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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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雨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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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28 12:41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本帖最後由 名智學 於 2009-10-28 13:10 編輯

有很多次, 我希望或是計劃去寫一些東西, 一瞬間的感受卻總在懶惰或是忙碌中被慢慢淡忘。有數次我甚至提起了筆, 寫下了一些話, 只是,那些零碎的思緒片段也漸漸消散在凌亂中。

這一次, 我安靜地來到您的面前, 低頭禱告: 父啊, 求您憐憫我的軟弱, 求您給我更多的智慧,信心和勇氣,讓我可以籍著回憶更加地親近您。回首過去十年走過的路,重歷和回味當中神的大能與引領,真正學會無論順境或是逆境都能夠信靠您。也讓別人可以從我身上看到神的恩典和信實,以至他們有一天也可同樣領受祝福。感謝主,感謝您一路為我設定的各種錘鍊和沿路不斷的看顧。願一切榮耀頌讚歸於我們的父神. 阿門。       

這裡,我試著記錄下過去數年生活的點滴,既是為主做見證,也為感謝HCCC一班主內弟兄姐妹的關愛和幫助,令我們可以體會到神所應許的種種平安和喜樂。

出國十年了。過去的十年,經歷過憂慮,迷失,煩躁,惶恐以至夢想的破滅,在不斷的低谷中掙扎徘徊。也曾心灰意冷,幽悶自閉,最後,在幾乎絕望中卻遇見真光,得以重生。我想對那些今天還在掙扎的朋友說: 「無論前面多難,不要放棄,請試著將你身上的重擔卸下在神面前, 交到神的手中。」 希望我的故事,其中的痛苦、掙扎、歡欣都能與你分享, 但願這段經歷可以帶來哪怕是一點點的啟示。

「你要把你的重擔卸給耶和華,祂必撫養你;祂永不叫義人動搖。」 詩篇 5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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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理不倦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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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永生 發表於 2009-10-28 12:49 | 只看該作者
有很多次, 我希望或是計劃去寫一些東西, 一瞬間的感受卻總在懶惰或是忙碌中被慢慢淡忘。有數次我甚至提起了筆, 寫下了一些話, 只是,那些零碎的思緒片段也漸漸消散在凌亂中。

這一次, 我安靜地來到您的面前, 低頭 ...
名智學 發表於 27-10-2009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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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28 12:57 | 只看該作者
別了, 埃德蒙頓

2007年二月的一個晚上,坐上一位網友出租的VAN前往埃德蒙頓機場。
「去哪呢?」
「東部。」
「多倫多?」
「還要東。」
「現在人都往這邊來,你怎麼反過來呢?」
「一言難近,工作唄。」

離家前的幾個小時,抽空看了一下愛城中文網,發現《樂園版》又有一個新登陸的朋友在求教 『是否應該離開回國』,一如我們當初的迷茫。年齡不同,際遇不同,所以選擇不同,於是便有著不同的結果。有時我們會後悔所作過的一些選擇,然後理所當然地認為另一條沒有被挑選的路會更適合我們。然而,真實經歷過後才明白:別人的路只會給你某些啟示,自己的路唯有親身去體驗,才能領會到上天安排的巧妙,也由此才能更深刻地體會到神的恩典。

接近凌晨的機場,長長的椅子上坐著或躺著等候夜班機的睏乏的人。好久沒有這樣獨自一人拖著行李,邁步倘大的機場,坐長途飛機了。感覺仿如一下子回到了八年多前。八年前,我二十八歲,正是該大展拳腳的黃金歲月。相似的情景,懷著同樣對前途又驚又喜的心情。沒想到重歷這仿如昨天般的感覺,轉眼間已是八年多的歲月,留下來的只有臉上的滄桑和心底抹不去的傷痕。那年(1998)夏天,一個人拖著倆行李邁步香港新機場,徘徊了十個小時,看完了幾本剛買的書,又在電腦里寫下了諸如 「誓言發奮,出人投地」 之類勵志的話。之後,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終於來到了祖先早已登陸和生活的三藩市。如同許多剛上埠的人般, 懷著一個淘金夢, 踏上了這片嚮往已久的異國土地。看著面前這條充滿希望的大道, 成功彷彿唾手可得, 孰知這只是此後多年漂泊流離的開端。

雖然忙著見親戚朋友,還有各種各樣的手續,興奮的感覺仍然持續到一周后的開學。興奮,源來理想的實現。出國,是自小的願望,也是家鄉的普遍現象。我從大二就開始為這作準備了,可惜由於種種原因出國大計一直未能順利如願。如果不是當時的女友,現在的太太GRACE極力反對,有幾次甚至想用我們當地最直接簡便的辦法 『假結婚』。這是花點錢但成效最快最好的辦法,但GRACE就是有那份放不低的自尊和執著,不肯屈服。雖然多年後偶爾回想起來我們會說:假如當時這樣做了,或許這條路會走得輕鬆很多。

幾經周折,終於拿到了去美國的留學簽證。這裡面還有一段故事,以後我會提到。因為多年後我才發現,原來這早已是神奇妙安排的一部分。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我踏上了此後十年的曲折路。今天,我不敢說這是一條艱辛的路,因為比我苦的人不會少,但我會肯定地說,用十年的時間來認識一個真理,用十年的時間找回天國的路,我實在是賺多了。

「我的恩典 . . . 夠你用的。」 哥林多后書 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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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深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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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pleTree 發表於 2009-10-28 20:40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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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29 00:58 | 只看該作者
遺忘了的留學日子

人的潛意識裡有很多心理自我保護和調節的功能,其中之一是遺忘,即是有意無意地去忘卻那些不愉快的經歷。這方面我做得比較出色,所以出國多年來記得的東西並不多。有時侯會覺得,與國內生活的那段記憶相比,近八年的經歷甚至沒有什麼值得回味的開心事。

傳媒形容那些過氣的明星,會刻薄地說 「某君低谷中徘徊,低處未算低。」 箇中滋味,深有體會。過去八年的大部分時間,我就是身處這種 『低處未算低』 的境地。每一次費盡心神后,未及慶幸困境終於離我而去,幸福就要眼前;轉眼間,更多更大的問題又接踵而來。一次又一次,頻繁地無從躲避地,一步步噬吞著我的自信和耐心。

某晚,夜深人靜忽然失憶:我真的曾經在美國讀過三年多的書嗎?

美國,臨近千禧年前的那一段,是科技掛帥,繁榮昌盛的好年代。但凡與IT有關的,就是賺錢的,似乎遍地黃金只等人來撿,事實上校園街道上倒也常見很多硬幣沒人要。和多數留學生一樣,我的留學生活也是在簡樸和單調中度過,半工半讀的生活忙碌而充實。所謂半工半讀,其實是 FULL TIME 讀書和 PART TIME 工作。一般說來,每學期選三門課就是 FULL TIME 學生了,但為了省錢,總是盡量多選。試過有一個學期選了五門課,還做兩份 PART TIME。為了支付昂貴的學費,妻也找了份 PART TIME 的黑市工。

科技熱門的時代,IT人才最吃香。那時侯隨便懂點電腦相關的知識,就能輕易找到工作。記得我上的第一堂電腦課 CGI,一個台灣同學把其日本太太也帶來旁聽,因為她想見識一下讀什麼課可以換來一小時一百美圓的工作。中國留學生中原來學文的,學理的,學政治的,學醫的都一窩蜂紛紛轉念計算機了。我也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隨波逐流,面臨選擇。在國內五年醫學院畢業后又工作了五年,數理化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在這個時候也唯有硬著頭皮,去學一些和醫學毫無關係的C++和操作系統。終於花了兩年半的時間,不單補了UNDERGRADUATE的課,還拿了GRADUATE的學位。最可惜是一直沒有機會拿獎學金,雖然也曾做過某些課的助教。想想我這樣半途出家的,也算不易了。但是留美的中國學生,誰沒有個全獎半獎的?我可算是當中的低層了。

經濟環境時刻影響著就業,眼看著同學們輕易地換工作拿高薪,羨慕也盼望著能早點畢業。終於學有所成,偏偏又碰上了壞年頭,滿以為熬出了頭,誰知艱苦的日子才剛剛開始。畢業前的最後一個學期,碰上了911,伴隨而來的是科技泡沫的破裂,然後是各種各樣的利壞消息滿天飛。「X公司新請的一個程序員職位竟然有近百人應聘,我們班誰誰都去了。」 「我一舊同學,剛拿了STANDFORD的碩士學位,也找不到工作了。」 到處人心惶惶,當時我所在的州錄下了全美最高的失業率5.7%,這個數字比起金融風暴的今天無疑是小巫見大巫,但那時候是科技泡沫,受影響最大的自然是我們這些所謂的IT專才。

留學生不能在校外打工,畢業后又只有一年的時間實習和找工作。本來也有一些工作和移民的機會,偏偏又發現妻懷孕了。剛到美國的時候 『無聊』 地申請了個加拿大綠卡,一直以為沒啥用處,這下可派上用場了。權衡利弊,最後我們決定還是先到福利好的加拿大再作打算。

當時對加拿大的認識,僅限於知道有個溫哥華和多倫多,什麼埃德蒙頓,卡爾加里,聞所未聞。偏偏我們去的地方是利齋那(REGINA),因為有個乾妹妹剛嫁到了當地,並告知此省申請健康卡只需十天,不象其它地方要等三個月。時間和腹中的孩子不等人,來不及仔細思量,就這樣匆匆地來到加拿大,這個我已經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五月初,溫哥華往利齋那的飛機上,一路見到的除了雪就是冰山,臨到目的地,才見到地面上是一片片草都不願長的田狀物體,房屋也沒見到幾間。妻說:「這,哪象人住的地方啊?」 當晚半夜醒來,看一看,妻還在輾轉反側,摸一摸,枕頭都已濕透了。

拿到電腦學位后的五年,我都沒有做過一份跟專業有關的工作,學到的大部分知識連同那段留學的日子,慢慢變得陌生和遙遠了。這大概是我一度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讀過計算機的原因。

「你要離開本地,。。。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 創世紀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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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級貝殼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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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往錫安 發表於 2009-10-29 08:16 | 只看該作者
5# 名智學

謝謝弟兄的見證分享。 請繼續。

願主繼續帶領你前面的道路,成為合神心意的器皿。
To God in faith. To others in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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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29 10:26 | 只看該作者
等待黎明

「不如我們回溫哥華吧?」
「算了,先留下來看看再打算吧。」

之前短登加拿大后我們就一直留在美國,這一次重回加拿大,為免不必要的麻煩,只是寄了兩三箱衣服到親戚處,幾乎空手就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如同新登陸一樣,從辦理健康卡到買日常用品,重新一步步簡單安頓下來。剛從美國過來還很不習慣,東西都貴得很,還要收兩個稅,而原來在美國居住的州是不收購物稅的。幸好當時還是用著美國的信用卡,按著1:1.5的兌換率。最受不了的是連新開個電費帳號都要查這查那的,想想911前的美國,就算是辦駕照人家都懶得查你。

