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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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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ren 發表於 2010-4-17 05:37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蘆 紫·

1972年的6月底,我在鄉下的楊寨學校當民辦教師。一個傍晚,放學后老師和學生都回家了。我像往常一樣待在辦公室個把小時,把作業都批改完再走,晚上回到家就不用加班了。誰知改完作業時下起大雨來,我想等等再走,但越等雨下得越大,一點沒有要停的意思,看看快8點鐘了,就決定冒雨走回去。好在這幾年風裡雨里慣了,身邊還有把黃油布傘,又是夏天,這點雨根本不算啥。於是就把鞋子塞進挎包里,把褲腳卷到大腿根,撐開傘就走進暴雨中。雨傘 護著我的上身,雨條子像水鞭一樣抽打著我赤裸的雙腳和小腿,光腳板踩在濺著水花的沙土地上啪啪地響,涼嗖嗖軟綿綿的還挺舒服。

從學校到我住的王莊有5-6里,有條兩米多寬的砂土路,平時自行車,板車,甚至拖拉機都能走。雨雖大,地下有點泥濘,但不太滑,也沒甚麼風,加上這條路我大半年來,每天走三趟,很熟,所以還算好走。那是一場少見的大雨,雨點發瘋般地噼噼啪啪地砸在黃油傘上,順著傘骨小溪般地瀉下,好在這是把新傘,厚重結實,油布上還透著桐油特有的香味。天黑漆漆的,偶爾唰地一個閃電會在天幕上撕出一條條銀蛇般的裂縫,照見路邊茂密的山芋玉米地和遠處黑幽幽的村莊。伴著一聲聲沉雷的悶響,雨簾遮天蓋地,混沌一片,小溝和田埂里水嘩嘩地響著,我想,王莊河灣的低洼地一定上水了,明天隊里就要去排澇了,要不然那幾十畝黃豆苗就完了。

一邊走一邊想,不知過了多久,在漆黑的夜空里,我忽然發現雨傘邊緣流瀉的水柱瑩瑩發光,晶亮晶亮的,還帶點綠幽幽的光。我很奇怪,就轉動傘桿,那亮晶晶的水柱就甩成亮晶晶的水珠向四周飛旋散開,像是珍珠簾幕一樣熠熠閃爍,煞是好看,使我想起封神榜中魔里紅的珍珠混元傘。我邊走邊轉我的混元傘,耳邊是嘈雜的風雨轟鳴,四野是黑不見底的迷濛天地,眼前是水晶翡翠珍珠飛舞旋轉,我的大腦忽然也覺得混混沌沌起來,虛幻迷惘,如痴如醉,像是要融入這暴風雨的鳴奏,化作其中的一隻跳躍的音符,消失在這渺渺茫茫的宇宙之間。

就在這如夢如幻中,突然,我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膝蓋磕在一塊堅硬的石頭上,鑽心的疼痛讓我猛的清醒過來,用手一摸,是幾塊光滑的石板,原來我摔倒在一個井台上,正在這時,一個耀眼的閃電在南天掠過,把大地照得一片通明,我趕緊四處一看,我原來是在小沈庄的村北頭的水井邊上!伴著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我頭皮一麻,心頭陣陣發顫,混身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水井正是兩年前沈長富投井自殺的地方!雖說平時我一慣膽大,從不信歪門邪道,也不信什麼靈異鬼神,這時卻不由得兩腿發軟,脊樑溝直冒涼氣。我哆哆嗦嗦地摸到雨傘,連滾帶爬地往回跑,等我跌跌撞撞到了家,就一屁股癱坐在地上,看看桌上的座鐘,已過了11點,在這條平時只要走20多分鐘的路上,我竟然走了三個多小時!

