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變革，更可能出現在習近平接班之後

2011-4-29 01:53    作者: 何　頻    來源: 《明鏡月刊》

　　《明鏡月 刊》何頻／胡錦濤當年接過中共總書記大印之際，BBC記者到美國來問我的看法。我回答，不知道胡錦濤未來會不會做什麼，只知道胡錦濤過去沒有做過什麼。這 次，BBC要求談習近平。我想起了當年對胡錦濤的兩句話，后一句話適用於習近平，但是我對他的另一句判斷，跟當年評述胡錦濤大不一樣。我傾向於相信：習近 平上任之後，肯定會做點什麼


　　胡錦濤當年接過中共總書記大印之際，BBC記者到美國來問我的看法。我回答，不知道胡錦濤未來會不會做什麼，只知道胡錦濤過去沒有做過什麼。

　　從「破船」到「豪華游輪」

　　當時我的一 個基本判斷是：中共在「六四」 后是「破船」共同體——四面楚歌，領導人擠在這條「破船」上，誰要是輕舉妄動搖晃一下，大家都可能落水，所以只能同舟共濟，這些領導人都是戰戰兢兢，對內 對外都慎之又慎。胡錦濤處在這種情況下被指定接班，儘管他過去沒有做過什麼突出的事，卻是大家可以接受的人，他就是不做什麼，讓大家都能圍坐身邊，可以避 免這條「破船」不致於翻覆。
　　這次，BBC約寫文章，要求談一下被預定為胡錦濤接班人的習近平。我想起了當年對胡錦濤的分析。當年的兩句話中，后一句話同樣適用於習近平，那就是：我知道習近平過去沒有做過什麼，無論他在福建在浙江在上海，他都是一個說好聽點是「平穩」，說難聽點是「平庸」的官員。
　　但是我對他的另一句判斷，跟當年評述胡錦濤大不一樣。我傾向於相信：習近平上任之後，肯定會做點什麼。
　 　原因非常簡單：時遷勢移，與「六四」過後江澤民時期的政治生態大不相同了，中國領導人已經不是感到自己坐在一條「破船」上了，而是坐在一艘巨型「豪華游 輪」上了，這艘「豪華游輪」裝上了當今世界最先進的設備，從四面八方投來無數仰慕的眼光，在當今全球陷入經濟危機的滅頂之災時，坐在這艘豪華游輪上的中國 領導人很有「拯救世界捨我其誰」的揚眉吐氣的自豪感。
　 　但是這是一艘什麼樣的「豪華游輪」呢？這就是一艘航行在兇險汪洋上的「鐵達尼號」！即將接掌舵輪的習近平，與江澤民、胡錦濤當年的處境完全不同。他必定 要有所作為，他必須作出決斷：能不能避免這艘「豪華游輪」撞礁翻覆沉沒的命運？如果不能，他能怎樣儘可能多地安排逃生者、減少遇難者？而他自己，是與巨輪 共存亡，還是棄船逃生？
　　習近平過去沒有做過什麼，這在當前，不重要；習近平有多少能力，這在當前，也不重要——畢竟他已經被推到了這個掌舵的位置：不論他本人願意還是不願意，他都必須要有所作為。
　　人們已經議論了三年了：習近平是否能在中共十八大上順利接班，當上中共中央總書記？眼前的懸念就是：在中共十七屆五中全會上，他是否能當上軍委副主席？
　　如果習近平不能按照原來元老們的內定方案當上中共總書記，對於他個人和推他出來的人來講當然不是個好消息；但這樣的變故，對於中國政治的變革卻是好事，提供了一個加速的契機。
　　不過這種期待，很有可能要落空。還是基於那個長期性的判斷：中國的大變革，更可能出現在習近平接班之後。習近平接班本身不會有變故。如果有變故，那就意味著中國提前發生了巨大變動；如果中共內部沒有激烈衝突，習近平就會按部就班地接過權柄。
　　這麼預測，就在於我們了解胡錦濤的政治性格特徵就是謹小慎微，他難冒這麼大的風險，他沒有魄力來改變這個既定接班格局。排在胡錦濤目前日程的優先項目，是如何順利交班、平安著陸，多安排一些他的人馬。歷史或記載他無能，但是這艘「豪華游輪」至少沒有在他手裡失事。

