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拉開「民主公地悲劇」的序幕

2010年5月，小小的希臘成了世界輿論的中心。

這個面積為台灣的四倍、人口 不足台灣一半的南歐小國（13萬平方公里，1100萬人），連日來出現了全國規模的 罷工和暴力示威，抗議政府為解決債務危機而採取的緊縮政策。希臘的債務危機導 致了剛從金融危機蘇醒過來的世界股市再度暴跌，引發了歐元匯率的大幅下挫，並 使「病豬五國」乃至整個西方政府公債的冰山露出了兇險的大危機之角。 　　

1，希臘只是一切的開始 　　

事情真有那麼嚴重嗎？不，事情比一般新聞記者所能報道的還要嚴重。以船運 和旅遊著稱的希臘已經在新一輪的大罷工中陷入癱瘓，電視台也僅僅是為了報道暴 力示威導致的死人事件才恢復了短暫的播報。在這一切的背後，是催命似的即將到 來的5月19日，那是希臘政府所欠的近90億歐元10年期公債的到期日，而財政赤字 已使希臘國庫空虛，根本無力還債。在未來二、三年，希臘的應還公債是900億和 1200億歐元，全部公債則高達3000億歐元。目前，公債總額已超過希臘年GDP的 100%，2013年將進一步升至140%。 　　

這一切都是如何造成的呢？非常簡單，兩個字：借、花。借的主要是所謂 的「主權債券」，即用一種幣值較為穩定的外國貨幣定價的公債（用本幣定價的 叫「政府債券」）。外幣債券避免了本國潛在通貨膨脹的不利，卻提高了到期時無 法用外幣購回的風險，因此，發行「主權債券」要付更多的利息，負債國也不得宣 布破產；一旦到期無法還債，負債國就得被迫進行極其高價和痛苦的債務重組（新 債誰還敢要？）。歐盟連月來緊急協商援救對策，為的就是避免這一1996年、2001 年和最近發生在秘魯、阿根廷和迪拜身上的困境。 　

　歐盟特別是出資較多的德國可以堅持原則、見死不救，但由此導致的「雪崩效 應」會有不可想象的後果，最後只好強壓希臘政府拿出增稅減支的緊縮計劃作為援 救的先決條件。歐洲央行表示無論希臘主權債券評級如何，都將接受希臘國債作為 回購窗口的抵押品，並不排除在二級市場購入國債的可能性，即放棄原有的關於抵 押標準和購入國債的原則。根據有關各方的協議，歐元區成員國和國際貨幣基金組 織將在未來三年內為救助希臘出資1100億歐元，歐元區國家出資800億歐元，其中 德國需提供224億歐元。但希臘必須每三個月就要向歐盟委員會和國際貨幣基金組 織彙報財政措施和進展，如果違反有關規定，德國表示將停止援助，希臘到時也將 再次陷入危機。 　　

增稅減支當然遠沒有大手花錢來得痛快。增稅不用說，減支首先減的就是政府 的各項社會福利開支，政府的如意算盤是在未來三年內從中擠出300億歐元。冰島 在最近領教過什麼叫「增稅減支」了，所以已經有不少冰島人落荒出逃、離國而 去。除此之外，希臘經濟預計將出現2010年4%和2011年2.4%的負增長，面對這一 切，希臘人決定先鬧起來再說。增稅減支省下的300億歐元才不過全部債務的10%， 希臘就已經癱成這樣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希臘今年的國防預算仍高達60億歐 元，用以購買包括戰鬥機和潛水艇等在內的大量軍火。 　　

2，從希臘到「病豬五國」 　　

希臘的債務問題是在世界金融危機開始后的去年浮出水面的，但它不象冰島和 迪拜那樣與世界金融危機關係大，它主要是福利赤字型危機而不是泡沫投機型危 機。2009年10月20日，剛剛上台的希臘社會黨政府發現，2009年的財政赤字佔GDP 比例達到了遠在歐盟允許的3%之外的13%，而國債的還債高峰也將馬上到來。 　　