第二天,雨過天晴,我一大早就來到小沈庄,想弄明白昨天夜裡的事。從學校到王莊是條5里多長的主路,里王莊約2里的地方從主路上分出條丁字型岔道,向南約半里就到了小沈庄。庄北口有個水井,井台是石塊圈成的,井裡面砌著青磚,長著青苔,很有些年頭了。井旁邊是個池塘,水面約50米見方,因一夜大雨,滿滿蕩蕩的,渾黃的水裡漂著些雜草和麥草秸稈。我看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為什麼昨夜我會從主路上拐個直角到這條岔道,岔道不過二三百米,我怎麼會在這裡走2-3小時?如果走進莊稼地,我會陷進軟泥絆倒莊稼,要是走村會撞到樹豬圈或房子,不會撞到井台上,可能的解釋就是我一直在繞著池塘轉圈,轉2個小時后才撞上井台。我又繞著池塘轉了一圈,仔細察看,池塘邊長滿了淺平的扒根草,露土的地方也看不到任何足跡,即使有的話也早被大雨沖光了。還有就是那傘邊水珠的晶瑩亮光,我怎麼也解釋不通,是雷雨的靜電現象,或許只是在那特環境中的一種幻覺?而且我自認一向頭腦清楚,從未有過夢遊等怪異行為,昨夜怎麼能做出如此荒誕胡塗的事情呢?

到了學校在辦公室里一說,蔣建國馬上就說,「這是鬼打牆,鬼打牆!常有的事,我就碰到過一回,一個大晴天的夜裡,老遠一個綠瑩瑩的燈籠,一跳一跳的,把我引到宋灣的亂死崗,在墳堆里轉了一夜,天亮雞叫時才轉出來。」王子良說他那年去趕新河集,走在他前面不遠一個穿紅褂子的閨女,透漂亮,胳膊彎上挎個籃子,還回頭跟他笑笑,他以為有啥好事等他,所以就不錯眼地盯著她看,但翻過一道土壩子后突然沒了,從人間蒸發了,把他嚇出一身冷汗。周圍一片河灘,方圓好幾里沒有一處藏身的地方,除了上天或入地,你說哪不是鬼是啥?接著差不多每人都講了一段自己的鬼故事,開了個鬼故事會。這種故事過去聽得多了,從來不相信,只是一笑而已,但這次我卻久久不能釋然。校長汪興華總結說,「人死如燈滅,好活好死,一般不會鬧鬼,但有些屈死鬼,冤氣出不來,憋得慌,就會鬧鬼,就像昨夜小蘆碰上的沈長富,他真是個屈死鬼,咳,十三塊錢兩條命,兩條命呀!你說有多冤!好啦,不說了,都去上課!」

沈長富的事發生在1970年夏天,我那時在江營,71年來楊寨后才聽說的,因事過不久,人們還記憶猶新。沈長富住小沈庄,那年26歲,兩個妹妹都出嫁了,跟他爹娘一塊過。他爹沈學貴解放前有30多畝地,土改時劃成地主,成了四類份子,成份不好,長富想找個對象可不容易,由於解放前後鄉下殺害女嬰的惡行,60-70年代農村婚齡的姑娘很少,貧下中農的小夥子都找不到對象,更別說長富這樣的地主羔子了。那時鄉下人一般是16,7歲定親,20出頭結婚,過了25就是「老大難」了。雖然聽說長富人長的還挺中看,高身條,濃眉大眼,勤快能幹,還會編筐打簍的手藝,也沒用,姑娘一聽是地主就嚇跑了。所以長富自己和他爹娘都發愁,白花了不少冤枉錢求親告友請媒人,也沒個頭緒,整日價長吁短嘆。

70年春天,長富的二姨送來個好消息,她家附近的徐家園子最近有家人丈夫剛死了,撇下個33歲的妻子和三個孩子,叫長富去看看。見了面,長富見那女人相貌還周正,老實本分是個持家過日子的人,雖然年紀大些,也還能生養,給老沈家留個后,就滿心愿意。女人見長富年輕力壯,不嫌她家窮孩子多,人又長的不錯,也就應了這門親,定下來秋後迎娶。女人後來給長富納了雙鞋讓二姨捎過來,黑面白里,細細的針腳,結實的鞋底,看到的都誇她手巧,長富心裡也甜滋滋地,起早摸黑幹活,脫坯砍樹蓋房,準備秋後辦事。麥收時還偷空幾趟跑到徐家,幫孤兒寡婦伺弄自留地的莊稼,收麥種豆。寡婦也為他煮飯洗衣,熱熱火火過得像一家人,只不過都是朝去晚歸,怕人說閑話。

這日子有了盼頭,人就有了精神頭。長富每天天麻麻亮就背上糞箕拿個糞鏟到大路上拾牲口糞,趕早不趕晚,有了糞,自留地的莊稼就能長得好,多點收成,日子就能過得好點。那年頭,天天割資本主義的尾巴,想掙點錢比登天還難。可人算不如天算,俗話說,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放屁都砸腳後跟,這倒血霉的事就偏偏給長富攤上了!

