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淚最苦傷離別

作者: 趙碧霞


  一遍遍嗚嗚咽咽的涕泗，一陣陣抽抽泣泣的哭訴，一聲聲哽哽噎噎的珍重，一幅幅未語凝噎的畫面，一個個長久不舍的擁抱，瞧那些當事人，眼淚汪汪，斷腸瀝泣，難捨難分……那場面，凄凄惻惻，令人猝不忍睹。--這是我在加拿大第一次親眼目睹的分手，是我大女兒小學畢業時與同學告別的傷情。
六月二十三日晚上十點半，一大群家長守候在校門外，等待著各自已外出兩天的兒女。不一會兒，遠行的大客車緩緩駛近，等候的人群立即騷動起來，紛紛向車圍了過去。待疲憊不堪的司機不緊不慢地走下車，慢慢地打開行李箱，隨行的老師步履沉重地踱下車，招呼眾家長幫忙卸行李。於是，大家七手八腳地將行李擺滿了一地，等著孩子們。咦！是什麼緣故，孩子們還遲遲不下車？大家都不安地對視著，彷彿是在互相詢問，而老師也不作什麼解釋。一、兩分鐘后，正當大家都焦急地想上車知道究竟時，一個女孩首先下車。只見她哭哭啼啼，淚雨漣漣。出了什麼事？遇到了什麼難事？這女孩子怎麼哭了？大家還沒明白過來，車上又下來一個男孩，仍然是抽抽噓噓，雙眼盈淚，接著又陸陸續續下來幾個，有男有女，個個都掩面捧淚，垂頭喪氣。他們到底怎麼呢？待我女兒下得車來，抱著一直佇立車旁默默無語的老師嚎啕大哭時，我突然意識到，今天是女兒及其小學同學的最後一天，是他們分離說再見的日子。難怪個個都神情怪異，哭哭啼啼，原來是為分離而哭。

女兒轉身抱著我，哭得更傷心了。我一邊安慰著，一邊從她那泣不成聲而斷斷續續的講述中多少明白了其中的原由。

女兒小學畢業的最後兩天，學校組織兩個畢業班的同學去渥太華排遣。興高采烈的孩子們此時還沒意識到那已是他們分手的前奏曲，他們興緻勃勃地參觀了加拿大文明博物館、加拿大美術館、加拿大科技博物館，最後下塌在航空博物館。是夜，男同學排開一溜睡袋，就寢在飛機的一翼下，女同學則另一溜睡袋簇排在飛機的另一翼下。眾多的男女「共寢一室」，又是放鬆的日子、逍遙的日子，大家都很興奮、激動，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臨別前的最後一天，於是嘰嘰喳喳、談天說地，聊得好不瘋狂，談興直逼夤夜。本來，在旁關照的老師早就要干預這種無休無止的神侃，但考慮到孩子們的非常時候, 也就聽之任之。誰知沒了顧忌的小孩「得寸進尺」，直喧鬧至深夜，於是老師拿出了師嚴，催促大家就寢，依依惜惜的孩子們才漸漸隨夢境入酣。

第二天，孩子們仍興高采烈地繼續著參觀、游泳、集體遊戲等活動，這種高漲的情緒直到晚餐。當他們乘上回蒙特利爾的旅遊車，一個個才從興奮中漸漸回到現時里來，有的開始籌劃最近幾日的安排，有的則回溯這兩日的歡樂，有的則展望著美好的未來。也不知是誰首先從這千頭萬緒的計劃里突然意識到，大家林林總總的想法都無法實現了，因為再過一會兒就是他們的臨別時刻，於是，車內的空氣凝重了，大家默默不語，有的則凝目對視，有的內心翻江倒海……待會兒汽車一到，大家就會各奔東西，有的可能是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再見。想及於此，大家頓時抱成一團，一個個淚流滿面，一個個唏噓啜泣，之後大家又一個個分別擁抱，那些在學校從前有口角、有齟齬的同學此時也冰釋前嫌，互相擁抱，互道珍重，互訴衷情。於是，就有了本文開場的那一幕。

經過我的細說勸解，女兒漸漸平靜了。過了一會兒，她似有所悟，感慨地對我說：「媽媽，我覺得我以前太傻了，一會兒同這個同學慪氣，一會兒又和那個同學不高興，或者嫌某個同學煩，當分離的時候，我才發現，每個同學都是那麼重要，同學友誼、朋友之情是那麼珍貴。」

回到家裡，女兒對同學的思念之情再次泛起，她找出學校數日前散發的VCD盤，一一瀏覽裡面儲存的她同學、老師、職工等在學校生活的各種照片，一邊看一邊哭，那悲傷之情令我覺得心裡酸酸的。

女兒看完照片，時間已過午夜。由於前一天的睡眠不足，由於突如其來的分離及其隨之而來的黯然神傷及啜泣悲慟，我女兒的雙眼紅腫得嚇人， 我勸她抓緊休息，她的悲傷之情似乎在瀏覽照片的時候得到了渲泄，她那顆傷感的心似乎也從中得到了撫慰，於是，她順從而安靜地鑽到了我的床上，要我幫她按摩，要我和她聊天。我理解此時的她，我一邊開導她，給她講述人生的道路和人生不可避免的分離，一邊輕言細語地安撫她，同時還輕柔地幫她作全身按摩。這樣，她心中的憂傷與不快，她對同學、老師的思念，在我喃喃的碎語中，在我輕捏慢揉的撫摩下，慢慢地變成輕細均勻的呼息聲。謝天謝地，她終於進入了甜甜的夢鄉--她在酣睡中吱吱咋咋的囈語告訴了我，我可以放心了。

真想不到，這些孩子們，平時多大大咧咧，一個個沒心沒肝的樣子，當面臨同學之間的分離，一個個都變得那麼傷感善愁，甚至柔情似水，將同學之間的友情看得如此重要，把他們小學畢業的分手視為「生離死別」。想到他們剛才悲傷的場面，想到他們揮淚惜別的痛苦，我的腦海翻騰著，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早上一起來，女兒又被分離的痛苦所縈繞，時不時地揉眼抹淚。我盡量地寬慰她、勸撫她，並建議她上網和同學們聊聊天，以慰離別之苦。我破例讓她在電腦前坐了幾個小時，讓她和眾多的同學網上聊天。我要讓她意識到，在科技發達的今天，有現代化的工具，他們永遠都不是真正的分離。另外，我也向她承諾，儘可能帶她去圖書館、去郊遊、去野餐、去逛街購物，讓這些活動去幫助她調整心情，沖淡她的思念。

兩天過去了，我女兒從分離的急風暴雨似的痛感恢復到了和風細雨的平靜。她將面對新的學校、新的同學、新的朋友，她又面臨新的未來。她能再次承受未來的分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