實在比較噁心。被皇太極視為心腹大患。
    但這個人也是有問題的,毛總兵駐守皮島八年,做得最成功的不是軍事,而是經濟,皮島也就是個島,竟然被他做成了經濟開發區,招商引資,無數的客商蜂擁而至,大大小小的走私船都從他那兒過,收錢就放行,他還參股。
    打仗倒也真打,每年都去,就是次數少點——六次,大多數時間,是在島上列隊示威,或者派人去后金那邊摸個崗哨,打個悶棍之類。
    但總體而言,毛文龍還是不錯的,一人孤懸海外,把生意做得這麼大,還牽制了皇太極,雖說打仗不太積極,但以他的兵力,能固守就及格了。
    鑒於以上原因,歷代總督、巡撫都是睜隻眼閉隻眼,放他過去了。
    但袁崇煥是不閉眼的,他的眼裡,連粒沙子都不容。
    幾年前,當他只是個四品寧前道的時候,就敢不經請示殺副總兵,現在的袁督師手握重權,小小的皮島總兵算老幾?
    更惡劣的是,毛文龍有嚴重的經濟問題,八年多賬目不清,還從不接受檢查,且虛報戰功,也不聽招呼,實在是罪大惡極,必須幹掉!
    其實毛總兵是有苦衷的,說我撈錢,確是事實,那也是沒辦法,就這麼個荒島,要不弄點錢,誰跟你干?說我虛報戰功,也是事實,但這年頭,不打仗的都吹牛,打仗的都虛報,多報點成績也正常,都照程序走,混個屁啊?
    我曾查閱明代戶部資料及相關史料,毛文龍手下的人數,大致在四萬多人左右,按戶部撥出的軍餉,是鐵定不夠用的,換句話說,毛總兵做生意賺的錢,很多都貼進了軍餉,很夠意思。
    可惜對袁崇煥同志而言,這些都沒有意義,在這件事上,他是純粹的對人不對事。
    大難即將臨頭的毛總兵依然天真無邪,直到他得知了那個消息。
    崇禎二年(1629)四月,薊遼督師袁崇煥下令:凡運往東江之物資船隊,必須先開到寧遠覺華島,然後再運往東江。
    接到命令后,毛文龍當場暈菜,大呼:「此乃攔喉切我一刀,必定立死!」
    只是換個地方起運,為什麼立死呢?
    因為毛總兵的船隊是有貓膩的,不但裡面夾雜私貨,還要順道帶商船上島,袁督師改道,就是斷了他的財路,只能散夥。
    他立即向皇帝上疏,連聲訴苦,說自己混不下去了,連哭帶嚇唬,得到的,卻只是皇帝的幾個字: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怎麼從長,喝西北風?
    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一個最不可能幫助他的人幫助了他。
    窮得發慌的毛文龍突然收到了十萬兩軍餉,這筆錢是袁崇煥特批的。
    拿錢的那一刻,毛文龍終於明白了袁崇煥的用意:拿我的錢,就得聽我的話。
    也好,先拿著,到時再慢慢談。
    然而袁崇煥的真實用意是:拿我的錢,就要你的命!
    說起來,毛文龍算是老江湖了,混了好幾十年,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要論耍心眼,實在不如袁崇煥。
    他做夢也想不到,很久以前,袁督師就打算幹掉他。
    早在崇禎元年(1628)七月,袁崇煥在京城的時候,曾找到大學士錢龍錫,對他說過這樣一句話:「(毛文龍)可用則用之,不可用則殺之。」
    這還不算,殺的方法都想好了:「入其軍,斬其帥!」
    後來他給皇帝的奏疏上,也明明白白寫著:「去年(崇禎元年)十二月,臣安排已定,文龍有死無生矣!」
「安排已定」,那還談個屁.
但談還是要談,因為毛總兵手下畢竟還有幾萬人,佔據要地,如果把他咔嚓了,他的部下起來跟自己死磕,那就大大不妙了。
所以袁崇煥決定,先哄哄他。
他先補發了十萬兩軍餉,然後又在毛總兵最困難的時候,送去了許多糧食和慰問品,並寫信致問候。
毛文龍終於上當了,他十分感激,終於離開了皮島老巢,親自前往寧遠,拜會袁崇煥。
機會來了。
在幾萬重兵的注視下,毛文龍進入了寧遠城。
他拜會了袁崇煥,並受到了熱情的接待,雙方把酒言歡,然後……
然後他安然無恙地走了。
袁崇煥確實想殺掉毛文龍,但絕不是在寧遠。
這個問題,有點腦子的人就能想明白,如果在寧遠把他幹掉了,他手下那幾萬人,要麼作鳥獸散,要麼索性反出去當土匪,或是投敵,到時這爛攤子怎麼收?
所以在臨走時,袁崇煥對毛文龍說,過一個月,我要去你的地盤閱兵,到時再敘。
因為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就是在他自己的地盤上幹掉他。
崇禎二年(1629)五月二十九日,袁崇煥的船隊抵達雙島。
雙島距離皮島很近,是毛文龍的防區,五月三十日,毛文龍到達雙島,與袁崇煥會面。
六月初一夜晚,袁崇煥來到毛文龍的營房,和他進行了談話,雙方都很客氣,互相勉勵,表示時局艱難,要共同努力,度過難關。
這是兩人三次談話中的第一次.
既然在自己的地盤,自然要威風點,毛文龍帶來了三千多士兵,在島上列隊,準備迎接袁崇煥的檢閱。
六月初三,列隊完畢,袁崇煥上島,開始檢閱。
出乎意料的是,毛文龍顯得很緊張,幾十年的戰場經驗告訴他,這天可能要出事,所以在整個檢閱過程中,他的身邊都站滿了拿刀的侍衛。
然而袁崇煥顯得很輕鬆,他的護衛不多,卻談笑自若,搞得毛文龍相當不好意思。
或許是袁崇煥的誠意感動了毛文龍,他趕走了護衛,就在當天深夜,來到了袁督師的營帳,和他談話。
這是他們三次談話中的第二次。
第二天,和睦的氣氛終於到達了頂點,一整天都在吃吃喝喝中度過,夜晚,好戲終於開場。
我是一個熱愛自己祖國的中國人,我健康,我快樂。
細節成就完美。
圖片類未註明[原創]的均為轉帖!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萬

