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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幹校,一個「地上天國」的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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硨磲大爺 發表於 2016-11-8 23:11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趙信:文革期間,數以百萬計的幹部和知識分子被驅趕到「五七幹校」。回顧這段歷史,可以體味到一代知識分子的辛酸與苦難,理解「地上天國」的狂妄和荒謬。

  

  趙信

  1969年11月,位於淮河上游的河南息縣的農民發現,突然有許多陌生人來到這個距離鐵道三百里的偏僻農村地區。這些人衣服上多有補丁,但是都帶有書卷之氣。農民們不知道,這些人是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簡稱「學部」,中國社會科學院前身)的專家學者,其中包括數百位頂級學者。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這些人搭房建屋,從此住下來了。三年後,這些人又突然離開,只留下一片土坯房。

  這三年,就是「學部」的兩千多名知識分子們在「五七」幹校生活的三年,也是最高領袖倡導「五七」幹校模式、建設「地上天國」的三年。楊絳先生的傳世名著《幹校六記》描寫的就是這段時期的生活,最近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徐方女士的《幹校札記》,記錄的也是學部「五七」幹校的歷史。

  我將《幹校六記》與《幹校雜記》對讀,體味到一代知識分子的辛酸與苦難,更理解了建立「地上天國」的舉動是多麼狂妄和荒謬。

  一

  「幹校」全稱是「五七幹校」,源於毛澤東的一封信。1966年5月7日,毛澤東看了總後勤部《關於進一步搞好部隊農副業生產的報告》后,給林彪寫了一封信,要求全國各行業都要辦成「一個大學校」,這個大學校「學政治、學軍事、學文化,又能從事農副業生產,又能辦一些中小工廠,生產自己需要的若干產品和國家等價交換的產品」,「這個大學校,又能從事群眾工作,參加工廠、農村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又要隨時參加批判資產階級的文化革命鬥爭」。

  五天後,毛澤東在和「秀才」陳伯達、戚本禹談話時說,解放軍總後勤部總結的這個經驗,就是「一個共產主義社會未來的萌芽」,「也許能看到共產主義社會的曙光」(戚本禹《親聆毛主席講「五七指示」》,共識網2013年12月23日)。由此可見,毛澤東把全國各行業都要辦成「一個大學校」,就是要建立一個「地上天國」。

  5月15日,中共中央向全黨轉發了毛澤東的信和軍委總後勤部的報告。從此,這封信就被稱為「五七指示」。不過,建立「地上天國」的設想沒有來得及實施,因為第二天「文化大革命」正式開始,全國陷入動亂之中。

  把「地上天國」付諸實踐是在兩年之後。1968年5月7日,黑龍江省在紀念「五七指示」發表兩周年時,把大批機關幹部下放到慶安縣柳河的一所農場,定名為「五七」幹校。毛澤東看到有關材料后,命令在《人民日報》刊登。在姚文元親筆撰寫的編者按中,傳達了毛澤東的「最新指示」:「廣大幹部下放勞動,這對幹部是一種重新學習的極好機會。」此後,全國推廣這一經驗,興辦大量「五七」幹校,大批幹部和知識分子被下放到「五七」幹校勞動改造。

  這場運動就像突然襲擊似的,沒有徵求當事人的意見,也沒有人敢提出異議。《幹校札記》這樣寫道,「下放動員提出的口號是『連鍋端』,鼓勵人們退掉房子,帶上家屬一起走。軍宣隊作動員報告時說,『你們這次下去是要紮根農村,在那裡過一輩子,不回來了。所有的人都得去,哪怕你走不動了,用擔架抬也得把你抬下去。』」

  就這樣,數以百萬計的幹部和知識分子被驅趕到農村。據統計,「當時,中央黨政機關共在全國18個省區設立了106所五七幹校,平均每省5.9所,而河南省的信陽一個地區就設立了20所。其中,息縣一個縣設立了8所。」(吳敬璉《回望幹校年代——序》)

  「地上的天國」建立起來了,「共產主義社會的曙光」出現了嗎?

