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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朴:換肝(短篇小說連載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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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朴 發表於 2017-8-17 20:51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張朴:換肝(短篇小說連載之二)

小說簡介:
某省級大報記者楊楊在24小時之內的曲折經歷:為了把一個死刑犯從槍口解救下來,她費盡心力,東奔西忙,從無望到希望,最終就要成功,豈料風雲突變,一場悲劇難免……

(緊接上次連載)
        當然這只是哈母一面之詞,難以斷定哈明是否殺人,但後續的發展引發了楊楊窮根究底的興趣:哈明被抓僅三個月就判處死刑,送省高級法院核准,卻沒了消息。在隨後的半年中,執行死刑的命令隨時可能下達,始終沒有下達。哈母幾乎天天跪在高院門前呼冤叫屈,無時無刻不擔驚受怕,因為每天都有可能是與兒子的永別。同樣身為母親,同樣身為只有一個孩子的母親,楊楊能不懂得哈母內心的絕望、還有那不肯放棄的希望?

(四)

        那天離開哈母,楊楊駕車又返回高院,直接走進了丁院長的辦公室。十多年前,丁院長還在一家軍工廠做黨委書記時,就愛看楊楊發表在報紙副刊上的散文,探討人生呀、理想呀、生活的奧秘呀,之類。後來兩人發展成為好朋友,幾乎無話不談。

        楊楊剛一說明來意,丁院長立刻調來卷宗,一面翻看一面問:「你為什麼會關心這個案子?」楊楊講了遇見哈母的經過。丁院長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到底是做記者的,不過,我有話在先,可不能隨便寫啊。」楊楊聽了淡淡一笑。

        「這個案子辦的比較粗糙。」丁院長把目光從卷宗上移開說:「三個月就判死,的確快了點。那個負責審訊的公安局副局長這樣下結論:『一看此人就不是好東西!』現場勘查混亂,開始時認為至少有兩個男人在場,為了早點結案又否定。哈明一直沒認罪,後來幾天幾夜不准他睡覺,用高壓電棍毆打,他才承認是他乾的。」

        「既然有刑訊逼供,錯判的可能性太大,退回重審不就得啦!」楊楊心頭一亮,彷彿看到了一線生機,又添一句問:「為什麼要拖而不決?」

        「沒那麼簡單。」丁院長沉吟了一下。「半年前開會討論死刑犯的核准,各地加起來有二十幾個,在我的堅持下,放過了哈明。然而,事後,壓力很大,這終究關係到整個公檢法圈子的福利,我難以再堅持。哈明之所以現在仍然活著,是因為還在等、等……」丁院長變得吞吐起來,他抬眼看了看楊楊。「該怎樣說呢,你要明白,這些報上來的死刑犯都是有『主』的人。」

        楊楊聽得雲里霧裡,直到最後一句話點醒了她。幾年前,與在軍醫院工作的朋友閑聊時,朋友提到該醫院擁有最好的肝移植設備和專家,每天都有大量需要肝移植的病人慕名而來,忙的時候,同時要為十多個病人做換肝手術。楊楊多少有些驚奇,因為社會上很少有人——無論活著還是死去——願意捐贈器官,那麼,肝源呢?從何而來?面對楊楊的接連發問,朋友壓低了嗓音。「你真的不知道嗎?」朋友一臉神秘地答:「來自各地的監獄呀。」朋友還說,肝移植的價格差不多年年漲,收入可觀,然而醫院所得並不多,大部分被提供肝源的公檢法拿走,聽說都用來發獎金了。

        驚訝、氣憤,楊楊曾一度想進行調查,不過很快就放棄了。涉及面太敏感,誰願去招惹麻煩?更何況她有一位官場得意的老公,還有老公的那聲嚷嚷。結婚十五年來,有多少要做的採訪,因為那聲嚷嚷而放棄?又有多少與眾不同的想法,由於擔心會聽見那聲嚷嚷而打消?