草原省真是名副其實的草+平原。除了草,好像就沒見有其它農作物,地面平得幾十公裡外都可以望見DOWNTOWN的那幾間高樓。後來聽到有個笑話:在利齋那,吃飯前把狗放出去遛風,隨便它跑;吃飽了,只要站起來,還可以看見你的小狗。初春的草原,還是顯得很蒼涼。草是黃的,風是響的,車門是生鏽的,夜晚是安靜的。靜得只剩下風聲和雁歸來的叫聲,只有心情才是不平靜的。

東西慢慢置下來,積蓄也用得差不多了。俗話說:手停口停,該是找工作的時候了。專業工作不多見,這個地方好象只有國營企業似的,從保險到水電,難得見到有私營機構,特別是IT的。在朋友的介紹下,先找了個送PIZZA的外賣工,於是買了個800塊的舊車子趕著上工了。都已經是五月底了,上班的第二天還是碰上了下雪, 還是十幾厘米的那種。剛來還不適應在這樣的氣候下開車,又不知道該怎麼抹去後窗的積雪,以至倒車都戰戰兢兢的。下雪倒是沒怎麼讓我沮喪,畢竟從南部來的人對雪還是很好奇的。

原來,這裡的PIZZA店老闆需要大量的外賣工幫忙,是因為只需付給外賣工們從顧客那兒收取的送貨費 $2.25,另外幾乎是不需要給工錢的。這樣我們的收入也只能依靠不多的小費,碰上有些人還會直接對你說:「既然你們已經收費了,我就不再另外給了。」 除去汽油錢,每天幾個小時的工作實在賺不了多少錢。剛好 PIZZA 店的廚房周末要請人,就順便頂上了。餐館里接觸的是和學校里完全不同的一群人。在一個希臘老闆的披薩店,越南人經理當眾用 「MORON」 和 「XXXHOLE」 咒罵著一個白人,「FX」 聲隨處可聞, 還有人想著種種法子私吞店裡的錢。雖說謀生不容易,也不至於這麼忍辱偷生吧。要是這樣對我,早就不幹了。

廚房的工作,包括準備一整天的材料。一大早,先要洗幾大盒的生菜,切碎做沙拉;然後切一包大約40磅重的洋蔥,連同青椒,蘑菇一同用切割機切片;接著和麵粉,烘麵包。地下室的廚房裡只有我一個人,洋蔥的味道嗆得眼水鼻水一齊來,分不清是眼水還是眼淚,切不了幾個就要洗一次臉擦一次眼鏡。從早到晚不停出入大冰櫃,那種冰櫃的味道到了今天,偶爾經過大餐館的廚房時我還可以清楚地記起來。下班了,望著被洗碗水泡成的凹凸不平的黃指甲,忍著清潔切割機時又再刮破指頭的痛,捧著大包小包垃圾和廢食油去倒時,望著周槽無人的垃圾箱,忍不住豎起中指向天,對著那個不知是誰的神:「為什麼?憑什麼讓一個碩士生干這種活?」

上百份簡歷發出去了,絕大多數沒有迴音,慢慢地變得煩躁起來。有時在街上泊車稍微慢了點,後面那個開貨車的傢伙便嚷著 『IDIOT』。紅燈右轉時慢了也會有人追著你響喇叭。漸漸地開始相信加拿大就一落後愚昧的鄉下地方,我怎就這麼倒霉上錯賊船了。母親不停來電來信鼓勵,舉著例子勸導著要努力, 忍耐。說一個小時候的鄰居也是多年前留學美國,碩士畢業后又到了多倫多落寞了一兩年,也是在餐館里剝雞皮,結果手都凍壞了等等。

還在等待中苦悶著,連看日韓世界盃也提不起勁了。出國幾年,和很多舊友漸漸失了聯絡,有時侯想打個電話,也不知道說什麼,更沒什麼值得炫耀的說得出口。除了少數極要好的,這天又打通其中一個:

「最近忙什麼呢?」
「送外賣。」
「什麼? 做鴨?」

哦,原來早已忘記『送外賣』 在朋友當中的暗意了。

夏天的蚊子特別多,還有什麼 NILE 病毒,大熱天送 PIZZA 還得穿上長袖衫。日子一天天的過,每天傍晚送外賣回來的路上,望著遠方徐徐的落日,想到夕陽那方原是我的故鄉,那裡還有我的一大幫朋友知己,又想起我們每次去卡拉OK都會唱的歌 『海闊天空』:

今天我, 寒夜裡看雪飄過
懷著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
一剎那恍惚, 若有所失的感覺
天空海闊你與我, 可會變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那會怕有一天會跌到
放棄了理想, 誰人都可以
那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以利亞見這光景就起來逃命 … 就坐在那裡求死。」 列王紀上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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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30 00:45 | 只看該作者
迎接新生命

短暫的夏天匆匆過去,天黑得越來越早了,又學會了冬天開車前車子要預熱,晚上室外泊車還要插電。每個外賣兩塊半加上廚房每小時六塊半的收入不足夠開銷,就開始上夜班了,要上到凌晨兩三點才下班。妻獨自在家的時間越來越長,為了即將出生的孩兒的健康,妻總是強迫自己去克服那份孤獨,無奈和擔心,盡量使自己開心起來。我不敢想象膽小的她如何一個人守著空房看書看電視,但也實在是沒有更好的辦法。雪漸漸多了起來,繼續在夜深人靜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踏著雪送著熱乎乎的 PIZZA。還試過忍著嚴寒,站在別人屋外等上十幾分鐘,等別人盡興 『好事』 完了才出來接收ORDER。憤慨和埋怨反而少了,因為決定了離開這個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留戀的小地方。

臨近孩子出生,父母為照顧我們和孫子,千里迢迢來到加拿大。抽空帶他們參觀了為數不多的景點,父母在美國生活了幾年,剛到加拿大這小地方,發現有兩個特點:第一,胖人不多見,大屁股女人沒幾個;第二,黑人也少見。來了將近一個月才見到一個黑人,當時激動得就差沒過去給他一個擁抱。看著父母對周圍事物表現出的新鮮乃至興奮感,想:其實我是不是該用這種享受的心態來面對不如意的現實呢?

期待已久的這天到了,一大早破了羊水后,妻順利入住了事前偵察過多遍的產房。終於領教了這裡醫生護士的水平,經過了十八個小時的漫長等待,最後醫生才決定要開刀。妻子痛得只懂叫喚: 「甭想再要一個!」 害得我還得在一旁翻譯給護士聽:『NO MORE BABY。』 進了手術室,已經不知道該說該做些什麼,望著熟悉的手術步驟,只懂不停地對妻嘮叨著:「『開腹了』『淺筋膜』『腹腔了』『打開子宮了』。。。」

凌晨五點,哇哇聲中兒子出生了。這個夜晚,利齋那錄下了近二十年最寒冷的十月份氣溫。早上醫生查完房,在醫院呆了一天的母親和我顧不上照顧妻,趕著回家收拾準備了。這天是萬聖節,是送外賣的忙碌日子, 送晚飯給妻后,又趕著上班了。妻子還要打消炎針,兒子又提早黃疸,在醫院裡住了好些天才出院。仍在上夜班,兩三點鐘回到家時,母親和妻正忙著餵奶換片。新生兒最花心思,妻也在一邊學習著給兒子洗澡,擦身, 換片,就這樣新鮮而繁瑣地開始了為人父母的生活。

著手準備離開了,開始多方聯繫各地的親友。『娟』 家和我家是世交,她移民加拿大快十年了,幾年前搬到了埃德蒙頓,這時候剛好又聯絡上了。娟很熱心,幫忙在MILLWOOD 找了個 CALL CENTER 的工作。很快安排了面試,就隻身飛到了埃德蒙頓。到達后娟請客到南面的』陳北記』吃飯,和老闆陳北聊了起來,得知我從 REGINA 過來,便大罵道:「那地方是廢的,TMD,害得我在那呆了七年 …」 一番話竟使我感覺如同找到了知己,雖說只呆了七個月我就實在受不了了。傍晚時分,開車從南往北經過 LOW LEVEL 橋,望見了對岸燈火輝煌的 DOWNTOWN,令我想起了西雅圖,有了一點城市的感覺。

見工面試后被通知不行,也無損我的心情。繼續抽空遊逛了唐人街,有我們最愛吃的燒臘,又發現這地方還叫 『點問頓』,分明就是由我家鄉話譯過來的。雖然沒找到工作,還是喜歡上了這地方。在兒子滿月後的第二個星期,趁著天氣還好,匆忙租了一個車,把公寓鑰匙和大部分家當交給搬家公司,在他們上貨之前,已經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往埃德蒙頓的路途。

「耶和華說:。。我原知道他們的痛苦。」 出埃及記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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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30 00:46 | 只看該作者
埃德蒙頓, 我來了

為方便在唐人街買菜,就在 STATIUM 附近先找了個公寓住下了。明亮的客廳中間是一塊大玻璃,從外面望進來,不期然令人想到成語 『家徒四壁』。臨近聖誕新年,人們都忙著慶祝,抽空發出的簡歷想必沒人會留意。就趁著空閑試著到加華報應聘做排版,去換領亞省健康卡,買車買保險。不來不知道,亞省的車輛保險貴得要命,十年的舊車還要三千多,一年的保險比車本身還要貴。這是我在加拿大過的第一個冬天,人生地不熟,雪也很大,只得放棄找送餐的工作。妻知道我找工作不易,二話沒說,就到 『龍庭』 應聘作服務員。很快她就知道了這邊做餐館跟以前在美國餐館打工的區別。小費少不用說,因為年近歲晚,晚餐都以團拜活動為主,要來回搬動調換那種大枱面。生孩子時,由於麻醉打得不好,妻就拉下了腰痛的毛病,現在剛滿月不久又要折騰操勞,直接導致了此後多年的腰痠背痛。

妻要上早茶班和晚餐班,遊手好閒的我順理成章做了家庭主男,照顧兒子。大部分工作當然由母親代勞,我只負責其中陪玩的部分。都說兒子是我的模子刻出來的,現在朝晚相對,長得更像我了,每天左弄弄,右搞搞,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妻有時過了午夜才下班,第二天又要上早班,晚上就由我負責餵奶。試過幾次,剛把奶粉調好,哭醒的兒子又睡過去了。於是等到下次他再醒來要奶喝時,就直接用奶嘴塞住他的小口,他就不再吵鬧了。如此幾次,兒子很快就可以從午夜一直安然睡到天亮。總在盤算著:「兒子呀,千萬別給我添麻煩。老爹現在環境不好,等你長大了,一定會對你加倍補償。」

不知不覺,父母來加拿大已經半年,要回美國報到了。五年前我們出國時走得匆忙連婚禮都來不及辦。趁著現在沒有工作,就決定乾脆和父母一同回中國一趟,順便把婚禮補辦了,也算了了一件心事。機票買好后,積蓄見底了,出國幾年已經花了父母大筆老本,實在不好意思再伸手向他們要錢了,只好聯繫一個國內的密友,臨時借了一筆錢準備回國時用。