  二

  在楊絳先生的筆下,「幹校」似乎充滿生活情趣。楊絳曾引用一句西方成語「每一朵烏雲都有一道銀邊」。「銀邊」確實令人讚歎,可是「銀邊」越燦爛,不是越彰顯出烏雲的黑暗與沉重嗎?在楊絳從容淡定的文字背後,不時隱約閃現出殘酷的現實:有人自殺,屍體被草率地埋在菜地邊,連個棺木也沒有;生病不讓請假,被毫無注射經驗的赤腳醫生冒險打了兩針才奇迹般轉危為安;辛勤勞動所得的菜蔬總是被村人偷走,連廁所手編的秸桿門帘也未能倖免……

  楊絳先生到幹校的時候已經年近花甲,《幹校札記》的作者徐方當時還是一個15歲的少女,她是跟隨在學部經濟所工作的母親到幹校的。《幹校札記》是以一個少年人的視角去觀察和描寫,一些場景同樣讓讀者驚心。

  「學部」的知識分子們剛到息縣時,沒有現成住房,男女分開,男人住在一座棉花倉庫,「那倉庫碩大無比,坐北朝南,東西兩側各有一扇赭紅色大木門。倉庫本不是為住人蓋的,只有高處開有幾個小氣窗。內部用粗木頭搭成架子,再鋪上床板,構成上下兩層通鋪,住進去140多人。」

  「我們每天中午、晚上都到棉花倉庫集中吃飯。在南北兩排上下層的大通鋪之間,人們用桌子兩兩並在一起,擺成長長的一溜,每隔一段放一盞馬燈。經濟所全體職工加上家屬300人,大家分坐在桌子兩側,場面蔚為壯觀。」

  這個集體住宿、集體就餐的畫面,多麼像反映「二戰」中猶太人遭遇的電影鏡頭。

  要建立「地上的天國」,關鍵在於「再造新人」。怎麼才能把這些知識分子改造成為「跟隨毛主席繼續革命的新人」呢?一個主要手段就是「勞動鍛煉」。

  幹校採用軍事化的編製和管理方式,將老幼分別編進連、排、班,由「軍宣隊」和「工宣隊」領導。他們蔑視這些知識分子,肆意凌辱。在一次集合開會時,一位政委在台上訓話:「學部這個單位是廟小神靈大,池淺王八多。」一位美國學成歸來的女學者曾和徐方談起美國用洗衣機洗衣服,軍宣隊指導員知道后在全連大會上批判說:「有人到了幹校還宣揚資產階級生活方式,說什麼可以用機器洗衣服!」

  這些以無知識自詡的人卻手握大權,安排知識分子從事五花八門的勞動:錢鍾書當郵遞員,每天斜跨大帆布包,去公社郵電所取來報紙信件;紅學家俞平伯為豆腐坊選黃豆、為蓋席棚搓麻繩,語言學家呂叔湘在食堂賣糧票,文學研究所所長、大詩人何其芳被指派養豬。陸志韋是繼司徒雷登之後原燕京大學的一位重要校長,下幹校時他已76歲,也被安排養豬,有一次竟然昏倒在養豬場。

  還有顧准,當時他精神頻臨崩潰,拚命幹活。麥收時,顧准彎不下腰,只好跪著割麥子。據《息縣日記》記載,顧准從事的勞動種類有:拉沙子、拉石灰、挖土、抬土、脫坯、制瓦、和泥、打夯、出窯等,多達51種!