與此同時，葡萄牙2009年財政赤字佔GDP的比例從原來的5.9%上調到8%，公共 債務等於該國年GDP的 80%以上，可能在2011年前升至GDP的90%。西班牙2009年財 政赤字達到GDP的11.4%，愛爾蘭則高達11.7%。隨後，三大評級機構紛紛調降了希 臘、葡萄牙、西班牙的主權評級。希臘債券的利率很快超過10%，10年期債券利率 完全失控，突破歐元區成立以來的最高紀錄。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債券收益率也緊跟 其後。 　　反映國債危機程度的「債務違約保險成本」也同步上升。按照五年期「信貸違 約互換」的息差從高到低的排列，希臘的息差連破歷史新高，從之前的764.5個基 點一舉上升到856.8個基點。葡萄牙息差則從之前的344個基點擴大到391個基點。 西班牙信貸違約互換的息差已經從206.7基點擴大至229個基點。愛爾蘭的信貸違約 互換息差從之前的219.3個基點擴大至244.8個基點。義大利信貸違約互換息差從之 前的162.3個基點擴大至178.4個基點。 　　

這就是所謂的「病豬五國」，即葡萄牙、愛爾蘭、義大利、希臘和西班牙，這 5個國家依照首字母組合而被稱為「PIGS」。「增稅減支」成了共同的問題。 　　

3，即將到來的下一個大危機 　　

2008年以來的世界金融危機還主要局限在西方的私人金融系統，其表面是政府 金融監管和利率政策的危機，其背後的實質則是：大眾化的沒有控股股東的公司結 構引致的敗德風險行為，以及同樣是大眾化的沒有控股股東的政權結構引致的財政 風險行為。這是一個連環危機，公司的敗德風險行為已經導致「企業型金融危 機」，而政權的財政風險行為導致的是即將到來的「政府型金融危機」（個人債務 危機需引入新的「時間偏好」概念，故將另外專述）。作為西方民主「搖籃」的希 臘已經在政府赤字和債務危機中搖搖欲墜，更多的民主國家也即將被「希臘化」。 　　

自2007年年底以來，發達國家的債務佔GDP的比重已飆升了近21個百分點。為 了應對金融危機和拉動經濟復甦，美國等發達經濟體已經舉了數萬億美元的公債， 屢屢創下歷史新高。2007年到2010年全球公共債務約增加15.3萬億美元，其中八成 來自西方七國集團。G20中的發達經濟體到2014年的政府債務水平可能達到GDP的 118%，也就是和現在希臘差不多的水平。前十大發達國家負債比前年底僅78％， 2014年將暴增至114％，每位國民負擔債務達5萬美元，主要國家集體舉債行為，為 二戰以來所未見。發達國家還將面臨退休金財務缺口的大問題，2050年60歲以上人 口將佔發達國家總人口三分之一，屆時政府財政問題將比現在嚴重十倍。擁有穆迪 的最高信貸評級的美國、英國、德國、法國等17個經濟體，評級可能在2011年面臨 下調，未來幾年都可能持續財政危機。現在的主權債務危機只是新的全球危機的起 點。 　　

英國《經濟學家》雜誌最近在網上建立了一個「全球政府債務鍾」(Global Public Debt Clock，http：//buttonwood.economist.com/content/gdc)，實時自 動更新全球各國的公債詳情，目前，全球政府負債已破37萬億美元。它還依據各國 政府的負債額占國民生產毛額的比率以不同顏色標標記，最糟糕的黑色也是負債最 嚴重的無一例外都是美日與歐洲等西方民主國家。按估計，到了2011年，全球政府 的債務將破45萬億美元。 　　

就「政府償債能力」而言，歐洲現在是最「高危」的地區，其經濟一體化將面 臨嚴峻考驗。除了上述的「病豬五國」外，歐洲央行前不久還警告，立陶宛、拉脫 維亞和愛沙尼亞這三個波羅的海國家，如果不能採取有效措施削減財政赤字，將很 可能面臨新一輪的債務危機。而另一個未被關注的對象則是英國。 　