主題

2萬

帖子

1萬

積分

版主

倍可親決策會員(三十九級)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18510
17
 樓主| 一個中國人 發表於 2009-4-29 14:33 | 只看該作者
2009年4月29日

(長篇)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598-1607]

毛文龍來到袁崇煥的營帳,開始了人生中的最後一次談話。

一般說來,兩人密談,內容是不會外泄的,好比秦朝趙高和李斯的密謀,要想知道,只能靠猜。

我不在場,也不猜,卻知道這次談話的內容,因為袁崇煥告訴了我。

一個月後,在給皇帝的奏疏中,袁崇煥詳細記錄了在這個殺戮前的夜晚,他和毛文龍所說的每句話。

袁崇煥說:「你在邊疆這麼久,實在太勞累了,還是你老家杭州西湖好。」

毛文龍說:「我也這麼想,只是奴(指后金)尚在。」

袁崇煥說:「會有人來替你的。」

毛文龍說:「此處誰能代得?」

袁崇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接著說:「我此來勞軍,你手下兵士每人賞銀一兩,布一匹,米一石,按人頭髮放。」

毛文龍說:「我這裡有三千五百人,明天就去領賞。」

討論了一些細節問題后,談話正式結束。

毛文龍的命運就此結束。

他不知道,這個夜晚的這次談話,是他最後救命的機會,而所有的秘密,就藏在這份看似毫不起眼的記錄里。

現在,讓我來翻譯一下這份記錄:在談話的開始,袁崇煥說杭州西湖好,解釋:毛文龍你回老家吧,只要你把權力乖乖讓出來,可以不殺你。

毛文龍說工作任務重,不能走,解釋:我在這兒很舒坦,不想走。

袁崇煥說,可以找人替你,解釋:這裡不是缺了你不行,大把人可以代替你。

毛文龍說,此處誰代得,解釋:都是我的人,誰能替我!