  好不容易才聚集起來的寶貴人才,就這樣將生命浪費在他們並不擅長的體力勞動上。為了「生產自己需要的若干產品和國家等價交換的產品」,他們像牛馬一樣被驅趕著,早上五六點鐘就開始幹活,晚上九點多才收工,每天工作十三四個小時!還美其名曰「勞動鍛煉」,什麼是「鍛煉」?楊絳一語道破:「經受折磨,就叫鍛煉。有人經受了折磨,有的則因為勞累過度而斷送了生命。」

  三

  按照最高領袖的設想,「五七」幹校還要「學政治、學軍事、學文化」。「學文化」根本談不上,當時允許讀的書極少,最多的就是《毛主席語錄》。報紙不能自己閱讀,要坐在一起念。知識分子被剝奪了自由閱讀的權利,顧准、吳敬璉等人只能私下研讀一些自己帶來的書。徐方的母親想在閑時練習英語,被連長在全連大會上訓斥:美國總統尼克松就要訪問中國,有的人開始學習英語,她想幹什麼?!

  「學軍事」也談不上,「學政治」就是搞批鬥會,不停地「鬥私批修」。宗教研究所所長任繼愈在「鬥私批修」時說:剛開始背糞筐覺得不好意思,撿糞只撿牲口糞。一次碰到一堆人糞,撿不撿?他在糞堆旁徘徊了好一陣子,這時,他想起毛主席這樣一段教導:「最乾淨的還是工人農民,儘管他們手是黑的,腳上有牛屎,還是比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都乾淨。」毛主席的教導使他豁然開朗:原來不是糞臟,而是自己的思想臟。他克服了怕髒的思想,終於把糞揀了起來。他還寫了一首詩,以表達自己改造世界觀的決心,其中兩句是:「關山千重從頭越,貧下中農是吾師。」

  比勞動懲罰更難熬的,還是精神折磨。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態,只會讓人們唱高調、說假話,更深地隱藏自己的真實思想。因為人整人的政治運動一刻也沒有停止過,所有人都生活在恐懼之中。當時徐方作為一個少女,「對政治運動的來龍去脈不清楚,但是整人者下手之狠,被整者生不如死,『群眾』跟著搖旗吶喊,批判會上慷慨陳詞的發言,卻印象深刻」。

  最令人心驚膽戰的是抓「五一六分子」,人人過關,個個自危。被整者在高壓下被逼不過,只好胡亂編造:一位學者遭到軍宣隊的逼供,不但自己被打成「五一六分子」,還被逼著瞎編亂咬一系列無辜者。另一個學者迫於高壓,寫了數萬字的所謂的「反革命政變計劃」,說考古所「五一六」的任務是從考古所挖地道通往中南海;歷史所「五一六」的任務,是衝進中南海綁架毛主席。

  最令人恐懼的是,政治運動鼓勵人們告密,造成人人自危,不敢輕信任何人。有人請吳敬璉修理收音機,後來卻舉報說,他從吳敬璉那裡取回修好的收音機,打開后發現那個台是「美國之音」,結果「偷聽敵台」就成了吳敬璉的罪狀之一。

  人們在讀顧準的《息縣日記》時,發現他不斷抄寫官方話語,與《顧准文集》的作者判若兩人。徐方給出了一個非常合乎情理的解釋:「他在幹校自始至終住集體宿舍,毫無隱私可言。在那個極『左』環境下,連我這樣一個隨家長下放的少年都會被告密,更何況顧准這個『右派』、監管對象?他很清楚周圍時時刻刻都有警惕的眼睛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向軍宣隊告發。而他在日記上寫的任何文字,都等同於直接寫在軍代表的辦公桌上。」

  雖然「五七幹校」正式下令撤消是1979年,但實際上,1971年「林彪事件」之後,「五七幹校」已經悄悄降溫。1972年7月,「學部」全體人員從幹校返回北京,「學部」的「五七幹校」至此結束,「地上天國」悄然破滅。一千多名知識分子備受折磨,是否被改造成為「新人」了呢?楊絳寫道:「改造十多年,再加幹校兩年,且別說人人企求的進步我沒有取得,就連自己這份私心,也沒有減少些,我還是依然故我。」楊絳先生不愧文章大家,不動聲色之中,就寫出來轟轟烈烈的改造運動的荒誕效果。

