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六○后的革命回憶·紅小兵

因為有紅衛兵，似乎是順理成章的，就有了紅小兵。紅小兵也有紅領巾，但不戴，戴紅袖章，上面寫著「紅小兵」三個字，黃色，和「紅衛兵」一樣，也是毛體字，很瀟灑漂亮。紅艷艷的袖章配著三個黃橙橙的好看的字，真是太美艷了。

　　當本村年輕的大隊（相當於現在的行政村）團支部書把這樣一塊紅袖章遞給我時，我一下就喜歡上了它，輕輕地撫摸著它，很是愛不釋手。但是我卻從來沒有戴過它，因為那時我還不是一個小學生，我只是村裡的野孩子，這東西只我一個人有，戴它有點不好意思，當然，重要的是父親對我說：這東西不要亂戴，戴得不好是要倒霉的。為什麼呢？想來父親把它也是當成了聖物，就像他日日都要擦拭的 「雄文四卷」（《毛澤東選集》四卷）一樣。我就讓母親把它收了起來，放在什麼地方我不知道，我只記得除剛一拿到手式了一下之外，我一次也沒有戴過。

　　我和夥伴們一起到處亂竄，如果有紅衛兵來我們村造反破四舊了，那時候我們會比過年過節還高興，真的，過年過節除了比平時吃得好點，好玩的幾乎沒有，而紅衛兵來造反，那是多麼熱鬧的事情啊。紅衛兵隊伍里有男有女，都是我們邊近村子里年輕人，他們手捧紅寶書—— 《毛主席語錄》，朝氣蓬勃意氣風發，昂首闊步地走在大路上，或唱歌或呼口號，每呼口號都要高高直直地舉起右臂，後來我知道那叫「振臂高呼」。

　　那天他們是從我們村東南邊的村口進村的，那裡住著我們村唯一的一個富農人家，他們家的房子是磚牆瓦房，隔間用的是木板屏風，塗著荸薺色，光鮮明亮。平時我們不到他家去，因為他們家的門前有高高的青石板階梯，家裡也太乾淨了。紅衛兵進了他們家后立即就發現了封資修的東西，是一張有浮雕和鏤空的花板床。在革命的時代，這種封建文化的殘餘是決不能允許存在的。紅衛兵們對那家的主人說：「是你自己把它打掉還是我們動手？」「我自己來我自己來。」「那好，動作要快點，一會兒我們還回來。」交代完就走了。

　　一進村就獲得了這要的戰果，大大地鼓舞了紅衛兵們的革命鬥志。他們準備從勝利走向勝利，就向村子中心進發了。我們則留了下來，看著那家人把床拆了，一片一片床板地往外搬，搬來放在操場上，用柴刀把花板一塊一塊地砍掉。砍碎了的鏤空花板的碎片撒得滿地都是，我們就找著最好玩的揀起來，當手機玩打仗的遊戲。

　　我們聽到了有人哎喲一聲，是拿刀的主人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砍破了。我們圍了上去，看著他把手指伸進嘴裡吮著，然後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血。看著那一大口一大口的紅紅的血，我們都愣住了。他讓自己的老婆去拿火柴枝來，因為那上面的磷能止血。許是那女人的動作慢了些，引來了他的一頓臭罵。他的火越發越大，連站在一邊的我們也都怕了起來，就散了。

　　我是我們村唯一有紅小兵紅袖章的人，可是我卻算不上是紅小兵，不僅沒戴過紅小兵袖章，更是什麼紅小兵的事也沒有做過。也是，就算我戴著紅小兵袖章，我又能做什麼呢？還不是一樣地在一邊看著紅衛兵造反的熱鬧？「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我看到這樣的語錄標語到處刷都著，其實，到了這種時候，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已經接近尾聲了。

　　暴風驟雨的革命是過去了，但革命沒有停止，它將換成另一種形式。紅衛兵的活動也漸次沒有，我記憶里，他們身份變成了基幹民兵。基幹民兵是可以背真槍的，進入秋冬的時候他們要進行各種各樣的出操、打靶和扔手榴彈的訓練。

　　這年是1969年，過完了年，我去村邊的小學校讀小學一年級，開始了我的另一種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