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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詩人與文人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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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水 發表於 2012-6-5 06:28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原題:《詩人與文人》

——「文化人的分野」之二


一 何為詩人



我把文化人,分成士人、學人、詩人、文人等幾種類型,肯定有人不以為然。你這種分類,有什麼依據,又有什麼標準嘛?難道寫詩的就是詩人,寫文章或者寫小說的就是文人?難道寫詩的就高人一等,寫文章或者寫小說的就低人一頭,還要被罵作「怪胎」?

呵呵呵,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詩人」,其實是把所有真正的作家和藝術家,都包括在內的。詩人,只是一個符號,一個代碼,一個便於理解和言說的標籤。士人、學人、文人等概念,也如此。

但這樣說,又有問題:都是寫作或創作,文人跟詩人,有什麼區別?

看來,還得把標準先說清楚。

的確,表面上看,詩人就是寫詩的,學人就是治學的,正如文人就是寫文章的。但這是「社會分工」或「職業身份」,不是「文化類型」。講「文化類型」,得刨根問底,從根上說起。換言之,我們得問個究竟:世界上,為什麼要有學人和詩人?歷史上,又為什麼會「多餘」地冒出來「文人」這個類型?

先說詩人。

眾所周知,世界上,無論哪個國家和民族,都有詩人,也都要有詩人。為什麼?就因為人類的普遍情感和共同追求,需要表現和傳達;而這種表現和傳達,又必須非常獨特,非常個性化。這是一切文學藝術共同的本質特徵。因此,一切真正的文學藝術家,都可以廣義地稱為詩人,歸入「詩人」這一文化類型。

顯然,這裡有兩個必要條件:一是共同情感的普遍傳達,二是藝術表現的個性獨特。人類有共同情感嗎?有。比如愛,比如對幸福的追求,對壓迫的反抗,以及求之不得的鬱悶和煩惱,反抗不能的憤怒和悲愴。這些共同情感,能普遍傳達嗎?能。因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且,正因為能夠傳達,才會有訴說和傾聽。

不過,儘管訴說和傾聽的權利屬於每一個人,但一般人的聽和說,傳達的普遍性和感染力,都是有限的。然而人類的共同情感,卻要求最大限度的普遍傳達。這就需要詩人,需要真正的藝術家。真正的詩人和藝術家,總是能說出人們最想說的話,又說得不同凡響。也就是說,他們傳達的情感,是最普遍的;表現的方式,則是最獨特的。因為最普遍,所以引起共鳴;因為最獨特,所以讓人驚嘆。這才被尊為詩人,尊為藝術家,被看作民族的靈魂,民族的驕傲,甚至全人類的代言人。

所謂「詩人」(含一切真正的作家和藝術家),即此之謂。



二 誰是詩人,誰是文人



弄清了什麼是詩人,也就明白了什麼是文人。

什麼樣的是詩人呢?真正的詩人,一定有真情感,也一定有真才華。這種才華,往往是天賦;他們的情感,則發自內心。文人呢?才也是有的,情就靠不住。因為文人的「本職工作」,主要是幫腔和幫閑。這就要幫得上,用得著,隨時都能滿足需求。皇上好大喜功,就寫「封禪之文」;皇上聲色犬馬,就作「登徒之賦」。呵呵,說得難聽一點,文人就像「應召女郎」,必須「召之即來,來之能幹」。情感是否真實,那就講不得了。

這樣一說,分野也就清楚:詩人是「我要寫」,文人是「要我寫」。要我寫,也未必就是皇帝下聖旨,或上面派任務。也有並無指令號召,自己就「上杆子」的。文人的頭腦里,都設定了程序。一到某個時刻,某種關頭,則無論地位高低、在朝在野,便都會競相獻藝。如果是節慶和紀念日,就把頌詩寫得花團錦簇;如果是搞階級鬥爭、反和平演變,則把檄文寫得義憤填膺。總之,主動、自覺、搶先、緊跟。至於自己的情感,隨時都可以調整。