那就是6月底的一個大清早,大隊代銷點的小郭起床上廁所,幾分鐘后回來發現柜上玻璃瓶里的十三塊錢沒有了,馬上大喊起來,那是昨天一天的營業額,十三塊,不算小數,差不多是當時工人半個月的工資。這一喊不要緊,驚動了同村的大隊書記孫麻子。這孫麻子與小郭有一腿,小郭的丈夫在南京的一家兵工廠當工人,每年一趟探親假,平時床上的工作就由孫麻子代勞了。孫麻子一聽,大怒,階級鬥爭如此尖銳複雜,竟偷到大隊部的鼻子底下來了,這還了得!馬上叫來群眾專政隊開始破案。

這線索還真不好找,查來查去沒個頭緒,查不出來就得小郭自己賠,急得孫麻子團團轉。傍晚的時候,喂牲口的楊老賢說他一早起來添草料時看見長富背個糞箕從村口的大路上走過去,但沒看見他進代銷點。孫麻子一聽,罵道,就知道這地主羔子不老實,去倆人,把他抓到大隊部來!大隊部挨著代銷點,在村口的大路邊。天剛擦黑,兩個群專隊員就把長富帶了到大隊部 。一見面,孫麻子就指著長富的鼻子:「狗日的地主羔子,偷的錢呢?老實交出來!」長富說:「我沒偷錢!」「嘴硬!有人看見你一大早到這來過,還不承認!」 「早上我是拾糞打這路過,誰偷錢啦?」「狗日的,我看不打你是不會說實話的,把他褂子給我扒下來,給我吊起來!」幾個群專隊馬上撲過來,把長富拴住兩手吊到梁頭上,僅兩個腳尖挨地。

孫麻子操起一根專政棍,因為老毛說無產階級專政就是人民群眾的專政,人民大眾開心之日就是階級敵人難受之時,所以就有了風行神州的專政棍,五尺多長,茶杯口粗,一半漆紅一半漆白,也叫紅白棍,很像是宋朝時押解犯人的水火棍。孫麻子用棍頭梆梆地敲著長富的腦袋說:「快坦白交待,把錢藏哪裡了?!」「我沒偷錢!你教我坦白什麼!」孫麻子掄起棍來,啪地一棍打在長富的光脊樑上,長富大叫一聲:「我冤枉!」啪!啪!啪!孫麻子一連幾棍,長富的背上肋下立刻橫橫豎豎起了幾道紅杠。「快說!偷的錢放哪裡了?」長富嘶啞的叫著:「我冤枉---」啪!啪!啪!又是幾棍,「我教你喊冤!我教你喊冤!」拷問了個把小時,長富就是咬著牙不承認,孫麻子對幾個群專隊員說,「先把他吊在這裡,把門鎖上,咱都回家吃飯,有了勁,今夜裡再審這賊地主羔子!我就不信治不了他!就是生鐵我也得把他化成汁!」

晚上沈長富的爹沈學貴來給長富送飯,孫麻子不讓見,說你兒子偷了代銷點十三塊錢,你今晚就要把賊贓款找出來送到大隊部,要不然明天一早就送你兒子到公社法辦,連你也要辦個窩贓罪!沈學貴只得回家到處搜尋,疙疙拉拉搜遍了才在箱子角里找到5-6塊零錢,是冬天長富編筐掙的。那年頭,除了極少數人,家家窮的叮噹響,借都沒處借。想到明天長富要送法辦,沈學貴惶急中想到了呂寨的小女兒。小女婿成份好,還是副隊長,手上興許有兩個活泛錢,儘管呂寨離這20多里路,為了兒子,老頭揣了兩塊鍋巴就上了路,坑坑窪窪摸到呂寨女兒家時已是下半夜,把女兒一家人嚇一跳,聽老頭鼻涕眼淚的一說,女婿趕緊給他湊夠了13 塊錢,叫老頭歇歇,眯糊眯糊,天亮再回去,老頭說不行,得趕緊回去,又一路奔回來,到楊寨時天已大亮,他把十三塊錢交給孫麻子,要把長富帶走,孫麻子搭拉著眼,陰著臉說,你兒子早回家了,回去看看吧!

