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東北人不稱爺

2009-8-3 15:24:50 作者：劉元舉
    我時常會在南方的一些聚會場所，聽到人們對東北人的評價。這種評價多是從外在評說的，不僅外在而且還很武斷，諸如僅僅從個頭兒上，從健壯程度上，從膚色上，從對待喝酒的態度上，及說話特點等方面，說透了，就是這些人將東北人弄成了一個概念股：無非傻大黑粗、性情豪爽、大碗喝酒、大口嚼肉、愛吹牛、愛打抱不平云云。
　　其實，東北之大，東北人殊多不同，各類人都有。或者憑空的經驗，也是人們看東北人的標準，多為酒席上的表現。從酒文化而言，東北人現在文明多了，與以前不可同日而語。
　　東北人有血性，古今有證，這也是東北人的特點。東北出過張大帥張學良。他們雖然脾氣不同，但同樣都是血性男兒，敢作敢為，仗義執言，做大丈夫。東北人與血性相關聯的是講義氣，講「哥們夠意思」。比如張學良一定要送蔣回去，這到底為什麼？有人為他惋惜從此入獄不見天日，有人嘲笑他傻。他何以如此選擇？大概離不開東北人特有的義氣吧？東北人的義氣多多少少帶有傻氣的。東北人的血性也表現在易於衝動上。無論英雄還是土匪，身上都有這種易於衝動的特點。這是因為東北的寒冷時間要比炎熱的時間長得多。寒冷就要喝酒暖身子，而喝酒對於暖身子的作用遠沒有對於增加激動和火爆大。
　　東北人憨厚，這較之南方人尤甚。極「左」年間，東北人每月三兩油，那麼多年，東北人三兩豆油，就那麼認可了。東北人的認可習性、湊合、將就、對付、隨遇而安等，也是市民的普遍狀態。東北那麼多的大豆，能夠榨出多少豆油呀！可東北人卻只有可憐的三兩，而北京沒那麼多的大豆，每月每人享受半斤油。
　　東北的豬也很有名氣。肉質鮮美細嫩，東北人的商店卻只能憑肉票限量供給。東北人自己吃不上豬肉，卻將豬肉送往北京，支援首都人民。首都人民在那個年月有多麼幸福！而樸實的東北人呢？就會去北京排長隊，將東北支援的肉買回來。北京的商店賣肉不發票限制，排隊就能買到。只不過每人一次只允許買五斤。執拗的東北人上一趟北京十分不容易，那年月買北京的火車票還要縣級以上的介紹信，否則，是不許隨便進京的，買肉的東北人為了多買幾斤，就會從頭到尾重複排隊，再買上五斤肉。買四個來回，是二十斤。這要用上大半天時間不說，還會招致北京服務員的白眼。等到往回背時，車站還不允許超重，那種感覺就像往回偷東西似的。那個年月，在東北通往北京的列車上，擠滿了這種背豬肉的人，車廂也會因此被壓得沉重起來。那時候，在東北最令人羨慕的職業是列車乘務員，他們可以天天跑北京，天天往回買肉，做他們的親戚朋友簡直幸福死了！當然也會有美女僅沖這個，踴躍嫁給乘務員。
　　憨厚的東北人無怨無悔。中華民族能夠吃苦耐勞的優秀品質，在東北人身上體現得盡善盡美。
　　東北這片土地出過運動員，田徑和足球為最。運動員嘛，人高馬大，但也有矮小者，從普遍的意義上講，東北人個子超過一米七五的男子漢居多，但也不乏一米七以下者，所以，在當地曾流行一個標準：不夠一米七的被視為「半殘廢」。
　　東北人寬容，大大咧咧，容易原諒，不那麼疾惡如仇。但這也並不等於說東北人沒有是非觀，沒有骨氣。我就聽過一個故事：兩個日本人在瀋陽打車，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讓計程車司機給送到一個好玩的地方去。他們告訴司機越熱鬧越好。那一天正好是東北人的特殊日子，於是，這個司機一聲不響就加足油門朝城市的東北方向開去。兩個日本人好奇地朝車窗外瞅，他們感覺人煙越來越少，路燈越來越稀，最後，竟到了一個沒有燈光沒有廣告牌子的荒涼地方停下了。他們疑疑惑惑地推開車門，司機以堅定的口味說：「下去吧，這裡才是你們最應該看的地方！」原來，司機將他們拉到了「九一八紀念館」那塊台曆狀的石碑附近。司機將他們攆下車，調頭就開車走了。兩個日本人「哇啦哇啦」地喊著司機，因為夜很深了，路上已經沒有車了。