  對於學部「五七」幹校,徐方總結道,「不僅勞民傷財,更多的是對人的思想強制性扭曲,對人才的極大浪費,沒有任何積極意義。」這是經歷過「五七幹校」的人們的共識吧。

  四

  其實,毛澤東要建立「地上天國」的思想,早在50年代初期就產生了。當時「土改」過去才兩三年,中國高層就圍繞要不要實行合作化產生了一場爭論。毛澤東支持合作化。1953年,毛澤東的秘書陳伯達在和中央農村工作部秘書長杜潤生聊天時說,合作化是毛澤東對馬克思主義的偉大創造,共產黨取得政權后,需要「組織農業生產大軍」。杜潤生說,這不成了「勞動營」了?從此以後,杜潤生就被認為是「老右」(《風雨兼程——著名經濟學家訪談錄》第4頁,馬國川著,三聯書店2008年12月第一版)。

  到了1958年,毛澤東極力推動全國各地建立「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在他的設想里,人民公社「包括工農兵學商,管理生產,管理生活,管理政權」。1958年8月《中共中央關於在農村建立人民公社的決議》里提出,「建立人民公社首先是為了加快社會主義建設的速度,而建設社會主義是為了過渡到共產主義積極地作好準備。看來,共產主義在我國的實現,已經不是什麼遙遠將來的事情了,我們應該積極地運用人民公社的形式,摸索出一條過渡到共產主義的具體途徑。」

  這場以農民為試驗對象的建立「地上天國」的努力,最終以失敗告終。數以千萬計的農民輾轉溝壑,流為餓殍。但是毛澤東並沒有放棄建立「地上天國」的思想。八年後,他發出「五七指示」,就是要以幹部和知識分子為試驗對象建立「地上天國」。

  值得一提的是,河南信陽當年之所以在全國18個省區中建起數量最多的幹校,就是拜人民公社運動之賜。那場運動使得本來物產豐富、氣候宜人的魚米之鄉成為地廣人稀的荒蕪廢墟,如此廣闊的天地正好可以辦「大學校」!結果,兩場建立「地上天國」的努力都失敗了。

  毛澤東建立「地上天國」的思想,顯然是受到了「共產主義」的影響。但是馬克思所設想的共產主義社會將是一個「自由人聯合體」,與毛澤東的「地上天國」有本質區別。因此,許多學者認為,嗜讀古書的毛澤東更多的受到了中國歷史的影響。他非常讚賞三國時代的「天師」張魯的五斗米道,也很推崇太平天國的革命運動,二者的都以建立「地上天國」為號召,吸引了眾多民眾。

  對於張魯,《劍橋中國秦漢史》這樣評價說,「張魯的目的不是要取代帝國的權力制度,而是要改良它。他設法當了這個龐大的政治和宗教會社的頭目,直到公元215年他與曹操合流才使運動草草收場。」至於洪秀全的天平天國,比起它要推翻的滿清來,可能還要專制黑暗。

  在世界史上,建立「地上天國」也不乏先例。16世紀30年代,宗教改革家約翰·加爾文要把瑞士建成一個一塵不染、沒有缺點的「地上天國」。為此,他以各種嚴苛的教規徹底壓制人的個性和慾望,把一切無關教義的東西通通棄絕,敢於挑戰他教義的神學家塞爾維特被施以火刑。這個本來自由的城市變成了一個怯懦悲哀的、氣氛壓抑的地方,所有人都被改造成只服從團體利益的順民和奴隸,直到加爾文死去(《異端的權利》,茨威格著,希望出版社2009年9月第2版)。至於紅色高棉的做法,更是慘絕人寰,早已被釘在人類歷史的恥辱柱上。

  《幹校札記》記錄了一段不應該忘記的痛史,它印證了顧準的名言,「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國,天國是徹底的幻想。」沒有任何理由偉大到足以讓人成為試驗工具,任何個人對未來的憧憬都不能忽略基本人權。諸多歷史事實告誡人們,凡是承諾在地上建立天國,號召人民投身建立理想大同世界的,都值得人們警惕。

  註:作者是中國資深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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