這算是談崩了,接下來的,是袁崇煥的最後一次嘗試。

袁崇煥說,按人頭髮放賞賜,解釋:把你的家底亮出來,到底有多少人,老實交代。

毛文龍說,這裡的三千五百人,明天領賞,解釋:知道你想查我家底,就是不告訴你!

談不攏,殺吧。

六月五日

袁崇煥在山上設置了大帳,準備在那裡召見毛文龍。

然後他走到路邊,等待著毛文龍的到來。

毛文龍列隊完畢,準備上山。

袁崇煥攔住了他,說,不用這麼多人,帶上你的親信將領就行了。

毛文龍表示同意,帶著隨從跟著袁崇煥上了山。

在上山的路上,袁崇煥突然停住腳步,對著毛文龍身旁的將校們,說了這樣一句話:「你們在邊疆為國效力,每月的糧餉只有一斛,實在太辛苦了,請受我一拜!」

袁督師如此客氣,大家受寵若驚,紛紛回拜,所以,在一片忙亂之中,許多人都沒有聽懂他的下一句話:「你們只要為國家效力,今後不用怕無糧餉。」

這句話的意思是,就算你們的毛總兵死了,只要繼續干,就有飯吃。

一路走,一路聊,袁崇煥很和氣,毛文龍很高興,氣氛很好,直到進入營帳的那一刻。

「毛文龍!本部院與你談了三日,只道你回頭是遲也不遲,哪曉得你狼子野心總是欺誑,目中無本部院,國法豈能容你!」

面對袁崇煥嚴厲的訓斥,毛文龍卻依舊滿臉堆笑——還沒反應過來。

太突然了,事情怎麼能這樣發展呢?

袁崇煥到底有備而來,毛總兵腦袋還在運算之中,他就拋出了重量級的武器——十二大罪。

這十二大罪包括錢糧不受管轄、冒功、撒潑無禮、走私、干海盜、好色、給魏忠賢立碑、未能收復遼東土地等等。

這十二大罪的提出,證明袁崇煥同志的挖坑功夫,還差得太遠。

類似這種材料公文,罵的是人是鬼不要緊,有沒有事實也不要緊,貴在找得准,打得狠,比如楊漣參魏忠賢的二十四大罪,就是該類型公文的典範。

但袁崇煥給毛文龍栽的這十二條,實在不太高明,所謂冒功、無禮、好色,只要是人就干過,實在擺不上台。而最有趣的,莫過於給魏忠賢立碑,要知道,當年袁巡撫也干過這出,他曾向朝廷上書,建議在寧遠給魏忠賢修生祠,可惜由於提早下課,沒能實現。

這些都是扯淡,其實說來說去就兩個字:辦你。

文龍兄尚在暈菜之際,袁督師已經派人脫了他的官服,綁起來了。

綁成粽子的毛文龍終於清醒過來,大喊一聲:「文龍無罪!」

敢喊這句話,是有底的,畢竟是自己的地盤,幾千人就等在外邊,且身為一品武官,總鎮總兵,除皇帝外,無人敢殺。

但袁崇煥敢,他敢殺毛文龍,有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他是袁崇煥,四品文官就敢殺副總兵的袁崇煥。

第二個原因是一件東西,他拿了出來給毛文龍看。

當看到這件東西時,毛文龍終於服軟了,這玩意他並不陌生,事實上再熟悉不過了,因為他自己也有一件——尚方寶劍。

活到頭了。

雖說文龍兄手裡也有一把尚方寶劍,可惜那是天啟皇帝給的,所謂尚方寶劍,是皇帝的象徵,不是死皇帝的象徵,人都死了,把死人送給你的寶劍拿出來,嚇唬鬼還行,跟現任皇帝的劍死磕,只能是找死了。

