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礦難引發的官場地震 礦主花上億元行賄 官商勾結瞞報5年

2011年2月10日



　　頻發的礦難讓大同的礦工們提心弔膽。「四塊石頭夾塊肉，說不害怕是假的」，一位老礦工介紹，多年來，礦工們形成了一種生活習慣，每到開資的時候，都要大吃一頓，這種習慣一直保持了下來。圖為一個礦工在寫有「安全生產」的井口準備下井。中新社  



　　昔日的紅窯溝煤礦礦井口已經被填埋成為了黃土堆。中廣網

出一場礦難，倒下一批官員；抓一個礦主，咬出成群官員.

　　山西大同左雲縣紅窯溝礦難在隱瞞5年後終見天日，其背後的官商勾結「黑金鏈」也初見端倪：礦主李克偉至少動用了上億資金和多層關係以達到瞞報目的，多名官員被捲入該案。

　　瞞報礦難  堵井花錢封官口

　　2010年12月22日，氣溫驟降，晉北第一場雪覆蓋溝壑縱橫的黃土地，通往山西省大同市左雲縣紅窯溝煤礦的山徑被一道土壩攔斷。曾經的煤井被爆破之後已種上樹木，白雪掩蓋之下已難覓跡象。

　　綜合北京《財經》、《小康》報道，四川江油籍礦工張遠華曾在這座荒郊的煤礦工作，2004年12月17日，井下運輸皮帶起火引燃煤層，數名礦工被困井下遇難，張遠華為其中之一。其妻袁詩群回憶，工人的屍體從井底抬出來之後，家屬簽字「同意火化」之時，才能獲得該礦「私了費」。隨後，礦工的屍體在離大同4小時車程外內蒙古自治區的一處火葬場被火化。　　

　　在事故被瞞報的數年間，一條駭人的消息在山西流傳甚廣：煤礦礦主、浙江平陽籍煤商李克偉在礦難發生之後，並未組織搶險，而是立即封住了井口，數月後才打開井口轉移屍體。

　　埋住井口的同時，必須對當地官員和媒體「封口」，這是隱瞞礦難的潛規則。據悉，礦難發生時，李克偉曾向時任大同公安局長的申公元、大同分管煤炭安全的副市長王雁峰進行利益輸送。

　　紅窯溝煤礦礦難之後，2005年，山西省級媒體曾接到舉報，並公開徵集線索，由此揭開事故一角。但經李克偉活動，在政商多方力量的干擾下，相關報道無疾而終。隨後進駐的調查組則遇到了相當大的困難，大部分礦工被遣散，幾乎音信全無，當時店灣鎮僱用的該礦的安全生產監督員也去向不明。有消息稱，李克偉的活動經費達到上億元（人民幣，下同）。

　　吞沒數條人命的礦難由此被隱瞞5年多。2009年6月22日， 經多方的不懈舉報，大同警方偵查此案，對李克偉發出通緝令，稱其牽涉「重大責任事故」。到2009年7月，李克偉隱瞞礦難事故問題查核清楚。

　　2010年5月，山西省終於公布官方調查結果：2002年至2004年間，李克偉在大同市左雲縣、南郊區先後經營的7座煤礦曾發生5起事故，其中3起造成人員死亡：一起是1人，一起是2人，一起是10人，共死亡13人。

　　2010年初，逃匿多時的李克偉在北京主動現身於中央紀委大院。隨後，大同市原副市長王雁峰、大同市公安局原局長申公元，以及經偵支隊原支隊長高建勛等警員、大同市南郊區原檢察長馮志勇、大同市煤監分局原局長張和平等一一落網。山西省安監局原局長鞏安庫於2011年1月案發，亦說明此案仍可能蔓延。目前，李克偉案已移交檢察機構。

　　逃避整合 頻頻買下採礦權

　　大同市南郊區雲岡鎮窨頂溝煤礦位於109國道邊，距大同知名的旅遊景點雲岡石窟不過4公里。王雁峰和鞏安庫均在這座煤礦上「失足」。

　　2007年正是山西省煤炭資源整合政策風生水起之時，這種以行政強力手段撬開的改革，同時滋生出巨大灰色權力尋租空間。
　　當年2月28日，時任山西省長於幼軍簽發《山西省煤炭資源整合和有償使用辦法》，要求年產9萬噸以下的煤礦出局。照此政策，大同市南郊區高山鎮東梁煤礦和雲岡鎮窨頂溝煤礦在關閉之列。