上飛機的那一刻,清晰地記起中學時候那首紅遍全中國的歌:

我曾經豪情萬丈, 歸來卻空空的行囊。。
故鄉的風,故鄉的雲。。
我已是滿懷疲憊,眼裡是酸楚的淚。。
故鄉的風,故鄉的雲。。


五年實在不是一段短日子,很快我就親身體會到祖國發展的日新月異。只是忘記了我是在國外考的駕照,回國坐車時還是很擔心會撞到車旁穿梭不斷的人群,驚詫於司機們搶道的藝高人膽大。國內的房子已經殘舊,樓梯里堆滿各家放不下的雜物和單車,竟然找不到那份似曾相識的感覺。說話也小心翼翼的,不懂得如何為手機充值,也不大懂一些潮流用語,我可也是天天在網上看新浪的呀。

回到工作過幾年的醫院,重遇多年不見的好友同事。昔日的師弟徒弟們,個個神采飛揚,醫院需要擴建停車場,因為現在大家都開著新車上班,又想到我剛賣掉的八百塊錢的舊車。和舊友出去喝茶聊天,母親反覆叮囑要少說『國外不好』之類的話。僑鄉習慣大概就是這樣,在外面就算做著每天十幾小時的廚房工,回國了還是要好好顯擺闊氣。大夥都在說著:「你要是不走,現在該做到什麼什麼位置了。。。」 那是《無間道》熱播的年代,『三年又三年』,本應是我衣錦還鄉,耀武揚威的,現在卻是由這些同輩後輩們向我展示該如何用靚車,別墅和二奶來 UPGRADE 自己的生活。
   
「馬大!馬大!你為許多的事思慮煩擾,但是不可少的只有一件。」  路加福音10:4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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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30 00:47 | 只看該作者
清明時節

見朋友外,還周圍走走長長見識。這一天路過中山路我的母校,遠遠望見了那尊豎立在正門口的偉人雕像。大學時,幾乎每晚自修休息時我都喜歡來到這雕像旁,模仿著偉人的動作,俯視著校門外忙碌奔走的人群,幻想著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被駐立在此。那一刻的我,竟然提不起勇氣回校走一走,看一看。母校旁邊的附屬醫院內,昔日的同窗都在大展拳腳的時候,我在幹什麼?當大學最好的朋友正在念博士,向著理想衝刺的時候,我仍舊是茫茫然看不見前途。

只是,仍然不喜歡每天早上查房前要先聽時事教育,要清楚必須選哪一位新的人大代表;更討厭當你辭職時,有人非要在解聘書的最後加上一句 『永不錄用』。所以並不後悔當初的選擇離開,只是覺得自己不夠幸運。況且我也許下不了狠心靠拚命開藥來增加收入,但當回扣已變成一種風氣或是一個行規時,我相信自己最終只會變成那種同流合污的人。仍然阿Q地認為 『有賭未為輸』,有一天我會混得比你們好。讀書時養成的習慣,每一次面對失敗,我會先歸咎於自己技不如人,或是努力不夠。回頭看,我覺得留學時還是太分心了,太多的時間花在網上,找不到工作也是自己水平不夠過硬所致。只要肯努力,還有多的是的機會和上升的空間。還是相信 『一技在手,走遍天下』,於是又買了各種學習光碟,打算回加拿大后好好充實自己。

心情不好,周圍的氣氛也不平靜。從天而降的『沙士』讓人驟覺生命的脆弱。每天頭條新聞都在報道著 「今天新增病人XX,死亡人數XX。。」 這邊還談論著某一棟大廈被隔離,那一邊又傳來巨星張國榮跳樓自殺的消息。張和譚是陪伴著我們一代長大的偶像,他們的歌曲中錄下了太多的的成長印記。當時竟似沒有太多的傷感,少年時代原來早已離我們遠去了。好像許多東西都是忽然間蹦出來,死亡和末日從未如此的接近。生活在一個人人都戴著口罩的世界,充盈著種種不安和陌生的感覺,記憶中只在好萊塢電影才見過的情節,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命運被一隻無形的手所操縱著。

梅雨紛紛的清明時份,潮濕的天氣令人加倍的鬱悶。又被朋友帶了去娛樂場所,這次是一個高品位且隱密的高級會所。沒有了一般場所的喧鬧紛擾,單人套間里最後只剩兩個人,靜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聲。埋頭在按摩椅上,思緒從未如此地雜亂。

在知識分子家庭的熏陶下長大,自懂事後就學著凡事規規矩矩。面子是比金錢重要得多的東西,讀書時是為了給父母增光,工作后是怕給父母丟臉。離開父母身邊讀大學的那幾年,大概是我最輕鬆自由的歲月,也因此大學的成績慘不忍睹。畢業后回到父親的單位工作,就更加小心翼翼地做人。一位大學同學臨畢業前勸我:「趁著年輕,試著鬆開你的束縛吧。」他一定是看到了我平靜外表下不甘心的蠢蠢欲試。有時會想,我這人就是行事忌諱太多,缺乏『豁出去』的膽識和勇氣。是不是該干點什麼出格的事,才可以釋放自己,真正做到 『破繭而出』。外表上看我是個墩厚的人,是一般母親會放心把女兒交給我的那種。以前工作時,碰上要應酬,試過有太太對先生說:「不行,不能跟醫生甲去,要去就跟名醫生去。」 那一直讓我引以為豪,雖然妻常埋怨:「真想不到那麼多人都被你外表給騙了。。」

按摩衣內剩下的只有良知。我以為,如果我肯,憑我的條件,還要用錢買?是那一點點的傲骨幫我守住了最後的防線。已經是夠貧的了,連這個都失去的話,我真是一無所有了。我不清楚那一秒支撐著我的是多年的教育還是道德的約束亦或是良心的覺醒,又或者都有一點。我知道同伴中很少像我這樣的,作為男人,我相信他們會因對妻子愧疚而更善待她們,但我弄不懂從女人的角度看:你寧願要一個對你專一的丈夫而無懼『貧賤夫妻百事哀』,還是要一個到處風流但還是會對你和孩子很好的丈夫。

讀書時常幻想著如何給妻安排一個難忘的婚禮,真正到來時卻如走過場般匆匆而過。好些以前要好的同事朋友都沒有出現,人不到就算了,禮也不到就說不過去了吧。可是憑什麼要別人給面子現在的你呢,心情不痛快乾脆連敬酒也免了。抱著兒子舉行的婚禮淡淡過去,最後的婚禮照片加起來都不到二十張。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兩件大事:婚禮和誕生新生命,妻子都沒有得到她應有的幸福回憶,這筆債今生算是欠定了。

沒來得及整理思緒,一個月就過去了,帶著大包小包的土產和翻版光碟,踏上了歸途。被勸說著上機記得戴口罩時,還表現出一副不以為然。無知可以無畏,原來無錢也可以無懼。難怪馬克思用 『無產階級窮的只剩手上的枷鎖』 來鼓勵造反呢。死亡於我並不可怕,只是妻又說了:「孩子還小,別弄出事了。」 才乖乖地帶上了大袋的醫用口罩上路了。

「你所念的,你明白嗎? 」 使徒行傳 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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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30 00:49 | 只看該作者
重新開始

四月初,從濕熱的中國南方回到了依舊大雪紛飛的埃德蒙頓,顧不上適應時差,馬上就投入找工作了。沙士仍在肆虐,還不敢說自己剛從國內疫區回來。連送外賣的活也不好找,只得找了個遠在 SHERWOOD PARK 的中餐館先做著周末。IT 工更難找,偶有的幾個機會都是經紀找人做大 PROJECT,沒有經驗單靠吹牛又拿不下來。又陸續得知,在美國的一些師弟師妹都順利考了醫生執照試,重新回醫院實習了。想想在這個社會裡還是靠自己雇自己比較保險安穩,不禁又萌生了考醫生執照的念頭。

要下決心重來也不容易,當初改學電腦就是想快點工作賺錢。現在重新考執照考試將會是另一個漫長的過程,共四部分的考試要考包括基礎理論在內的近三十門學科。當年本來就學得不怎麼樣,加上遺忘,而且中西方病例差別大,這跟重念大學真沒多大區別。除非是 FULLTIME 專心複習兩年,還想兼顧電腦是不可能的,看來只能二選其一了。眼看幾個面試都無功而返,短期內想找到 IT 工作的希望似乎越來越渺茫。終於決定了放棄近三年的知識積累,如同當初棄醫轉學電腦一樣,不知不覺,兜了一個大圈子后又回到了起點。

目標確定下一步便是好好計劃了:我給自己三年時間:兩年內,先找個 LABOR 做一年,加上領 EI 的大半年,可以一方面還錢,並且應付數千元的考試費用;另一方面先 PARTTIME 自學慢慢找回狀態;第三年再來全速衝刺。還算幸運,很快在南面工廠區的一家小廠找到了工作,妻則在 SHERWOOD PARK 的蘑菇廠找了份包裝的工作,順利開始了出國以後唯一的一段我們倆同時全職工作的時光。

妻做著每周六天,每天十小時的站立性工作。我所在的是一家庭式的小橡膠廠,平時上班只有經理和我兩個人,是給大煉油廠做橡膠活塞。每天要用打沙機將塑膠磨具的表面打粗打毛,塗上粘膠,再用高溫橡膠貯成活塞,成品有大有小,大的一個就有幾十磅。廠房內會接觸大量化學物質,平時幾台機器溫度都調到四百多,室內沙塵和高溫的橡膠煙會把鼻血都給熏出來,於是從國內帶回來的口罩派上了用場。看到老闆也是這麼干,哪還有什麼敢埋怨的。隔壁廠的人可就不賣賬了,說是我們的煙嚴重影響他們的健康,投訴幾次后,直接就告上了法庭。然後有環境衛生部門的人來檢查,勒令安裝正規的排氣通風設備,這樣工作起來覺得安全多了。這是我第一次對加拿大的一些制度產生好感。

兒子被我們留在國內,由爺爺奶奶照顧。雖然隔天就打電話,但兒子還未學話,只能從母親不斷寄來的照片中感受他的成長,想必錯失了很多難忘的回憶。母親為免我們掛心,碰上兒子發燒打吊針什麼的還瞞著我們,但一邊又詳細記下了兒子每天的變化:「某月某日,今天出第二個牙了。。某月某日,今天學著站起來了。。。」 厚厚的筆記,後來回到加拿大才交到我們手中。兒子常被爺爺奶奶帶出去喝早茶,同其他的 『竹升仔竹升女』 一起玩。『竹升』 (竹桿)是我們鄉下稱呼那些在國外出生的小孩,比喻他們像竹子一樣:兩頭都有節 -- 兩頭都不通。(中國和外國的禮節都不會)意思和現在常說的 『黃香蕉』 差不多。

