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忠祥：沒人能壓倒前五十年的 我任務已完成‎

7月《舞林大會》，時任主持人的他忽然自爆擅長「70年代的太空舞」，並現場跳起M J的經典「太空步」，上演一段酷勁十足的飆舞。
   
    他們很聰明，但真到了很大氣、很成熟、很能肩負重擔的時候了嗎……魯豫、汪涵、何炅他們很少能在職場上碰到央視這樣的大機會、大平台。
   
    東方衛視《舞林大會》演播廳化妝室，我的對面坐著熟悉的陌生人———67歲的趙忠祥。
   
    趙忠祥退休后的諸多話題都是自主持《舞林大會》開始的，這個地方讓這個本該默默退出大眾視野的、年近七旬的老者煥發了二度青春。他和吳宗憲的搭配、跳太空步、說自己身價300萬元不算高……他每一個稍顯娛樂的表現、些微有稜角的言語都被媒體反覆咀嚼，反芻出無窮餘味。
   
    對於「趙忠祥之變」，人們興味十足地各自解說。而他自己，又是如何看待自己被新「發掘」的性格，以及古稀之年成為一名「先銳的話題人物」這個現象的呢？
   
    專題采寫：記者齊帥 錄音整理：實習生植東雲
   
    關鍵詞
   
    央視詞藻
   
    他真的從一個圓形變成了多邊形嗎？
   
    金句1：我最重要的一個理念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無過就是有功。
   
    穩重、端莊、滴水不漏，這曾是幾十年來全國人民對趙忠祥的印象。而如今，種種傳聞甚至所謂的「緋聞」后，趙忠祥忽然變得有很多種可能。後來的媒體報道似乎印證著這種可能性：他打入娛樂圈，他漫天發表言論，言語開始犀利，並且時常一針見血。趙忠祥真的從一個圓形變成了多邊形嗎？
   
    其實不然。他的稜角或許是媒體刻意擺出來的。他的某一句話被截取，單獨擺出來，看似生猛，但前後語境其實都還是「央視詞藻」——— 一本正經、有點嘮叨。他的話值得仔細琢磨：他知道該怎樣講，怎麼講才能綿里藏針。
   
    南方都市報(以下簡稱「南都」)：很多人聽到你說了有稜角的話，看到你做了頗有娛樂精神的事兒，以為你的性格跟在央視時有很大變化。
   
    趙忠祥：可能以前大家沒有機會接觸我其他面，你們沒有接觸過，我也沒機會碰到一些問題或者表述一些事情。拿《舞林大會》來說，過去不可能遇到的，現在遇到了，就產生了很多形態上的東西了。一個人不可能在一個瞬間或在一個側面、一個角度把身上所具備的元素統統表達出來，是吧？在過去的職場當中，可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可一旦有了這種可能，當你流露出來后，它也未必就是你的一個主體或特質，也可能就是一帶而過的事。
   
    南都：就是說，你多元的幾面都出來了？
   
    趙忠祥：對，那些也不是很重要的元素。
   
    南都：那重要的是大家以前的印象嗎？
   
    趙忠祥：重要的應該是,我多年來職場生涯塑造形成的一個形象，（要想）短期內拋棄掉、然後變成全新的形象，蛻變，是不可能的。
   
    南都：但大家都覺得你變有意思了，你自己有這種感覺嗎？
   
    趙忠祥：我覺得我的個性是培育出來的，你們看到的應該是我主體的一種表象，這種表象是有內涵的、有依託的，不能說內涵跟表象永遠矛盾，那就是人格分裂了。而這樣一種職場，或這樣一種責任心、對工作的認識，我覺得是工作的磨鍊，或者說是央視對我們的一種培育，更嚴苛地說，是一種打造。一個戰士在前線浴血殺敵，難道說戰爭平息后，他到了家裡，還帶著戰場上的狀態嗎？不會！但是，他可能給你的一個印象：他當初是這樣的一種(戰鬥)形象。
   
    南都：那你的形象還包括哪些方面？
   
    趙忠祥：很豐富，我愛好很廣泛，我喜歡非常廣博地瀏覽書籍，不懈地探求，不懈地思考，(這是)挺深遠的一種個性。我也喜歡琴棋詩畫。
   
    南都：你在央視待了這麼多年，能否形容一下央視在你心中的形象？
   
    趙忠祥：央視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它是我成長的搖籃，是我們人生成長和事業進步的一個靠山，我們對央視永遠懷著感恩——— 它給了我工作機會，讓我成長，我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不能跟它剝離。沒有央視就不會有我。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對一些事情不能提出自己的看法，因為有些事做得不好的話，那個是不代表央視的。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你不能對這個營盤提出任何意見。或許有些人員工作不是特別努力，出了點紕漏或情況……總而言之，他就不能代表央視了，這個人有瑕疵了，但這絕不是央視的瑕疵。
   
    南都：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你都是央視的代表性面孔，會不會覺得很累，換句話說，在那種「圓滿」的形象里，你悶嗎？
   
