繩在細處斷

[RIGHT]作者:王春鳴[/RIGHT]

　　這是屠格涅夫一個獨幕喜劇的劇名，男主人公戈爾斯基在裡面有一句台詞：「聽我說，您是了解我的，我是一個多疑的人，怪癖的人，表面上，我玩世不恭，放浪不羈，實際上我只是膽怯而已。」想起這些是在火車上，許久沒有獨自遠行，塞滿人和行李的車廂，我所有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局促的位置。當我坐下來，世界也安靜下來。有歌聲穿過人潮人海，我忽然那麼寂寞，那麼想念自己，於是眼淚就流下來了。其實我每天都和自己在一起啊，在一起對付紛擾的生活，卻好久沒有留意，花已經開了，小山坡上的蒲公英明亮得像鋪滿鐵軌的陽光。

　　似乎總在忙，讀沒用的書，寫一篇篇換取功名的論文，在晚上九點將臟衣服塞進洗衣機，用公費醫療卡去小藥店買護手霜和洗髮水。我一疏忽就不知道自己去了哪裡。曾經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裡面提到柳永，說他白天為生計奔波，晚上回到歌樓舞榭，在鶯鶯燕燕中尋找他的真愛，填一些柔腸寸斷的風月小詞。他是一個在現實當中很現實，在夢幻當中很夢幻的人.能這樣分明地生活也很好啊，好多人都是這樣的。可是我在現實當中很夢幻，而在夢幻當中卻又如此現實，生活和生活的願望重疊著，所以我竟以為遠遠地離開自己，才會遠離了感動和心疼，才會過好一生。是朴樹在唱，「也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也不知要多難才能睜開雙眼，我從遠方趕來，恰巧你們也在，我是這耀眼瞬間，劃過這天邊的剎那火焰……」

　　想起繩在細處斷，不由悲傷，覺得自己正像那根繩子，被時光反覆搓揉，在日復一日間布滿了生活的張力。當我這樣深切地思念自己的時候，火車不停地向前，樹走向遠方，房屋矗立在田野的中央。我在飄突的歌聲里觸摸到了最細最敏感的一個繩結。「我在這裡啊，驚鴻一般短暫，像夏花一樣絢爛，這是一個多美麗又遺憾的世界，我們就這樣抱著笑著還流著淚……我從遠方趕來，赴你一面之約，痴迷流連人間，這是一個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從前，我只聽音樂，因為僅僅是旋律，許多惘然，許多觸動就不會被說穿。而歌聲在孤獨的路上，會劃下一道道宿命的傷痕。

　　在我小的時候，整天做著夢，常常會猜測如果哪一天走丟了，會有多少人來找我並且由衷地著急。時光證明，對許多人來說我並不是那麼重要，甚至是對於我自己。很久以前，當好多人還幸福地和自己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我喜歡過普希金，喜歡他寫給凱恩的詩：「在那美妙的一瞬間，我的眼前出現了你，猶如曇花一現的幻影，有如純潔至美的精靈」。因為凱恩，他與自己重逢，有了愛，有了生命，有了眼淚，也有了詩的靈感。那麼我又可以憑藉著誰，找回我要的，我丟失了的那些呢？如果疾馳的火車不肯停留，滿車廂的陌生人誰會分擔我眼裡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