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銀行業聯盟：遲來的「火災保險」

歐盟內部關於成立單一銀行清算機制的提議遭到德國的堅決拒絕，使得從2011年即開始提出、至今一直未能協同一致的歐洲銀行業聯盟構想，變得愈加撲朔迷離。

7月10日，歐盟委員會提出了銀行業聯盟的新藍圖，即建立單一銀行清算機制。這樣，歐盟委員會將有權直接決定6400家歐洲銀行是否應該關閉，並建議何時啟動救助計劃。資金方面，歐盟委員會則主張由各銀行出資成立600億歐元的跨境救助基金，並由該單一銀行清算機制決定如何使用這筆錢。

單一銀行清算機制的藍圖試圖強化歐洲金融體系的一致性，建立一個有效的資金池來抵禦銀行業危機。法國、義大利和西班牙對銀行的集中統一管理思路歡呼雀躍，但這一計劃遭到了德國的拒絕。德國政府發言人Steffen　Seibert表示，這項提議並不符合歐盟條約，對於銀行業聯盟需要一個合法的解決方案。

而負責這項改革的歐盟委員Michel　Barnier認為，完全沒必要因為歐盟條約來延遲這項計劃，因為即便這項提議按計劃在2015年1月生效，這筆基金也要等到2018年才能真正發揮作用。

差異產生矛盾

作為歐洲貨幣聯盟的一部分，創立銀行業聯盟有三個目的，分別是成立單一的歐元區銀行監管機構、建立用於解決問題銀行麻煩的統一系統以及創造單一存款保證計劃。這項計劃將保護存款在10萬歐元以下的儲戶，也可以對歐洲的銀行進行統一的監管。但從2010年開始醞釀、2011年首次提出，歐洲銀行業聯盟的成立之路一波三折，至今各國都沒有達成統一意見。

法國在爭取政府處理本國銀行事務時享有更多的自主權；而荷蘭要求銀行業聯盟有更加清晰和嚴格的規則，防止基金被用於有政治影響力的債權人，而「如果銀行有了麻煩，我們應該只用一套規則來為銀行買單。」荷蘭財政部長Jeroen　Dijssel-bloem日前對媒體如是說。

在丹麥奧爾堡大學經濟學教授Henrik　Plaschke看來，德國一直反對銀行業聯盟的一個重要原因，在於德國和其他歐洲國家的銀行體系很不一樣。德國有大量的區域性小銀行，它們在德國中小企業的融資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德國政府認為它們應該獨立控制這些銀行，不允許外國干涉。所以就銀行業聯盟而言，一項重要的衝突在於監管系統應該只針對大銀行，還是中小銀行也在它的管轄之內？「小銀行與德國的工業聯繫非常緊密，德國的政策制定者擔心銀行業聯盟會損害德國對小銀行的控制權。」Henrik說。

另一項衝突，在於銀行里公共債務和銀行負債聯繫緊密，直到現在很多歐洲的私人銀行是政府公共債務的債權人。西班牙就是一個案例，其公共債務很多都是由私人銀行購買，累積的債務非常龐大，政府正在把這些公共債務和私人債務整合。如果有了銀行業聯盟，拯救的責任就在於整個歐洲，對西班牙而言，意味著一方面，政府債務不會增長得那麼快，另一方面，西班牙可以用更低的價格從整個歐洲借錢來拯救私人銀行。但這對德國而言顯然是不利的，德國不希望銀行業聯盟發揮打破主權債務和私人債務關係的作用。

另一個廣泛討論的話題是，這一機制是否應該有追溯效力，還是只針對未來的問題？德國希望銀行業聯盟不追溯歷史問題，但這就意味著打破這種惡性循環的機制並不奏效，那麼，銀行業聯盟的作用將被極大稀釋。

在波蘭華沙經濟大學的教授Gunter　Heiduk眼中，法國和德國意見難以統一也有歷史原因。歷史上法國一直是中央集權國家，它更傾向於集中統一的管理，不管是對工業還是對銀行業。

對必要性的質疑

對銀行業聯盟的爭議不僅僅在於它該如何運作，甚至包括它是否應該存在。

歐盟委員會主席巴羅佐在單一銀行清算機制的提議中表示，銀行業聯盟的意義在於讓銀行業的根基更為穩固，重建市場信心以及克服金融市場支離破碎的現狀。儘管歐盟無法消除未來銀行失敗的風險，但單一銀行清算機制和救助基金可以讓銀行自己，而不是歐洲的納稅人來負擔未來可能的損失。

