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的小雨

　記憶中的小雨，總是和故鄉的陰冷潤濕聯繫在一起，最讓我害怕的是冬雨，彷彿能將寒氣滲透每個人的心隙，然後把你手上的凍瘡提醒個透。而我，又是最不會打傘騎車的人，尤其是在趕早自習時不得不雨中急行的時候，心底里的那一種對雨天的煩厭，把我的懊惱折磨得七零八落。

　　愛上小雨，那是在遇到你之後。北京的陰雨和故鄉迥然不同，狂傲的飛沙走石之後，仍不得雨星的半點，我一度釋然，把雙手反插在你大大的口袋裡，緊偎在你的懷中，憑藉著你的大衣當雨傘，然後是微閉雙眸，任由你的破車載著我來往於校園的湖畔溪柳，一圈又一圈。那個冬天的小雨，我們相依走過，你說會是我永遠的雨傘，你說再也不願意看見我手上的瘡凍，我的淚，匯成小雨，在心湖上漾起如久遠鐘聲的婉轉清脆，我愛上了你，在那個冬天，也愛上了小雨。

　　可是，你去了洛杉磯那個少雨的城市，卻把無助的我伶仃地丟在了雨中！

　　我的心情在你走後的每個雨季，都被那種叫做「相思無望」的東西點點掏空，伶仃一人躲在那曾經的湖畔小徑，總是肝膽寸裂地哭，千愁萬緒地懷想，那因你而愛恨交織的小雨，就像一場永遠做不完的戀戀痴夢。尤其，是在北京冬雨蕭落的連連冬季，我聽見有玻璃划空而碎的聲音，時時從心隙間凌凌而過，我跌落在無邊的雨中，一個人，一直一個人。　

　　逃學去洛杉磯，是再也敵不過北京那場綿綿的冬雨之後。洛杉磯本來臨海，應該屬於亞熱帶海洋性氣候，但因為它的北部是山區和沙漠，又使氣候變得十分乾燥，一年之中只有乾濕兩季之分。於是，那年的4月，是所謂的雨季，是洛杉磯難見的雨季，又恰好是罕見的大雨。我顧不得茫然的陌生，暗自怯喜。淋在異鄉那又一次屬於我和你的雨中，心中有訴說不出來的釋然！

　　於是我執拗地闖進了洛杉磯的雨中，一任罕見的大雨順頰而緩緩而過……

我看見你瘋狂著跌跌撞撞地尋我在雨中，我想喊你的名字，可思緒全被掏了個空。獃獃地望著，我的淚如潮般洶湧。隔著異鄉的雨幕，你的身影消瘦，我痛；你的全身濕透，我痛；你的腳步凌亂焦慮，我痛我痛！然後是你遠遠地瞧見了我，你想橫跨茫茫的車流，可惜不成，你伸出雙手完全張開著空空地舞動，你再跳起來……於是，於是我聽見了那聲聲撕裂開來的劃破天驚的緊促剎車聲！我眼前一黑，重重地跌落在那洛杉磯的冰雨中！

　　酲來時有幾滴溫淚正慢慢劃過耳際，－－是你，還是夢？我不管，軟軟地一由你緊緊地擁入懷中，就像在雨中找尋太久的人突逢一遮雨避灣，我累了，我說，不管是不是你，我儘力了，我來了，也困了困了。

　　我說「松」，你說在。

　　我說「松呵」，你說在。

　　我又說「松，松呵」，你說在。

　　於是有無比蒼然的淚，經你的眼中點點划落。

　　我輕語：「松，不要哭。我來啦。真的是你么？不要騙我哦，我看見他們不讓你過來，我聽見有可怕的聲音漫天蓋地……」

　　你急急地打斷我，「聽我說，可兒，我看見了你，他們不讓我過去，然而我大聲喊，『我的女孩在那邊，她一個人站在雨中，她需要最快地找見我，請讓我過去。』於是，我來了，可兒，是我，他們停下車，於是，我就來了呵。」

　　我於是真的真的哭了，眼淚匯成了洛杉磯的小雨。我以為，在這少雨的城市，你會忘記我們雨中的約定，在每一個有雨的日子，你知道，那是屬於我們的雨季，紫依的雨季，我需要你最快地來到我的身邊，為我遮擋幾雨。

　　是誓言，又怎麼能夠輕易忘記？

　　那個四月的天空，在洛杉磯，在洛杉磯的小雨里，你我流連在異鄉的綿綿雨季。

　　你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輛舊舊的自行車，還是把那雙受創的手深深地嵌在你大大的口袋裡，倦縮在你的上衣中，傾聽你久違的呼吸聲，還有籠罩著我和你的，流也流下盡的小雨。