老頭又急急趕回小沈庄,剛到村口就聽見有人在哭叫,只覺得心驚肉跳,到家一看,果然是老婆在門口哭嚎,旁邊圍著一些人,地下的門板上躺著兒子長富,胳膊上都是繩印,精光的上身血糊流拉,頭髮水淋淋的,臉色灰白,大睜著翻白的眼珠子,早就斷了氣,有人告訴他長富後半夜跳了井,老頭直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一頭蹌倒到地上,幾個人又是掐,又是揉,又是灌涼水,都沒用,老頭再也沒有爬起來。原來昨夜裡,宋麻子等人接著拷打長富,吃疼不過,長富就招認了,孫麻子派倆人帶著長富到小沈庄去「起贓」,長富的兩臂被從後面捆綁著,一個繩頭牽在專政隊手裡,當走到村北頭時,長富突然掙脫,幾步跑上井台,撲嗵一聲跳到井裡。倆專政隊打著手電筒,叫醒村裡人,找來長綆拴在腰裡下到水井裡把長富撈出來,放在石磙上控了1-2個小時,那裡還能救得過來!

後來聽說長富娘就瘋掉了,披頭散髮跑到代銷點大罵小郭是騷狐狸精,撲上去把小郭臉上抓出好幾條血道道,還撕下幾綹頭髮。孫麻子聞聲過來把長富娘打了一頓,關在大隊部,通知她女兒把她接到呂寨去了。長富的女兒女婿氣不過,告到公社,沒人管,又告到縣裡,最後公社來了兩人調查了情況,說孫麻子私設公堂致死人命,應付刑事責任,孫麻子聽說後到公社大鬧,「死兩個狗日的地主算個球!誰也沒殺他,是他自己找死!就算老子殺了他又咋啦?土改時在茨河灣槍斃好幾百,有啥吊事!殺得好!我看你們的屁股是坐到地主王八蛋一邊去了!」聽了他這一番的理直氣壯,加之上級剛下達了老毛關於清理階級隊伍的文件,又要開展對牛鬼蛇神們的橫掃運動,公社就把這事不了了之了。

後來聽說,代銷點小郭偶然在她的毛語錄的紅塑料皮裡層發現了她丟失的那十三塊錢,立刻傻掉了,哭著跑去找孫麻子,孫麻子說這事要爛到肚裡,絕對不能外傳!可小郭想到那兩個遊盪的冤魂,心裡難受,後來偷偷跟一個好朋友說了,慢慢就傳了出來。傳出來又能怎樣,從一開始,人人都知道這是個冤案,知道是冤案又能怎樣? 又敢怎樣?人已經死了,家也破了,小沈庄北的那兩冢荒墳已漸漸湮沒在草叢之中,兩個曾經鮮活的生命已慢慢被人遺忘了,正如大躍進時的幾千萬個鮮活的生命早已被遺忘一樣,這就是歷史,這就是毛澤東時代一頁沉重而血腥歷史!
司馬南同志移民。。。美國!? 真的沒去紅太陽照耀下的北朝鮮!?
沙發
匿名  發表於 2010-4-20 19:36
·蘆 紫·

1972年的6月底,我在鄉下的楊寨學校當民辦教師。一個傍晚,放學后老師和學生都回家了。我像往 ...
shanren 發表於 2010-4-17 05:37



    這就是歷史,這就是毛澤東時代一頁沉重而血腥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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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21 02:46
共產黨推翻了壓在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然後自己變成一座巨山,壓在人民頭上。
4
匿名  發表於 2010-4-21 04:47
現在礦難, 反拆千自殺, 上不了大學自殺, 被黑社會殺的, .... 多的是. 每年死的比過去多的多. LZ怎麼不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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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21 04:50
現在礦難, 反拆千自殺, 上不了大學自殺, 被黑社會殺的, .... 多的是. 每年死的比過去多的多. LZ怎麼不寫了?
Guest from 110.174.35.x 發表於 2010-4-21 04:47


還有看不了病的, 醫院沒錢不給看病的, 要等死. LZ怎麼不去管呢?

要說過去沒錢, 再過去.... 還是原始社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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