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憶黃霑
有一次大家組團到澳門遊玩,有黃霑、林燕妮、徐克、施南生、南生的母親、狄龍、陶敏明、張樂樂。因為有了黃霑,整團人都玩得盡興、滿足和開心
第一次與黃霑見面,是32年前我的第一部電影《窗外》來香港宣傳的時候,在一個晚宴上,導演宋存壽特別介紹他給我認識,當時他的專欄《不文集》非常受歡迎,而他在專欄里對我讚許有加,導演認為以他這樣一個有才華的猛人能夠對一個新人有這樣的誇讚,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因為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境來到香港這個花花世界,我說我好像變得傻傻的,他哈哈笑說這是正常現象。
最後一次與黃霑通話是在他生前一兩個月前,他打電話來約我寫專欄,我非常訝異他會對我的文章感興趣,但是他的態度非常地誠懇,我連說了幾聲「不敢」, 他問我是不是怕寫得不好,我說不敢獻醜,聽得出來他有點失望。現在他走了,我想我能為他做些什麼呢?就讓我為他寫一篇文章吧,在此獻醜了。
第二次與黃霑見面是1977年,我在港拍李翰祥導演的《紅樓夢》的時候,我們在李導演家吃飯,他身邊坐的是林燕妮,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她的裝扮,她頭上包著絲巾,打扮得很講究,腰桿挺直,笑容可掬,席間黃霑常常提「林美人」三個字,起初以為他說的是我,後來才知道他形容的是他身邊的女朋友林燕妮,在他心目中林燕妮是永遠的美人。
他言談出位和與眾不同使我非常震驚,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創意和獨特的人生觀,他和李導演聊到他的喪禮將會怎麼做時,他說他會播放他事先錄好的片段,一開始先「哈!哈!哈!」地大笑三聲,然後叫大家不要哭哭啼啼的,要高高興興地歡送他,這番話直到許多年後的今天,還是記憶猶新,彷彿他才講沒多久似的。
1984年到香港拍新藝城電影公司的戲以後,因為徐克和施南生的關係,我和黃霑見面的機會比較多,有一次大家組團到澳門遊玩,團員有黃霑、林燕妮、徐克、施南生、南生的母親、狄龍、陶敏明、張樂樂,這個旅程因為有了黃霑,整團人都玩得盡興、滿足和開心,黃霑一到旅遊區,頭上立刻頂著綠色的五星旗帽子, 和小販閑話家常。我好奇地過去試戴,他馬上付錢給小販叫我把帽子戴走,還連聲跟小販說謝謝,雖然只是十幾二十塊錢的東西,但你能感覺到他對人的溫暖。
因為這次澳門之行實在太開心了,幾天後重回我在港租的小公寓,一個人感覺很失落,我跟徐克說好像心裡有一個大洞,充滿了氣,白白的,徐克幽我一默,他說那不是可以在上面寫字了嗎?
有一次大班人馬到他和林燕妮家做客,我覺得他家好大、好新,客廳那套大沙發又白又亮,朋友們都靠著沙發坐在地毯上談天說地,吃點心、喝酒,又彈又唱直到深夜。
有一天徐克說帶我到黃霑家,沒想到他家換了地方,在一個很小的公寓里,小客廳里有一套又小又黑的沙發,我看了很為他難過,我問他覺不覺得委屈,他哈哈大笑說完全沒有委屈的感覺。
當然他也有頑皮的時候,1990年我得金馬獎影后,那年金馬獎節目主持人是黃霑,南生請我們去麗晶酒店吃飯,桌布上灑滿了大小星星,各種顏色的小亮片,燈光暗暗的非常有氣氛,黃霑拿著筆在桌上塗鴉,本以為他詩興大發會有什麼佳作,沒想到他把那大白桌布塗得亂七八糟,我在想這是怎麼回事,該怎麼反應, 結果他拿起打火機準備燒了它,大家傻眼了,我看到徐克摟著他的肩膀,眼神里流露出對他的了解和包容,我非常地感動。
我們有許多年沒有見面,有一次看完他的輝煌演唱會,大夥很想再聚一聚,於是就約了他一起吃飯。
這次他身邊的林燕妮換成了陳惠敏,我說他變了,人斯文了,穿著打扮也比較舒服了,他說他妻子對他很好,生活上很照顧他,服裝都是妻子一手包辦,我還說他保養得很好很健康呢。
後來徐克說他病了,得了癌症,但是和他相處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他有病,只是有一次在南生的生日會上,他坐在我旁邊,說到好笑處他哈哈大笑,也許笑得太開心,也咳得很厲害,徐克馬上陪他走到外面去透氣,我跟在旁邊忙叫徐克拍他的背,他連說沒事。
我常覺得人在活著的時候要珍惜,珍惜眼前的人,珍惜你的朋友,珍惜你的家人,要感恩,感恩你眼前的人,感恩你的朋友,感恩你的家人,當你覺得想對他們說的話,千萬不要吝於啟齒,當你覺得想為他們做的事,要馬上就做,不要讓自己有所遺憾,也不要讓家人、朋友有所遺憾。可幸的是,有一次看完他訪問葉劉淑儀的節目,激動得馬上打電話給他,告訴他節目做得多好、好在哪裡,他很高興說找一天約我和葉一起吃飯。知道他有病後,徐克說我們要常常約他出來吃飯。遺憾的是,因為大家都忙,飯局一改再改,結果也沒見面。
黃霑的一生是精彩的,他盡情地做他自己,直到最後一分鐘,將他豁達的人生觀傳達給許多朋友,甚至於許多香港市民,香港少了他好像少了些什麼,又好像什麼也沒少,因為他已經深植於大家心裡,似乎他並沒有走,想起他就想到他的笑聲:「哈!哈!哈!」好一個滄海一聲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