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鑒]美國法院裁定禁拍 中國成功追迴流失國寶

被追回的王處直墓被盜文物

    [人民網編者按]2009年2月23日，圓明園流失文物鼠首和兔首銅像被法國法院裁定拍賣合法，25日晚被佳士得拍賣行以2800萬歐元的天價成功拍出，中方追索流失鼠兔首文物的行動宣告暫時失敗；這也讓我們想起發生在8年前以我國政府的勝利而告終的另一樁「跨國追索文物案」——2001年3月，美國紐約州地方法院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制定的《巴黎公約》做出裁定：由州地方法院授權美海關總署紐約中心局從克里斯蒂拍賣行（佳士得）查扣的中國古墓被盜武士浮雕無償歸還中國。同樣的中國流失文物在海外拍賣事件，同樣是佳士得拍賣行（CHRISTIE』S），但最後的結局卻有天壤之別，這背後隱含的信息耐人尋味，值得思考，現轉錄原刊於2001年《河北日報》的李寶才署名文章「跨國追索王處直墓被盜文物回歸紀實」，以饗網友。

    2001年《河北日報》：跨國追索王處直墓被盜文物回歸紀實
   
    2001年3月，美國紐約州地方法院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制定的《巴黎公約》做出裁定：一年前，由州地方法院授權美海關總署紐約中心局從克里斯蒂拍賣行查扣的中國古墓被盜武士浮雕無償歸還中國。美國政府將於4月在紐約的世界貿易中心舉行隆重的移交儀式，屆時，我國政府將應邀派人赴美參加移交儀式，接受「國寶」回歸。這場歷時一年，震驚海內外的跨國追索文物案以我國政府的勝利而告終。

    一、中國「國寶」即將在美國拍賣

    2000年2月23日上午9時，一個越洋電話打到省文物局。

    來電者是省文物界的一位老朋友，中央美術學院在美訪問學者。

    他告知：英國的克里斯蒂（佳士得）拍賣行將於3月21日在紐約舉行「中國陶瓷、繪畫、藝術品拍賣會」，其中拍品209號為一件武士浮雕，似與保定曲陽縣被盜的王處直墓有關。隨後他將浮雕圖片傳真至河北省。事關重大，省文物局局長張立柱和主管考古發掘、安全工作的謝飛、睢國強副局長研究后決定：由局綜合處搜集證據、材料，進行研究，如情況屬實須上報國家文物局，請求追索，使文物完璧歸趙。

    次日，省文物局有關人員召集曾參加過曲陽王處直墓被盜后發掘工作的人員及省文物研究所專家集體「會診」，以確定拍品與王處直墓的關係。

    拍品第209號是一件在長方形漢白玉石上浮雕的武士像。武士身著戎裝，頂盔冠甲，怒目圓睜立於牛身之上，肩和頭頂部卧一鳳凰，武士手握寶劍，劍尖指向牛口中荷花。整個雕像用紅、赭石、黃等色彩繪。圖片左側是英文簡介：十世紀罕見彩繪漢白玉武士大浮雕，立高44.5英寸（113厘米）。此浮雕風格姿態似與1995年曲陽西燕川五代王處直墓出土浮雕有關，反映了唐末和後梁時期華北要員王處直的影響，保持了延續到十世紀和十一世紀才消失的唐代遺風……估價40至50萬美元。

    不論從雕刻技法、造型和用色方面，還是從歷史的角度看，拍品完全稱得上頂極的佳品，堪稱「國寶」。對照1998年由國家文物出版社出版的、由省文物研究所編寫的《五代王處直墓》發掘報告及大量的圖片和1994年王墓被盜現場勘察記錄，專家們一致認為：拍品209號所用石料為曲陽漢白玉，與墓內其它浮雕用料相同；其尺寸與被盜后遺留痕迹吻合；浮雕雕刻手法與墓內所剩浮雕一致；所用顏料與整個墓葬其它浮雕的風格無異。英文簡介所稱「似與1995年曲陽西燕川王處直墓出土浮雕有關」實屬此地無銀三百兩，掩耳盜鈴的伎倆。「會診」結果認定浮雕正是王處直墓甬道處被盜的兩塊浮雕中的一塊。專家們一致要求，追回「國寶」。

