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的角度看成吉思汗同志

　
　　

　　

　　中國人罵人最狠的就是說被罵對象不是人，其實中國歷史上不是人的多了，不是被罵的，而是被捧的。

　　捧到一定程度，被捧的自己也搞不清到底自己是不是人了，清醒點的比如乾隆，還肯承認自己是人，不過是「十全老人」，也就是完美無比毫無瑕疵的全乎人，不清醒的就索性脫離人類了，比如洪秀全這樣的天王。

　　成吉思汗也是被捧得可以，還沒有哪個人物在歷史上被這麼多的國家民族爭著搶著認祖歸宗，但是這位好漢，雖然創業的時候打著「長生天」之子的名義，在日常生活里，卻是理性的，正常的，有著普通性情的堅毅勇武的正常人。

　　他有幾則故事，很深地留在我的記憶里，使得所有歷史人物之中，唯獨對他有著分外的親切感，相比之下，如錢穆先生所說，大部分的官方歷史是官僚寫給官僚看的，遠沒有鐵木真的這些故事的率真坦誠。

　　故事一   什麼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

　　這個問題我們各有各的答案。

　　波斯史學家拉施特講到，成吉思汗有一天問他忠心耿耿的大將博爾術，什麼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

　　一生戎馬追隨鐵木真廝殺的博爾術回答說：

　　「春天騎駿馬，擎鷹鶻在手，看它博取獵物。」

　　成吉思汗再問博爾忽和其他那顏，答案都是一樣，這些骨子裡的自由者內心最愜意的還是做草原的兒子。

　　成吉思汗於是說：

　　「不對，人生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戰勝敵人，追逐他們，搶奪他們所有的東西，看他們所親愛的人以淚洗面，騎他們的馬，臂挾他們的妻女。」

　　這是歷史上所有訪談之中最為精彩的回答，這答案不討我們喜歡，但是這是所有游牧民族領袖的夢想和動力所在。我們不喜歡是因為這答案太真實。

　　故事二 愛孫之死

　　滅花剌子模后，在征服阿富汗的過程中，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之子，他的愛孫木禿堅被八米俺城守軍射死，這是這個鐵血人物的至愛的大將和孫子，成吉思汗因而下令不赦免一人，不留取一物，八米俺城從此徹底消失。

　　察合台當時沒有和成吉思汗在一起，不知情的他被通知來和父親及兄弟共進晚餐。

　　吃飯的時候，鐵木真借故發火，大聲斥責兒子們，眼睛卻只盯著察合台，不明就裡的察合台惶恐無比，只好跪下表示自己永遠都會忠實自己的父親，永遠都聽命於他。

　　成吉思汗於是追問，你所說都是你所想嗎？你說的是實情嗎？

　　可憐的察合台大聲地表示，如果有假，我寧願死去！

　　成吉思汗嘆了口氣說道，好吧，你的兒子木禿堅戰死了，我不許你哭泣和難過。

　　察合台如同觸電，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強忍淚水，堅持著以正常的神情繼續和父親兄弟一道吃飯。

　　鐵木真在這裡表現的是一個似乎粗線條父親的特別甚至是怪異的愛惜。

　　三 和丘處機的哲學研討

　　和西夏、金、乃蠻、花剌子模等國不同，成吉思汗的蒙古那時沒有多少文化積澱，當他聽說丘處機的大名后，也只是把他當作是懂得法術擁有長生不老葯的珊蠻（巫師），他要求丘處機從北京到阿富汗來見他。

　　於是長春真人一行歷時7個月之久，橫穿整個北部中國來到中亞名城撒馬爾罕，成吉思汗這時在克什米爾地區作戰，於是派人告訴丘處機，「真人跋涉山川，勤勞至矣……但是我急欲聞道，請速來。」

　　在從北京出發整一年之後，成吉思汗終於在軍營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得道高人。

　　寒暄之後，他迫不及待地追問丘處機：真人遠來，有何長生之葯？

　　丘處機以實事求是的態度回答說：有衛生之道，而無長生之葯。

　　可以想象成吉思汗的失望，同時丘處機提出了出家人應免叩拜禮，而且拒絕飲酒，也不與成吉思汗一道進餐，鐵木真都寬容地應允了，而且認為丘處機所提及的修身養性很有道理。

　　直到阿富汗的征戰結束迴轉蒙古時，成吉思汗才終於有機會認真地聽丘處機論道，由太師擔任翻譯，結果這位智者很深地被來自中原的哲學打動，屢次問道，在丘處機請辭回鄉時，還要求他再等一等，最好一道返回，因為還有許多的問題沒有明白。

　　丘處機秉持道家真諦的態度和純哲學的講義內容，卻得到了一位從來沒接觸過正規哲學的鐵血統治者的認同和喜愛，1226年成吉思汗墜馬受傷的時候，還在回憶丘處機曾給他的忠告：墜馬，天戒也。

　　他們兩人都死於1227年。

　　四 和博爾術的友誼

　　1206年鐵木真正式在斡難河邊受尊成吉思汗，他在封賞眾將的時候，故意遺漏博爾術一人，晚上皇后孛兒貼責備他怎麼可以忘記博爾術的勞苦功高，他說：

　　我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要免去其他人對於他的嫉妒，我可以肯定博爾術的人品，就算沒有任何封賞，他也不會對我有一句的抱怨。

　　於是派去偷聽的人回來告訴成吉思汗，博爾術面對妻子的抱怨，回答說，我不是為了報酬才效忠大汗，我的職責就是維繫黃金家族的至尊，縱使大汗不予我食物，我也要全力用忠誠來回報！

　　成吉思汗於是在第二天當眾對博爾術大加讚賞，他回憶起以前作戰時博爾術在雨夜用氈衫為睡著的他遮擋雨水，徹夜不眠，面臨艱險的時候無所畏懼，……你的功勞至高，這裡無人敢於妒忌你，……你們都來作證，這是他，博爾術，我叫他位在你們一切人之上！

　　五 猜疑哈撒兒

　　因為珊蠻闊闊出的惡意中傷，成吉思汗誤以為他的弟弟拙赤哈撒兒打算謀反，他連夜把弟弟抓來，綁在自己面前，親自審問。

　　這時候得到消息的母親訶額倫急忙趕來，臉色可怕地衝進營帳。

　　史書上說，成吉思汗見到母親，感到非常不安，甚至恐懼。

　　他的母親給他的弟弟鬆綁，然後坐下來，怒不可遏地解開自己的上衣，讓成吉思汗看自己乾癟下垂的乳房：

　　你們都是吃我的奶水長大，他犯了什麼罪，你要毀滅自己的骨肉呢？……你從小聰明有技能，而哈撒兒有力氣和善射，他曾用他的弓箭一個個地射倒我們的敵人……如今敵人盡絕了，你用不著他了嗎？！

　　成吉思汗不敢面對母親的視線，灰溜溜地走開，拙赤哈撒兒最終保命成功，而且最終澄清了自己的冤枉。

　　拋開宏大的歷史、社會、民族的背景，從這些小故事，我們看到的是這個人物的作為「人」的一些側面。有友誼，有野心，有家事煩擾，有學習的過程，……而在歷史長河中，我們的記載和我們的教育，還從來沒有教會我們把這些帝王當人來看待。澹言 06/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