半年後,兒子隨爺爺奶奶回到加拿大,開始有多些時間陪他,教他講 『DADDY』『MOMMY』,要努力親近令他不再覺得我們陌生,還好沒有錯過滿周歲時學走路的得意片段。趁著九月初的好天氣,父母,哥嫂和我們帶上孩子,去了一趟多倫多,母親說是為了給父親還個心愿。我曾祖父年輕時漂洋過海到加州謀生,到了晚年才落葉歸根。我祖父也在我父親出生后不久就離鄉背井,來加拿大過著被人歧視的繳納人頭稅的生活。每當我看見 CN 的招牌,就會想到那條長長的鐵路有我祖輩的一份功勞。由於政治和其他原因,晚年的祖父一直未能如願回國,六十年代末客死他鄉了,父親也終究未能見上其一面。當時宗親會的老鄉幫忙在多倫多安葬了祖父,但一直未能得知具體的安葬地點。這次去多倫多就是希望能找到他的墓碑,也燒個香兒表表心意。可惜已經隔了三十多年,到了那兒,發現祖父當年經營的雜貨鋪的地方已經蓋了大型商場,當年幫忙安葬的同鄉也都故去了,最後我們只能在公墓園內燒香對天而拜了。也許從祖輩起,早就註定了我飄泊的一生。

「人心籌算自己的道路;惟耶和華指引他的腳步。」 箴言 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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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30 00:50 | 只看該作者
一些人 一些事

在埃德蒙頓生活了四年多,大部分瑣事都忘了,只剩一些零碎的片斷。

壯,娟的老公,某日突然來到我上班的地方,要借兩三千塊錢趕著去車輛拍賣會用,且答應第二天還給我。想到娟平時幫了我們很多,沒有考慮就到銀行提了兩千六。這幾乎已是我當時的全副身家了,之後剩下不到一千,為此還得付額外的銀行服務費。第二天,壯來電說錢要遲些才還,之後再也沒提這事了。為多謝娟當初的熱情款待和幫忙,工作後會常捎上一些新鮮蘑菇,又幫他們做些政府文件的翻譯和移民申請等文書雜務,因為他們英文都不好。我很少借錢給人,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問。這事後,每次到他家,反而覺得像是欠了他的錢一樣不自然。為免尷尬,慢慢跟他們疏遠了。

妻逢周四休息,周三傍晚便成了我們的例牌買菜時間,還可以在大統華等到關門前買減價的麵包。簡單枯燥的生活也有很多煩惱,不停的修理舊車,稅局的罰款通知都是小事。入籍考試后一直沒收到宣誓通知,打電話問才知道信寄丟了。此後連續每個星期都致電要求重新安排,又被要求打了兩次指紋,最後連我的檔案也弄丟了。實在沒有辦法就到 118AVE 找國會議員(MP)PETER GOLDRING 求助,才可以在入籍考試兩年後進行了宣誓。宣誓那天人都忙著照相留念,心想 「拿個加拿大籍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自踏上加拿大那天起,就沒想過長呆在這。不如意的時候也見不得別人的好,妻的好友常來電:『又換新房子,又買新車了。』 到後來一見她的來電就煩,把電話甩給妻說: 「報喜訊的來了。」 逆境中學會了反抗,卻沒學懂堅韌。脾氣變得越來越差,向人投訴彷彿變成了一種樂趣。幾年裡,CANADIAN TIRE,BOARDWALK,大統華都被我投訴遍了。有次到大統華,切肉的人竟然對妻說了句 『TMD』,馬上找經理論理。當晚接到電話說經調查, 當事人被『紀律處分』 ,好像扣獎金之類,之後就再沒在大統華見過那人了。大統華是很多技術移民的踏腳板,應當也是個卧虎藏龍的地方,在那種地方干那種活是不開心,但也該有點職業道德吧。

04年元旦聽到一舊同事『明』在國內駕車出事喪生的消息,心裡很不舒服。明剛畢業工作時跟過我一段日子,我也一直以師傅自居。他人緣很好,其妻和我妻一樣是護士,也像我一樣是在工作后不久得手的。總覺得他身上有我的影子,突然有種感覺:如果留在國內,我會不會也是這個結局。回國時只見過他兩三次,沒來得及詳談,這麼年輕就走了,只留下孤兒幼妻,又一次感受到生命的無常。不順心時喜歡用《無間道》台詞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來安慰自己。也許命數註定我三十多歲這些年要經過低潮,要經歷痛苦的思想折磨,若是這樣,我寧願在國外體驗這種感受。想想以前複雜的人事,當中也許就有人等著機會整你,若要在國內體會到這種一事無成的感受,那一定是已經到了非常悲慘的境地。

有段時間為另一家中餐館送外賣,下班回家的時候剛好是中文電台的福音節目廣播,聽到男主持在勸人不要裝香拜佛,因為這是迷信。覺得很好笑,心想信耶穌不是迷信嗎?又有一天,倆西人女孩拍門,是上門傳福音的,會點中文,聽公寓經理說樓里住有中國人就上來了。後來常上門送些小本還有聖經, 有時侯還拿聖經中的一段來念,真不知她們是不是在找機會練中文,我倒當是練口語的機會。準備考試忙得很,帶來的單張和書根本沒有時間看,聖經也被扔在一旁。有時侯碰上太忙她們來敲門乾脆就假裝不在家不開門了, 記得跟他們去過一個在大學區的教堂舉行的復活節活動,只記得是很冷的晚上,當然是想去認識多些人,而不是要認識神。

對我而言,信仰是個人的事。有些人以拯救迷途者的心態對待有某種信仰的人,這種勇氣和信念令人佩服,  但我沒有興趣去關心別人的喜好。這個世界還是錢最可靠,哪個神能幫我賺錢,當然就信那個神。基督教天主教不過也是種信仰,雖然會令我聯想起媒體上常報道的 『神父性侵犯』 案。在中國生活了二十多年,最厭惡那些道貌岸然的傢伙,可是我又不懂分辨,只能靠自己的謹慎來躲避這種人。在美國的時候可以收看24小時的基督教電視節目,常見到講台上有人流著淚說自己得了癌症,靠醫生也救不了,只能靠耶穌。當時就想起一句比較毒的電影台詞:「你想死還不讓你死啊。」

辭了橡膠廠的LABOR后就全職學習準備考試了。妻偶爾會挪揄幾句: 「當初念個電腦學位真是不知所謂。」 馬上口硬地頂回去: 「總有一天會有用的..」 兒子又被父母帶回了國內,在兩歲前坐了很多免費的飛機。看到很多中年移民可能從此都找不到專業工作,這輩子算是完了,忽然可以理解為什麼上一輩的華僑會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慶幸自己還可以看見兩年後的康庄大道,自信地對妻說:「人還是該信自己!」 第一部分考試時狀態不好,收到成績要打開信封前的一刻,忽然有股衝動: 『如果這次可以拿高分,我一定信耶穌!』 成績卻是不滿意,又想:人尋求各種各樣的神仙,不過是想從中得到一些好處,金錢名利或是健康。只是,以區區人的能力,憑燒燒香真的就可以說服那些神仙嗎?

回到之前的故事。壯借錢后的兩年,我也沒工作近一年,手頭又開始緊了。厚著臉皮開口問他了,兩天後壯拿回幾百塊和一張一千多的支票,說餘下的儘快還,還一再叮囑別告訴娟。一周后被銀行退票,氣不過打電話質問他,支吾后又還兩三百。這樣過了幾個禮拜,忍不住找個機會告訴了娟,害得她找妻哭訴了很久,說是壯做生意被人騙了很多錢等等,直教我們覺得自己做得過分了。之後我們覺得不好意思,娟可能覺得沒面子,就基本斷了聯繫。以前聽人說, 『要想和朋友絕交,最好的方法是找他借錢或是借錢給他。』 現在完全明白了。如果有一天有朋友向你借錢,就是時候好好反省一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做錯了。

「神說一次,兩次,世人卻不理會。」 約伯記3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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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30 00:52 | 只看該作者
成功在望

簡單枯燥的生活中充滿著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希冀和遐想,每天傍晚下班回家,剛會走路的兒子聽到開門的聲音,就一晃一晃地來門口,一見我們馬上『呱呱』叫個不停,又使勁擺動著手中的玩具,等著你來抱他親他。每天準時的迎接儀式,踏實得讓你暫時忘卻一天的疲憊,直覺所有的辛苦都值得。轉眼間兒子兩歲半了,照計劃一年內我們應該會過去美國,父母又要回美照顧哥的孩子,於是為兒子找了個 DAYCARE,和兒子體驗了一個多星期的難捨難分。送別了父母,兒子才第一次跟我們睡,我們也真正地學習為人父母。還是經驗不夠,不久,兒子得了腸胃炎,又拉又吐的,看過急診也沒用,情況越來越差,只好再一次去看急診。等了五個多小時后,才被安排打補液。兒子已經脫水得很嚴重,哭都流不出淚來,看著實習生用針刺了幾次都找不到血管,尿管也插不進去,做了多年護士的妻一邊用手幫忙按住兒子,一邊把臉別過去不忍看,淚馬上就下來了。都說孩兒是娘的心頭肉,之後幾天見到兒子還是無精打采,又情願他像往日般蹦蹦亂跳搗蛋讓你生氣讓你煩,也不願他規矩安靜得讓你擔心。兒子一天天的長大,長得越來越像小時候的我,連小動作都一模一樣,不禁產生一種強烈的 『生命在延續』 的感覺。

日子繁忙得讓人無暇去思想考試外的東西,只知道是在朝著目標走,前面是可以提供家人享受的富足生活,足夠了。成功看來也不難,到了那天有錢了,那些曾經的困擾和煩惱也隨著迎刃而解了。孩子可以讀名校,妻子可以做少奶奶,父母可以安享晚年,這些彷彿都已經可望且可及了。暫時的貧農生活,就當是為自己間中的貪小便宜找個借口吧。難道要做了醫生后才說 『我再也不到 SUPERSTORE 去多拿那些免費的裝菜袋回家裝東西了』 嗎?然而,職業身份的改變代表了你品質的改變嗎?你真夠格被稱為 『人上人』 嗎?我奉行做人做事 『無愧於心』,更崇尚高尚的道德情操,這些年來曾有的一些 『良好品格』 早已被磨損得所剩無幾。所以特別敬佩那些 『雖貧寒甚至不健全,仍堅持捐款或身體力行來行善的人』,佩服他們在困境中仍執著堅持自己的信念和價值觀。某天,看了一個世界宣明會的慈善節目,也使我們下了決心領養了一個貧困地區的小孩,每個月三十多的錢對於我們還是有負擔的。和多數中國人一樣,我們相信 「善有善報,福有攸歸。」 我以為,善行可以積德,可以讓我在成功的路上走得更順利,即使之後有段拮据的日子,還是咬咬牙堅持了下來。