　　政治體制改革是政治制高點

　　對溫家寶總 理最近的幾次政改講話，有人說他為了青史留名，有人說他為了掩蓋家族的腐敗，有人說是他真實心聲的流露，有人說他要在下台之前最後衝刺……不管是哪一種動 機，不管他是講的空話還是觸及了實處，不管他是得到了高層同事的呼應還是沉默以對，更關鍵的是，它既揭示了中共現在真實的困境所在，也說明了中國未來要成 為可持續發展國家、文明國家的必然出路，而且發出了海內外民心所向的強烈信號。能否大聲講出來、能否領導中國找到這個出路，這關係到中國未來的領導人能否 站到制高點，能否獲得這一筆豐厚的社會資源，能否凝聚民心，最大限度地解決自己權力來源合法性。
　　溫家寶明白這一點，習近平難道不明白？
　　現在國際上一些投資家、投機政客和學者，對中國不吝讚美之詞。拍馬屁者指望的是掏中國人的荷包，指望著到中國享受一些其它地方享受不到的東西，他們的讚美是暫時的。任何時代，都不缺乏這樣的人和這樣的讚美之詞。他們提出所謂「中國模式」，現在只是一個荒唐的笑話。
　　無可否認，改革開放解除了過去束縛中國人創造力的枷鎖，包括許多官員在內的人民付出了心血汗水，中國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才打造出這麼一艘「豪華游輪」。
　　縱觀歷史，不是有過很多國家經濟起飛，創造了增長速度的奇迹嗎？中國只是因為人口眾多、體積寵大，崛起的勢頭特別引人注目，也因為體制未完成轉型特別令人疑惑。
　 　中國經濟增長帶來的社會負面後果，無法被成就所掩蓋。中國的發展，並不是建立在法治、規範和社會公正的基礎之上，很多老百姓也得到了好處，可是與官員家 族、與精英得到的好處相比，微不足道；司法與權貴、腐敗聯為一體，宗教信仰被打壓，宣傳部完全是謊言機器，導致社會道德淪喪、風氣敗壞；更不用說，這種增 長犧牲了環境、犧牲了長遠的利益，還得子子孫孫將來付代價。
　　習近平需要做的能做的，正是要消除30年改革的負面苦果，而不是妄談什麼「中國模式」。

　　不是「模式」是「摸式」  

　　「中國模 式」與其說是一種「模式」，不如說是「摸式」——鄧小平話糙理不糙，中國改革就是「摸著石頭過河」，到現在仍然是這樣。中國官員中有點腦子的難道不清楚 嗎，中國這種發展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不僅是賣了祖宗的「田」，也將子孫的「田」也提前賣了！「摸」 到什麼地方？講不清楚！
　 　中國「摸式」的危機，在於建立了一種非常不穩定的格局，以致「維穩」成為各級官員壓倒一切的任務。美國在反恐中受到很多批評，被認為一些舉措限制了民眾 的自由，但是絕大多數百姓在日常生活中並沒有感到多麼恐慌。但是到中國去看看吧，北京奧運、上海世博、廣州亞運……都搞得全國、全民緊張。建國六十周年大 慶，除了天安門廣場上的遊行隊伍，首都街頭竟然空曠無人。若將每年的抗議示威完整地統計、報導出來，可以說，現在中國是全世界最不穩定的國家。
　 　現在中國仍然是「世界工廠」，沒有幾項產品、幾種科技，能夠名列世界前茅。「中國製造」，成了「中國仿造」，「中國偽造」，「中國濫造」，廉價產品充 斥，在世界上泛濫，不是代表一種工業文明，更無法在科技、商業上樹立典範。迅速致富，只是因為過去的基數低，在產業轉移的過程中是個受益者，加上中國人的 勤奮與聰明——而這種勤奮與聰明，與「中國模式」八杆子打不著，中國人就是作為「偷渡客」，到了異國他鄉，也能很快立足、創業，在世界各地都創造奇迹。來 自福建的偷渡者，在美國東部創立的中餐外賣店，超過了麥當勞等連鎖店的發展勢頭，人煙稀少的偏僻小鎮，沒有麥當勞，卻會有中餐外賣店。
　　當局採取什麼方式來應對貧富差距、社會分裂、環境破壞、倫理崩潰？有的可用金錢來擺平，而最主要的一條措施，就是維穩。說白了，維穩就是壓制，是用暴力來壓制老百姓的要求，最終製造出更多敵人。
　　這怎麼談得上是一種「模式」！「中國模式」的價值內核是什麼？講得出來嗎？
　　「中國模式」對國際社會的吸引力又是什麼呢？現在中國手上有大筆現金，能買別人手上的東西，能吸引投資者，把別的國家的先進經驗和技術帶進來……但是中國能輸出什麼呢？
　 　過去中國喊「和平崛起」，國際社會將信將疑，抱著一種姑且觀之、姑且聽之的態度；但是現在大家還信嗎？就這幾個月下來，中國將過去韜光養晦的形象完全甩 到一邊，國際社會雖然也有他們的偏見和成見，但他們看到的中國，擺出的是一個狂妄、傲慢的暴發戶兼復仇者的形象。現在自己國內的政治還沒有理順，沒有自己 系統的管理經驗，腰包鼓了就以為腰桿硬了，就囂張起來，要國際社會更公平地看待中國。
　　國際社會當然應該公平地看待中國，但是中國自己也要遵守國際文明規範。在哥本哈根氣候峰會上，在南韓天安艦被擊沈問題上，在南中國海問題上，在伊核與朝核問題上，中國都被批評為表現出霸道的作風。吹捧者會作鳥獸散，敵人卻真實地留在這個世界上了！