    二、王處直其人其墓

    根據史書及考古發掘出土的墓誌記載：王處直為唐末、五代後梁時期的義武軍節度使，祖籍并州晉陽（今太原），家居京兆萬縣勝業里，當時王家在京師一帶是有名的富族，財產數萬。唐朝中葉，發生了著名的「安史之亂」，從此大唐開始走向衰敗，形成實際的藩鎮割據，對唐王朝造成極大威脅。公元879年，王處存任義武軍節度使，其弟王處直協助兄長鎮守疆域。

    王處直既是河北的軍閥，又是長安的富族，對唐王朝有較深的感情，其墓葬也保存了大唐遺風。依唐制，墓室修建在一塊三面環山的風水寶地之中。其北面是一座形若屏障的山巒，左右兩側抱以逶迤平緩的山崗，喻意青龍、白虎拱衛。南面有案山與北面遙遙相對，墓穴設在開闊舒展的平地之下。整個墓葬布局完整統一，濃重自然地襯托出與青山配享的主題，體現了墓主人崇尚高潔的人生追求，從古代堪輿學的角度看，這裡的確是一塊萬年吉地。

    墓葬為前後兩室的雙室墓，以青石砌築，整個墓室繪滿了包括奉侍、山水、花鳥、雲鶴、星象等精美壁畫，尤值稱道的是，墓中用18塊曲陽漢白玉石浮雕出武士門神、生肖、散樂、奉侍等幾組雕刻裝飾於墓室各壁，構成了墓葬的一大特點。墓門后的甬道兩側是兩塊橫眉立目的武士浮雕形象，其用意在於驅妖避邪，保衛墓主人。這幾組雕刻均採用中浮雕手法，表面施以紅、赭等顏色，以加強主題的質感，烘托氣氛。古代藝術家那歡快流暢的雕刻刀法、準確的造型及藝術色彩的運用令人嘆為觀止。這些藝術品為中國古代雕刻史和美術史的研究提供了彌足珍貴的材料，甚至添補了北方地區五代史考古和雕刻史的空白。

    然而，這座堪稱藝術寶庫的墓葬沒能躲過被盜掘的厄運。在800年前的金代，盜冢者打洞進入后室，盜走了后室的隨葬品，因建墓之初，為防止盜掘，建陵者在前後兩室之間用石磚進行過封堵且進行了偽裝，此次盜陵時盜賊並未進入前室，前室文物免遭一劫。到了1994年春天，陝西省西安、咸陽來的一批犯罪分子攜帶炸藥來到西燕川，運用爆破手段和挖豎井的方法盜開王處直墓，在進入前室后，洗劫了前室及左右耳室的隨葬品，同時將鑲嵌在甬道和前室四壁的十塊浮雕盜走，而後將這批價值連城的珍貴文物販賣到香港。

    1995年，省考古工作者對王墓進行了清理髮掘，僅發掘出所剩的六塊生肖和兩塊奉侍、散樂浮雕及少量小件文物。

    三、阻止拍賣成功，追索初戰告捷

    2月25日上午10時30分，北京國誼賓館。由國家文物局主持召開的全國文物局長會正在這裡舉行。賓館服務員突然將與會的國家文物局保衛處劉處長叫到會議室外接一個緊急電話，省文物局報告：一件古墓被盜文物將在美國拍賣，請求國家文物局出面制止，並索迴文物。劉處長表示將把這一重要情況向局領導彙報，並嚮應邀參加會議的公安部刑偵局有關負責人通報，同時要求河北省將古墓被盜及在美國拍賣的情況寫成文字材料迅速傳真到國家文物局。

    此事引起國家文物局張文彬局長的高度重視，他批示國家文物局有關司處，與公安部門合作，根據國際公約及國內有關法律，力爭文物回國。於是，以張文彬局長和公安部白景富副部長為總指揮的追索工作正式展開。

   八十年代以來，國內外不法之徒互相勾結，把觸角伸向了祖國的文化瑰寶，他們出高價收買中國文物，然後通過海、陸、空進行跨國走私犯罪活動，牟取暴利。一時間，盜掘古墓、盜竊館藏文物的案件屢屢發生。跨國文物犯罪也引起了許多國家和政府的重視，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會員國的要求下，制定了一系列國際公約，最著名的是1970年11月14日在巴黎通過的《關於禁止和防止非法進口文化財產和非法轉讓其所有權的方法的公約》，即巴黎公約。它要求締約國採取與本國立法相一致的必要措施防止領土內的博物館及類似機構獲取來源於另一締約國並於本公約在有關國家生效后非法出口的文化財產。同時要求締約國採取適當措施收回並歸還進口的文化財產。