第二部分的考試剛完,又著手準備十月在洛杉磯的模擬病人測試。臨出發前,收到第二部分的成績,竟然被 FAIL 掉了。很沮喪,因為自覺考得不差,要重考便趕不上今年的實習申請,要推遲一年了。鬱悶中飛到洛杉磯參加了考試,試后當天飛回哥的家,那天是父母親結婚四十周年的日子,原打算為他們好好慶祝,最後也只是簡單地吃了頓飯。母親見我不開心,把我拉到一邊說是給我看點東西。一個月前,國內的舅舅致電告訴母親:『你們家上報紙了。』一周后,紐約的親戚也說在美東《星島日報》上看到了我家的消息。母親給我的原來是這份剪報:《僑鄉著名醫生博士村》,說的是我們鄉下那條村專門出醫生和博士,還列了好些例子,包括:「名爸爸:XX醫院副主任醫師,XX醫學院副教授;名媽媽:XX醫院副主任醫師;名哥哥:美國加州牙醫;名智學:加拿大醫生。。。」 把我弄錯了,我倒不覺奇怪。我相信以大部分熟人對我能力的了解,在這邊做醫生是順理成章遲早的事。關於『博士醫生村』也是早就知道的,在國內時每逢清明祭祖總會炫耀一下祖墳葬了個好風水位。看過了剪報,默默地把它交回母親,卻驟眼見到她眼裡的期盼,自豪和驕傲,那眼神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回到加拿大,無奈地準備重考第二部分的試,又開始了新一輪平淡而規律的生活。每天清晨五點半起床,又哄又罵地為兒子刷牙洗臉,吃過早餐,六點一刻出門。送妻回廠送兒子到 DAYCARE 后,先到體育館做一個小時的鍛煉,之後去圖書館看書到四點再去接老婆孩子。冬天又到,覺得每天出門和回家都是天黑黑的。回家後妻做飯我幫兒子洗澡,晚飯後八點多妻和兒子先睡,我再看兩小時的書,把兒子拉起來尿尿后才結束一天的忙碌。

這樣又過了幾個月,那兩年大概是一生人最勤奮學習的一段時間。兩年多的系統複習使業務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另一方面,經過一年的鍛煉,身體也自覺從未有過的健康,體重比高峰時減輕了四十磅,可以輕鬆地每天跑十公里的路程。身體和心理都達到了一個空前滿意的狀態,彷彿一切準備就緒,迎接衝刺的感覺只在多年前高考的時候才經歷過。

「若不灰心, 到了時候就要收成。」 加拉太書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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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30 00:53 | 只看該作者
突變

三月份的重考又過去了,申請醫院要等到九月份。於是多了時間看報上網,才發現埋首讀書的這兩年亞省的經濟欣欣向榮,到處都在僱人。STADIUM 區的治安越來越差,車子第二次被人砸了,這次連內外車鎖都被撬個稀巴爛,明顯是要偷車而不是偷車內的小物品。氣憤之下找朋友買了個好一點的車再裝上了雙層保險。又多了一筆支出,一年多來都是妻在獨自工作維持生計,趁著空閑就到妻工作的蘑菇廠找了份兼職,既可減輕經濟壓力,又可以申請 DAYCARE 的補貼。LABOR 工還是讓人覺得不自在,不過也不計較了,反正也是暫時的,我又沒打算和工友們做朋友什麼的。

偶然發現在加拿大也有專門為外國醫生準備的醫學考試,反正有空,就報名參加了五月份在 SASKATOON 的資格考試。抱著玩的心態考完試后,順道回到兩百公裡外的REGINA 探訪親戚。幾年過去,變化好象不大,妻常說我每提起那地方就咬牙切齒的,其實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怨恨。到達后,給父母打了個電話,沒跟母親聊上,說是母親有點累沒怎麼吃先睡了。母親以往極少這樣的,第二天早上再打電話過去,妻和母親沒聊幾句,突然聽到妻大叫 『奶奶你說什麼?快叫爺爺來!』 一邊對我說 『快來看奶奶怎麼了!』 我接過電話,只聽到母親在講一些不知所謂的東西。母親一向有高血壓,現在又有疲累和言語不清,判斷可能中風了。馬上致電哥,讓剛下夜班的嫂子送母親到醫院看急診。忐忑不安中度過了十幾個小時,到深夜才接到哥的電話,證實了是腦出血,馬上入院治療了。哥說現在情況穩定,只是等待父親決定是否手術。想到母親這些年來實在是太操勞了,鼻子一酸,心情變得沉重起來。一邊安慰老爸,一邊提前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在妻子的安慰下踏上了回程。

五點多回到埃德蒙頓,順道買了些菜,打算好好休息一天,理一理情緒。奔波了幾天,加上感冒,就多吃了幾片感冒藥,更是困得眼睛都睜不開。REGINA 的乾妹妹又來電,問要不要過美國看看,左思右想,『外人』都這麼說,作兒子的怎麼可以放心呢?作了決定,馬上上網查最快的機票,是第二天凌晨,因為匆忙,票價比回中國的還貴。跟妻商量,剛開口,妻只一句話 「這些錢是不能省的,以後辛苦點賺回來吧。」  那窩心的體貼,暫時平復了我的情緒。

疲憊中輾轉到了加州,趕緊到醫院。母親情況還可以,只是昏睡,說話不靈光,手腳活動都還好,總算放下心來。和主管醫生了解病情,原以為是小塊出血,看了CT才知道是大片出血,估計是血管瘤破裂了,這麼大的出血引起的癥狀一般是很嚴重的,真不知道母親怎麼可以忍受過來。醫生認為手術成功率50%,所以父親已經決定了不做手術。之後兩天我和父親陪在一旁,也和父親聊一些近況,又說起等母親好了陪她回趟中國好好休息一下。母親還是不多說話,偶爾的幾句也聽不明白。只有兒子和妻在場的時候笑著看我們,話也多一點。病情進一步穩定,醫生要求母親出院了,並且安排了一些出院后的康復治療計劃。出院前複查CT,有個華人工作人員來幫忙,聽到他說 「阿婆,我們去照片了」,才驟見母親滿頭的白髮和消瘦的面龐,實在是老了很多,又再暗暗自責起來。母親從看急診到住院出院,受了不少折騰,覺得這邊的醫院效率真差。等的時間太長,安排也很雜亂,心想在國內老早被人告了。

這天下午哥下班后,來陪母親一同出院了。住了好些天醫院,妻忙著幫母親抹身清潔。母親還是覺得累,稍微吃了一點就上床休息了。見到情況逐漸安定下來,心頭石也下地了,就和妻商量準備訂票回加,這晚也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凌晨兩點,突然被房外父親的叫聲驚醒 「智學,快來看你媽。」 只見母親在床上沉沉地呼吸,卻怎麼也喚不醒。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馬上致電 911,跟著救護車奔到了醫院。

母親被送進了深切治療室做檢查治療,我們都被攔在門外。心情混亂加上累,已經完全不會思考,只懂在急診室外徘徊,凶多吉少的念頭揮之不去。多年的醫學知識告訴我,一個可怕的事實正在慢慢逼近。我試圖平息內心的恐慌,盼望著急診手術快些到來。不經意間抬頭望了望天,那裡似乎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握緊拳頭,向天祈求:『神啊,佛祖,上帝,求求你們了,只要能讓母親過這一關,我一定信你們。以後吃長齋也好,怎麼都好,求您了。』

I have been driven many times to my knees by the overwhelming conviction that I had nowhere else to go. My own wisdom, and that of all about me, seemed insufficient for that day.
                                                                        Abraham Lincoln

我曾經無數次在心力交瘁, 走投無路之下跪下禱告。 我的智慧和我的一切似乎都不足夠我這日使用。
                                                                                                                   亞伯拉罕.林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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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30 00:54 | 只看該作者
死亡的見證

終於,還是聽到了醫生那句熟悉的話,「I』m sorry, there』s nothing we can do… 」 一見到剛拍的CT上更大片的出血,我的淚馬上蜂湧而出。出血已經壓迫了腦幹中樞,我們都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醫生交代完病情,我走進旁邊的洗手間,一關上門,再也忍不住嚎哭起來。驟然而至的事實令人難以接受,多年行醫早已習慣了面對死亡,也屢次經歷同伴長輩們的離去,早知道這一天遲早會臨到我身上,卻從未想過這天會是如此的到來。母親有著非一般的堅韌和忍耐,從不向我們透露病痛和疲累,發病的兩天還都一大早起床做早餐,做飯,照顧孩子,嫂子帶她看急診前還清理倒掉垃圾才離開。母親總是說,『你爸年紀大了,說不定哪天就。。』 想盡辦法去圓父親的願望,我們也一直以為先去的會是父親。那一刻,忽然意識到,母親還有很多沒有實現的願望,我還沒有陪她老人家回中國,那年母親的學生們本來計劃好為她舉行教學四十年的慶祝。最重要的是, 她還沒有見到我真正長大成材。

哥不搞臨床,父親不懂語言,只能由我來做全權的代表,甚至最後放棄治療的重擔也交到了我的肩上。父親喋喋不休地說著,『也許可以做個腦室引流,就在顳骨旁鑽個小孔。。。。你快去跟醫生說說。。。』 心理學上這種行為叫『INTERLLECTUALIZATION』,指的是人在巨大的壓力下,只能以極端的理性來處理周遭的變化以達到心理的平衡。一個例子是當遇到沉船事故時,船長還細緻地向船員講解船的結構和為什麼會下沉。我知道此刻的父親已不能清晰地分析,是時候該由我擔起這個責任了。

從未如此迫切地希望可以時光倒流,哪怕是回到前一天,讓我們有機會和母親說句道別話。寧願母親痛罵我沒出息,一把年紀了還要父母照顧,也不願見她無助地躺在那裡一言不發。我用盡最惡毒的粗口謾罵著自己的無能,眼睛燙熱得可以感受到當中的血絲。病床前我緊握著母親的手,那雙為我們操勞了一輩子的干瘠的手,那雙愛撫過我千萬遍的手,使勁地將母親的手往臉上靠,『媽,您再摸摸我,再親親我。』 有一刻,哥見母親的眼睛有淚光,知道我們在叫她,於是趕快說,『媽您放心走,我們會照顧好爸的。』

那幾個小時是一生中最難熬的一段時間,奇迹最終沒有出現,我也下了DNR (Do Not Resuscitate) 的決定,母親永遠離開了我們。叩過頭后我們離開了醫院,先陪父親回家。剛一進門,父親兩腿一軟倒在地上,一邊爬向他們的睡房,一邊哭著 『你讓我也跟著去吧。』 顧不上照顧父親,我和哥又忙著出去辦理其他手續。五月初的加州,陽光燦爛氣溫接近華氏100度 (35°C),還穿著從加拿大帶過去的毛衣,卻仍感到一股由里而出的寒意。買墓地,訂儀式,寫證明,程序陌生繁瑣甚至沒有時間去回想剛發生的悲痛。最痛苦的是打電話通知親屬好友,若不是自己忍不住先哭,就是講完后陪著哭。想到母親平時最講究辦事要有好交待,多痛心也得堅持做完做好。