        至今能記得第一次面對時的情景。當時肚裡懷著兒子,正在老公擔任縣委宣傳部長的郊縣度假,有人把檢舉信塞到她手裡,稱縣委書記大搞權錢交易、權色交易,呼籲她去調查。因善於寫調查報導,加上筆鋒敏銳,當時的楊楊已頗有名氣。她把信交給老公,想聽聽建議,接下來一幕,讓她猝不及防:老公最多看了個開頭,嚓嚓幾下把信給撕了,沖著她瞪眼、暴跳,尖起嗓門罵「沒頭腦」的那聲嚷嚷,就在這時震響了。

        楊楊先是詫異,繼而感到滑稽,心想:看把你嚇的,至於嗎,我知道你和書記關係不一般,他又有背景,可我說了要調查嗎?哼,調查了又怎麼樣!煩死個人啦,我長這麼大還沒有被爸媽嚷嚷過!越想越生氣,本來聽老公說話是一種美好享受,富有男中音的渾厚、磁性,幾乎就是嫁給他的原因了。而老公的那張略顯蒼白的清瘦臉,多麼有書卷氣,如今變得猙獰不堪,像小說里描寫的發怒到要砍人腦袋的暴君。

        楊楊立即返回省城,衝動時曾想過離婚,幾天後當老公出現時,她的氣已經消了,畢竟感情還在,將要出世的兒子不能沒有父親。隨後的這些年,縣委書記升任市委書記,又坐上省委書記位子,老公也因之步步高升,先當上市委宣傳部長,如今又成為省委宣傳部長。就在幾天前楊楊還聽他得意地說:「幸虧當初阻止了你,要不,我們能有今天!」是的,夫榮妻貴了,只是楊楊心裡高興不起來。老公的官越做越大,那聲嚷嚷自然就越發嘹亮了,搞得她連平時的言行也變得小心翼翼。

(五)

        但這一次,楊楊不願再顧忌那麼多。

        進門時她的初衷是了解案情,看有無可能幫助哈母。隨著交談的深入,楊楊愈發感到這個忙非幫不可!就連丁院長也認為很可能是錯判,而哈明卻依然命懸一線,原因竟是因為他的肝!哈母跪在雨里的悲苦神情,不時從眼前恍惚而過,楊楊彷彿又聽到哈母抱住她大腿時那一聲凄然的喊。

        就像把跟自己生死攸關的責任扛在了肩上,情緒,越來越難以控制。剛開始楊楊還能隱忍得住。當丁院長提到肝移植的目前均價是人民幣上百萬元時,她只在心裡挖苦說:「祝賀,獎金又增加啦!」當丁院長提到哈明的肝要貴得多,因為他的是「萬能肝」,能輕鬆解決匹配難的問題時,她又在心裡譏笑道:「好啊,剛才你說的『還在等』,原來是在等大買主的出現呀!」當丁院長提到最近有幾個富翁為爭奪哈明的肝輪番競價,最高出價已超過均價的七、八倍時,楊楊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聲:「太黑暗了!」

        丁院長裝著沒聽見,繼續把話說完:「這個出最高價的富翁由於整天喝酒應酬,喝成個終末期肝硬化,一直沒找到能匹配的肝源,再不換就得死,哈明的肝能救命,花多少錢也不會在乎。」

        楊楊又叫起來:「哈明不能死。求你了,一定要想想辦法!」

        丁院長聳聳肩,表示難以伸出援手:「晚啦,錢都到賬了,這一兩天就會執行。」

        楊楊發了一陣呆,突然像找到了解救之路,兩眼放光:「堂堂高級法院院長,沒有你的簽字,他們就殺不了哈明。誰能把你怎麼樣!」

        丁院長苦笑了一下。「你也是體制里的人,居然弄不清我的權力有多大。」他合攏翻開的案卷。「我既要顧及各方面的利益,更要讓上面滿意。啥叫黨管幹部?換句話說,我只聽領導的。你要有本事,請省委書記下道命令,我都可以放人。」

