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麼來報答您，我的父親

他的腰彎了，卻把挺直的脊樑給了我；　　
　　他的眼花了，卻把明亮的雙眸給了我；　　
　　他的皺紋深了，卻把美麗的青春給了我；　　
　　他老了，卻把不老的心給了我。
　　
　　----題記
　　
　　（一）　　
　　來到這世上已經二十年了。這二十年裡我還沒來得及去想怎樣去報答爹，而爹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了。爹是何時變老的？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去回憶，可腦海里一片空白。也許爹變老的時候，我正在睡覺並且偷偷長大，我想，我對不起爹。　　
　　我出生的時候爹已經四十多歲。我不了解爹，跟爹之間也很少有什麼共同語言，這很似乎很自然，畢竟我們之間的這四十歲並不是輕易就可以跨過的。　　
　　爹有五女一子。聽別人說在我的五個姐姐上面他有過一個兒子，死了；在我的五個姐姐下面我還有過兩個姐姐，因為養活不了送人了。這讓我有些不可思議。我問娘這是不是真的，娘眼睛紅紅的啥也說不出來。我又問爹，爹卻讓我去給他拿捲煙紙。可等我拿來的時候，卻發現他早已卷了一棒煙，「滋滋」地抽。　　
　　爹的五個女兒中有四個是大學生。我不知道為了讓他的兒子念書，爹又給自己添了多少的苦難。爹說，只要我肯念書，他就會供我。我聽了就有些想哭，我想起以前我不念書時他揍我的情景，我也知道他供不起我。爹知道我擔心他供不起我，他說等你考上了大學我們可以去貸款。我聽得出他是在安慰我，同時也安慰他自己。　　
　　
       （二）　　
　　因為父親，我常常感恩於自己的命運。而在當時，我卻固執地認為爹一點都不疼我，他除了教訓他的老牛之外，就是教訓我。事實上，父親這輩子也正是這樣。　　
　　在我的記憶里，爹的老牛換了三代，而那十幾畝的土地卻被他年復一年地不知翻了多少遍。現在爹老了，也還是要翻。我不知道爹還要翻多少年，還能翻多少年，但我知道那取決於我還要翻多少年課本，以及爹還有多少年的生命。
　　
　　（三）　　
　　不知道為什麼在記憶蓋滿塵土的今天，有些東西才顯得這麼清晰而高大。　　
　　記得六歲那年，我拿了小朋友的一支鉛筆。　　
　　我的記憶就此中短了一下，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巴掌。　　
　　爹要我把它送回去，並且告訴那位小朋友是我拿的，我願意替他擦桌子掃教室作為賠償。我死活不幹。娘說一支鉛筆就算了吧。說我只是一個孩子。爹聽了便吼：「一支鉛筆怎麼了，孩子怎麼了？這不是一件小事！」　　
　　最後，爹自己把鉛筆送了回去，還向人家陪了不是。　　
　　當我再次想起這件事的時候，我覺得懊喪極了，因為我怎麼也記不清那時的父親是不是還年輕，以至於這在我以後的生命里都成了無跡可尋的東西----我的意思是，即便年輕，現在的父親也已經不再是那時的父親了。
　　
　　（四）　　
　　十歲那年，我知道了自己不是爹親生的。突然找到了爹不疼我的原因，我感到很委屈。除了決定從此不再給他們念書之外，我覺得還應該不吃他們做的飯。爹那時侯頭上已經有了白髮。他拿我沒辦法，只是一個勁地捲煙，吸煙，捲煙……母親的全部心思也都放在了我身上，給我弄來很多東西，哄我，騙我，讓我吃，讓我玩。 「給我走開，我不吃你們的東西，我不吃！」我喊。「你怎麼可能不是我們生的呢，來，吃一口，就吃一口……」爹在一旁喏喏地勸我。「我就不給你狗的們吃，」 我喊，「我才這麼小怎麼會有你這麼老的爹？」我把碗狠狠地打翻在地上，然後拚命地哭。爹愣在一旁，花白的頭髮上掛著被我打翻的白森森的大米顆粒。　　
　　我那時候的心真是狠啊，我不知道自己那時候的行為給父親造成了多麼的的傷害。我那時候一心只想氣氣他，彷彿那樣能改變我不是他親生的事實。
　　
　　（五）　　
　　十二歲，我在小考中得了全縣第二，爹親自把我送到縣中。　　
　　過了三年，我又在中考中得了全縣第九，爹高興的把臉上的皺紋擠得很深很深。我帶同學來家裡玩，爹有些不知所措，不大相稱地忙著拉稗（即風箱）燒飯，做雜務。幫同學倒茶、拿瓜子，陪同學說話的，是我媽。後來有同學問我你爸哪去了？我指給他們看，他們都驚訝地說你爸都那麼老了？！我心裡一陣抖，我覺的爹很可憐，我對不起爹。
　　
　　（六）　　
　　爹有個抽煙的習慣。以前我習慣於把寫完的作業本拿回去給他做捲煙紙。可是現在他卻突然把煙給戒了。我問他是怎麼做到的。他只是說吸煙對身子不好，就戒了。後來姐告訴我，爹現在一聞到煙味就想吐。我不知道爹這是怎麼了，我不禁想起兒時，父親在夏夜裡抽煙，煙頭一閃一閃的，就像在空中飛舞的螢火蟲……我強忍著淚水，看父親靜靜地坐在那裡，像一尊消瘦的雕像。我倒希望他跟以前一樣再好好的多吸幾年煙呢，我也沒敢問爹到底是怎麼了，我沒敢問，問了也沒用，我又能為他干點什麼呢？　　