    趙忠祥：我首先要講，我非常喜歡在央視這幾十年的過程，我所做的每一份工作我都很喜歡，而且也是盡心儘力地去做，當中努力的過程、付出艱辛的過程、稍有些成果的過程，我很喜歡。所以，我很少去……像你這樣，客觀地跳出來，去評判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精神狀態。用唯物主義的一句話來講就是：存在決定意識。
   
    南都：有人說時代造趙忠祥，你怎麼看？
   
    趙忠祥：工作的機會和時代給我們這樣的機會，如果我們生不逢時，在一個天災人禍、戰亂頻生、顛沛流離的時代，不可能有電視，不可能有電視人。機遇第一重要。但機遇也並不是隨便給個人的，電視台第一次挑選我時，那麼多人裡頭就挑上我了，那就不能完全用機遇來解析了，(說明我有)適合這個工作的潛質。來了以後，你如果以你的微不足道的潛質代替你工作的努力，那你也會很早地就消失掉。要付出，而且要有一個規矩、方圓。我不認為我有什麼比人技高一籌的優勢，我就是兩點：一，我對工作很認真，二，我要求自己為了工作的完滿實施，盡一切所能，包括前期備稿、認真準備、場上發揮……各個方面。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主心骨，就是不讓自己出錯，我最重要的一個理念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無過就是有功。

關鍵詞
   
    慣性作用
   
    他為什麼「當退不退，嘩眾取寵」？
   
    金句2：別的愛好都累，我玩都是很認真的。
   
    很多人評價趙忠祥「當退不退，嘩眾取寵」，他曾多次解釋自己擔任綜藝節目主持是人家「態度誠懇找上門」，而自己，「正好有空」。然而，這個快成為最老主持人的國臉依然留戀工作崗位，並一度度闖入話題中心——— 他真不是為了錢嗎？他累嗎？
   
    南都：你如何看待退休這件事？
   
    趙忠祥：退休是行政規定嘛，大家都要走這條路的。
   
    南都：它會對你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趙忠祥：應該沒有，到現在還沒有、職場上還沒有，我還可以繼續做我想做的事。
   
    南都：你退休之後真忙，是你自己喜歡工作，還是真的像你說的，「有時盛情難卻」？
   
    趙忠祥：兩方面都有，如果不喜歡，就是盛情也沒用。我覺得，與其在家裡就那麼獨坐愁苦，不如在精力允許的情況下多活動一下。
   
    南都：你說過，你不是為了金錢而工作？
   
    趙忠祥：那當然啦！
   
    南都：我很想知道，你的工作動力是什麼？
   
    趙忠祥：嗯……慣性作用。
   
    南都：停不下來？
   
    趙忠祥：對！好像(是為了)體現我還有一點剩餘價值。
   
    南都：可人們常說急流勇退，把最好的狀態留給回憶。
   
    趙忠祥：這指的是特大成績的那些人吧？
   
    南都：你覺得你不算？
   
    趙忠祥：我們是工作上的庸者。
   
    南都：浙江衛視的朱丹說她年薪60萬，湖南衛視汪涵的年薪是她的兩三倍，你在職的時候，跟這些人差距應該很大吧？
   
    趙忠祥：工資不可能會這麼多，央視到現在也不可能這麼高啊。
   
    南都：你到處去主持，有沒有想過跟他們比身價？
   
    趙忠祥：沒有，不會為了錢去傍一個台。
   
    南都：看到年輕人掙這麼多錢，你有什麼感受呢？
   
    趙忠祥：他們趕上好時代了嘛！
   
    南都：汪涵跟我說過的幾句話我印象特別深，他說：電視工作，第一年是激情，第二年是熱情，第三年是感情，第四年是講人情，第五年就在舞台上慢慢濫情……你同意這種觀點嗎？
   
    趙忠祥：我跟他工作的時代和長度都不一樣嘛，我工作的時候是屬於「為人民服務」那樣一個大力提倡社會風氣的時代，我是機關的一員，我的工作跟其他工種在自己崗位上盡職盡責沒有區別，不能把你自己脫離於別人，特立獨行。我們周邊的人，警衛員老老實實地站崗，清潔工作者一條路一條路地掃地、擦窗戶……大家都在工作，你有什麼理由說「我現在為了個性不去工作」、「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輪不到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存在決定意識，那個時候的存在狀況不允許你有這種想法，即使有了也無可奈何。
   
    南都：倪萍去年主持金雞百花獎閉幕晚會，出現些差錯，講了些不合時宜的笑話，被大眾質疑，不少人感嘆倪萍真的老了。你有沒有自己老了這種擔心？
   
    趙忠祥：從物質運動的角度來講，沒有十全十美，是吧？她那個場景我沒看，但我自己保持不要出差錯。
   
    南都：你想不想過那種特別清閑的日子？
   
    趙忠祥：主持也是我的愛好啊！
   
    南都：但累啊！
   
    趙忠祥：別的愛好都累，我玩都是很認真的。比如說我收藏，論收藏玉和瓷器，我是很內行的，這個眼力不是一般人能夠具備的，我雖然是玩，但具備了一個準鑒定家、後備鑒定家的水平。我要看多少書，看多少東西啊！我做任何事都是很認真的，這是我的性格，性格決定命運。
   