手持尚方寶劍的袁崇煥,此刻終於說出了他的心聲和名言: 「你道本部院是個書生,本部院是朝廷的將首!」

毛文龍明白,今天這關不低頭是過不去了,馬上開始裝孫子:「文龍自知死罪,只求督師恩赦。」

統帥認慫了,屬下自然不湊熱鬧,毛文龍的部將毫無反抗,當即跪倒求饒,只求別把自己搭進去。

其實事情到此為止,教訓教訓毛文龍,也就湊合了。

然而袁崇煥很執著。

局勢盡在掌握,勝利就在眼前,這一切的一切沖昏了他的頭腦,讓他說出了下面的話:「今日殺了毛文龍,本督師若不能恢復全遼,願試尚方寶劍償命!」

這話很准。

然後他面向京城的方向請旨跪拜,將毛文龍拉出營帳,斬首。

遼東的重量級風雲人物毛文龍,就此結束了他傳奇的一生。

可惜毛總兵並不知道,他是可以不死的,因為袁崇煥根本就殺不了他,只要他向袁崇煥索要一樣東西。

這件東西,就是皇帝的旨意。

在古往今來的戲台、電視劇里,尚方寶劍都是個很牛的東西,扛著到處走,想殺誰就殺誰。
這種觀點,基本上是京劇票友的水平。別的朝代且不說,在明朝,所謂尚方寶劍,說起來是代天子執法,但大多數時,也就做個樣子,表示皇帝信任我,給我這麼個東西,可以狐假虎威一下,算是特別賞賜。
一般情況下,真憑這玩意去砍人的,是少之又少,最多就是砍點中低級別的阿貓阿狗,敢殺朝廷一品大員的,也只有袁崇煥這種二杆子。

換句話說,袁崇煥要幹掉毛文龍,必須有皇帝的旨意,問題在於,毛文龍同志當官多年,肯定也知道這一點,他為什麼不提出來呢?

對於這個疑問,我曾百思不得其解,經過仔細分析材料,我才發現,原來毛文龍同志之所以認栽,只是出於一個偶然的誤會:因為當袁崇煥拿出尚方寶劍,威脅要殺掉毛文龍的時候,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正是這句話,斷送了毛文龍的所有期望。

他說:我五年平遼,全憑法度,今天不殺你,如何懲戒後人?皇上給我尚方寶劍,就是為此!

這是句相當忽悠人的話,特別是最後一句,皇上給我尚方寶劍,就是為此。

為此——到底為什麼?

所謂為此,就是為了維護紀律,也就是客氣客氣的話,沒有特指,因為皇帝並未下令,用此劍殺死毛文龍。

但在毛文龍聽來,為此,就是皇帝發話,讓袁同志拿著傢伙,今天上島來砍自己,所以他沒有反抗。

換句話說,毛文龍同志之所以束手待斃,是因為他的語法沒學好,沒搞清主謂賓的指代關係,弄錯了行情。

從小混社會,有豐富江湖經驗的毛總兵就這麼被稀里糊塗地幹掉了。這就是小時候不好好讀書的惡果。

人幹掉了,接下來的是擦屁股程序。

首先是安慰大家,我只殺毛文龍,首惡必辦,脅從不問。然後是發錢,袁崇煥隨身帶著十萬兩(約六千多萬人民幣),全都發了,只是這種先殺人,再分錢的方式,實在太像強盜打劫。

而最後,也最重要的一步,是安撫。

毛文龍手下這幾萬人,基本都是他的親信,要保證這些人不跑,也不散夥,袁崇煥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先是換了一批將領,安插自己的親信,然後又任命毛文龍的兒子毛承祿當部將,這意思是,我雖然殺了你爹,但那是公事,跟你沒有關係,照用你,別再鬧事。

幾大棒加胡蘿蔔下去,效果很好,沒人鬧,也沒人反,該幹啥還幹啥,袁崇煥很高興。

毛文龍就這麼死了,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

但後果是有的,且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嚴重。

最高興的是皇太極,他可以放心了,因為毛文龍所控制的區域,除皮島外,還有金州、旅順等地區,而毛總兵人品雖不咋樣,但才能出眾,此人一死,這些地盤就算沒人管了,他可以放心大膽地進攻京城。

