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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馬:一頭驢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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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arl2011 發表於 2011-6-15 09:48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在老家陝北的時候,我幾乎天天和驢打交道。我們主要用它來馱水、拉煤、滾碾子推磨,耕種時還要犁地,從來沒有覺得欠驢什麼。直到有一天,一位同事的話提醒了我,我才知道,其實驢也可以有另外的活法。

說的是這位女同事帶著兒子、老公,到秦嶺山裡玩,看見一頭毛驢馱著兩筐沙子往山上運,走到一條河邊,就停了下來。原因是河上沒有橋,只有幾塊蹍石撂在河裡,驢站著不敢走,主人就用鞭子猛抽,抽到最後驢實在受不了了,才篩糠打顫地過起河來。我的這位同事是一名「後現代」青年,看見這一幕,就以她慣常的「玩世不恭」的口吻說:「你說這驢,也真是的!山上到處是草,幹嘛受這罪?」她的意思是說,秦嶺山中到處有草,驢根本沒有必要在人手下討生活。它完全可以選擇在「 體制外」生活。

我雖是幾十年的「驢友」,但聽了她的話,還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上扎了一下,就隨口問道:「那住房問題怎麼解決?」「隨便找個山洞,不就行了」,她漫不經心地回答我。我說:「那安全問題誰負責?狼來了你管,還是它管?」這下她沒有再答話,大概覺得我的擔心也有些道理。的確,對驢來說,除了吃喝與住房外,生命安全也是個大問題。人常說,「人命關天」,其實任何生命都一樣,都是上帝創造的,驢命也不例外。「黔之驢」不就是因為「放之山下」,又沒有採取什麼保護措施,被老虎看見,最後命喪雲貴高原的嗎?

現在我們假設把驢的吃住和安全都解決好了,還有一個問題常常為我們所忽略,那就是驢的愛情問題。我們認為,上帝在創造每一種生命時,順帶就把這種生命的遺傳密碼和生殖本能灌注在了它的體內。這樣,不管它處於貧賤還是富貴,困頓還是順遂,只要有條件,本能就會驅使它完成造化賦予的使命。我們不能想像有這樣一個上帝,他創造生命是為了讓它滅絕,而不是讓它延續。這樣說來,我們的主人公——這頭逃出體制的驢——要順利解決它的愛情問題,必須具備以下幾個條件:1,逃出體制的驢不只它一個;2,在逃出體制的驢中,男驢和女驢的比例大致相當;3,體制外生存的女驢思想解放,都不再以攀附體製為貴。如果這些體制外生存的驢,雖然男女比例適當,但女驢一心想當官太太,甚至寧願給大官做個二奶、三奶,也不願嫁給體制外的英雄好驢,那麼比例再適當又有什麼用?

我家曾養過一頭驢,樣子威猛高大,犁地、拉磨都很賣力,可惜有一次在山裡吃草時跑掉了,全家人就很著急,找了大半年都杳無蹤跡。可有一天夜裡,鄰居楊大爺氣喘吁吁地跑來告訴我,你家的驢回來了,半夜跑在我家的驢圈裡和我的母驢親熱,你趕快拉走吧!我立即穿上衣裳,跑到他家的驢圈裡一看,天哪!果然是我家的驢。據此我們推斷,這頭出走的驢,正是因為在山裡找不到女朋友才重新回歸體制的。如果它在山裡有吃有喝,有美女驢陪伴的話,還會回來嗎?難道它不知道回來要拉磨、犁地、送糞、馱水嗎?當然知道,但這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我們村那時被鄉幹部搜颳得只剩當褲子了,村中好多後生比它的年齡還大,仍然打著光棍,我看比它也強不到那裡去。

看來,我們對驢的生活設置過於簡單。我們總是站到設置者的立場上,一廂情願地認為,天下所有的驢只要按照我們設計好的藍圖前進,就會過上幸福生活。正如半個世紀以來,我們人類領教過的計劃管理者一樣。他們認為他們有能力把我們領進天堂,條件是只要你交出你的一切財產,包括你的身體和生命。誰知「使一個國家變成人間地獄的東西,恰恰是人們試圖將其變成天堂」(F‧荷爾德林)。比如,對驢來說,我們認為最容易解決的是草的問題,因為「山上到處是草」嘛!其實這裡面有大問題。我們認為它沒有問題,是因為我們先入為主地認為,天下所有的草都是無主的,都是處在自然狀態里的。可是,假如一頭驢掙脫了韁繩,逃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正要找一個山洞住下,卻來了一個城管模樣的人,說:這是我家的。驢很奇怪,問:這塊地荒無人煙,你不耕不種,怎麼就成了你家的?但來人說:「蠢驢!你沒聽說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話嗎?現在我告訴你,不僅這塊地是我家的,天下所有的地都是我家的。」說完就開始強拆,你怎麼辦?

看來要讓驢過上幸福生活,並非易事。首先必須打破對草地的壟斷。如果非要有壟斷,那也要盡量變一家一姓的壟斷為千家萬戶的壟斷。因為千家萬戶的壟斷很難持久,而且不能不競爭。這樣,一頭驢就可以從壓迫較重的主人那裡逃到壓迫較輕的人那裡去。其次必須打破對價值觀的壟斷。因為在一個一家一姓統治的社會裡,年輕的驢擁有一副來自主人賞賜的鞍轡,和一份固定的草料和泔水,比擁有才華、自由和創造的能力更能贏得驢姑娘們的青睞,這樣,一頭嚮往自由的驢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也還是要回去,正如我家養過的那頭驢所做的那樣。因此,在這兩種壟斷未打破之前,我們先不要嘲笑驢的抱殘守缺。因為在它看來,自由雖然是好東西,但要犧牲那麼多的好東西來換取它,就未免有點不值得。雖然在主人的皮鞭下,乾的牛馬活,吃的豬狗飯,甚至還有被劁騸的危險,但比起餓死,性壓抑死,或被人逮住吃鐵板驢肉的下場來說,還是呆在體制內好——雖然被劁騸的滋味也不好受。

只有一對矛盾是永遠解決不了的,那就是自由和風險。人常說,太平室很穩定,但那是死人的穩定。船停泊在港灣里很安全,但那不是造船的目的。是船就得揚帆起航,雖然堅固如泰坦尼克號也有沉沒的危險,但那不是永不出海的理由。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量拓展自由的空間,給更多的有志之驢提供選擇的機會。比如,我們要設法在全地建立一種自由流動的機制,將體制的藩籬完全打破,驢就可以在體制內外自由出入。陝北的驢冬天就可以在體制內取暖,夏秋就可以到體制外奮鬥。因為那地方冬天沒有草,夏秋則草長鶯飛——條件是你的主人得是一個「毫不利人,專門利驢」的傢伙。

這就是我對驢的幸福生活的憧憬。寫出來不是與驢商榷,而是與人共勉。

2011年3月22~24日草於長安飲馬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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