　　東北人愛面子，也愛吹牛。老同學相見或者老戰友相逢，總是會滔滔不絕地陳述自己的經歷，在這種陳述中，口氣的誇耀，盡挑自己光彩的地方侃。當地有句話：「好漢不提當年勇。」然而，東北的中老年人到了一起吹牛時，卻大多愛提「當年勇」。有一個細節讓我刻骨銘心，這是我在旅順的一個展館看到的。為了記住日本人血洗旅順的那段歷史，展館布置得很精心。但是，在門口最醒目處，將一位鐵匠掄大鎚砸死鬼子的雕塑造得過於高大兇猛了，那種砸人的動作也顯得過於誇張。相對的是，躺倒在他腳下的好幾個荷槍實彈的日本鬼子卻成了弱者和犧牲品。這種效果給人的結論是：我們的鐵匠去砸死了人家大日本皇軍，人家才會反擊槍殺鐵匠的，當地人不是「良民」反而是「暴徒」。事實上呢？是日本鬼子血洗了水師營子，全村人都被殺光了！而我們的反抗是十二分有限和可憐的。這種誇張的帶有吹噓的特點，可能與這片地域有關。小時候，我們有這樣的孩子，遭到了人家的欺負，很狼狽的，但是他落荒而逃之後，反過身來抹乾眼淚，卻謊稱自己打跑了對方。這是「阿Q精神」，這種精神在半殖民地的城市裡並不鮮見。這也是東北人的特點之一。
　　日本人與東北人截然不同！他們到這些地方參觀時，大多臉色嚴峻，而且相當的嚴峻。有個老者一派學者風範，白髮飄然映襯出古戰場坑道上方天際的白雲，然而，看他的眼睛里，沒有一點悲憫與祥和，我感覺到有一種冷硬的東西嵌在裡面，那種冷硬的東西如同獸骨或魚骨之類。我對朋友們說，要想看出日本老頭兒與中國老頭兒的區別很容易，就看眼睛。中國老人的眼睛里是不會有任何骨質東西的。這就是東北人的廣闊土地易生的寬厚綿軟還有健忘原諒什麼的，而日本這種島國人的褊狹嫉妒、仇視冷漠等意識，更映襯出東北人的氣度。
　　好大喜功，誇誇其談，有大不說小，愛顯富，暴發戶式的披金戴銀，開豪華車，穿名牌，就連建築物都鑲金鋪銀，這種風氣在這片土地上尤甚。而在南方，越是有錢的老闆越是低調，不穿名牌卻穿個拖鞋，到了他自己的工地上，保安不讓他進去參觀樣板間，把他當做了「民工」，而他卻不慍不火，不羞不惱。
　　古時的皇帝最愛講排場的是隋煬帝，他開鑿大運河的動機就是為了講排場，他雖然不是東北人卻也是北方人。努爾哈赤是真正的東北人，他的十王亭，當年擺在草原時一派風光，現在擺在瀋陽故宮龍廳那邊兒，也充滿了逼人的盛氣，何況那些各類旗幟，什麼正紅、正黃、鑲紅、鑲黃等旗幟，飄不飄揚，也都夠派夠酷的啦！
　　東北有著大豆高粱，漫山遍野；東北有著森林礦藏，遍野漫山。東北也有礦難，也有黑社會黑幫，有著「三大寶」——人蔘、貂皮、鹿茸角。東北有著茫茫雪原，因而出過著名長篇小說和電影《林海雪原》。東北除了張家父子，也還有抗日英雄楊靖宇、趙尚志等。東北男人有真男人也有假男人。無論真假，在人多的交際場合都願充漢子！見了東北男人要想贏得他的好感，只要誇他一句：「夠爺們！」或者說：「真爺們——鋼鋼的！」那你就可以馬上得到他的好感，然後，你再與之做生意什麼的，會一通百通。
　　東北人喜歡人家讚美，喜歡人家稱道是個爺們，是個男子漢，喜歡堂堂正正。即使不真的堂堂正正，也絕對要讓對方感覺到是在堂堂正正當了一回男子漢，做了一回真爺們。尤其在酒桌上，只要你一拼酒，說：「爺們（當然哥們也可），干！你是我見過的真正漢子！」對方即使不想喝或喝多了，也還是會接受你敬的酒。
　　東北不稱爺，爺是單數，東北人喜歡複數：爺們兒！哥們兒！喜歡複數稱謂的地方，是相對保持原始人性意識的地方，也是相對人性純樸的地方。儘管這片土地每當在「九一八」這天拉響驚世汽笛，會有瞬間的沉默，但是，過後便又會響起猜拳行令聲，甚至通宵達旦，還有「嘩啦嘩啦」的麻將聲。現在東北不像過去那麼寒冷了，現在的東北人也不像過去那樣大碗喝酒，一仰脖子就喝下一海碗酒，但是，東北人喜歡相聚，喜歡熱鬧，喜歡在一起侃大山、吹牛宣洩什麼的，倒是實實在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