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女人的瞬間

白雪

下班回家躺在床上，我累極了。今天又在公司加班，整整十個小時坐在計算機前編程，除了往嘴裡扒了幾口飯外，幾乎沒有休息。這陣兒大腦發麻，脖子和脊背又酸又痛。

偌大的房內一片寧靜，使我很不適應。星期一到星期四，這會兒正是我演奏鍋碗瓢盆交響曲的時刻。也是老公吆喝著孩子們練琴寫作業的鐘點。今天是星期五，正常情況下應該是我和老公送兩個孩子去學鋼琴，然後全家一起去餐館吃飯。剛才我回來的時候，老公已經獨自帶孩子走了。我拖著疲倦的身體，打不起精神來去找他們會合。

鐘錶在嘀嗒嘀嗒地響著。我睜開眼睛，看到了對面的牆上掛著的鑲著金邊的精品畫。畫的表面雖然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畫中的仙鶴卻依然悠閑自若，婀娜多姿。這幅畫是我在我和老公做了數年的軟體工程師后買的。

那是在一家貿易大廳，我和老公被那對幅仙鶴圖所吸引。圖中展示的仙鶴，體態悠然而自得，盡情地享受著大自然的賦予。畫中有一種我們這些忙忙碌碌的人群所不能達到的境界，令人神往。做為對茭瘁心力的一種補償，我們買了這幅畫。

這幅畫掛在我們卧室里，兩年來我們無暇去注意它。此刻，我靜靜地躺在床上，慢慢地欣賞它。漸漸地，一種異樣的感覺漫延到我的全身。在這隻屬於我自己的時間和空間里，我的心乘著時間隧道回到了遙遠的過去，接吻那顆年輕愛美的心。

一個美妙的念頭在年輕的心裡油然而生：打扮。

我走到掛著結婚照的牆邊，拂去照片上的塵土。美麗的新娘對我會心地笑著。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是多麼年輕，多麼窈窕，多麼自然灑脫。對了，照這張相片時，我還不懂得化妝。我現在會化妝了，我會變得更加……。我有些飄飄然了。

衛生間里整個一面牆鑲著大鏡子，我得好好兒照照自己。

我興奮地走進衛生間，站在大鏡子面前。一幅異象出現了，立在鏡子里的並不是我，而是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憔悴，臉色黃中透青，額頭上幾屢白髮。天哪，她是誰呀？！

一定是這鏡子出了問題。它肯定是個魔鏡，不然怎麼會把一個風姿優雅的年輕女子變成了體態臃腫，頭髮花白的丑大媽了呢。我用雙手捂住了臉，兩腿發軟，退出衛生間。

我趴在床上，雙手依然捂著臉，心往下沉。不！我翻過身來，目光投向牆上的結婚照片。那上的倩女才是我永遠的形象。只有那可惡的魔鏡才肆意地歪曲我，我想大哭。

難道在魔鏡面前認輸嗎？不! 現在的問題是，怎樣戰勝魔鏡。我迅速地拿起手提包，向車庫走去。我開車到了附近的一家百貨店，在擺滿染髮精的櫃檯前，快速掃瞄了一遍，又到吹風機的列隊旁研究了幾分鐘。最後拿了一盒帶有閃亮棕紅色頭髮畫面的染髮精和一個中檔次的吹風機，付了款。匆匆開車回家。

到家后，我按照說明染起頭髮來。雖然是第一次嘗試，但我堅信它會改變魔鏡。讓染髮精留在頭上火辣辣地燒了五分鐘后，我進了淋浴室。

我仔仔細細地把頭髮沖洗乾淨，抹上護法素。然後把水開得燙些，衝起全身來。我心裡明白，要想驅走魔鏡里的黃臉婆，就得咬牙燙到滿臉通紅。等臉上發起了高燒，我把水調到正常溫度，開始邊沖洗邊給自己按摩。據說，按摩可改變皮膚和肌肉的分佈。我先是用雙手把面部皮膚往上推了一陣，又把往下垂的乳房向上運動了一番。最後，把隆起的肚子按順時針方向轉揉了幾十下，又按逆時針方向轉揉了幾十下。

出了淋浴室，我沒有理睬魔鏡。徑直走到儲衣室。

我首先需要的是緊身的褲頭和乳罩。記得在幾年前，一家大商店倒閉，我和一位朋友去搶購，她慫恿我買了一件乳罩連帶緊肚褲叉。我在箱子底把那件未曾沾身的寶貝翻了出來，穿在了身上。胸圍腰身及肚子立即就收緊了。

再需要找條合適的裙子。掛在那裡的衣褲裙子多數都穿不進去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每天上班僅僅是將幾件襯衫和幾條褲子倒換著穿。此刻，穿裙子的強烈願望懾服著我。我的手抓住了一條藍花裙子，是過去買的，因有些寬大而從未見過天日。我把它取下來，穿在身上，不松不緊，正合適。

高跟鞋和愛美的心緊密地聯繫著。我從記憶中搜到出一雙什麼時候買來的高跟鞋，它在哪裡？我的目光落在儲衣室上方架子角落裡的鞋盒子上，取下來打開一看，一雙嶄新的綉著銀絲的黑色金絲絨高跟鞋。嘿，穿上它渾身立即覺得挺拔起來。

魔鏡正在施展魔力，騙我去看它。我不能上它得當，不能靠近它。

不是說距離產生美嗎，魔鏡也是如此。我在一米遠處望著魔鏡，裡面出現了一個有線條的女人，淡淡的藍花裙子里透出了風韻。嗨！我的心底湧起一股小溪。再往前湊一步，看清了棕色發亮的頭髮。我手持吹風機，將秀髮吹得飄了起來。

不能再往前湊了，因為魔鏡會把我的臉變醜。

要想接近魔鏡，還得再下點兒功夫。我翻出幾年前為了去參加一位同事的婚禮而買的一套化妝品。我用肉色的粉泥抹平了眼圈下面的黑影和眼角的魚尾紋，又在面頰上塗了些胭脂。描了眉，塗了口紅。

魔鏡啊，我把你征服了。雍腫憔悴的灰白髮大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精精神神的職業婦女。

明天是星期六，要送兩個兒子去中文學校。中文學校是媽媽們比美的場所。她們個個打扮得漂漂亮亮，展示著最美的風姿。可我每次去中文學校之前，只用五分鐘時間收拾自己。若按此時的風采，明天我必是她們中間最漂亮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