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 Memory of My Father

王玉順，2018年5月4日，農曆三月十九

2017年4月15日，農曆三月十九，早上8:10，我爸爸走了。

記得有人說，他爸爸去世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永遠不會笑了，但現在每次想到爸爸，他都會笑。到今天已經快一年了，我還做不到。我經常想起他，想到的時候，會在心裡痛，不停的問，為什麼是自己要承受這麼大的失去，盼望著真的有一個身後的世界，爸爸開心的生活在天堂里。正如下葬的那天清晨，四叔在爺爺的墓地旁，輕輕的說：「爹，大哥來陪你了。」

最後一面

海燕帶著兒子女兒從杭州趕到濟南。那天剛剛做了一個腦積水引流手術，清醒多了。我爸見到孫子孫女，高興地笑，那笑容，那麼開心，我永遠也忘不了。

從濟南的ICU，用帶移動呼吸機的救護車送回了老家濟寧人民醫院的ICU，算是落葉歸根吧，也讓家裡的親人們能見最後一面。當天血壓已經降到40了，要是沒有呼吸機，人已經沒了。在救護車上，看到爸爸睜開眼睛，努力地看著我，眼神交流的那一刻，我不知道我爸爸在想些什麼，有多少對親人的挂念，有多少對未來的希望。

後面爸爸在ICU已經全靠呼吸機來維持了。每天只有很短的探視時間。我一個人進去，簡單護理一下。我爸一直昏迷。我爸走的前一天，我進去探視，我爸仍然昏迷著，我跟醫生在交流病情，一轉眼，竟然看到我爸睜開了眼睛，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他帶著呼吸機，什麼也說不出來。這時候呼吸機也摘不下來，一摘下來，人就沒了。我趕緊上前去，跟爸爸講了很多：講了他的病情，肺癌腦轉移，已經沒什麼辦法了，只能盡量讓你少受點罪。你這一輩子很短暫，但是特別成功，從一個農村孩子，到國家幹部，把孩子也培養出來了，家族也從一窮二白到了今天的影響力。我流著淚說，爸，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孩子們，照顧好我媽。我爸的眼神特別平靜，點了點頭，又進入了昏迷的狀態。

當天晚上狂風雷電大作，我爸屬龍，我心想，這大概是我爸在這個世界最後的印記吧。

現代醫學的局限

人總是旁觀者的心態去看世間的生死離別，卻從來沒想過，這樣的悲劇也會降臨在自己身上。我爸1952年六月初一出生的，去世的時候才65歲，準確的說，還要過兩個月多月才滿65周歲。

爸爸是小細胞肺癌，2017年春節后發現頭暈，二個半月人就沒了，以前每年體檢都沒有發現，這次發現頭暈癥狀去檢查，各種檢查，眼看著癥狀越來越重，從頭暈，到坐著都坐不起來，但是濟寧一個地級市的3甲醫院，卻始終沒有找到原因。

送到濟南齊魯醫院，開始也是當成胃部的癌變來治療的，直到某天小便失禁了，才找到了真正的問題：腦部腫瘤。後面再做了全身CT，才確診是肺癌的轉移。這時候，人已經奄奄一息了，醫院也已經無力回天了。

人在這種終極疾病面前，渺小到只是一隻螞蟻。現代醫學在這個肺癌面前，一敗塗地。

爸爸的教育哲學

記得我爸經常對我說，我對你要求不高，只要排名能到前三分之一就可以了。他也經常說，家裡最不容易的是學生，學習壓力大。我現在想想，我爸給我的最寶貴的財富，是一種非常寬容的態度，幾乎沒有什麼壓力，讓我有機會能享受學習、成長、進步的過程。我始終認為，只有在寬鬆的環境長大的孩子，才有可能終身學習，才真正能體會到學習的樂趣。同時我爸對我又是很嚴格的。記得小學的一個暑假，我從高年級孩子那裡拿到了一本舊的已經完成的暑假作業本，我把自己的封皮貼上去，就跟我爸說做完了。結果我爸一下子就發現了，批評不說，還頗具儀式感的把三好學生獎狀給撕爛了。我當時難過極了，一片一片整理好，用膠水粘好，永遠記住了自己的錯誤。這麼多年我爸教育孩子真是很有耐心的，幾乎沒有見到他情緒失控過，總是firm and calm，這也是我的幸運。