歐盟內部市場和服務事務委員Michel　Barnier也認為，銀行業聯盟可以有效管理銀行危機，並且幫助打破主權債務危機和經營不善的銀行之間的聯繫。

而《金融時報》專欄作家Wolf-gang認為，當下討論的銀行業聯盟早已不再是最初提議的銀行業聯盟。「歐盟將後悔停止了最初的銀行業聯盟計劃，銀行是各國主權債務最後的出口。」Wolfgang表示，2011年提出的銀行業聯盟計劃或許可以拯救當時的銀行危機，但多次協商之後，現在的銀行業聯盟主要是為了防範未來的風險，「這個計劃依然叫做銀行業聯盟，但已經和這次的危機沒什麼關係了，這次危機已經完全交由歐洲央行應對。央行可以做很多事，但無法拯救銀行。」

Henrik則認為，2011年，各國對銀行業聯盟有著很高的期待，對一些基本原則和通行條例也有較大認同。但現在，歐盟各國有很多不同觀點，尤其在近期，歐盟內部對銀行業聯盟有著比較大的分歧，因為歐盟國家自身的立場並不一致。同時，包括德國在內的許多國家並不情願建立一個銀行業聯盟。2012年8月之後，歐洲央行表示要承擔拯救銀行的任務，它雖然不一定做了很多事，但必須有所準備。為了讓歐洲貨幣聯盟正常運轉，銀行業聯盟的成立看起來是必須的。但關鍵在於，現在貨幣政策聯盟需要的不是銀行業聯盟，而是能讓貨幣聯盟拯救自己的辦法，「銀行業聯盟就是一個火災保險。有火災保險當然是好事，但現在房子已經著火了，僅有火災保險遠遠不夠，我們需要消防員。」

歐洲經濟各方面的狀況都不容樂觀，不論是就業、消費、投資還是經濟增長率。希臘和西班牙的失業率已經超過25%，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國家的失業率超過了15%，在這樣的失業狀況之下，沒有哪個經濟體可以長期正常運轉。「創造就業恐怕才是目前最迫切的事，」Henrik表示，「這一點，銀行業聯盟恐怕幫不上任何忙。」

誰是消防員

而Gunter的看法更直接：「貨幣政策對現在的歐洲危機已經基本不起作用了，只有財政政策才有效。」

顯然在Gunter眼中，財政政策才是消防員。「如果財政政策不能讓歐洲國家的赤字和債務保持在較低水平，那麼貨幣政策是沒有用的。現在歐洲最需要的是通過聯合的、平衡的財政政策來減少公共債務，削減預算赤字。」

應該實行怎樣的財政政策呢？目前看來，歐盟委員會和各國政府都把財政緊縮看作唯一的出路，但Hen-rik認為，財政緊縮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他表示，緊縮政策在特定條件下是有效的，如果有一個小國，周圍是其他經濟運轉正常的國家，那麼這個小國實行緊縮政策之後可能增加出口。這樣一來，這個小國可以成功通過出口增長來提振經濟。目前歐盟的情況卻完全不同，歐盟是一個整合的經濟區，歐盟的出口主要在歐盟成員國之間流轉。當大家的狀況都不好時，緊縮也無法提高出口。即便是歐洲之外，中國、巴西等國的經濟預期也不樂觀，無法指望任何一國來拯救歐洲。而從需求層面來看，企業都在試圖擺脫債務困境，他們沒有錢去投資；而出於對未來不明朗的預期，家庭正在趨於儲蓄而非消費。在出口、投資、私人消費都不景氣的情況下，如果削減公共支出，經濟必然會繼續下行。

Henrik表示，如果在南歐國家實行財政緊縮，那麼必須在北歐擴大消費，財政整飭才有效果。首先，北歐需要做的不是降薪，而是提高工資。如果工資的增長高於生產增長，競爭力將下降，這意味著南歐國家將對北歐有著更多的出口，這樣北歐就可以拯救南歐。特別對德國而言，從2010年開始，國民收入中工資的比重一直在下降，因為生產率增長遠高於工資增長。這也讓德國的競爭力日益增強，但這對南歐並不是一件好事。另一個方法，是在南歐擴大公共消費來刺激經濟。儘管南歐並不願意也沒有錢擴大公共支出，但如果想讓緊縮政策奏效，必須由擴大公共支出補償。「如果所有人同時實行緊縮政策，那麼緊縮就不會奏效。必須有人做點不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