而自信的袁督師認定,他的善後工作非常出色。但他不知道的是,在那群被他安撫的毛文龍部下里,有這樣三個人,他們的名字分別是尚可喜、耿仲明、孔有德。

這三位仁兄就不用多介紹了,都是各類「辮子戲」里的老熟人了,前兩位先是造反,折騰明朝,後來又跟著吳三桂造反,折騰清朝,史稱「三藩」。

而最後這位孔有德更是個極品,他是清朝僅有的兩名漢人封王者之一(另一個是吳三桂)。現在北京有個地名叫公主墳,據說裡面埋的就是孔有德的女兒。

當漢奸能當出這麼大成就,實在是因為他的漢奸當得非常徹底。後來鎮守桂林時,遇到了明末第一名將李定國,被打得滿地找牙,氣不過,竟然自焚了。清朝認為這兄弟很夠意思,就追認了個王。

這三位仁兄原先都是山東的礦工,覺得掙錢沒夠,就改行當了海盜,後來轉正成了毛文龍的部將。事實證明,這三個人只有毛文龍能鎮住,因為兩年後,他們就都反了。

事實還證明,他們是很有點水平的,後來當漢奸時很能打仗,為大清的統一事業做出了卓越貢獻。

再提一句,那位被袁督師提拔的毛文龍之子毛承祿後來也反了,不過運氣差點,沒當上漢奸,就被剁了。

所謂文龍該死,結果大致如此。

但跟上述結果相比,下面這個才是最為致命的。

到底是朝廷里混過的,殺死毛文龍后,袁崇煥立刻意識到,這事辦大了。

所以他立即上書,向皇帝請罪,說這事我辦錯了,以我的權力,不應該殺死毛文龍,請追究我的責任,等待皇帝處分。

袁崇煥認識錯誤的態度很誠懇,方法卻不對。如果要追究責任,處分、撤職、充軍都是不夠的,唯一能夠擺平此事的方法,就是殺人償命。

殺人的必備程序

在明朝,殺一個人很難嗎?

答案是不難,拍黑磚、打悶棍、路上遇到劫道的,手腳利落的,也就一根煙功夫。

但要合法地殺掉一個人,很難。

因為大明是法制社會,徹頭徹尾的法制社會。

這絕不是開玩笑,只要熟讀以下攻略,就算你在明朝犯了死罪,要想不死,也是可能的。

比如你在明朝犯了法(殺了人),就要定罪,運氣要是不好,定了個死罪,就要殺頭。

但暫時別慌,只要你沒幹造反之類的特種行當,不會馬上被推出去殺掉,一般都是秋後處決。

有人會問,秋後處決不一樣是處決嗎?不過是多活兩天而已。

確實是多活了,但只要你方式得當,就不只是多活兩天,事實上,據記載,最高記錄是二十多年。

之所以出現這種奇怪的現象,是因為要處決一個人,必須經過複核,而在明朝,複核的人不是地方政府,也不是最高法院大理寺,甚至不是刑部部長。

唯一擁有複核權的人,是皇帝。

這句話的意思是,無論你在哪裡犯罪,市區、縣城乃至邊遠山區,無論你犯的是什麼罪,殺人、放火或是砸人家窗戶,且無論你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還是王侯將相,只要你犯了死罪,除特殊情況外,都得層層報批,縣城報省城,省城報刑部,刑部報皇帝,皇帝批准,才能把你幹掉。

自古以來,人命關天。

批准的方式是打勾,每年刑部的官員,會把判刑定罪的人寫成名單,讓皇帝去勾,勾一個殺一個。

但問題是,如果你的名字在名單上,無非也就讓皇帝大人受累勾一筆,秋後就拉出去砍了,怎麼可能活二十多年不死呢?