　　這幾年，爹老的很快。耳朵背了，脖子也僵了，搬化肥時也需要他的兒子幫忙了。寫對聯時，手抖得厲害，還經常出錯。記得幾年前他在村口的牆壁上寫「治貧先治愚」時完全不是這樣的。　　
　　姐姐們都勸爹少種幾畝地，爹不同意。他悶悶地說，人家**都快給兒子娶媳婦了。我聽得出他還是在操心我。我說我的媳婦我自己娶，娶外地的。爹嘆了口氣說，你不說也得你自己娶了。我聽出了爹的無奈，我心裏面酸酸的。爹幽幽地說等我弄不動地了，我就去放羊，放羊總還可以，一隻羊一年二十五……我聽著聽著就有些想哭。　　
　　現在，我應該感謝退耕還林，是它的出台讓爹不得不退了山上的那十幾畝地，也讓爹少受了幾分罪。
　　
　　（七）　　
　　記得有陣兒，伯祖父常來我家，說他的兒子怎樣怎樣虐待他，不給他吃飯，聲音哽咽。娘聽得直掉淚，爹只是擤一下鼻子，然後把家裡能吃的東西拿出來非讓伯父吃不可。每見這種情景，我便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我暗暗發誓我長大后一定要對爹娘好。可是，我現在長大了嗎？倘若已長大，我該怎樣對父母好呢？倘若沒長大，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我長大了，爹娘還會在嗎？　　
　　雨果說，對天空望久了，就能夠看見上帝。可我沒有。　　
　　設若真的有一位上帝，我想他一定早已注意到了這麼多年爹在受著一中怎樣的苦難，他也一定注意到了，當我想起父親在為他的兒子受苦時又是一種怎樣的心酸。我閉上眼睛，想：上帝為什麼要降這麼多的苦難在爹娘身上？很久很久，迷迷糊糊地，我聽見回答：「上帝給沒個人的苦難都是等同的，是你爹娘自己要把子女的苦難攬到自己身上的。」我心裡一陣發苦，看見爹咕嚕咕嚕捧著喝泉水的情景，看見爹坐在山圪樑上大蔥鹹菜嚼得津津有味的情景，看見爹在山風中飄起的零落白髮…… 我睜開眼睛，卻什麼也沒有，只看見天上的雲在滾滾而去。
　　
　　（八）　　
　　現在遠方的父親還是在一天又一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些繁重的體力活在吞噬著父親的健康，消磨著他的歲月。　　
　　每年秋天收秋的時候，我們都帶了手套，可是父親不帶，他說手套太厚了，幹活時太麻煩，不方便。　　
　　每年我們都會戴破好幾雙手套，而等我們把手套帶得不能再帶的時候，爹就會拿過去繼續帶，直到五個手指頭全都露了出來，然後再由母親縫補好，等明年繼續帶。　　
　　有次我不心撒了飯，父親給我遞過來抹布的時候，他粗糙的手竟把抹布給掛住了，甩了好幾下才甩下來。我看見父親的手像老樹皮，裂得厲害，整個手都布滿了灰褐色的條紋。我問他為什麼不擦點護手霜，他說擦著呢，就是經常要幹活沒用的。我說那怎麼辦呢，他說沒事的，隨它去吧。他邊說邊掐斷手上那些不聽話的想脫離手掌的很硬的翹開的皮。我無語。　　
　　每當我打電話回家，接電話的都是我媽，因為他的耳朵有點背，我在話筒這邊說話他聽不見。好幾次我都想對他說要多多保重身體，太累了就休息，可是我怎麼也說不出口。即便我說了，父親也很輕鬆地答應了。那又怎麼樣呢？父親又怎麼能夠閑得下來呢？家庭的責任、養育子女的重擔只能讓父親變得更蒼老、更疲憊，他只有在夜以繼日地操勞，他才能安心，這個家才不會饑寒交迫，兒女們才不會因為窮苦而磨難一生。　　
　　趙忠祥老師在那本《歲月隨想》里有一句話，「兒子上大學了，我們也老了」，是的，作為兒子的我現在還在上大學，而父親的衰老卻是我永遠的痛，也是我的動力，因為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夠讓一顆蒼老的心在為我付出全部之後，卻毫無報答。
　　
　　（九）　　
　　我是多麼希望現在就能夠報答爹娘啊，但這確實只能是希望而已。我現在甚至都無法做到不牽累父母。　　
　　我夢想終於有一天，我有了出息----我大學畢業，我找到了心愛的人和心愛的工作，我有了錢和時間----我給爹買好多好多晉劇磁帶，我陪爹下象棋，我給爹過生日，讓爹也嘗嘗蛋糕的味兒，我給爹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子，讓他也當回爺爺----可是到那時候，爹還在嗎？----我不得不又一次想起這個我一直都不願想起的問題。　　
　　有天清晨——一個絲毫沒有任何特點的清晨。我從夢中醒來，淚流滿面。夢很真切：有人給家裡送來了花圈，花圈上赫然寫著爹的名字。爹跟我說你長大了我就老了，老了就會成為累贅，就該走了……我在夢中為此悲傷不已。
　　
　　（十）　　
　　爹老了。他看著他的兒女漸漸長大，看著他的兒女一個個撲騰著翅膀飛遠。他看著他的兒女直到不再感覺是他們在長大，而是他自己在變小，也不再感覺是他們在飛遠，而是他自己在飛遠……爹不願把他手中的鋤頭傳給他的兒子，他不願他的兒子跟他一樣，由一個強壯的青年變成一個扶耬老者。他在心底里看不起他自己，可作為一個父親，做為六個孩子的父親，做為我的父親，他問心無愧。　　
　　一生為家操勞的父親，我拿什麼來報答你呢，我愛的父親？　　
　