        一個念頭閃過楊楊的腦海:那就趕快去找省委書記!可是——楊楊的心在冷卻:要見省委書記,還得通過老公,而老公肯定會阻攔。

        秘書敲門進來說,開會的時間到了。一籌莫展的楊楊只好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驀地轉身問:「你能不能設法再拖幾天?」她顯然為自己有了新的主意興奮不已。「我回報社找總編商量,寫一篇有關此案的調查報導,儘快見報。」她注意到丁院長眼裡掠過一絲不安,急忙申明說:「我不會寫那些敏感話題的,放心吧,就算寫了也通不過審查。」接下來的等待,雖只幾秒鐘,但漫長、難熬。哈明是生是死就看丁院長的決定了,楊楊毫無把握,突然就聽他說:「我給你三天時間。」

(六)

        走進看守所的會客室等待哈明時,楊楊腦袋裡飛速地旋轉著所有要做的事,以及如何抓緊時間。

        眼下是最後一天,明天一早必須見報,還有一些細節亟待落實,傍晚時需要把稿子交給丁院長再看一遍。總編同意為她的調查報導留出版面,午夜前一定要排版完畢。明天上午九點將對哈明執行死刑,楊楊會安排人七點之前把報紙送到高院,隨後由丁院長召開緊急會議,以「輿論壓力」、「仍有疑點未決」等理由,下達停止執行的命令。

        環環相扣,勝利在望。此時此刻的最擔心,是老公再來電話。彷彿越擔心就越會出現,見完哈明剛回到車裡,手機響了!天啊,接,還是不接?楊楊心煩意亂地嘆了口氣,再不接就說不過去了。最終她朝「接聽」按鈕點去,指尖劇烈顫動,緊張得要死,彷彿已聽到老公尖起嗓門罵「沒頭腦」的那聲嚷嚷。

        做任何解釋都只能等到明天中午以後,她相信老公最終會理解她。然而,眼下,除了撒謊,別無選擇,那就硬著頭皮說,有緊急採訪任務,到離省城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

        老公的聲音這時從手機里傳來,楊楊的心都快跳到喉嚨口,突然又落了回去,她沒有聽到那聲嚷嚷!相反,老公語氣平靜,說他已經跟省委書記下鄉視察去了,今晚就不回家了。楊楊輕吁出一口長氣:原來在台上高談闊論的老公啥也沒看見。

        楊楊柔聲提醒:「這幾天你一直說頭暈,走路有些飄忽,又連續做了幾小時報告,能不能請書記開恩,放你早點回家休息。」老公滿不在乎地說:「估計是感冒,已經吃了葯,現在感覺還行。」多麼好聽的男中音,不知為什麼,楊楊的嗓音有些哽塞。她叮囑老公少喝酒,說書記每次視察都帶上你,不就是因為你能喝,能替他喝。

        接完老公電話又撥通了正住校讀書的兒子的手機,邊開車邊聊,直到把車停在高級法院的後院,坐在車裡用手提電腦把調查報導仔細修改了一遍,然後去找丁院長。天蒙蒙黑時,才離開高院,直奔報社印刷廠,把稿件交給值班編輯,然後走進休息室,坐等編輯打出校樣來看。

        她見周圍沒人,打開手袋,掏出小鏡子照照,發現頭髮凌亂,就解下束住濃密黑髮的深灰色綢帶,梳理后把頭髮卷在頭頂上,再紮起來。突然感到了餓。忙了一整天,僅喝了半瓶礦泉水。楊楊起身沖了杯速溶咖啡,桌上還有些不知誰留下的餅乾,她塞了一塊在嘴裡。身體已是疲憊,頭腦仍異常活躍,擔心這,擔心那。乾脆,今晚不走了,也不安排人了,等早晨第一批報紙印出時,親自給丁院長送去。一俟緊急會議結束,就到哈母家,帶去喜訊,再與哈母前往看守所探望哈明。大功即將告成,楊楊心裡有一種難得的滿足感:我盡了記者的職責,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倦意襲來,楊楊合上了眼,一陣手機鈴聲把她驚醒……

        這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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