    我國和美國政府分別在1989年11月28日和1983年9月2日接受這一公約，成為締約國。1997年3月7日，國務院又正式申請加入國際統一司法協會《關於被盜或者非法出口文物的公約》，同年5月7日，我國外交部部長錢其琛簽署加入公約，表明了中國政府對待這一問題的基本立場。

    3月2號，國家文物局就克里斯蒂拍賣行在紐約拍賣中國被盜文物一事照會美國駐華使館，希望在友好的基礎上，根據國際公約，採取必要的手段，阻止克里斯蒂拍賣行對209號拍品的拍賣活動，並使文物返還中國。同時公安部向國際刑警組織美國中心局發出通報，請求給予合作。

    為了協調工作，國家文物局和公安部還將情況通報給我外交部及中國駐美使館、駐紐約總領館。接著，我駐美使館官員緊急約見了美國海關總署紐約中心局的高級官員戈德布拉特女士，向她表明了中國政府的立場。

    3月8日和11日，美國駐華使館海關處及美國海關紐約中心局分别致函國家文物局和中國駐美使館。表示為協助阻止拍賣中國文物，他們將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規定辦理，希望中方提供必要的法律文件和證據。主要包括：失竊現場勘察報告、照片、警方立案報告、中國的有關法律、曲陽縣政府將王墓公布為保護單位時間等。為此，公安部和國家文物局急電命令河北省公安、文物部門，克服一切困難，將所要物證和文字材料於14日之前送達北京。

    一連幾天，省公安廳、省文物局與曲陽縣公安局之間電波頻頻傳送，函件來來往往。石家莊至曲陽的公路上辦案的警車呼嘯穿梭，取證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為了尋找6年前古墓被盜時的立案卷宗，省公安廳、省文物局和縣公安局的有關人員從下午1時忙到晚上11時；為了拿到100張現場勘查照片，公安廳的冉科長在暗室里奮鬥了24小時；為了一張古墓外景照片，縣公安局的幹警們爬上了無路的山樑；而為了大量的文字材料，省文物局的辦案人員連開了兩個晚上夜車。每一份證據，都凝聚了無數默默奉獻者的汗水和心血。

    3月14日上午，一輛警車駛出了省公安廳的大門，向北京奔去。11時，包括古墓被盜的錄相帶、現場勘察記錄、照片、縣公安局立案報告和省文物局有關墓葬情況的文字材料、專家說明、考古發掘報告送抵公安部和國家文物局。當天下午5時，公安部刑偵局以特急件的形式簽發了給我駐美大使館和駐紐約總領館的明傳電報，物證則被直接空運至大洋彼岸。

    收到中國方面提供的證據后，紐約州南區美國地方法院於3月21日通知克里斯蒂拍賣行停止對拍品209號的拍賣，同時下達了民事沒收令，授權美海關總署紐約中心局沒收武士像。

    3月28日，幾位美國海關官員突然來到紐約克里斯蒂拍賣行，在出示了有關證件后，查扣了這件中國文物。拍賣在中美兩國有關部門的共同努力下，被成功阻止，追索初戰告捷。

    四、貨主請求庭外和解，「國寶」無償勝利返還

    就在文物被查扣后，拍品委託人、香港某藝廊經營人對美國警方和海關人員聲稱：武士浮雕為祖傳文物，已擁有10年以上的歷史。其實，略有知識的人都知道，歷史上任何一件精美的傳世文物都要幾易主人，且歷史上多有記載，不會突然出現。像這樣出自千年以上的傑出作品，如果是傳世作品，怎能寂寞千年，而不為世人所知呢？對貨主的這種狡辯，河北省再次出示了包括浮雕與被盜現場遺留痕迹尺寸相同的證據，並出據了考古專家的證明予以駁斥。

    與此同時，中美雙方就文物返還事宜開始了磋商。但3月30日美駐華使館和美海關紐約中心局再次致函我兩部局，要求進一步補充證據，提出了包括收取王處直墓周圍土樣在內的11個問題。