不死攻略一:

死緩二十多年的奇迹,起源於皇帝大人的某種獨特習慣,要知道,皇帝大人在勾人的時候,並不是全勾,每張紙上,他只勾一部分,經常會留幾個。

此即所謂君臨天下,慈悲為懷,皇帝大人是神龍轉世,犯不著跟你們平頭百姓計較,少殺幾個沒關係。

但要把你的性命寄托在皇帝大人打勾上,實在太懸,萬一那天他心情欠佳,全勾了,你也沒轍。

所以要保證活下來,我們必須另想辦法。

不死攻略二:

相對而言,攻略二的生存機率要高得多。當然,成本也高得多。

攻略二同樣起源於皇帝大人的某種習慣——日理萬機。

要打通攻略二,靠運氣是沒戲的。你必須買通一個人,但這個人不是地方官員(能買通早就買了),也不是刑部(人太多,你買不起),更加不是皇帝(你試試看)。

而是太監。

皇帝大人從來不清理辦公桌,也不整理公文的,每次死刑名單送上來,都是往桌上一放,打完勾再換一張,畢竟我國幅員遼闊,犯罪分子一點不缺,動不動幾十張勾決名單,今天勾不完,放在桌上等著明天批。

但是皇帝們絕不會想到,明天勾的那張名單,並不是今天眼前的這張。

玄機就在這裡,既然皇帝只管打勾,名字太多,又記不住,索性就把下面名單挪到上面去,讓沒出錢的難兄難弟們先死,等過段時間,看著關係戶的那張名單又上來了,就再往下放,周而復始,皇帝不批,就不能殺,就在牢里住著,反正管吃管住,每年全家人進牢過個年,吃頓團圓飯,不亦樂乎。

而能幹這件事的,只有皇帝身邊的太監,而且這事沒啥風險,也就是把公文換個位置,又沒拿走,皇帝發現也沒話說。

但這件事也不容易。因為能翻皇帝公文的,大都是司禮監,能混到司禮監的,都不是凡人,很難攀上關係,且收費也很貴,就算買通了,萬一哪天他忘了,或是下去了,該殺還是得殺。

無論費多大功夫,能保住命,還是值得的。

不過需要說明的是,以上攻略不適用於某些特殊人物,比如崇禎,工作幹勁極大,喜歡打勾,一勾全勾完,且記性極好,又比較討厭太監,遇到這種皇帝,就別再指望了。

綜上所述,在明代,要合法幹掉一個人,是很難的。

之所以說這麼多,得出這個結論,只是要告訴你,袁崇煥的行為,有多麼嚴重。

殺個老百姓,都要皇帝複核,握有重兵,關係國家安危的一品武官毛文龍,就這麼被袁崇煥殺了,連個報告都沒有。

僅此一條,即可處死袁崇煥。

更重要的是,此時已有傳言,說袁崇煥殺死毛文龍,是與皇太極配合投敵,因為他做了皇太極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這種說法是比較扯的,整個遼東都在袁崇煥的手中,他要投敵,打開關寧防線就行,毛文龍只能在島上看著。

事情鬧到這步,只能說他實在太有個性了。

在朝廷里,太有個性的人註定是混不長的。

但袁崇煥做夢也沒想到,他等來的,卻是一份嘉獎。

崇禎二年(1629)六月十八日,崇禎下令,痛斥毛文龍專橫跋扈,目無軍法,稱讚袁崇煥處理及時,沒有防衛過當,加以獎勵。

這份旨意說明了崇禎對袁崇煥的完全推崇和信任,以及對毛文龍的完全唾棄。

他是這樣說的,不是這樣想的。

按照史料的說法,聽說此事後,崇禎「驚惶不已」。

驚惶是肯定的,好不容易找了個人收拾殘局,結果這人一上來,啥都沒整,就先幹掉了幫自己撐了八年的毛總兵,腦袋進水了不成?