父母的愛是沒法兒報答的。

唯一能做的，是把同樣的愛傳給下一代……

快去給我兒子看。

不好意思，前面話說得不嚴密（在天地呆久了，現在發個帖子緊張得我要回頭檢查好幾遍……）。

對父母，能報答多少還是該儘力的。

[ 本帖最後由 buffer 於 2008-3-5 01:37 編輯 ]

真的沒敢讀全篇，很怕看這種文章，因為我覺得無論我做什麼怎麼做，都達不到父母的期望，也不能回報他們一分一毫。所以，我如果沒有後代，正好可以免得他們陷入這種沮喪，也算是我可憐的仁慈。

原帖由 在美一方 於 2008-3-5 01:40 發表
真的沒敢讀全篇，很怕看這種文章，因為我覺得無論我做什麼怎麼做，都達不到父母的期望，也不能回報他們一分一毫。所以，我如果沒有後代，正好可以免得他們陷入這種沮喪，也算是我可憐的仁慈。

非常非常同意，我也認為生孩子其實是一種自私，高一點的境界就是應該獨身的，我曾堅信過，但沒做到。

敬禮！

原帖由 人間的盒子 於 2008-3-4 11:45 發表


非常非常同意，我也認為生孩子其實是一種自私，高一點的境界就是應該獨身的，我曾堅信過，但沒做到。

敬禮！

我只是覺得自己心裡總是為做不到父母的期待而蠻累的，也為不能在父母身邊照應而不安。昨天還在教訓一個朋友，有父母在身邊是個寶，要孝順，不要學美國人，不要弄到子欲孝而親不在的時候才後悔莫及。