有關人死後去向的知識,大部分來自多年來看過的港產片。晚上是守夜的時間,要一根接一根地點香,生怕母親看不見前面的路。一想到母親孤身一個走在陰陽路上,又冷又凍,還缺少銀兩去打點一切,悲從中來就忙著再燒些金銀財寶。不停重播的佛教歌曲絲毫不能平靜我內心的混亂。匆忙之中辦了個孤清的葬禮,只有為數不多的親戚好友出席,想想在國內,以母親的人緣和桃李滿天下,怎麼都會是個風光大葬。而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母親總說,『如果你留在國內,我們一定就不出來了。』

記不起怎樣回到加拿大了,只記得那段日子過得心驚膽顫。睡得不深,總是害怕午夜中會象那晚一樣, 突然被人叫起床, 然後經歷又一段揪心的痛。偶爾會夢見母親,但即便是在夢裡,都清楚知道自己只是在做夢,連在夢裡片刻假想的安寧都變得奢侈。腦海卻在努力回想著母親生平的點滴,生怕一兩年後連母親的樣子都忘掉。每晚妻兒睡覺后就拚命地記,拚命地寫,一邊寫一邊掉淚。

母親本可以無憂地享受晚年,卻固執地不肯放下肩上的重擔。看到我在異鄉道路的曲折,用盡辦法來幫助鼓勵我,卻將擔心和牽掛鎖在自己的內心,一天比一天沉重。母親為我們付出一切無怨無悔,總是以為還有很多的機會和日子可以報答,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中,竟然從未親口對母親說過一句感謝,感謝她無盡的奉獻和付出,這越發增添我的罪疚。
在母親離去后的一個月,寫下了一封不知該寄向何處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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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30 00:56 | 只看該作者
給母親的信:

媽, 今天是您離開我們一個月的日子。一個月來, 每天早上起來, 我都會問自己:」 我是在做夢嗎? 媽媽真的離我而去了嗎?」 這一個月, 渡過了沒有您的母親節和生日。我嘗試在回憶中找尋和您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我記得小時候在街頭等您下班, 等您教我做完功課後一起看電影; 我記得小學, 中學時, 每當我取得一點小小的成績, 您總是引以為豪; 我記得小時候, 無論怎麼艱難, 每年暑假您都抽出時間和金錢, 讓我和哥哥有機會到廣州, 珠海, 北京遊玩, 增長我們的見識, 開闊我們的眼界; 我記得您和父親為我們兄弟張羅籌辦婚禮。往事歷歷在目, 您彷彿就在身邊。

媽, 那一天, 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我實在不願再回想當時的情景, 只記得, 那一天, 我流盡了多年來的淚。從來沒有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無能和無助。 眼看著您在受苦, 我卻什麼都做不到。 學了這麼多年醫, 做了這麼多年醫生, 卻不能救自己的母親。那一刻, 我真的想再不做醫生了。 八年前, 我放棄安逸的生活, 甘願出外拼搏從頭開始, 只為追求自己的理想。八年來, 無論挨過多少苦, 受過多少氣,  即使到目前為止還是事業無成,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然而那一天, 我真正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後悔。為了自己的理想, 讓您和父親多操心了這麼多年, 八年來從未真正盡過孝道, 讓您在該享福的年紀還在為我們, 為您的孫兒操勞, 自己卻連一聲謝謝也沒有說過。我以為, 如果我還在家鄉醫院, 即使有病, 您也不用受這麼多苦呀。以前, 看到舊同事朋友都陞官了發財了, 我依舊沒有後悔, 因為我知道, 即使富足如&&, 他也沒有我所擁有的最大的財富, 那就是我有健康的父母, 我還有機會孝敬他們。然而這天之後, 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縱然我以後如何的努力, 取得如何大的成就, 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都無法和您分享了。樹欲靜而風不止, 子欲養而親不在。媽, 您總是為別人設想得太多, 卻不為自己多做考慮。我知道您雖然捨不得, 最後仍然選擇有尊嚴地離開, 只因為您不想拖累我們。可是媽, 您怎麼忍心讓我和哥哥從此活在內疚和遺憾中呢?

媽, 去年我到L.A.考試的那天, 正好是您和父親的紅寶石婚紀念日, 卻因為當時正繁忙和考試成績不佳心情不好, 沒有為您們好好慶祝。 還記得第一次和您們一起到西摩, 父親情不自禁地緊緊抱住您, 看到從不輕易外露情感的他竟做出如此動作, 我相信父親是多麼盼望能和您在晚年盡情遊玩盡情享受人生啊。還記得我們一起同游泰國, 加東嗎? 父親還計劃和您同游上海,美東, 澳洲, 歐洲呢。媽, 您怎麼忍心留下孤獨的父親, 怎麼忍心讓我們兄弟面對老淚縱橫的父親而無能為力呢?

媽, 我曾經很替您和父親不值。因為您們的青春和最珍貴的歲月, 都給了那個鬥爭的年代, 比起您們在國外的同輩, 您們得到的實在太少了; 到了今天, 我才驟然明白, 您只是將您最寶貴的光陰, 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您愛的人和愛您的人。 您失去了很多, 也得到了別人得不到的敬重和愛戴。我知道, 年輕時候您最敬佩長舅婆持家有道, 您卻不知道, 在我們心中您早已超越了她。妻剛剛上班的時候感到很不習慣, 因為別的同事都在說如何和家婆家公難相處, 如何受欺負, 她卻總說您怎麼對她好。您該知道, 有多少後輩都視您為榜樣, 封您做偶像啊。

媽, 還記得當天父親做手術的時候, 我們兄弟都不在身邊, 您獨自一人默默承擔了所有的壓力, 獨自一人默默吞下所有的淚水, 卻從不掉淚於人前。就連嫉妒您的人, 說起這事也不禁佩服萬分。所以在醫院裡我對自己說, 我一定要堅強起來, 不要掉淚於人前。哥哥剛到美國時, 人生地不熟又遇到很大的麻煩, 每次打電話回家時, 您總是問長問短, 叮囑鼓勵, 一隻手卻不停地拭淚。我永遠忘不了那情景, 卻不曾醒覺當初我剛到美國打電話回家時媽媽會有同樣的神態。

媽, 我從來都是您最疼愛的孩子, 不僅僅因為我是老幺, 更因為我不如哥哥般處事謹慎和踏實, 所以要您操更多的心。這些年來, 我總是自以為是, 闖禍連連, 您卻從不大聲斥責, 只是默默為我善後, 無論我做了什麼決定, 您都是默默為我排憂解難。媽, 您總是以身言教。您以自己的經歷, 教會了我孝敬老人, 關心家人朋友, 以誠待人, 刻苦耐勞, 在我最艱難的歲月中鼓勵我堅強面對逆境。即使到了最後, 您還教會我生命無常, 要好好珍惜身邊的人。媽, 我堅信您的教導 」好人有好報」, 您安心在天堂享福吧。

媽, 還記得嗎? 兒子小時候坐車久了撒嬌哭鬧的時候, 只要您一唱 」世上只有媽媽好..」 他就乖巧的收聲了。這些天來, 他總是問『奶奶呢?』 妻會說: 」奶奶在HEAVEN呢」 『WHY』 「BECAUSE 奶奶好人好走, 在天堂享福呢。」 臨走的那晚, 妻為您擦背洗腳, 如廁換服, 令我彷彿看到了年輕時候的您, 為了祖母和外婆辛苦操勞。雖然妻所做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仍然非常感激她為您做的一切。我慶幸自己那天能親手喂您晚餐, 還讓兒子臨睡前親了您說GOOD NIGHT, 起碼讓我愧疚的心減少一點罪責。雖然我們曾令您生氣和牽掛, 但我相信您會為此而欣慰的。媽, 請相信你的孩兒已經找到了一個可以相依一生的人, 不必再挂念了。

時間永是流逝, 當悲傷漸漸平復, 我們又要迎接前面的各種挑戰。我相信, 將父母給予的發揮到最好, 才是真正的孝道。我們一定會努力生活得越來越好, 因為這才是您最想見到的。看著孩子們在無憂無慮地玩著, 他們都是在您辛苦操勞下長大的, 以後他們不能再得到您的親身照顧了。但是, 我們會加倍疼愛他們, 加倍關心父親, 家人和朋友們, 讓他們在您離去后仍然能感受到您的愛。我們也許會做得不如您那麼好, 但我們一定會盡全力而為的。也只有這樣, 當有一天我們在天堂重遇時, 我才不會再一次愧對您。

媽, 多謝您多年來無微不至的愛護和關懷, 多謝您多年來孜孜不倦的教誨。能擁有您這樣一位母親, 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最愛我的人是您, 我怎麼捨得您難過。我不會再害怕前面任何的困難, 因為最難過的我都已經經歷過了。我一定會努力, 再次成為您的驕傲的。媽, 我知道, 您看得到的, 對嗎?

「因為贖他生命的價值極貴。。。只是神必救贖我的靈魂脫離陰間的權柄。」 詩篇 49: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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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30 00:57 | 只看該作者
持續的傷痛

很久不聽流行曲了,偶然聽到古巨基的 『愛得太遲』,竟發覺歌詞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而她的蒼老感 是從來未覺太內疚擔心
最心痛是 愛得太遲 有些心意 不可等某個日子
盲目地發奮 忙忙忙其實自私 夢中也習慣有壓力要我得志

最可怕是 愛需要及時 只差一秒 心聲都已變歷史
錯失太易 愛得太遲 我怎想到 她忍不到那日子
盲目地發奮 忙忙忙從來未知 幸福會掠過 再也沒法說鍾意

縱不信運 你不過是人
理想很遠 愛於咫尺卻在等
來日別操心 趁你有能力開心
世界有太多東西發生 不要等到天上俯瞰


中文電視上有一個宗教節目《恩雨之聲》, 這一集講的是一個中風的老人家, 依靠家人的悉心照料和堅強的信仰, 終於從頻死中康復過來。忽然意識到, 原來這世界真有神跡, 或者神跡也可能發生在母親身上。我又開始痛恨自己的自私,為什麼不等待神跡就下DNR的決定。我從來不是一個不信奇迹的人, 否則我不會花這麼多的錢去買彩票。然而, 母親要走的那刻, 我卻不肯去相信奇迹。

仍在悲痛中度日如年。母親的一生歷盡艱辛, 但從不抱怨命運的不公,並且樂觀地接受及承擔著。一個受人愛戴的人到了最後也不過就這樣走得無聲無息,人的命運原來根本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內。人生在世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只是為了繁衍,然後在歷盡艱辛之後,被下一代無情地拋棄或是漸漸淡忘嗎?