但崇禎同志不愧為政治家,關鍵時刻義無反顧地裝了孫子:人你殺了,就是罵你,他也活不了,索性罵他幾句,說他死得該再吐上幾口唾沫,沒問題。

袁崇煥非常高興,殺人還殺出好了,很是歡欣鼓舞了幾天,但他並不清楚,他可以越權,可以妄為,卻必須滿足一個條件。

    這個條件的名字,叫做辦事。

    要當督師,可以,要取消巡撫,可以,遼東你說了算,可以,殺掉毛文龍,也可以,但前提條件是,你得辦事,五年平遼,只要平了,什麼都好辦,平不了嘛,就辦你。

    袁崇煥很清楚這點,但畢竟還有五年,鬼知道五年後什麼樣,慢慢來。

    但兩個月後,一個人的一次舉動,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順便說一句,這人不是故意的。

    崇禎二年(1629)十月,皇太極準備進攻。

    雖然之前曾被袁崇煥暴打一頓,狼狽而歸,但現實是嚴峻的,上次搶回來的東西,都用得差不多,又沒有再生產能力,不搶不行啊。

    可問題是,關寧防線實在太硬,連他爹算在內,都去了兩次了,連塊磚頭都沒能敲回來。

    皇太極進攻的消息,袁崇煥聽到過風聲,一點不慌。

    北京,背靠太行山脈和燕山山脈,通往遼東的唯一大道就是山海關,把這道口子一堵,鬼都進不來,所以袁崇煥很安心。

    關卡是死的,人是活的。

    冥思苦想的皇太極終於想出了通過關寧防線的唯一方法——不通過關寧防線。

    中國這麼大,不一定非要從遼東去,飛不了,卻可以繞路。

    遼東沒法走,那就繞吧,繞到蒙古,從那兒進去,沒轍了吧。

    就這樣,皇太極率十萬軍隊(包括蒙古部落),發動了這次決定袁崇煥命運的進攻。

    這是一次載入軍事史冊的突襲,皇太極充分展現了他的軍事才華,率軍以不怕跑路的精神,跑了半個多月,從遼東跑到遼西,再到蒙古。

    蒙古邊界沒有堅城,沒有大炮,皇太極十分輕鬆地跨過長城,在地圖上畫個半圓后,於十月底到達明朝重鎮遵化。

    遵化位於北京西北面,距離僅兩百多公里,一旦失守,北京將無險可守。

    袁崇煥終於清醒了,但大錯已經釀成,當務之急,是派人擋住皇太極。

    估計是欺負皇太極上了癮,袁崇煥沒有親自上陣,他把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了趙率教。

    皇太極同志帶了十萬人,全部家當,以極為認真的態度來搶東西,竟然只派個手下,率這麼點人(估計不到一萬)來擋,太瞧不起人了。

    趙率教不愧名將之名,得令后率軍連趕三天三夜,於十一月三日到達遵化,很不容易。

    十一月四日,出去打了一仗,死了。

    對於趙率教的死,許多史料上說,他是被冷箭射死,部下由於失去指揮,導致崩潰,全軍覆沒。

    但我認為趙率教死不死,不是概率問題,是個時間問題,就那麼點人,要對抗十萬大軍,就算手下全變成趙率教,估計也擋不住。

    趙率教陣亡,十一月五日,遵化失陷。

    佔領遵化后,后金軍按照慣例,搞了次屠城,火光衝天,鬼哭狼嚎,再講一下,不知是為了留個紀念,還是覺得風水好,清軍入關后,把遵化當成了清朝皇帝的墳地,包括所謂「千古一帝」的康熙、乾隆以及「名垂青史」的慈禧太后,都埋在這裡。

    幾具有名的屍體躺在無數具無名的屍體上,所謂之霸業,如此而已。

    最後說幾句,到了民國時期,土匪出身的孫殿英又跑到遵化,挖了清朝的祖墳,據說把乾隆、慈禧等一干偉大人物的屍體亂踩一通,著實是死不瞑目。當然,由於此事幹得不地道,除個別人(馮玉祥)說他是革命行為外,大家都罵,又當然,罵歸罵,從墳里掏出來的寶貝,什麼乾隆的寶劍,慈禧的玉枕頭(據說是宋美齡拿了),還是收歸收。