2014年6月27日，我爸62周歲生日，我在朋友圈寫了這麼一段話：

「今天我爸過生日，不能陪在他身邊，祝願他身體健康，快樂幸福。我爸是我生命中對我影響最大的一個人，他感情細膩，聰明認真，對孩子耐心而負責。我至今還記得我爸用小黑板教我26個英語字母，雖然那是他僅有的英文知識。還有用小黑板，簡譜和豎笛教我補習音樂，雖然他從未為自己擺弄過任何樂器。雖然離家已經很久，心中對我爸的那種依賴仍然是那麼深。祝我爸生日快樂。」

當時寫這段話的時候，我的眼眶是濕潤的，好多朋友也留言說感動落淚了。其實我爸平時不太管我的學習的，一度工作忙時家長會也不怎麼去，但我覺得他一直挺理解我的，總在關鍵的時刻幫助我一下，或者點撥我一下，讓我對自己的學習有一種掌控感，一直保持的很好的積極性和學習興趣。我希望自己也能夠給孩子們提供這樣的學習環境，讓他們也能享受到學習的樂趣，而不是由於成績的壓力而變成被動而痛苦的學習。

爸，做您的兒子挺幸運的。

遺言

我印象中，爸爸似乎從來沒有要求過我任何事，他寧願委屈自己，也不願給我壓力。以前家裡條件差，我爺爺很早就生病癱瘓了，我爸是老大，家裡還有六個兄弟姐妹。我印象中很長一段時間，我爸都不捨得吃肉，啃我啃過的雞骨頭，有點錢就攢起來支持家族發展。

初中畢業，我的中考成績特別好，考了一個濟寧市第二名。我爸跟幾個同事一起吃飯慶祝。其中一個叔叔說，孩子成績越好，就越不是自己的了。我爸說，以後就讓他在濟南上個大學好了，離家近。到後來有保送浙大的機會，他也是義無反顧的支持了，雖然我一走，他每天看著放學的孩子們掉眼淚，幾個月都沒有適應。

我爸走之前的最後一個春節，我們計劃著回去過年。我爸原來買東西一直都是去超市買，我看到了總會說兩句性價比不高之類的，叮囑他要買什麼一定要告訴我，我網上幫他查查再買。這回我爸給我打電話，說你們回來過年，家裡熱水器壞了，要換一個，不然洗澡不方便了，你網上查查買哪個好。我直接在網上買了個AOSmith熱水器，第二天就安裝好了。爸爸微信上給我留言說，熱水器安好了，這下我洗澡方便了。沒想到這竟然成了我給爸爸買的唯一一個大件。我爸一直盼著我們能回去過年，結果因為女兒發燒，我們計劃好海燕帶女兒在杭州，我帶兒子去山東老家過年。給我爸打電話，結果他建議不要回去了，兩口子過年就不要分開了。我也沒有堅持，就留在杭州過年了。聽親戚們說起，我在美國的幾年，我爸也是特別想我和孩子們，尤其是身體不好的時候，一提起來就掉眼淚，我卻一直都沒有真正理解我爸爸，忽略了我爸的感情。2017年春節成了我一輩子的遺憾。

生病以後，爸爸已經很久都不能說話了，只能說一些簡單的詞語。每次問他，感覺怎麼樣？哪裡不舒服？爸爸總是深吸一口氣，努力的說出來一個詞：沒事，或者，不難受。這也算是他最後的遺言，也是他這一生委屈自己，照亮家人的寫照吧。

只是… 爸，沒心沒肺的我，挺對不起你的。

感謝一路上有你

我爸生病離開的這段日子，筷子兄弟的《父親》總是在我腦子裡面回蕩，自己的那種愧疚、那種渴望、那種父愛都在這首歌裡面唱出來了。

我多想再對我爸說一句：爸爸，感謝一路上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