母親是五十年代的大學生,那個時代的信仰伴隨著她走過大部分的人生,到了中晚年才有更多的途徑去了解自己信仰的本質。我和哥在外地上大學時,父親患了一場大病,世事的無常令堅強的母親也深感無助和力不從心。從那時起,母親也不得不像前輩那樣求助於各種各樣的神佛,為了家人,付出許多的時間與金錢去取悅那些被認為能賜人平安的神。出國這些年來,不順利不順心的事太多了,母親和岳母也為我做了不知多少次法事。自己也在有意無意間找尋適合自己的宗教和心靈寄託,深知人越是無助,越是絕望,越需要宗教。母親彌留的那刻,我對天祈禱,無論是什麼宗教,只要能讓她度過那一關,我一定歸之於它。可是哪一位才是真神呢?人死後到底奔往哪方?是天堂?是輪迴?我不懼怕死亡,但受不了與親人永別的傷痛。如果可以,我寧願選擇相信天堂而非輪迴,這樣的話我還有機會和最愛的人相見,而不用等到不知是哪一輩子才能再做母子。

母親的離世讓我下決心去尋找一種如母親般的宗教。天底下也許只有母親對孩子的愛才是無私的,所謂 「養兒更知父母恩」,見到往日急性子的妻為頑皮的兒子變得耐心溫順,為兒子高燒不退而茶飯不思,更深切感受到孩子成長背後有母親的血和淚。突然慶幸自己沒有生過什麼大病, 沒有遇過什麼大意外, 因現在才可以體會到母親可能因擔心我的安危而流淚的心情。

父親的情緒還是反反覆復,哥嫂要上班,不能長時間陪他,我只能每天打電話聊幾句。一心希望儘早搬到美國幫忙照顧父親,就想辦法通過關係聯繫了一間在洛杉磯的政府醫院。那裡的一個外科教授急需人幫手做研究,但申請政府醫院的工作手續非常繁瑣,背景查得很嚴,等不及慢慢辦手續,就決定讓教授先出個證明做 VOLUNTEER, 等過去后再轉正式工作。

手續順利辦妥,就籌備著搬家了。辭工,收拾雜物,還有上網了解過境簽證,在埃德蒙頓住了三年多,東西收拾起來還不少,就找了一個當地的中文網站把東西賣出去。通過交易,看到了人生百態,也認識了『水』和『冬』夫婦。當時時間匆忙,小雜物又值不了多少錢,東西到最後大部分是送出去的,包括電腦和印表機等等。大家客氣地表示感謝,只有『水』一個人提出 『需不需要幫忙?』,很欣賞這點,在離開埃德蒙頓前竟然交了一個朋友。後來和『水』有一次閑聊,談到當時他看到我們帖子里送出很多東西,猜測一定是 『對前途非常有信心』。的確,加州的醫院競爭非常大,能有這樣的機會是很幸運的,當時卻不這麼覺得。我以為母親或許命中與我相剋,註定享不了我的福,所以我今生此後的幸運都是母親用生命換來的,想到這,心又黯然起來。

母親的去世也令我們與娟家一度疏離的距離拉近了,不時接到娟的安慰電話,想到母親畢竟希望看到我們後輩能開心相處,況且之前我們還是相處的很不錯的,於是慢慢交往又多了,臨別娟還請我們吃飯餞行。終於忙完,七月初的一天,駕著塞滿行李的車,朝著理想向美國進發了。

「你們尋求我,若專心尋求我,就必尋見」 耶利米書 2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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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30 00:58 | 只看該作者
美國過境記

經一位常駕車往來亞省和美國的朋友介紹,我們選擇了走這條路線:埃德蒙頓 =》卡爾加利 =》西雅圖 =》俄勒岡 =》加州,並順道探訪沿路的親戚朋友。臨行前,發現隨車行李太多,又扔掉一些雜物,包括那本沒怎麼看過的聖經。在卡爾加利留宿一晚后,凌晨五點天還沒亮我們就出發了,希望趕在黃昏前到達西雅圖。天黑下雨加上路不熟,不敢開快車,路上行車也很少,經過國家公園時收費站的人都還沒上班。一路上偶爾又拿出攝像機來拍攝一下,興緻勃勃當作是一次沿路觀光。為免過海關時出麻煩,吃午飯時把隨車的翻版CD也扔掉了。下午三點多來到了邊境前的小鎮,小鎮名叫 ABOTTSFORD,中文該譯作 『阿不是福』 ,還真不吉利。

按計劃,我們會在此處的美國海關辦理 TN 簽證及車輛登記,以便到達後用來上牌。循例被要求提供各種資料,因為我會先做一段時間的義工,就只提供人事部門的相關證明資料。等了兩個小時,海關官員還在後台不知查什麼,開始有點不祥的預兆。接著又被安排拍照和打指紋,妻還在一旁勸導:「不用擔心,我們都進出美國這麼多次了,從沒試過有麻煩,最多就不批TN簽證吧,還能不讓我們入境?」 想不到的事情就是發生了,我們竟真的被拒絕入境,理由是 『文件不齊全,沒有正式的雇傭證明。』 我記得官員當時是這麼對我說的:「雖然根據《美加協定》雙方公民可以到對方境內工作,但坦白說我們很不樂意見到你們過來搶飯碗。所以一旦被抓住了把柄,有什麼材料不齊全之類的,就一定會被找麻煩的。」 更意料不到的是,我還被他們發出了一張法庭告票,原因是他們查到我在美國居住時的駕照被吊銷了,罪名是我在由加拿大到美國海關的這一段十幾米的美國境內無證駕駛。

馬上呆住了,先不說完全沒料到會被拒入境,光是這吊銷駕照的事就讓人摸不著頭腦。之前每次到美國都開車,如果這樣,早就該被抓起來了。邊境官員永不會有好態度,相信這點適用於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進一步的解釋也沒有用,只得暫時先離開邊境再想辦法。臨走前被官員進一步警告,在 TN 簽證搞妥之前,不能以旅行者的身份進入美國,而且只能由這個海關出入境。

一時間無計可施,急忙聯繫溫哥華的親戚,打算在那暫時呆上幾天,儘快地把事情搞清楚搞妥當。溫哥華和阿不是福只一個小時的路程,到達后首先把駕照的事弄清楚。原來我離開美國前,有一次在停車場碰了別人的車,當時留下了保險證明,再致電通知保險公司,問及需不需要報警時,保險公司稱小事故(少於1000塊)可以不報警,就沒作進一步行動了。但原來在我居住的州規定是任何事故都得報警, 否則要吊銷駕照。事故后一個月我就離開了美國,到加拿大后又換了駕照,就一直不知道發生了吊銷駕照這件事。經解釋,州政府馬上就撤消了我的 SUSPENSION,並給我發來撤銷證明的傳真。另一件事則比較棘手,當初就是因為急著過美國才臨時辦的義工的身份,如今要在短時間內辦好這個雇傭證明恐怕不可行。只能聯繫美國的親戚好友想其它辦法,偏偏『有辦法』的人又回了大陸。原以為官員說 『不能以旅行者身份過境』 只是嚇唬我們,但從經驗豐富的親戚那得知原來此事屬實,有幾個歐洲朋友就因為這原因被限制十年內不得入境,於是就打消了從別的關口入境的念頭。不得已最後只好找一個親戚讓其公司的律師出了個僱主信,說是讓我過去幫她做一個 COMPUTER NETWORK,以$35/小時的人工做大概半年。

拿到僱主信,決定第二次闖關了,為免更多的麻煩,臨行前到 FEDEX 先將部分行李速遞到美國。到了海關,又一次被檢查資料,然後再一次被同一官員拒絕了,這次的拒絕原因是「人工太低」,說你這樣的學歷在加拿大可以拿高得多的人工,不相信我會為這麼低的工資跑美國去。這工資,還低?!加拿大,高工資?反正我是沒拿過,但『官』字兩個『口』,知道再爭辯也沒用,看來他是鐵了心不讓我入境了。為免日後出入美國受阻,就向海關官員作出了短期內不再申請 TN 簽證及出入境的承諾。

出了海關,見到車子和上面的行李,那已是我們所有的家當了。去溫哥華?卡爾加利?還是回埃德蒙頓?對我們來說好象沒多大區別。但『做生不如做熟』,而且亞省還是相對好找工作。還是七月中,原來住的公寓雖已退掉,但留下鑰匙在朋友處直到月底。事到如今,就先回埃德蒙頓再作打算吧。臨走前還得先回溫哥華取回尚未寄出的行李,又致電美國的親友通知他們別等我們了。

懷著對美帝的仇恨回程了。車上,想起幾天來受的窩囊氣,想到又要長途跋涉,而一個月後還要回這鬼地方上法庭,妻說,「千萬不能讓兒子病倒,現在什麼都沒了,要是兒子再出什麼事,我也不活了。」 強打著精神,想,『再怎麼難受也比不上母親的離去吧。』 不是說過 『 我不會再害怕前面任何的困難, 因為最難過的我都已經經歷過了。』嗎? 想到這,拿出那封《給母親的信》, 遞給妻,妻看過後一邊忍住淚一邊給開車的我抹淚,說,「以前有事還可以向奶奶訴訴苦,現在找個人嘮叨幾句都沒了。。」 一路奔波,想既然如此就當是旅行吧,可一想起回去后的彷徨和當初的期望,又沒了興緻。十幾小時的回程令我深深體會到那種 『灰溜溜』 的感覺。

「拉結死了,葬在以法他的路旁;以法他就是伯利恆。」 創世紀 3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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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名智學 發表於 2009-10-30 00:59 | 只看該作者
等待出頭天

回到了熟悉的公寓,裡面已是空無一物,如同四年前剛搬到埃德蒙頓時,只是如今所有的家當比那個時候還要少。大如傢具,小到廚具,朋友二話沒說給送了回來,暗暗慶幸這些東西當初是送出去的。在埃德蒙頓的朋友不多,就找來認識不久的 『水』 幫忙搬東西,跟他們夫婦加深了認識。聽了我們的故事,他們讚歎道:「你們真夠樂觀的,換作是我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唉,真是啞吧吃黃蓮,我們這一路可是哭著回來的,廣東人憶往事時常說的 『一勺眼淚』 不外如是。一對好朋友夫妻曾在中美洲的小國生活過一段時間,在生命時常受到威脅的恐懼中渡過每天,但見到他們仍是笑嘻嘻的。以前總羨慕他們能苦中作樂, 今天別人看我們也許就如當日我們看他們,外表掩蓋了大部分的真實經歷。原來 『苦中作樂』 有時並不是一種樂觀的天性,而不過是歷盡艱辛后養成的一種習慣。

唯一的好消息是公寓經理答應讓我們繼續住下去,而且不加房租,這在06年夏天那個時候已經很難得了,當時 STADIUM 一帶根本找不到空置的公寓。蘑菇廠已經雇了新工人,回不去了,還得另外找工作和DAYCARE。娟在一間旅館做 HOUSEKEEPER,以前是每小時九塊,後來說服了經理,改按所清潔的房間數來算錢,這樣既可以自己安排時間又可以找家人幫忙,看來挺適合我們的,就請她幫忙在那裡找了份同樣的工。我們進去后按每個房間四塊錢算,每兩星期發一次工資,娟簡單介紹了一下工作程序就上工了。平時我們和娟在兩棟不同的樓里工作,見面不多,只是將每天工作的總房間數告訴她,由她負責告訴經理。發工資后,每次都發現錢差個兩三塊的,見不多也就沒放在心上。

