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說的，什麼人上台都一樣

　　SIXGOD 六神磊磊讀金庸

　　

　　文／六神磊磊

　　一

　　話說，《笑傲江湖》里有一回，令狐沖從黑木崖出差回來，開了一個小型的新聞發布會。

　　他召集江湖群豪，宣布了一件事：

　　魔教總公司發生了重大人事變動，舊老闆東方不敗下台了，新老闆任我行上台啦。

　　台下的廣大江湖群豪，大多數都是受魔教管的，相當於各種實習生、業務員。一聽這個消息，大家是什麼反應？

　　那真可謂是人人彈冠相慶、奔走相告，用書上的話說，是「群豪歡聲雷動，叫嚷聲響徹山谷」，比中了500萬還高興，就差放鞭炮了。

　　為什麼高興呢？「大家都想：任教主奪回大位，聖姑自然權重。大夥兒今後的日子一定好過得多。」

　　一句「大夥兒今後的日子一定好過得多」，讀來讓人感慨。

　　它至少說明一點，過去的日子實在太難過了。小說里講，東方老闆又昏庸、又暴虐，業績考核又嚴，員工一犯錯就拖到電梯里打，打完還扣全年獎金。有的員工還被強制吃毒藥，今年表現不好，解藥就不給發，讓你在家裡犯病抽風。

　　所以大家「聽到 『東方教主』四字便即心驚膽戰」，這樣朝不保夕，生活哪裡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任老闆上台了，再差也不會比過去差吧？考核會人性化一點吧？管理會寬鬆一點吧？

　　二

　　可是，短短几個月之後。

　　「數千人一齊跪倒，齊聲說道： 『江湖後進參見神教文成武德、澤被蒼生聖教主！聖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書上講，新老闆作威作福，排場居然比皇帝還氣派些。

　　那些廣大群豪的日子，真像他們當時以為的一樣好過多了嗎？

　　令狐沖一句話說得清清楚楚了：「任教主當了教主，竟然變本加厲，將普天下英雄折辱得人不像人……過著奴隸一般的日子」。

　　公司之前的東方老闆，是昏聵的、暴躁的。但是現在的任老闆呢？他就不暴躁嗎？得罪了他，又是什麼結果？

　　「（任我行）便即喝道： 『將這瘋僧斃了！』八名黃衣長老齊聲應道：  『遵命！』八人拳掌齊施，便向不戒攻了過去。」

　　你看，只要稍微忤逆了他，你就變成了「瘋僧」，就有人過來對你「拳掌齊施」，和過去沒有什麼區別。

　　眼下，也不知道廣大群豪們還記不記得，就在幾個月前，自己還曾經「歡聲雷動，叫嚷聲響徹山谷」？還記不記得曾真心以為好日子要來了？

　　三

　　更有意思的是後面。

　　不久，任老闆又宣布了一個大新聞：令狐衝要進入公司高層，擔任副老闆啦！

　　群豪是什麼反應？書上說，他們「都是一呆，隨即歡聲雷動」。

　　你瞧這幫健忘的傢伙，幾個月前才歡聲雷動，現在又歡聲雷動起來了。

　　「四面八方都叫了起來： 『令狐大俠出任我教副教主，真是好極了！』 『恭喜聖教主得個好幫手！』 『聖教主萬歲，副教主九千歲！』」

　　他們的歡聲雷動，不是假裝的，而是發自肺腑的。大家都是一個心思：副老闆早晚要接班，到時候好日子可就來了——「他（令狐沖）為人隨和，日後各人多半不必再像目前這般日夕惴惴，唯恐大禍臨頭。」

　　過去東方老闆在的時候，他們就日夕惴惴，唯恐大禍臨頭；等歡呼雀躍迎來了任老闆，卻不料仍然是日夕惴惴，唯恐大禍臨頭。

　　現在他們又歡呼令狐老闆、擁戴令狐老闆了，覺得明天一定會更好，一定可以不用日夕惴惴，不用再擔心大禍臨頭。

　　四

　　小說里，令狐沖最終沒有做這個副老闆。

　　但不妨猜一下，如果他接了這個位子，真的上台了，會更好嗎？群豪的好日子真的就來了嗎？

　　很多人都要說：會的，一定會的！令狐沖那麼好說話，又沒有野心。

　　可是，有一個最有發言權的人說：不一定。

　　這個人就是任盈盈。她比我們更了解令狐沖吧？我們聽聽她怎麼說的：

　　「一個人武功越練越高，在武林中名氣越來越大，往往性子會變。」「大權在手，生殺予奪，自然而然的會狂妄自大起來。」

　　這就是為什麼，她從來不讓令狐衝去魔教上班：

　　「所以我從來沒勸過你一句（加入神教）。」「如果你入了神教，將來做了教主，一天到晚聽這種恭維肉麻話，那就……那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子了。」

　　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那會是什麼樣子？很簡單，搞不好會變成她東方叔叔、她爹爹那個樣子。

　　五

　　這就是金庸告訴我們的職場道理：什麼人上台都一樣。

　　鼓掌這事情，鼓是一定要鼓的，巴掌拍腫，高唱「今天是個好日子……」都可以，但心裡不用太當真。

　　事實證明，那些群豪所有的高興，都是高興得太早。把日子寄托在別人的身上，就沒有所謂的好日子。

　　我只能講這麼多了，誰讓老爺子就只告訴我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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