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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魯迅讀到鼻子出血
江淳
當「民族魂」的大旗緩緩落下,一顆20世紀中國的文化巨星隕落了,天空烏雲翻滾,大地為之震顫,眼淚如洪水匯入滾滾不息的黃浦江。魯迅(1881-1936)誕生在一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的時代,一個「無邊落木蕭蕭下」的文化的冬天。他是中國20世紀孤獨而痛苦的先知,一個汲取中西文化精華於一身的偉大靈魂。魯迅先生是不朽的,他要化作泥土,讓國人踏出一條個性獨立、社會自由的康庄大道,他始終在喚醒麻木的國民,赤手空拳與黑暗搏鬥,試圖用匕首、投槍刺穿專制的鐵幕,為這個不可救藥的民族刮骨療毒,吶喊一生!
最早讀魯迅是在少年時期,一位南京知青把一本《彷徨》落在我家了,那時鄉下課外書極少,我抱起書本就啃,雖然還不能完全理解先生深邃的思想和崇高的情懷。 20多歲在部隊買過一本《魯迅傳》,一直讀到天明,鼻血終於流了下來。從此與魯迅先生接下生死之緣。2005年11月初冬,一個細雨霏霏的早晨我踏上去紹興的旅途:去看望一位美女文友沁芳,但最重要的目的還是參觀魯迅故居「百草園」、「三味書屋」等,去魯迅紀念館瞻仰先生的高大塑像並留影珍藏,痛徹緬懷這位文化巨人,探秘先生思想的精神源頭。臨回前還特地買了一本《魯迅精品集》以示紀念。倘若紹興沒有魯迅,那次愉快的精神之旅恐怕難以成行。一個城市因為一個人而揚名海外,一個民族因為一個人而有了脊樑。一個沒有自由思想靈魂的民族不過是一群木偶。魯迅沒有死,魯迅精神當與時間永存,當與華夏民族永不分離。
6 月25日23時57分,我國著名畫家、清華大學教授吳冠中在京逝世,終年91歲。大師吳冠中生前的幾句話讓我久久難以釋懷、為之驚愕:「下輩子不當畫家」:「越到晚年我越覺得繪畫技術並不重要,內涵最重要。繪畫藝術畢竟是用眼睛看的,具有平面局限性,許多感情都無法表現出來,不能像文學那樣具有社會性。在我看來,100個齊白石也抵不上一個魯迅的社會功能,多個少個齊白石無所謂,但少了一個魯迅,中國人的脊樑就少半截。我不該學丹青,我該學文學,成為魯迅那樣的文學家。從這個角度來說,是丹青負我。」 吳冠中說:「中華民族文化的歷史,是前人的腳印,今天走向哪裡,需要探索創新。」在他眼裡,「叛徒」實際上就是創新的代名詞。「我不該學丹青,我該學魯迅,這是我一輩子的心態,越到晚年越覺得繪畫技術並不重要,內涵最重要。詩才是最高的藝術境界。」吳冠中坦陳:下輩子想當魯迅。
中學課本驅逐魯迅先生的部分文章讓我感到匪夷所思,近幾年網路狂徒對魯迅的辱罵與攻訐更是寧人嘔吐。中國難道已經強大到不需要魯迅了嗎?甚至毛澤東也說過掏心窩的話:魯迅之子周海嬰《魯迅與我七十年》中的一段話:「1957年,毛主席曾前往上海小住。湖南老友羅稷南先生抽個空隙,向毛主席提一個大膽的設想疑問:要是今天魯迅還活著,他可能會怎樣?這是一個懸浮在半空中的大膽的假設題,具有潛在的威脅性。不料毛主席對此卻十分認真,深思了片刻,回答說:以我的估計,(魯迅)要麼是關在牢里還要寫,要麼是識大體不做聲。一個近乎懸念的尋問,得到的竟是如此嚴峻的回答。羅稷南先生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做聲。」 任何人讀到這段對話,都會出一身冷汗。但1971年11月20日毛澤東於武漢也說過這樣的話:「魯迅是中國的第一個聖人。中國的第一個聖人不是孔夫子,也不是我。我算賢人,是聖人的學生。」一個組織當他需要思想支撐時,一個思想變成了他奪取政權的工具,當取得政權后當權者往往容易走向他自己的對立面。沒有任何立國者與競選人能前後一致、兌現他向民眾的全部承諾。歷史就是這樣神奇而荒誕。但魯迅的精神內核不會因任何人的攻擊而有絲毫貶損,太陽不會因暗夜而無光,把凱撒的還給凱撒,把上帝的還給上帝。
