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齋3

新聊齋3
作者: 蒲留仙

宣和七年，勾欄瓦舍，諧趣盎然。坊間與時俱進，凡茶社燈會，言必稱「和諧」。

清明日暮，密雲不雨。屠夫王某，懷揣燒酒豬腳，沿街且飲且嚼。忽見迎門搭牡丹棚，懸孔明燈。男女混雜，觀者如蟻。乃是西域胡僧，以幻術演百戲。環顧之，景物依稀金水橋畔本族「王家宗祠」。

胡僧自吹斗篷成一牛皮帳，匿於其中。帳口設垂簾，機關皆出垂簾之後。台上胡旋勁舞、嘌唱模仿、諢話小品，無不惟妙惟肖。浮浪子轟然叫好，有扔銅製錢者，有砸紙交子者，亦有亂投花邊兒心紋繡鞋之妓者。帳台匯總書記皆笑納之，蓋本朝風俗笑貧不笑娼也。

前台恍惚一人，狐步而出。左手拔絨，右手拔齒，合成八股，文縐縐照本宣科曰「接貴」。 眾人微咦。忽垂簾一動，跳出殭屍一具，頭戴黃金抹額之飾帽。眾亦不知何意。繼之垂簾再動，一侏儒滾地葫蘆而出，放沖陣無敵連環火箭流星弩無數。硫磺火藥味甚濃，觀者皆撫掌稱奇：「嘻！優於天朝爆竹焰口多矣。」

侏儒自稱老奴，然神情頗傲倨，作天府之音曰：「吾，壓陣者也。」台角一笨狗，倚棚壁蹲踞，吠曰：「壓陣者陣壓乎。」侏儒聞之，直呼其名：「吠弟！吾，固小人物哉，汝豈大人君子耶？！」吠曰：「小人兩個字不假，然而真箇不是物！」觀者莞爾，咸為腳本折服。侏儒覷得仔細，於燈影里暗起一小腳兒，將笨狗點倒。捋之，蜷曲，再扶不上牆矣。眾人捧腹大笑，拋制錢交子繡鞋無數。

忽鑼鼓大作，傳貴賓駕到。金水橋下，河平筏展。一巨筏突兀而出，其形如鐵浮圖上架霹靂炮，其聲若「探戈探戈」而隆隆然。貴賓箕踞其上，左手狼牙棒，右手紅蘿蔔。虎狼之勢，貌寢若鬼。碧眼黃毛，不類中土。觀者色變，皆嘆道具造作之精巧，實為平生所未見也！

侏儒率眾迎迓，儀態甚恭。隊中有穿八卦紫陽罩袍者，手提漬油民豬之頭，越眾而出。侏儒趨前，兩次三番拉扯不住，乃於燈影里疾起一小腳兒，將其撂倒。八卦紫陽罩衣者，頓如大腸萎於地。侏儒戲之曰：「這廝竟敢僭越，看吾忠心報答趙官家！」聞聽幫襯道君皇帝，全場精神為之一振。歡聲雷動，喝彩如潮。同賀！共祝！再拋制錢交子繡鞋無數。

王屠如醉如痴之隙，懷疑新來之貴，似帳中胡僧所化，意在圖謀錢帛也。一黑色走狗倏忽而至，嚙其剩骨。屠大怒，抽殺豬刀斷狗。狗血濺處，祠堂之外萬象寂滅。紙人紙馬紙老虎飄飄如落葉。屠驚酒醒，體質外大雨如注，體質內汗出如漿。回顧手中利刃，尚有餘血數滴。嗅之，腥臭不可聞。

屠大駭，知撞邪也。棄刀奔歸，睡卧於床。家人飲之薑汁，百餘日不起。偶聞窗外丐者唱蓮花落曰：「死了王屠戶，不吃連毛豬」，方霍然而癒------時已靖康元年矣。

異史氏蒲留仙曰：壬辰夏至，載人無線鐵鳶入天宮；乙卯端午，蛟龍幾度浮現於東海。皆祥瑞之兆也。余溯河而上覽勝，聊發思古之幽情。夜邀弦月過金水橋，猶見昔日之「王家宗祠」焉-------微星在天，紅漆落地；廳堂森然，其中僅余太祖牌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