如此這般的「習慣性表態」,在「文革」中表演得淋漓盡致、絕後空前。那時,每有「最新指示」發表,或重大事件發生,必有海量的詩文,鋪天蓋地而來。唱紅,就都唱紅;批鄧,就都批鄧;說「形勢大好」,就「山也笑,水也笑」。反正,人人爭先,個個恐后,還得五十六個民族都上。肚子里攢的那點墨水,全都派上了用場。

老實說,這種事,我也沒少干。所以,我也曾經是文人。也所以,我對什麼是文人,了如指掌。還所以,我將在後面的文章里,進行自我批判,找出病根。

不是說「眾口一詞」就一定不對,一定虛假。粉碎四人幫,五一二地震,也有許多人在同一時刻,發出了同樣的聲音,唱出了「同一首歌」。但那是遇到了非常事件,而且是全國人民真正「心往一處想」。如果像上了鬧鐘似的,一到鐘點就鶯歌燕舞,便很可疑。一見「大雪紛紛落地」,就說「都是皇家瑞氣」,也很可疑。

總之,歷史上,現實中,有兩種作家或作者,兩種寫作或創作。一種是真情實感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這才發言為詩;另一種則是舞文弄墨,無病呻吟,沒話找話,言不由衷。這個分野,早在一千六百年前,就被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文藝理論家劉勰看出。他在《文心雕龍》的《情采篇》,把前者稱之為「為情造文」,後者稱之為「為文造情」。而且,他的態度也很明朗:「為情造文」是真藝術,應該肯定;「為文造情」是偽藝術,必須批判。

更有意思的是,劉勰也分了類型,貼了標籤,管前者叫「詩人」,後者叫「辭人」。其實劉勰所謂「辭人」,就是我說的「文人」,用詞不同而已。有人看不懂我的分類,認為牽強附會,或者多此一舉,甚至故弄玄虛。哈,那是因為學問不夠,沒讀過《文心雕龍》。



三 驗明正身有點難



然而,當真要區分詩人與文人,又很難。

在文化人的各種類型中,詩人與文人,是最為接近,也最難區分的。第一,他們都寫作,甚至都以寫作為生,或者都有創作的衝動。第二,他們也都有才。一點才華都沒有的,只能叫「詩匠」或「文匠」。第三,他們甚至都是「性情中人」,至少看起來是。詩人固然「風流倜儻」,文人同樣「放浪形骸」。文人遊山玩水,詩人也游;文人泡吧泡妞,詩人也泡。詩、酒、山水和女人,一般地說,都是他們的最愛。

這就很難「劃清界限」。比如,你總不能說,詩人的浪漫就是「多情」,文人的風流就是「無行」;詩人喝酒就是「尋找靈感」,文人喝酒就是「放縱自己」吧?

我不知道劉勰是否想過這個問題,但他提出了鑒別的方法和標準,那就是區分情感的真假。他說,「辭人」(文人)的特點,就是人格分裂,表裡不一,口是心非。比如,明明「志深軒冕」(極想做官),卻「泛詠皋壤」(揚言歸隱);明明「心纏機務」(勾心鬥角),卻「虛述人外」(假裝超脫);開口「淡泊」,閉口「寧靜」,其實比誰都在乎功名利祿、票子風頭。總之,他們的性情是假的,叫「真宰弗存」(《文心雕龍•情采》)。

例證也有,比如潘岳(字安仁)就是。此人的一些作品,比如《秋興賦》,表達的情感是很高潔的。對脫離官場,走向自由,也是很嚮往的。然而實際為人呢?每天站在路旁,等待權臣接見。高官的車子遠遠揚起塵土,就拜倒在地,叫「望塵而拜」。諂媚如此,其清高自然可疑。所以,後來元好問就譏諷他,說「高情千古《閑居賦》,爭信安仁拜路塵」(《論詩絕句》其六)。潘岳,也就成了言不由衷的文人典型。