……因為我覺得無論我做什麼怎麼做，都達不到父母的期望，也不能回報他們一分一毫。所以，我如果沒有後代，正好可以免得他們陷入這種沮喪，也算是我可憐的仁慈。

好像從原話推出來的邏輯是這樣的吧：
—— 「所以，我如果沒有後代，正好可以免得 我 陷入這種沮喪，……」

誰給分析分析？

能做到多少就做多少。盡了力就行了。父母的期許也不一定就完全對。假如你父母知道你那麼累，他們心裡也會不安。萬一把自己身體搞垮了，不是讓他們更多份內疚。

原帖由 chico 於 2008-3-4 12:53 發表
能做到多少就做多少。盡了力就行了。父母的期許也不一定就完全對。假如你父母知道你那麼累，他們心裡也會不安。萬一把自己身體搞垮了，不是讓他們更多份內疚。

也許正在敏感時刻吧，周末電話知道老娘摔跤了，心裡特別難過發緊，覺得他們白白養我一場，我卻在萬里之外忙著研究他人的跌打損傷。所以不顧他們的強烈反對，安排給他們雇了保姆。打道回國的心都有了。

樹欲靜而風不息,回去看看更安心呢.
父母恩深千丈,父母愛更深沉.
呵呵,真正的父愛決不會把兒女作奴僕的!!!
把"兒女"當奴僕的不配稱"父"!

原帖由 在美一方 於 2008-3-5 03:37 發表


也許正在敏感時刻吧，周末電話知道老娘摔跤了，心裡特別難過發緊，覺得他們白白養我一場，我卻在萬里之外忙著研究他人的跌打損傷。所以不顧他們的強烈反對，安排給他們雇了保姆。打道回國的心都有了。

贊在美一個，希望你媽媽沒事。

我家老爸老媽電話里總說都好都好，但願是好吧，我家好壞還有個弟弟在那邊，我只負責讓他們開心點就好了，寄點照片啊，發兩篇文章啊，反正儘力而為啦。

原帖由 人間的盒子 於 2008-3-4 14:22 發表
贊在美一個，希望你媽媽沒事。

我家老爸老媽電話里總說都好都好，但願是好吧，我家好壞還有個弟弟在那邊，我只負責讓他們開心點就好了，寄點照片啊，發兩篇文章啊，反正儘力而為啦。

還好。就是聽說當時把頭磕破出血了，家人說到底我們那兒民風還算淳樸，居然有兩人不怕擔責任把老娘送回家了。要是像報紙上說的受彭宇事件影響看老人摔倒都不敢扶就麻煩了。

我家也是，打電話就聽他們說這好那好，從電視上一看見美國什麼壞事都著急問我受影響沒有，有一次我這裡火車出軌要不是老爹問我，我都不知道。 我也只會和他們說我怎麼怎麼好，發了論文了，找到工作了，買了車了，拿了專利了。然後他們就到處吹去，鄉下老家都知道。最汗的就是告訴他們拿了專利沒到倆月，老爹就又問，這次又拿專利沒？

原帖由 qingwa200220 於 2008-3-5 03:54 發表
呵呵,真正的父愛決不會把兒女作奴僕的!!!
把"兒女"當奴僕的不配稱"父"!

你理解錯了那種"愛"了，那是造物者對被造物的"慈愛，公義"
再說了人家願意為奴為妾，俺們就別操那份淡心了

在美大JJ，請代為轉達對你媽媽的問候

謝謝！一定！

阿美，也請照顧好你自己。我們在世上，有太多太多的無奈。我們可以照顧許多與我們不認識的人，但是，我們常常無法照顧我們自己的親人。。。尤其是我們這些在外面打拚的人。盡孝，對我們來說，真的常常是「奢侈」。。。我父親病重時，幾次大的手術，我都不在他身邊。。。記得聖誕節，我在病重的父親身邊，還在求神醫治他，我也想不出任何符合神的心意的理由，而我當時所用的理由，就是求神給我盡孝的機會。。。

好好照顧自己，保護自己。切記。。。

三毛說：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守望天使，天使是常流淚的，因為太愛他們守護著的孩子，所以往往流了一生的淚，流著淚還不能擦啊，因為翅膀要護著孩子，即使是一秒鐘也捨不得放下來找手帕，怕孩子吹了風淋了雨要生病的。

父母就是我們的守護天使。

原帖由 大寫的蚊子 於 2008-3-5 05:15 發表
在美大JJ，請代為轉達對你媽媽的問候

同問候在美，

雖然有同學會覺得我的問候可能比較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