　　雲岡鎮紅牆村與窨頂溝煤礦所在的榆澗村僅一路之隔，該村村民介紹，這座本應被關閉的煤礦在2008年仍在開採中。李克偉正是通過資本騰挪其中，在此輪煤炭資源整合政策中開出一條小口。

　　與李克偉存在交集的官員王雁峰生於1952年9月，系河北曲陽人，其出身於煤礦採煤工，后逐步升任為煤礦副礦長、礦長等；1988年起，王雁峰歷任大同市經委副主任、主任及黨組書記，並於1998年7月後任大同市政府副市長，分管工業、財政、稅務。2008年躋身於大同市委常委。

　　在此輪煤炭資源整合中，煤礦的關停總數是一道紅線，並成為山西省基層政府的考核目標。面對數目龐大的中小煤礦，作為主管副市長的王雁峰，在「關」「留」之間大有可為。

　　山西官方披露，2007年8月，王雁峰利用職務之便，幫助李克偉保留了煤炭資源整合期間按政策應予關閉的大同市南郊區高山鎮東梁煤礦和大同市南郊區雲岡鎮窨頂溝煤礦，涉嫌收受李克偉賄賂1000萬元。目前王雁峰已被移送司法機構。

　　而在大同，隨著資源整合的力度不斷增強，「買礦置換」成為不少礦主逃避被整合和關閉的有效手段。所謂「置換」，即煤礦礦主想辦法買到有生產許可證但沒有資源的空礦，用自己的礦進行置換，這樣，原本應該被關閉的煤礦在獲得許可證之後繼續生產。獲得空礦的價格不菲，獲得這個批文更需要打通諸多環節。

　　2000年開始擔任山西省安監局和省煤監局局長的鞏安庫，至2008年卸任時，任職期間發生多起嚴重礦難，包括2006年左雲「5·18」礦難、2007年繁峙礦難，並在2007年受到行政記過處分。

　　2007年9月，時任山西省安監局局長的鞏安庫，為李克偉簽批並下發了窨頂溝煤礦的置換文件。鞏安庫從中收受10萬歐元。在李克偉運作之下，窨頂溝煤礦再度逃脫關停命運。

　　依靠此手段，李克偉先後經營7座煤礦，身價達近十億元，人稱「大同第一溫州煤商」。

　　打通關卡  編織利益關係網

　　與王雁峰、鞏安庫藉助政策空間，在煤礦產業上游尋租不同，張和平、申公元、羅金保等人的落馬，則意味著礦主李克偉多年間打通了整個煤炭利益鏈條。

　　在煤炭開採領域，第一道關卡便是所謂的「六證」：即《採礦許可證》、《安全生產許可證》、《煤炭經營資格證》、《礦長資格證》、《礦長安全資格證》和《營業執照》。

　　這些關卡涉及的機構包括國土機構、安全生產監督機構、煤炭局、工商稅務等。而在實際生產過程中，由於違規違法生產、私挖亂采現象嚴重、安全隱患頗多，警方亦經常參與煤礦執法。

　　山西省披露，2006年上半年，時任大同市公安局局長的申公元，利用職務之便，以籌建煤炭發運站為由向李克偉索要現金2900萬元；向李克偉索要價值83萬元汽車一輛，為李克偉違規經營活動提供保護和關照。

　　2006年，李克偉還與申公元「達成合作意向」，由李克偉提供現金2900萬元作為活動經費，在內蒙古與山西邊界設立一座煤炭發運站，具體經辦人包括申公元長子；2009年，李克偉被通緝之後，曾隱匿於申公元長子家中達3個月之久；2010年4月，申公元被「雙規」。

　　另外，山西省中紀委已傳喚多名警員，其中包括大同市特警支隊支隊長王文成和經偵支隊支隊長高建勛，此二人在當地被稱為申公元的「左膀右臂」。

　　此外，被「雙規」的還有大同市煤礦安全監察分局局長張和平。據了解，在紅窯溝煤礦那起礦難瞞報中，張和平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官員落馬  窩案牽出長鏈條