　2010年英國政府赤字總額將佔國內生產總值的12%，比歐洲其他27個國家中任 何一個國家都要多，並遠遠高於希臘的9.3%以及愛爾蘭的11.7%。這將創下歐盟國 家新高，同時將達到歐盟正常情況下可接受限額的4倍。此外，2011和2012年英國 的債務總額將突破2萬億美元，達到GDP總額的90%，明顯超過歐盟國家的平均水 平。此外，數據還顯示，英國2010年經濟增長幅度低於英國財政大臣達林3-3.5%的 預估值，僅為1.2%，2011年經濟增長則為2.1%。 　　

但是，最可能步希臘後塵還不是英國，而是日本，其公共債務總額現在已經逼 近該國年GDP的200% ，2010年日本名義GDP 為475萬億日元，同時期國內的公共債 務達到了約950萬億日元，相當於每位日本公民要承擔約750萬日元的債務。同時， 日本國內的稅收收入卻出現逐年下降的趨勢，而政府對老齡人口的福利保障支出卻 正在不斷增加。2010財年，日本國內的稅收收入約為37萬億日元，而公共債務卻達 到了約44萬億日元，債務與預算比值超過了50%。 　

　最關鍵的美國又怎麼樣了？藉助美元的強大國際地位，美國在國債接近年GDP 的100%的情況下還能不斷發行新債。但是，一個兩難局面已經出現：如果美聯儲繼 續維持低利率，那麼通貨膨脹的壓力就將進一步上升；如果開始加息，那麼美國龐 大的債務負擔必將更加沉重，靠發行更多貨幣減輕增稅和新債的壓力，又會反過來 推動通貨膨脹。總之，債是逃不掉的，通貨膨脹則隨時可能再現，現在是能拖則 拖，大家等待的只是一個信心崩潰的導火線。 　　

在歐美之外，委內瑞拉已超越烏克蘭成為世界上債券風險最高的國家，這兩個 國家的債券出現違約的概率都超過了50%，台灣、墨西哥的公債水平也已進入危機 雷達的範圍。各國之間比弱不比強，「誰更弱誰先垮」和「多米諾骨牌」成了「債 務危機」的新定律。 　　

4，債務危機的總根源：「民主公地悲劇」 　

　大眾民主的成熟化是1960年代「民權運動」以來的西方國家的潮流，但不到50 年時間，低稅收和高福利的「民主衝動」就使西方國家陷入了「民主公地悲劇」的 困境。「民主公地悲劇」的簡單定義是：在公有民主政權這裡，利益爭奪的對象是 公共收支和公共證策的短期支配權，從選民、候選人、到利益集團和當政者，大家 關心的不是公有財產價值總量或「收入流的最大化」，而是公有財產「現有可使用 量的最大化」，大家關心的是自己現在的利益，不是社會現在和將來的利益（參 見「產權國家論：關於多黨民主的『公地悲劇』」，載《領導者》2010年4月 號）。 　　

這次希臘的債務危機是民主的恥辱，希臘前任政府製造假賬、編造數據，成為 歐盟成員國中唯一一個在國家財務上欺騙外界長達數年之久的國家。例如，2001年 希臘在美國高盛公司的幫助下借入了數十億美元，希臘政府將這項交易視為貨幣交 易而不是貸款，並以此為由沒有對外公布相關細節，造成了低赤字和低國債的假 象。這些細節現在已經被當前的危機所淹沒，而造成這種致命細節的制度卻無人反 思，正是這個制度，導致了政客的低「政治責任」和低「財政責任」。 　　

兩千多年前，希臘拉開了西方民主的序幕，兩千多年後的今天，希臘再次拉開 了西方民主危機的序幕。民主危機，是民主萬「福」，到民主萬「債」，再到民主 萬「稅」的循環危機。在大眾民主日益強大的時代，傳統「商品生產過剩」的經濟 危機已經發展成為「債務生產過剩」的新經濟危機。 　


（作者：方紹偉，來源：中國選舉與治理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