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起源

很多人思考過美的起源。

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似乎「美」存在於宇宙之間的每一個角落，無處不是美。我們看到花的開放，會滿心喜悅，我們看到花的凋零萎敗，會有無限的惋嘆、眷戀。在世界上，有不同的種族，不同的文明，不同的語言；在一個社會中，有不同背景、不同階層的人。但是似乎沒有人對花有美的感受。

在非洲的部落，或台北街頭，人們都同樣對花有愛戀珍惜。

花似乎是大自然中一種美的象徵。

從人類的行為來觀察：在大部分人的經驗中，都有過送花給別人，或被別人送花的經驗。

我們在什麼情況下會送花給朋友？我們在什麼情況下會接受別人送的花？

嬰兒誕生了，有人會帶花去祝賀。每一年的生日紀念，也常常有朋友送花慶祝。

當我們結束了學業，從學校畢業，也有人可能送花給我們，也許是祝賀結束學業，也許是祝福未來的前途，也可能是依依不捨的友誼，是告別時的依戀。

其實最常看到花的場合是婚禮，彷彿花是適合用來祝福一對新人的結合的。當然，陷在戀愛中的人，都喜歡送花給對方，花，自然代表了欣喜、愛慕、追求。

但是，花在某些場合的出現又似乎不完全代表喜悅。

例如，朋友生病了，發生了車禍，住在醫院裡，我們也常常帶花去探望。

生病，受傷，當然不是喜悅的事。我們送花給生病的朋友，就絕不是為了慶祝，而且安慰或鼓勵吧。

如果再仔細觀察下去，我們會發現，人們最常送花的場合，不只是婚禮，在和死亡有關的葬禮中，花也是最重要的象徵。

花在婚禮中代表了喜悅，那麼，花在葬禮中似乎是安息、告別，是懷念與感傷吧。

如果，送花是人類對「美」的一種感受，並且渴望把「美」和別人一起分享，那麼，這「美」的內容究竟是什麼呢？

花是嬰兒的喜悅，是生命的慶祝，是婚姻的祝福，是生病的安慰，是告別的依戀，又是死亡的安息。

花代表的意思竟然如此複雜。

因此，人類覺得「花」是美的。這「美」的內容也非常複雜了。

從植物的生態來看，一粒種子，就已經隱含著一朵花的元素。

種子外圍常常有一個堅硬的殼。在硬殼的保護中，裡面那柔軟的部分叫做「仁」（杏仁的仁，瓜子仁的仁），那就是種子發芽的部位。

一粒種子，給它陽光、雨水、土壤，在適合的氣溫下，它就要發芽了。它努力掙開硬殼的部分，讓那柔軟的「仁」發芽，長出像嬰兒的手一般的葉片，迎接陽光，迎接雨水。

其實，在整個植物的生長中，我們都會覺得一種美的喜悅。生命的成長並不容易，我們在植物的成長中往往看到自己的成長，我們覺得「美」，常常也是因為在植物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成長過程的喜悅與艱難吧。

因此，「花」的開放，在植物的一生中有特別的意義。

簡單地說，「花」是植物的生殖。

一棵樹開花，花布告著生命的成熟。

生命在自我完成之後，很重要的另一個意義是：擴大自己和延長自己。

花就是生命擴大和延長自己的象徵。

人們常常愛戀花的形狀、色彩、香味。

如果我們仔細觀察，就會發現：花的形狀、色彩和香味，都是為了「生殖」。

花的色彩繽紛，是為了「招蜂」和「引蝶」。

花的生命其實很短。有的兩三天，有的也許維持到一周吧。當春天來臨，適合花傳布花粉的季節，一朵一朵話綻放了，以鮮艷的色彩和濃郁的香氣吸引昆蟲，它必須在短短的幾天內把「擴大自己，延長自己」的功課做完。因此，花的生命中感覺到「美」，並且希望與他人分享，也就是因為人在花中看到了自己的生命之美吧！

我們用花來祝福誕生、婚姻與戀愛，我們也用花來安慰病人，告別親友，安息死者；大約是因為花的短短的幾天，其實也具體而微地說完了我們的一生。

我們把花送給別人，也就是想和他人分享花的生命，從開放到凋零的全部：我們覺得花美，也是我們對自己生命的珍惜眷戀的心情吧。

釋伽牟尼是古印度一位傳布生命道理的老師，他常常在叢林花樹中講說生命真諦，也就是後來被他的弟子記錄下來的「佛經」。據說，有一次他在講課中忽然沉沒不語，弟子都在等待他說話。他卻撿起一朵地上的落花，把花傳給每一位弟子看，弟子們都不懂是為什麼，其中一名叫伽葉的弟子就向老師微笑了。釋伽很開心，把花遞給伽葉，表示，一切生命的真諦，不靠語言文字，是心與心的領悟。這就是著名的「拈花微笑」的故事。

古代有以「花」來講課的例子，也早有智者了解一朵花包含了生命的種種。

領悟一朵花，也許可以是領悟美的開始；領悟一朵花，也同時是領悟藝術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