    經過一個多月的追索工作，河北省已訓練出一支精幹的「追寶」工作隊伍，為取得工作主動，他們已將許多工作做在了前面，當北京下達任務后，河北省迅速行動，順利地完成了11個問題的解答和取證工作。面對無可辯駁的事實，美國紐約州地方檢察院決定依法起訴香港貨主，國家文物局將代表中國政府參與訴訟。

    然而這時的香港貨主已坐立不安了。文物被扣后，美、英、新加坡、香港等各大媒體進行了廣泛報道，對拍賣被盜物品的行為進行指責。而在世界各地藝術品收藏界，購買被盜物品一直被視為不齒之舉。此家藝廊官司纏身後，經營狀況一落千丈，昔日繁忙景象變成了門庭冷落車馬稀的局面，如再到美國與中國政府打一場既理虧又無望的跨國官司，無疑是以卵擊石。但如果放棄，又感覺在經濟上受到了損失，於是他再次抱著僥倖心理向我文物部門提出了兩點疑問：首先，他認為武士像不是王墓的東西，理由是武士像與河北文物部門發掘出的散樂和奉侍圖浮雕的風格不同；其次，認為散樂和奉侍兩塊浮雕被水浸泡過，顏色漫漶不清，而武士像則鮮艷如初。

    對此，河北省文物部門指出：武士與散樂、奉侍浮雕在形象上的風格不同，系功能不同使然。武士用以鎮邪、驅鬼、守衛主人，其造型必然誇張，表情是橫眉立目。而散樂等形象反映的是世俗的人物和歌舞昇平的景象，表現墓主人的富貴生活，其人物形象須塑造得和藹可親，這種差別是合理而必然的；散樂和奉侍像浸泡是金代盜墓后雨水順盜洞流入墓穴后室造成。當時，因前後墓室有石牆封堵，盜賊未發現前室，儘管后室水浸土墁，前室則安然無恙。這樣的解釋又一次使香港貨主的幻想完全破滅。

    然而此時，從美國傳來振奮人心的消息，紐約的大收藏家安思遠先生從媒體上看到中國政府追索王處直墓被盜武士像的情況后，主動與我國家文物局聯繫並告知，幾年前他曾在香港古玩市場買過一件與拍品209號尺寸同等大小的武士浮雕。該武士浮雕身著一身戎裝，腳踏麋鹿，手握寶劍，劍尖直指口中的荷花，肩上青龍盤卧，龍首爬上武士頭頂，武士表面滿施彩繪。安先生還將彩色照片寄到中國，請求驗證。經對比，這幅浮雕的雕刻手法、彩繪及石料加工與拍品一樣，均出自一位藝術家之手，它正是王處直墓甬道處兩塊被盜浮雕中的另一塊，此兩塊為一對。兩位武士形象是唐太宗時期的大將秦叔寶（秦瓊）和尉遲恭（尉遲敬德）。經磋商，安先生十分樂意將這件文物無償捐獻中國。

    6月26日18時，北京首都機場。一架航班號為CA9016的大型747運輸機剛剛停在停機坪上，中國國家文物局的官員便走上前去，迎接美國的安思遠先生及歸來的「國寶」———河北曲陽五代時期王處直墓漢白玉武士浮雕。

    安先生這件浮雕的及時捐獻極大地鼓舞了我國政府的追索決心，同時也給香港貨主以沉重打擊。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香港貨主終於選擇了明智之舉。向美國法院和我文物部門提出庭外和解，請求允許他將文物捐獻中國。但美國司法部門最終仍按照司法程序審理了這起案件，根據聯合國1970年公約做出了公正的判決，將文物無償歸還中國政府。

    兩塊武士浮雕像的勝利追索，是中國政府首次從境外成功無償追回古墓被盜文物，它開創了中美兩國政府共同合作，打擊非法出口文化財產，返還被盜文物的先河。它向境內外文物犯罪集團表明了兩國政府的明確態度，即走私文物牟取暴利此路不通。正如美國海關負責人雷蒙德·凱利在查扣克里斯蒂拍賣行擬拍我武士像后發表的聲明中所說：這次行動，是要警告文物的走私者，這些國寶文物將被沒收並交給合法的所有人。而檢察官瑪麗·懷特則重申：取迴文物的努力，顯示美國執法當局同別國密切合作，聯手制止私運盜竊文物的趨勢。此次文物回歸的意義已遠遠超出了文物本身的價值。

作者：李寶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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