但這事其實不好說。因為人都有兩面性,文化人就尤其性格複雜,內心衝突,充滿矛盾。比如那位最為放蕩不羈的大詩人李白,不也很想入朝做官嗎?為了滿足唐玄宗,不也為楊貴妃寫了「雲想衣裳花想容」嗎?何況想做官,也未必都是為了光宗耀祖、富貴榮華,甚至以權謀私。也可能是為了踐行政治理想,施展政治才華,實現政治抱負。然而官場有如江湖,畢竟兇險。飽受打壓排擠之時,難免有歸隱之心。而且,正如范文瀾先生注《文心雕龍》時所說:塵俗之縛愈急,林泉之慕彌深。所以這一條,還真不好鑒別。

但,詩人「為情造文」,文人「為文造情」,是不錯的;詩人性情是真,文人性情是偽,也是不錯的。問題是:何以知之?



四 一念之差



我的主張,是看體驗。說得再明白一點:但凡真有體驗,而且那體驗是個人的,為真情感,也是真詩人。反之,沒有體驗,裝模作樣;或表面上有體驗,卻其實不過看別人的臉色,替別人塗脂抹粉或自吹自擂,充當「肉話筒」的,是文人。

這樣講,似乎跟前面的說法有矛盾。詩人傳達的,不是人類的共同情感嗎?沒錯。但這種傳達,又必須是個性的和獨特的。這就決不僅僅只是技術問題,或形式問題。更重要的,還是體驗。體驗不屬個人,表現豈能個性?也就是說,情感是共同的,體驗卻必須是個人的,是「共同情感的個人體驗」。這樣,才能實現「共同情感的個性表現」,也才能實現「共同情感的普遍傳達」。質言之,共同情感、個人體驗、獨特表現,缺一不可。

還是舉例說明吧!比如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是不是他的個人體驗?是。因為「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正是他這亡國之君的獨特感受。那麼,他傳達的,是不是人類的共同情感?是。因為憂愁,是每個人都有的。每個人從他的詩句中,都能看到自己,這才引起共鳴。至於表現形式,不用說,非常獨特。因此,李煜作為君王,雖然很不怎麼樣;作為詩人,卻相當不錯。

顯然,強調情感的個人性,並不妨礙詩人成為人民或時代的代言人。詩人完全可以,而且也應該,表達人民的歡樂,人民的悲痛,人民的憤怒。他甚至可以幫別人說話,比如「代人寄遠」之類。只不過,這些情感,必須來自他的個人體驗,或者是他將心比心體驗到的。也就是說,詩人的情感,可以「關於他人」或「關於集體」,但必須「自己體驗」。自己體驗的,才是真情感。所謂「憤怒出詩人」,其實是「真情出詩人」啊!

因此,詩人幾乎無不敏感,甚至孤獨。這種心態,會使他們選擇離群索居,甚至自行了斷。這是詩人氣質所致,也是一種無法抗拒的「宿命」,因為「情到深處人孤獨」。

文人卻很少孤獨。因為他們的情感,原本是造出來的,是「為文造情」。他們當然也敏感,但那多半關乎面子,或臉色,尤其是在「作秀走台」或「頌聖應景」的時候。那時,他們的每一根神經,都是緊崩著的。

說起來,這也是區分詩人與文人的一個難題。因為中國歷史上那些大詩人,也都有這樣的所謂「作品」,只不過或多或少而已。這就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有的是阿諛奉承,有的是應付場面,還有的是由衷讚美。比如杜甫的「葵藿傾太陽,物性固難奪」,就多半是真心話;何況這首詩的後面,還說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事實上,真正的詩人,是一定會有「士人風骨」的。至少,不會總是「頌聖」,總是「應景」。這一點,後面還要講到。但下一篇文章,卻得先討論一下學人與文人。



刊載於2012年6月1日《南方都市報》B21版,責任編輯劉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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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狐 發表於 2012-6-5 08:23 | 只看該作者
詩是本心才能造就的所以詩人更原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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