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冬陞：我現在就想守住香港

□受訪：爾冬陞 □採訪：南方周末記者 張英 發自香港


乾脆不管內地

《新宿事件》在我心裡藏了很久。大概十年前，我在報刊上看到一篇報道，說日本新宿發生了一場兇殺案，有個人的頭被砍掉了，打鬥雙方都是在日本的華人。後來，我花大量的時間尋找素材，現在電影里的人物是虛構的，但他們的故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新宿事件》通過了香港電影的分級制度。香港的分級，除了政府管制外，也會參考大眾的意見。一部電影拍完以後，管制當局會挑選市民來看，然後給電影評分。市民的意見比較保守，審查的人比他們開放。


具體來說，它的規定是清晰的：如果戲裡面有暴露的鏡頭，你必須證明他是成年人；如果是未成年，絕對不能拍到他的私處；男女一起從浴室走出來，不用三級；男生的手隔著衣服摸女生的胸部，三級；正面裸體的男女，剪；男性的器官是興奮狀態，禁止；開槍特寫、中槍都沒問題，但如果是慢鏡頭，血如果噴出來，三級……這些規定很嚴格的。


《新宿事件》能不能在內地上映，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們不需要送審都知道有問題……剪完那個版，支離破碎了，乾脆直接放棄。


我當然想進內地拿幾千萬票房，但我不可能為適應審查制度犧牲作品的完整。我嘗試過剪一版，找了幾個電影業內專家來看，看完都說支離破碎，沒法看。


劉德華《大隻佬》剪過內地版《大塊頭有大智慧》，觀眾完全看不懂。報紙上直接有人寫文章罵：「什麼爛東西都可以拿金像獎。」


我跟成龍也講，你如果硬是要上《新宿事件》，結果就是跟《大塊頭有大智慧》一樣，會被罵死，是騙錢行為。我上《忘不了》之前那段時間，港片可以賣到兩三千萬，文雋的那個合拍片都到三千萬票房了，為了要上內地這個市場，被剪得支離破碎，還遭人罵。
電影局現在要求合拍片內地、香港、台灣和國際是同一個版本，這對我們束縛很大。如果《新宿事件》按內地的要求改，那國際市場怎麼辦？就成龍來說，內地市場遠遠沒有國際市場那麼大。


香港現在也很保守

我現在就想守住香港——拍合拍片比較麻煩。


現在，不開放的地方也包括香港，你能像在美國一樣去拍總統？不可能了。以前，我們可以拍《港督最後一個保鏢》，現在拍不了了。現在我們戲里「你以為你是李嘉誠啊」都不能講。


無論是香港還是內地——我覺得也不是不能溝通，現在確實是一個制度上的問題，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人拿捏得准。你如果完全了解它的禁區，你就不會出婁子了。可是，你不知道它在哪裡。


我們也不能總抱怨。在內地你起碼有得做電影。我告訴你，在馬來西亞你就不要拍了，你到中東你就別混了，對不對？伊朗你就拍小孩片了。


所以我跟方平說，已經累積那麼多經驗，我們就乾脆在香港搞一個公司專門幫人送審吧。


看了許鞍華的《天水圍的日與夜》，我很感動，她只用了120萬港幣。「天水圍」的青少年問題、家庭問題很嚴重，又有謀殺案，很多震撼人的事都發生在那邊，一般人要拍都會拍人性的扭曲，許鞍華卻把善良拍進去了，非常不容易。


以前香港為什麼有嚴肅題材的文藝片，那是整個香港電影最蓬勃的時候，有些大公司，一年主流的戲都是商業片，偶爾弄一兩部文藝片拿金馬獎，還是一個招牌。那時候，年產三百多部電影的時候，容納幾部文藝片很容易。


現在文藝片在香港很難過一千萬票房，以前台灣是文藝片最大的市場，一部戲可以賣兩千萬港幣，現在台灣文藝片市場不好，香港文藝片也跟著困難起來了。投資人都不肯投錢文藝片，所以許鞍華現在找錢非常困難。


文藝片的票房離最低保本的數字很近了，所以沒有人投錢拍。岸西那部戲好像才花了三百多萬，哥倫比亞公司投的，這個電影基本上不會虧本。但是那麼低的錢，製作的時候很困難，器材、薪水……一部電影完全靠摳出來。


現在，香港投資人很少，也很謹慎。如果你的電影是打海外市場，寰亞跟英皇，也沒有太大興趣，岸西的電影拿去歐洲參展，歐洲又沒生意。它們的目標是內地市場。我跟很多電影人說，你不需要害怕內地，內地看文藝片的觀眾很多，你看《梅蘭芳》的票房就知道了。


拍了那麼多年戲，我老覺得，只有徐克跟許鞍華兩個是拿電影當生命的，很執著，他們生活里沒有別的東西。我跟他們最大的差異是，我生活裡面有很多東西，到五十歲之後，我不想為了電影放棄其他東西。因為電影也是謀生的東西，一個工作而已。內地對電影看得太重要了，電影其實沒那麼重要。

來源：南方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