自做過 HOUSEKEEPING 的工作后,每次住酒店旅館都要穿上外衣才敢上床睡覺,就象做過中餐館後有很多東西不敢吃一樣。床套床單,浴巾窗帘,可以臟到那種程度,沒幹過這活外人是想象不到的。HOUSEKEEPING 就是不停地跟髒東西打交道,盒子膠袋,汽水罐,酒瓶,嬰兒屎片,甚至是用過的避孕套,碰上收拾吸煙房還有濃烈的煙味和滿屋的煙灰,明白了為什麼有些職業會被稱為 「厭惡性行業」。妻是一個挺講究衛生和整潔的人,平時家裡有點髒亂她都受不了,這下倒好,每天上班都有一大堆髒亂差等著收拾。雖說是戴著手套來做,但要每天沖洗浴缸坐廁實在是很難為她。就是這樣的旅館還收一百多塊一晚,還會時常收到房客的投訴,說『地上有頭髮』『櫃頂有灰塵』什麼的。兒子的 DAYCARE 拿不到補助,我們每天又只工作三四個小時,乾脆就退了 DAYCARE 自己照顧孩子了。每天帶上兒子上班,先把兒子送到一個無人住的客房,讓他自個兒看電視,然後我們才開始忙。兒子還不懂事,有一次進了客房見到桌面上有一罐可樂,拿起來就喝,誰知是房客喝剩的,裡面還有一些煙頭,直嗆得兒子透不過氣來。當時既難過又生氣,氣自己沒本事,害得兒子跟著受苦。以後每每想到這情景,就如魚刺在哽,提醒我親人的債本上又多了兒子的一筆。做 HOUSEKEEPING 的另外還有一些菲律賓人和本地人,碰上有人急事請假也會幫他們做一些房間,反正能多賺點就行。這樣平常每天二十個房間,多的時候有三四十間。工作從早上十點開始,一直忙到兩三點,做完了又渴又累又餓的。

還是 LABOUR 工,記不清是第幾次,應該已經習慣了。以前說起 LABOUR,腦海里會浮現這樣的情景: 手術台上,兩位助手吃力地扛著病人已經消毒過的大小腿,或一動不動,或左旋右轉的,因為主刀在給病人的大腿做手術。在醫院實習的時候,普外的老師就常說: 「你們這點辛苦算什麼,人家骨科的才真正叫體力勞動。」 『體力勞動』的概念就這樣形成了。出國后第一次打工,是在餐館做 BUSBOY, 不喜歡也不習慣,但不敢有一點的抱怨。相反,我為可以靠自己工作賺學費而自豪,也感激父母給了我健康的體魄,可以應付繁重的勞動。以後又做過送外賣,各種廠工,到現在的HOUSEKEEPING。第一次打工,可以美其名曰 『鍛煉』;第二次,為了糊口;第三次,是在希望中等待;第四次,縱使不情願,仍然相信只是暫時的,相信這些經歷某天可以成為茶餘飯後的話題和誇耀的資本。第五次,第六次,剩下的就只有怨天尤人了。

很快上法庭的那天到了,一大早從埃德蒙頓飛到 ABOTTSFORD,在機場租了個車就直奔海關。法庭是在邊境上的美國小鎮 SUMAS,下午一點才上庭,考慮到過海關時肯定要被左查右查的,就早點過關了。不出所料,又被拿住問了些 『現在做什麼工作』 『打不打算再來美國』 之類的問題。SUMAS 整個小鎮還沒有埃德蒙頓的唐人街大,過關后想周圍參觀一下都沒地方去,時間還早只好躺在車裡看書消磨時間。車外格外晴朗,溫暖而寂靜,偶爾才有一兩輛車經過,不覺荒涼,但寂寞得讓人覺得是被困在車子里,很有一種 『虎落平陽』 的感覺。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淪落到這個田地,混不出個名堂還要被逮上了法庭。忽然又想到母親,母親走後我該是轉運的呀,怎麼連母親也保佑不了我?想起母親的種種,又是淚流滿面。記憶中,只在父母和妻子面前哭過,而且是十幾年前的老事了。這一年,淚腺變得莫名的發達,時常不期而來的淚不斷提醒自己在一天天地變老,變脆弱。

終於輪到見法官了,還安排了一個中文翻譯給我,遞上了撤銷吊銷記錄的資料, 以為可以全身而退。哪知法官的問題只有一個 『認不認罪?』,認就有話好說,不認就另外排期安排陪審團再審。進一步溝通后得知認罪的話就單純罰款,不留案底。還是想不明白 『何罪之有』,但實在花不起時間金錢來折騰,經過討價還價,確定了罰款額$138(倒是個幸運號碼),這跟國內的法庭貪官枉法有什麼不同?在確認不會有任何案底和追溯性后,無奈地『認罪』並繳交了罰款。經過這幾次和美帝官員所打的交道,美國天堂的光環在我心中漸漸褪色了。

「摩西觀看,不料,荊棘被火燒著,卻沒有燒毀。」 出埃及記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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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這樣捱過來的

回來後繼續公式化地上下班,這幾個月發生了太多意想不到的變化,讓我有點喘不過氣,這下可以好好靜下來思考一下了。

李小龍不是我這一代人的偶像,但是他說過的一句話曾經是我過去多年的心中激勵。 他說:「 人的責任,在於忠實地發展自己的潛能,完成自我。」 要發展自己的潛能,首先當然是要發掘自己的潛能,於是便潛了下去試著找尋自己的強項。從多年前的凡事交給父母或是命運作決定,開始試圖擺脫父母的護庇,自信憑自己雙手可以闖出個未來。失敗了,跌倒了,爬起來重頭再試;一條路被堵死了,又開闢另一條。越是低潮,越是不甘心就此倒下去。自以為有著遇強越強的鬥志,『小小苦楚等於激勵,等於苦海翻細浪』。出國這些年是我最拼搏最努力的日子,到了今天,我已經潛到很深了,還是沒有發現自己所謂的潛能,或者說我的潛能並不能為我帶來任何的名或利。最後縱使完成了自我,卻不能完成房屋的按揭。於是掉入了一個惡性循環:我最大的潛能其實就是無能,在無能這方面我發展得越來越好,所以越來越力不從心,越來越無能為力。今日的我,沒有任何成績可言,說得好聽一點,是有了更豐富的人生體驗。回首過去,儘管有太多的遺憾,甚至有一些是我永遠不可能彌補的,但是無怨無悔,因為我儘力了。如果可以回到八年前,我依然會作出同樣的選擇。

九月到了,開始申請實習醫院。吸取了以前找工作的教訓,這一次更廣泛地發動親友們幫忙。寫簡歷,專業發展方向,推薦信,聯繫醫院,複雜繁瑣且費時,忙碌中又參加了加拿大醫生執照的第二部分考試。母親去世後有一段時間,我很抗拒再做醫生。那段經歷讓我以為,如果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能照顧好,醫生實在不能給予我錢以外的任何滿足感。不錯,我需要很多錢來提高自己和家人的生活素質。但當工作僅僅是為了錢時,做醫生其實和做雞/鴨是沒有分別的。然而,一想起當天母親給我看剪報時那殷切和期待的眼神,就提醒我那不僅僅是我曾經的理想,還是母親的驕傲。

雖說美國實習醫院很多,但適合及錄取外國醫生較多的也只有少數幾個州。親友們介紹了很多醫生,但真正幫得上忙的不多,最後申請了三十多間醫院, 其中在紐約唐人街的紐約市中心醫院是專攻。一來這裡招外國醫生特別是中國人比較多,因為病人90%以上是華人;二來主管招實習醫生的院長是我中學的師兄,也是好朋友的世交,好朋友幾乎是寫了包票, 和院長簡單談話后也得到一個口頭的承諾。時間過得很快,陸續收到十幾間醫院的拒絕信,包括一些『有人幫忙』的醫院,開始覺得形勢不容樂觀。這天又接到紐約中心醫院的拒絕信,忙找好朋友聯繫院長。詳細了解過後知道:原來院長之前幫過一個同學(這人其實是我在國內的鄰居)在那間醫院找到實習機會,但後來這位同學在醫院裡表現不大好,可能某種程度上影響了他的聲譽,所以今年乾脆要求不再管實習醫生,並借著說我成績不夠好推辭了,雖然之前答應過至少給一個面試的機會。其實我除了考試分數不夠高之外,還有一個硬傷,就是離開臨床時間太長了。這決定了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找醫院會非常艱難,除非能找一間醫院見習一段時間取得一些這邊醫院工作的經驗,但以我目前出入境的難度,短期內恐怕也不可能成行了。

開始感覺到前面的門在一扇扇地關掉,幾年來讀的書難道又要白念了嗎?電腦知識也遺忘的差不多了,還可以找到什麼樣的工作?恐懼,後悔,著急,彷徨,困惑,百般滋味在心頭。這一年,《斷背山》又紅遍北美,李安在接受訪問談到其前作《卧虎藏龍》時說: 「那時候真年輕。。。」 『那時候』,就是我剛到美國的時候。是啊,『那時候真年輕。』 其實在母親去世前我一直都活在二十八歲的心態,總有忙不完的事。這幾個月卻突然覺得老了很多,好像繃緊的橡皮筋突然鬆弛下來,心理是這樣,臉皮也是這樣。又收到國內高中同學寄來的聚會照片,看到的是宴會上一個個的『中坑』。廣東人把老年人叫做『老坑』,快成老年人的就叫『中坑』。對於大部分的中學同學,畢業后沒再見過面,存留在腦海里的影像一直還是高中時的模樣。這些照片再次印證了光陰似箭,生命是如此匆匆,無憂無慮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雖然,還會有人讚賞說你還很搏,還有一顆戰鬥不休的心,但是八年了, 連抗日戰爭都打完了,我還在迷茫中苦苦掙扎和尋覓。

努力過了,儘力過了,自己是無能為力了。父母,兄弟,親戚朋友,能幫忙的都幫了,我還有誰可以依靠?對前途的彷徨,因歉疚母親而隨時到來的隱隱作痛,令我壓抑的心情越來越難以找到平靜。如果有神,掌管著我的命運,你在哪裡?神啊,救我!無助之中開始了尋找神靈的幫助,又到唐人街附近的寺廟去上香求平安。『英姑』是從溫哥華來的『高人』,經常在《加華報》上見到其廣告,這天終於慕名登門拜訪,在繳納了幾百塊的諮詢費後作了一場『法事』,說是會轉運等等。出國多年,付出了全力,卻換來如斯的結果,除了不甘心,我還有什麼可做的呢?

「知道你們得贖,脫去你們祖宗所傳流虛妄的行為,不是憑著能壞的金銀等物,乃是憑著基督的寶血,如同無瑕疵,無玷污的羔羊之血」 彼得前書 1: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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