　　那時的雨，就這樣散落著，飄灑著。偶爾驚濺起串串如注的水花花，激落著，划著深深的弧線，點點、圈圈，歡呼著，跳躍著。於是固執地讓你停下破車，拉著你轉動著，轉動著。然後是突然地滿眶的淚水！

　　我知道這僅僅是屬於洛杉磯的小雨，異地他鄉的綿綿小雨呵，何時會是一個盡頭呢？

一剎那你便是溢於眼中的痛啦。不想問你何時回來？何時又能回來呢？回到屬於我們自己的綿綿小雨中，風風雨雨地陪著你走過呢？

　　你一臉地茫然，我的心也碎得點點飄散。

　　你說：「可兒，走，咱們回去吧，讓我永遠為你遮擋風雨呵。我不要留在這洛杉磯，因為我不能沒有你。」

　　然而，真的可能么？我不敢問你，我知道你不能放棄的，因為你的肩上挑起的並不僅僅是你的追求，還有深深的希望啊，那是屬於咱們尖端科技的一種空白，以及空白中的點點希翼！而我，又怎麼能夠讓你將這一切統統丟棄，別人不容，我也不願也不能啊！

　　於是，我堅持留下來，留在屬於你我的洛杉磯。

　　然而，那也是不可能。

　你發動了車子，衝進了雨中。車子在小街上茫然地奔跑著，我們都沒有說話，只緊緊偎在你的懷中，看點點雨刷毫不懈怠地在擋風玻璃上刷洗著。路過SACRAMENTO,SANFRANSICO, 有些霧朦朦的感覺襲來，我知道此時的心緒已經全被掏空，我們就這樣無言地把雨關在車窗外，直到汽油燼絕，才知道恍若隔世般地空落，把音樂開到震耳，迪克牛仔沙啞渾厚的嗓音在風中激蕩，「遠離地面，快接近三萬英尺的距離，思念象牽著身體的引力，它拉著淚不停地往下滴……」

　　那是怎麼的一種心碎的痛！相擁而泣，你告訴我寶貝要堅強，久雨之後的洛杉磯會出現難見的虹，有虹就有生命，有生命就有希望，而我呢，就可以把虹帶回家，然後在虹的那頭靜靜地等，等你……

　　第二天的時候，就出現了虹。

　　你突然孩子似的驚喜萬分！你說：當上帝用洪水毀滅了地上一切有血氣的人，以及有血肉、有氣息的活物時，只讓挪亞一家八口，和每種活物中的一公一母，進入了方舟(Ark)，躲過了整整一年的大洪水。等他們從方舟出來，在地上多多滋生，大大興旺時，上帝說：「我與你們立約，凡有血肉的，不再被洪水滅絕，也不再有洪水毀壞地了。……我把虹放在雲彩中，……使雲彩蓋地的時候，必有虹現在雲彩中，……這就是我與地上一切有血有肉之物立約的記號了。」

　　我的心再次被溫柔的虹所撫摸，並得著深深的安慰。一種撞擊，一種震撼，一種感悟，將我的心門敲開。原來，虹是飛雨後的天霽，沮喪后的喜樂，絕望后的希冀。無論我們遇到怎樣的人生困境，前面都有如此美麗的虹等著我們，重要的是，我們該在怎樣的心情中迎接它的到來。
　　我於是握住你的手，緊緊地，緊緊地，久久不肯放……

　　……

　　不經歷風雨又怎麼能見到彩虹？

　　故鄉依然的冷冷的小雨，依然是我一個人，總是一個人守侯著那記憶中的洛杉磯的小雨，以及那雨後的彩虹，等在虹的世界里，寂寞，但溫暖，我知道遠處那洛杉磯的天空下也有如此寂寞暖暖的等待，只是聽你說過，那以後，再也不見當年的綿綿的小雨，當然，仍不見虹。

　　佛說虹將輪迴塵世，塵世必將有虹。

　　我在這邊，而你在那邊，隔著小雨，隔著懷想，隔著北京和洛杉磯的綿綿小雨，而共同期待的，是那條長長的，長長的來自洛杉磯與北京的相聚的永遠永遠的虹。

　　還有那屬於我們的記憶中的洛杉磯，以及洛杉磯的綿綿小雨，那是我們的小雨了。　　

  

我喜歡在雨中漫步..

當然是很小的雨..

喜歡在公園的小路上淋著雨...抬頭看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