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襲下的「阿拉伯之心」

空襲下的「阿拉伯之心」

（中國）《瞭望新聞周刊》   (2011-03-28)


　　「米蘇拉塔被炸了嗎？你是說米蘇拉塔的那個儲油倉庫被炸了嗎？！」

　　神色焦急的利比亞國家電台知名女記者「阿拉伯之心」(筆名)向同行記者緊張地追問著。

　　當得到肯定的答覆后，「阿拉伯之心」先是沉默了一下，拿起手中電話反覆撥了好幾遍但都沒有人接。

　　突然，「阿拉伯之心」滿眼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控制不住情緒，大聲地說，「天啊！我的家就在那個儲油倉庫附近，我的家就在附近！我的四個孩子還有我的丈夫都在家裡呢！」

　　當地時間3月19日下午2點，本刊記者同其他外國及當地同行一起被利比亞官方組織到卡扎菲的駐地——阿齊齊亞兵營，去採訪那些前來甘當「人體盾牌」保衛卡扎菲的示威群眾。

　　由於參加活動時記者們的手機全都被收走了，整整八九個小時記者們和外界隔絕。當晚10點多記者們在回飯店的大巴上，才知道就在自己被「關在」兵營內採訪的那段時間，西方已經向利比亞發動了首輪軍事打擊。

　　一時間，記者們的手機響個不停，利比亞各地遭西方聯軍轟炸的消息在車廂中來回傳遞。在米蘇拉塔的家人和親友們的手機和電話此時都聯繫不上，「阿拉伯之心」心急如焚。

　　在的黎波里的兩周里，「阿拉伯之心」有些歇斯底里的喊聲始終縈繞在我的耳際。

　　由於利比亞的軍事和民用設施混建在一起，西方多國的空襲不可避免會殃及無辜的平民。連日的轟炸給利比亞軍事設施造成重創，給普通人心靈上造成的創傷更是難以抹去。

　　在隨後幾天，本刊記者依然能夠在採訪活動中看到「阿拉伯之心」。本刊記者每次都會關切地詢問她是否和家人聯繫上，她總是神色憂鬱地說，前方正處在交戰狀態，人無法回去，而米蘇拉塔的通訊又一直中斷，所以至今還沒能和丈夫及孩子們通過電話，但好在她在米蘇拉塔的記者朋友通過衛星電話告訴她家人沒事。

　　「阿拉伯之心」說，在這種情況下繼續支撐她工作的動力就是要通過自己的報道，把這裡所發生的真實情況告訴世人。

　　23日晚到24日中午，的黎波里以東30公里處的塔朱拉地區遭到西方戰機連續4輪的猛烈空襲。經過5天，西方空襲目標從摧毀利比亞防空系統逐步轉為重點打擊固定的軍事基地。塔朱拉地區作為首都以東的重要戰略城市設有軍事工程學院和武裝部隊的軍營，因此不可避免地遭到空襲。

　　24日下午，的黎波里當地民眾組織了一場為在塔朱拉空襲中死者下葬的隆重儀式。在人民的哭泣和呼喊聲中，13具棺材被小心地埋進土中。

　　記者看到，當下葬儀式結束人們漸漸散去后，一位穿著長衫的老人垂頭坐在旁邊較高處的亂石上，在灰暗天幕的襯托下形成一幅剪影，顯得悲涼而孤獨。是他的親人逝去了，還是他的好友？受到周圍氣氛的感染，記者不忍心上前打攪他的凝思。

　　回到飯店，一名皮膚顏色較深、瘦瘦高高的穿著飯店工裝的人攔下了記者。從胸牌上記者得知他叫塔希爾。塔希爾悄悄把記者拉到一邊，用英語低聲問，」先生，您是中國人嗎？能夠請您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事情？」

　　「我是在飯店工作的電工。我是巴基斯坦人，」塔希爾說，「我現在想離開這個國家，可我手中有大約3000利比亞第納爾（1美元約合1.2利比亞第納爾），請幫我和其他記者們說說，幫我換成美元。」

　　「我可以換高一點，只要能換成美元。」看著塔希爾盯著記者的眼神，那是一種憂鬱和焦慮的眼神。「先生，因為您是中國人，我才敢跟您說。其他人我不敢說，如果被別人知道我就會被抓去坐牢。」

　　自利比亞發生動亂和危機之後，已經有近30萬外國勞工撤離利比亞，但滯留在這裡的外國勞工人數要比30萬多得多，他們的國家根本沒有能力撤走這麼多的勞工。17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第1973號決議在利比亞設立禁飛區，所有進出利比亞的民航班機更是全部停飛。

　　記者抵達的黎波里當天，在機場上看到巴基斯坦撤僑的包機，幾百名巴基斯坦勞工排隊等候離境。但塔希爾不希望自己一年來辛辛苦苦掙到的第納爾變成廢紙空手離開，因此選擇留下。但不斷惡化的局勢讓塔希爾現在已經作出離開的決定。

　　記者答應幫助塔希爾。但在兩天里，記者詢問西方記者是否需要換錢，得到的大部分答覆都是西方人出門很少帶現金，他們身上都是信用卡，沒錢給塔希爾換。

　　在飯店大堂不時看到塔希爾惶惶不安地走過去的身影，記者也為這個素不相識的人感到無奈與悲傷。

　　25日，客房服務的法蒂瑪又來打掃房間，幾天來記者與她已經很熟，她一邊收拾房間一邊和記者聊著天。

　　法蒂瑪是摩洛哥人，24歲，皮膚細白，長得非常漂亮，性格也很外向，喜歡和人講話。雖然拿著摩洛哥國籍，但她總是稱自己是利比亞人，因為她是在利比亞出生的。她人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學習和工作在利比亞。

　　正當閑聊，利比亞電視台突然開始播放24日塔朱拉空襲中死傷者的電視畫面。在一所醫院的停屍房裡，1具軍人的屍體，被炸得面目全非，死狀非常恐怖。另外一個畫面是一名普通青年嚴重受傷，正在接受救治。

　　法蒂瑪放下手中的工作，獃獃地看著電視畫面。突然，她扔下手中拿著的被角，從房間中跑到走廊，肩頭一聳一聳地捂面流淚。

　　等到她漸漸平靜一些，記者問她，「你為什麼不離開這裡？你是摩洛哥人啊。」

　　「不，我選擇留在這裡。在這個時候，我不能離開。我愛利比亞，我不能離開。」法蒂瑪淚痕未乾的長長睫毛的雙眼中透著一種堅定。

　　文/《瞭望》新聞周刊的黎波里特派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