    幾百年折騰來,折騰去,也就那麼回事。

    但遵化怎麼樣,對當時的袁崇煥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十一月五日,得知消息的袁督師明白,必須出馬了。隨即親率大軍,前去迎戰皇太極。

    十一月十日,當他到達京城近郊,剛鬆口氣的時候,卻得知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原任兵部尚書王洽被捕了,而接替的他的人,是孫承宗。

    王洽剛上任不久就下台,實在是運氣太差,突然遇上這麼一出,打也打不過,守也守不住,只好撤職,一般說來,老闆開除員工,也就罷了,但崇禎老闆比較牛,撤職之後又把他給砍了。

    關鍵時刻,崇禎決定,請孫承宗出馬,任內閣大學士、兵部尚書。

    在這場史稱「己巳之變」的戰爭中,這是崇禎做出的最英明,也是唯一英明的決定。

    此時的袁崇煥已經到達遵化附近的薊州,等待著皇太極的到來,因為根據后金軍之前的動向看,這裡將是他的下一個目標。

    這是個錯誤的判斷。

皇太極繞開薊州,繼續朝京城挺進。

情況萬分緊急,因為從種種跡象看,他的最終目的就是京城。

但袁崇煥不這麼看,他始終認為,皇太極就是個搶劫的,兜圈子也好,繞路也罷,搶一把就走,京城並無危險。

其實孫承宗也這樣認為,但畢竟是十萬人的搶劫團伙,所以他立即下令,袁崇煥應立即率部,趕到京郊昌平、三河一帶布防,阻擊皇太極。

到此為止,事情都很正常。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很不正常。

袁崇煥知道了孫承宗的部署,卻並未執行,當年的學生,今天的袁督師,已無需服從老師的意見。

他召集軍隊,開始了一種極為詭異的行動方式。

十一月十一日,袁崇煥率軍對皇太極發動追擊。

說錯了,是只追不擊。

皇太極繞過薊州,開始北京近郊旅遊,三河、香河、順義一路過去,所到之處都搶劫留念。袁崇煥一直跟著他,搶到哪裡就跟到哪裡。

就這樣,袁崇煥幾萬人,皇太極十萬人,共十多萬人在北京周圍轉悠,從十一日到十五日,五天一仗沒打。

袁崇煥在這五天里的表現,是有爭議的,爭議了幾百年,到今天都沒消停。

爭議的核心只有一個:他到底想幹什麼?

大敵當前,既不全力進攻,也不部署防守,為什麼?

當時人民群眾的看法比較一致:袁崇煥是叛徒。

不攻也不守,跟著人家兜圈子,不是叛徒是什麼?

更重要的是,皇太極在這五天里沒閑著,四處搶劫,搶了又沒人做主,郊區居民異常憤怒,都罵袁崇煥。

朝廷的許多高級官員也很憤怒,也罵袁崇煥,因為他們也被搶了(北京城土地緊張,園林別墅都在郊區)

民不聊生,官也不聊生,叛徒的名頭算是背定了。

所以每當翻閱這段史料時,我總會尋找一樣東西——動機。

叛徒是不對的,要叛變不用等到今天,他手下的關寧軍是戰鬥力最強的部隊,將領全都是他的人,只要學習吳三桂同志,把關一交,事情就算結了。

失誤也不對,憑他的智商和水平,跟著敵人兜圈之類的蠢事,也還干不出來。

所以我很費解,費解他的舉動為何如此奇怪,直到我想起了在這三年前他對熊廷弼說過的四個字,才終於恍然大悟。

「主守,后戰。」
我是一個熱愛自己祖國的中國人,我健康,我快樂。
細節成就完美。
圖片類未註明[原創]的均為轉帖!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0

主題

932

帖子

264

積分

貝殼網友二級

Rank: 3Rank: 3

積分
264
18
GZHK 發表於 2009-6-12 07:25 | 只看該作者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19
匿名  發表於 2009-8-2 01:10
謝謝!請儘快整理其餘幾卷以便閱讀。
您需要登錄后才可以回帖 登錄 | 註冊

本版積分規則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5-8-17 21:02

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