　　習近平還在搖擺

　　回到習近平。習近平接掌中國，這艘「豪華游輪」要出事——這部分原因是胡錦濤的平庸怕出事、無能作為造成的，但更主要的，是中國適逢國際戰略結構發生巨變的時候，國內社會轉型所必然造成的。
　 　不過，中國內外交困的紛亂局面，折射出中國的多元政治特徵的萌芽。胡錦濤無能而治（不是無為而治）走到了盡頭，要求新領導人習近平在新形勢下要有新作 為。不過，他究竟是舉起民族主義旗幟，來凝聚、來激起民族情緒，走民粹道路，與西方抗衡，甚至利用這種情緒去打壓不同的聲音呢，還是認同國際社會基本的價 值觀，匯入人類文明的主流？
　 　「普世價值觀」現在被說成是西方的東西，其實中國文明也是普世價值觀的源頭之一，在中國五千年來的民族思想傳統中，可以找到自由、公平、民主的元素，中 國共產黨也從來沒有公開否認過這些價值，只不過從來沒有實行而已。在中國落實民主法治，當然要帶有中國特色，不能也不會跟美國、跟加拿大、跟韓國的民主法 治制度完全一樣，但是中國特色絕不是抵擋普適價值觀的借口，也不是與普適價值觀分庭抗禮的理由。

　　習近平迄今 還在搖擺：他究竟會走向民族主義，還是會推動落實普適價值觀？這兩方面，我們都可以從他的言行中找到理由：他在南美對當地華人華僑譴責西方「吃飽了飯沒事 干」，「對中國說三道四」；他在中央黨校又講「權為民所授」，我們可以看到他矛盾的心態。在中國發生巨大變革的年代，領導人的矛盾心態是可以理解的，也是 正常的。第一，習近平自己可能沒有完全想清楚；第二，他處在複雜的政治環境中，他無法旗幟鮮明；第三，國際間的動蕩，國內社會、政治形勢的變幻，都會使他 的思考重心和權衡天平發生轉換。
　 　習近平是否認識到：中國在國際舞台上過去國力不強，作為第三世界窮國的代言人，說話不響；現在中國是強國、大國，也被視為富國了，如果說「歷史沒有終 結」，那是因為中國的體制還沒有解決，行為尚不可預測，國際社會當然擔心，就像過去他們擔心蘇聯一樣。西方國家不一定會對中國形成圍堵，但是一定會提防甚 至壓制，這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仍將是國際主流意識形態，直至中國真正變成國際社會更文明、更積極的成員，而不是變成國際俱樂部的黑老大。
　 　而中國國內社會已經撕裂得非常厲害了，貧富差距擴大，社會衝突加劇，惡勢力正強大，既得利益集團羽毛豐滿，不從根本上對體制動大手術，是無法平復老百姓 對利益集團、對權貴階層的仇恨和對抗的。共產黨未來不管用怎樣的手段，不同的聲音和挑戰必然越來越強大，維穩的成本將上升。眼下有很多精英分子已成為權貴 階層的一部分，但是仍然有很多有良知的精英分子，與民眾結合，發出揭露權貴、要求變革的聲音，儘管目前看，他們的聲音微弱，處於邊緣，但是任何社會大變革 的最強音，都是從邊緣開始演變出來。
　　過去，人們拭目以待胡錦濤，迄今為止，是失望；習近平會讓人們再失望嗎？這不以習近平的意志為轉移。時勢快到了！所以，我相信習近平將有作為。（根據何頻2010年10月6日談話錄音整理）（《明鏡月刊》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