    關鍵詞
   
    後輩成就
   
    他有過「長江後浪推前浪」的壓力嗎？
   
    金句3：年輕同志真到了很大氣、很成熟、很能肩負重擔的時候了嗎？
   
    趙忠祥是一個喜好說話的人。無論是代言風波還是別的什麼，別人能避則避，他總要跳出來說說。趙忠祥和吳宗憲、魯豫、汪涵……如果不是他退休后的活躍，人們一輩子也想不到他們之間會產生關聯。其實趙老師對現在活躍的「後輩」們都很關心，他絕不認為後浪能把前浪拍在沙灘上。
   
    對於這些後輩能否有大成就，趙老師有話說。
   
    南都：一批批新主持人出來，長江後浪推前浪，你有過壓力嗎？
   
    趙忠祥：不可能啊，沒有人可以壓倒前五十年的。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的第一棒已經完成了，第二棒對我(這個)第一棒不構成壓力了。每個人做好自己的一段事情就是一種接力的形式，我可能對前輩構成什麼壓力？我們期待更優秀的人才出現。
   
    南都：現在你關注活躍的年青一輩的主持人嗎？
   
    趙忠祥：身在其中，不關注也得關心啊。
   
    南都：有沒有你特別欣賞的？
   
    趙忠祥：總體來講，他們很聰明，但年輕同志比較多……他們真到了很大氣、很成熟、很能肩負重擔的這個工作(的時候)嗎……很難去預料誰一定出得來，這就像在馬拉松的奔跑途中，沒到最後時刻，判斷不了誰是冠軍，能走到最後的不多，這個不多只是基於他們沒有碰到機會，魯豫也好，汪涵也好，何炅也好，他們很少能在職場上碰到央視這樣的大機會、大平台。不在一個平台上，卻要求他們一種風格，很難的。
   
    南都：你好像對吳宗憲的評價挺高的。
   
    趙忠祥：他真的不錯。他反應快也是由於他的訓練，或者說他的工作給他磨鍊。
   
    南都：魯豫也採訪過你，你對她的印象怎樣？
   
    趙忠祥：我說過魯豫是為《魯豫訪談》而生的，她確實做這個節目做得相當不錯，相當相當不錯，她善解人意，很會傾聽，使得敘述人能夠很順暢地……她不打斷別人的話。
   
    南都：楊瀾也一直活躍在這行，你對她怎麼看？
   
    趙忠祥：應該說，她的成長對大家來講是一個奇迹，從一個大學生走到今天變成一個社會活動家，她真的很成功。這個成功當然有她自己的機遇、努力，還有背後鮮為人知的風風雨雨。我對她很關注，當她取得一些成就，(比如)當奧運形象大使，挺引人注目的，她的生意也做得很順暢。我們由衷地為她高興，你認識的人好了，你當然很高興啦。
   
    南都：汪涵和何炅非常受歡迎。
   
    趙忠祥：他們的主持是由於他們節目形態的要求，以及他們這個團隊的要求，任何一個主持人都不可能自己獨立存在風格，你的風格不被你的團隊所認可的話，那你就會很倒霉。不認可，你就只能走了，是吧？能讓你留下來，那你就很幸運，大傢伙能夠一起幫你完成你的形象，就會很好。
   
    南都：你欣賞他們那種主持形式嗎？
   
    趙忠祥：我可以理解，但我不會去做，也做不來，非不為也，乃不能也。主持風格上百花齊放是很好的。
今年出席峨眉山某活動時「送禮」，叮囑拍照的觀眾：「照歸照，千萬別登在報上啊，免得大家以為我文化水平不過如此。」
   
    記者手記
   
    他不再是一個符號，他只是個老人
   
    在和趙忠祥面對面訪談時、看他錄製節目前後時，我的感覺是複雜的。他不再是一個符號。無論是之前形象單一的他，還是後來媒體過度解讀的他。
   
    他只是個老人：走路已經有些蹣跚(但平地上他堅持不讓人扶)；說話有些嘮叨(但剔除一堆繞彎彎的話后，他總有閃閃發光的句子)；他超級守時，精神上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但言行上不這麼表現)；他有點樸素，10分鐘，自己化妝(用不著化妝師)。我看過他的化妝包，非常簡單，只有梳子、紙巾、粉底、眉筆、藥膏……
   
    他談不上有多大變化。只是以前的他，沒有機會以這樣一種稍微放鬆的形態和這樣一個「娛樂節目主持人」的身份出現在公眾面前。
   
    但其實，他說話依然帶著濃重的央視語調，諸多的「官腔」、典型的央視退休老幹部。但官腔里，卻有好玩的裂紋，怪不得媒體都這麼愛去捕捉，八成他自己也憋壞了。
   
    誰說趙忠祥只能是你們心中的趙忠祥？正如他所說：「央視對我們的是一種培育，或者更嚴苛地說是一種打造。」電視是包裝的藝術，褪去包裝的人這兩年我們不是越來越多看到了？
   
    這不是變化，是發現。■ 本報記者齊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