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鑫宇:跟美國人打交道千萬別范傻!

　　美國著名作家托馬斯·弗里德曼又火了。這位一貫靠大部頭著作和嚴肅評論專欄贏得全球聲譽的老派「公知」，終於以典型的互聯網時代的方式在中國「一語成名」。在受邀參加博鰲論壇期間，他對記者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雷語」：其實中美關係才是「一國兩制」。

　　這種話在中國人聽來，除了用網路當季流行語「duang」，簡直無法更好地形容。犀利程度天下第一的中國網友恨不得說：我們統一台灣的事業尚未完成，美國「帶路黨」「磚家」請耐心稍等！

　　我沒有更高的才華來諷刺托馬斯·弗里德曼。反而我感覺以我的見識來說，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如果你讀過弗里德曼的成名作《世界是平的》，就會發現這句話體現了他一貫的想法。這套想法可以稱為「弗里德曼思維」。也就是說，在美國，有一群人都有相似的思維方式，弗里德曼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弗里德曼思維」的核心是什麼呢？了解的人一般會說是「全球化」。這樣總結當然不錯，但我覺得有點空泛，沒有揪出這種思維方式真正的出奇之處。我認為真正的關鍵詞是「非國家思維」。世界上的多數人，包括絕大多數中國人在內，在說到「世界上的事」的時候，都自然而然地以國家為思考的中心。比如美國要怎麼制衡中國、沙特干涉葉門內戰以對抗伊朗的影響、46個國家加入了中國主導的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德國航空公司的空難引發了德法兩國元首的哀悼，背後都是「國際關係」。至於全球化，則等於國家對外開放和參與全球競爭，也要留意其給國家產業發展和社會穩定等帶來的挑戰，另外還包括國家怎樣進行國際經濟規則的博弈。一切的前提和最後的落腳點，都圍繞著一個主體：國家。

　　但在「弗里德曼思維」的邏輯里，推動歷史前進的、並最終為歷史的價值做出註解的，是人的活動。人的交流促進了文明的融合，企業的跨國競爭激發了創新活力，這一切改變和創造著歷史。國家在這個偉大的進程中越來越只是一個「地方」而已。甚至，當今時代國家所留存的政治意義還常常是負面的，束縛了人的自由交流、創造和發展。比如國界就是人為製造的隔絕，還有很多短視的政策，阻礙著融合和創新。「弗里德曼思維」的核心是人，充其量是人進行跨國活動的組織，比如企業和NGO。國家的概念過於宏大，正在變得越來越虛化和過時。

　　因此，當弗里德曼說中美關係是「一國兩制」時，他說的實際上是「一體兩制」。在其看來，不但中國和美國，就連世界都正在、應該、並最終必然融為一體。中美目前算融合程度非常高的兩個地區。在這樣的整體之中，中美體制不同，彼此有時不能相互理解、甚至會相互懷疑，但從根本上說走在同一條道路上。

　　這就是弗里德曼思維跟我們不一樣的地方。因此，說弗里德曼的話吸引眼球是沒問題的，但說他無良炒作則有點冤枉，他是一以貫之地、真心誠意地這麼想。中國人評論弗里德曼的想法太幼稚、或者太超前，也沒有什麼問題。但弗里德曼沒準也會反過來覺得中國人的觀念是老古董，沒有看到世界發展的大勢。

　　我們不討論弗里德曼思維的對錯——這好像沒有什麼意義。最後說點更重要的事情。前面我說過，弗里德曼思維是一群人的共同想法，這群人是誰呢？

　　是美國大多數的知識精英。這個判斷沒有統計數據的支持。但是接觸多了就能感到，美國多數的大學教授、傳媒精英和高知階層，都持有和弗里德曼似的想法。

　　這幫人的影響有多大？首先，這些人掌握著美國的主流輿論。如果我們去跟美國人說：你們那個弗里德曼真逗嘿。美國人一定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你。弗里德曼是美國社會最主流、最嚴肅的思想家之一，其江湖地位可遠非我們網上一般的大V公知可比。

　　這種思維方式影響著美國政府、尤其是民主黨政府的政策。當美國人對別的國家的事說三道四的時候，他們可能真的不把自己當外人看。他會覺得咱們都是一體的，你這麼干會影響到我，我給你指出，幫你改正，是維護社會公德。可是其他國家大多數受過西方的欺負，心理反應就很敏感：怎麼著，你又想殖民我啊！

　　另一個更加深遠的影響是這些人基本控制著美國的教育。也就是說，教授們正每天拿這種思維方式影響著美國的年輕一代。

　　所以，弗里德曼的思維方式，屬於美國的「自由主義」，是主流中的主流。當然，美國也有很現實主義的部分，打起仗來比誰都愛國。但這不妨礙他們同時用弗里德曼的思維方式思考世界。我們要正視美國，就不能把弗里德曼當傻子。美式的自由主義至少是講「接觸」的，說「中美國（Chiamerica）」總比說「戰略對手」要強些；但反過來又讓美國像鄰居大媽一樣喜歡「干涉內政」。我們至少要知道這是同一套邏輯，而不是精神分裂。

　　除了了解他們的邏輯，我們還要學會和美國的自由主義者對話。這幫人其實和我們的老祖宗一樣，都相信天下大同。關鍵是誰和誰同的問題。中國當然不必一定要和美國相同，但經濟一體化的進程不斷推進、文明不斷交融和整合，再加上人類具有普遍共通的價值，相互影響未來的命運，這些都是難以否認的歷史趨勢。跟美國人打交道，不懂現實主義會很傻，但不談點理想，就永遠得不到尊重。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外交缺的是真正意義上、夠資格的自由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