「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我以我血薦軒轅」。魯迅認為,要讓一個喪失了人格的民族免於滅亡,「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吶喊•自序),使之找回靈魂,還為主體。這就是「立人」,讓趴著的奴隸站立起來做人。
魯迅「主張一條『先覺者的個性解放→立人→立國』的道路」來拯救我們民族的淪亡。發展這生命,就必須自強,勇於「走異路,逃異鄉,去尋求別樣的人們」。魯迅深惡國人慣於得過且過,他痛心疾首的吶喊:「世上如果還有真要活下去的人們,就先該敢說,敢笑,敢哭,敢罵,敢打,在這可詛咒的地方擊退了可詛咒的時代!」 「希望本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這就像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國自己是不肯動彈的。」「以無賴的手段對付無賴,以流氓的手段對付流氓。」「希望是附麗於存在的,有存在,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青年們先可以將中國變成一個有聲的中國。大膽地說話,勇敢地進行,忘掉一切利害,推開了古人,將自己的真心話發表出來。」1936年9月5日魯迅留下遺書(10月19日逝世):「我的怨敵可謂多矣,倘有新式的人問起我來,怎麼回答呢?我想了一想,決定的是: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
你不能佔有你不理解的事物,魯迅思想博大精深、空前絕後,歷史上略可與之比肩的只有曹雪芹和譚嗣同寥寥幾位。曹雪芹為那個行將就木的族群編織了一個悲痛凄楚的祭典,哭損殘年;譚嗣同為那個風雨飄搖、日薄西山的王朝奔走呼號甘願赴死,血灑刑場。曹雪芹、譚嗣同、魯迅和吳冠中的人格和精神高度不是常人可比,一個博大偉岸的情懷才能走進另一個孤獨深邃的靈魂,體會先知之痛,產生共鳴,啼血而歌,為芸芸眾生播撒福音而不惜生命。「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弔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在當今信仰危機、道德滑坡、全民拜金、社會潰敗的轉型期,重溫魯迅精神,始終堅持知識分子的「獨立精神與自由思想」,「懷疑、批評與抗爭」到底,仍然是醫治我們社會病痛沉痾的一劑藥方。魯迅的「野草」將鋪滿大地,生生不息;魯迅的「地火」將蔓延到每一個鄉村和城市。猛醒吧!我的同胞,惟有抗爭才有希望,不然我們仍然是剪掉辮子的阿Q。珍愛魯迅,蔑視強權,爭取自己應有的權利才是出路。
魯迅落葬時,在數千人誦唱的輓歌與哀樂聲中,一面大旗莊重地覆蓋在了他的靈柩上面,旗上寫著「民族魂」三個大字。
郁達夫先生在《懷魯迅》一文中說:「沒有偉大的人物出現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生物之群;有了偉大的人物,而不知擁護、愛戴、崇仰的國家,是沒有希望的奴隸之邦。因魯迅的一死,使人們自覺出了民族的尚可以有為,也因魯迅之一死,使人家看出了中國還是奴隸性很濃厚的半絕望的國家。」
謹以此文獻給剛剛逝世的著名畫家吳冠中先生,有魯迅陪伴,吳先生在天堂一定是快樂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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