　　來自山西當地的消息稱，2010年7月爆出的山西官員煤礦窩案仍在發酵中，全國人大代表、原中鐵集裝箱運輸有限公司董事長、中鐵鐵龍集裝箱物流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羅金保因捲入山西省大同市公安局局長申公元一案而被中紀委在2010年9月中旬請去調查，至今未歸。

　　北京《小康》報道，現年55歲的羅金保一直在鐵路系統任職，其中，1994年12月至1999年7月任北京鐵路局臨汾分局副局長，1999年7月至2001年2月任北京鐵路局臨汾分局黨委書記，2001年2月至2004年10月任北京鐵路局大同分局局長。中鐵集裝箱公司一位接近羅金保的人士介紹，身材不顯的羅低調、溫和。其在臨汾與大同的任職時間段，正與申公元重合。

　　兩人的交情不止於此。羅金保在鐵路上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家鄉臨汾機務段燒鍋爐，與在臨汾鐵路系統擔任乘警的申公元結識並交好。羅金保后曾任職北京鐵路局黨委書記、常務副局長，逢年過節時，亦會與同在北京的申公元一聚。

　　在煤炭的流通環節中，鐵路為重要的利益節點。以歸屬原大同鐵路分局管轄的大秦鐵路為例，其輻射區域內煤炭儲量近6000億噸，約佔中國煤炭總儲量的60%，2007年煤運量佔中國鐵路煤炭總運量的18%。

　　在羅金保任局長期間，大同鐵路分局是全路貨運量最大、運輸收入最高的分局。不過，隨著煤炭價格走向市場化，鐵路運輸則並未市場化。目前緊缺的鐵路運力，由行政機構優先配置給國有企業，留給民營煤企的空間已不能滿足需求。

　　需求遠大於供給，加上由行政之手決定的資源配置，權力尋租空間由此釀成，「點裝費」大行其道。山西省紀委曾透露，鐵路運力不足，為爭取運力計劃，不少企業需要用「點裝費」行賄有關機構和人員。所謂「點裝費」，意為獲取運輸煤炭的火車車皮向鐵路機構行賄，每車皮在規定稅費之外還繳納一部分額外費用。

　　山西省紀委在2011年1月透露，「一些煤礦為爭取運力計劃行賄有關部門和人員，使煤炭運銷市場也成為腐敗現象易發多發的一個部位和環節。」

　　鏈接

　　賺200萬送出150萬
　　李克偉行賄不手軟

　　今年40歲的李克偉是浙江省平陽縣人，與當時外出的許多浙江人一樣，為了謀生，在大同修過鞋、賣過服裝、下井當煤礦工人直至當上包工頭。

　　2002年後，李克偉開始涉足煤礦，至案發時，他已在大同市左雲縣、大同南郊區購買經營過左雲店灣鎮紅窯溝煤礦等共7個煤礦，資產近10億元。

　　一名大同當地人士說，李克偉社會地位驟然提升的時候，恰與申公元由臨汾市公安局長調任大同公安局長時間並軌。在隨後的日子裡，李克偉也成為申公元辦公室常客。

　　「李克偉這人，對官員等他認為有用的人很捨得花錢，可以說是一擲千金，賺200萬元時，就送出去150萬元。但對自己的親戚朋友卻很苛刻，還曾動用官方背景搶奪過同鄉經營的煤礦，並設法將曾與他一道打拚的合伙人擠走。」一名警方人士說。李克偉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同行，他的昔日同鄉、朋友組成「倒李派」，四處搜集李克偉的材料，進行舉報。其中，一名叫夏侉子的四川籍老闆被公認為李克偉的死敵，原因便是李克偉曾經從夏侉子手中搶礦。

　　2008年11月23日11時，大同市西門崗值勤警員在檢查一輛可疑高級越野車時，從車上查獲槍支4支，其中手槍3支、衝鋒槍1支，子彈114發及大量警用物品、各類銀行卡19張。

　　警方人士透露，這起槍案，當時已有線索指向李克偉。大量跡象表明，這些槍支將被李克偉用於和另一煤老闆夏侉子的火拚。

　　有人指出，為拿到李克偉違法的直接證據，「倒李派」花費巨資將礦難中死亡礦工的家屬從四川接到大同、北京，這最終導致李克偉東窗事發。　

　　北京《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