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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許許多多歐洲的大學者說的,當然不是原話,不過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最先發現這一現象的是義大利的著名學者、詩人以及最早的人文主義者(humanist)弗朗西斯克8226;佩脫拉克。此公生於1304年,卒於 1374年。他是古希臘羅馬文明的狂熱愛好者,因為職業關係,他遍游歐洲,專門發掘並發現了許多湮滅的文稿。在他發現了西塞羅的信件之後,憤怒地寫道:
「Each famous author of antiquity whom I recover places a new offence and another cause of dishonor to the charge of earlier generations, who, not satisfied with their own disgraceful barrenness, permitted the fruit of other minds, and the writings that their ancestors had produced by toil and application, to perish through insufferable neglect. Although they had nothing of their own to hand down to those who were to come after, they robbed posterity of its ancestral heritage.」
中文維基百科的翻譯是:
「每一個我所重新發現的古代著名作者, 都是上一代的一個新的罪證和又一個不光彩行為的證明。他們不僅不滿足於自己的無恥的無所作為, 還任由別人思想的碩果和祖先辛苦的勞作和縝密的觀察寫就的作品因為他們令人不堪容忍的忽視而消亡。儘管他們沒本事創造任何東西傳給後代,卻搶劫了祖先留給後代的遺產。」(蘆按:找到的中文翻譯缺最後一句,本人作了增補)
這翻譯不很準確,但我也沒本事整得更好,對付著看看算了。
愛你喂,他發現自西羅馬帝國在公元476年滅亡后,直到他生活的時代,將近900年的時間,歐洲文明出現了大倒退,一直籠罩在黑暗裡。這倒退是全面的,不但缺乏拉丁文學,就連書面史也消失了,人口下降,古希臘羅馬的宏偉建築以及其他物質文化成就再也見不到了。他於是首先發明了「黑暗時代」(Dark Age)一語來描述這段很長的時期。這詞語就此流傳下來,但現代歷史學家多用來指公元476-1000年這段 「早期中世紀」時代,其涵蓋時段比佩脫拉克說的短,蓋老佩把他所處的時代也包括在這「黑暗時代」中了。
現代史學考證指出,「黑暗時代」其實沒有大家原來理解的那麼糟糕,但我看畢竟好不到哪兒去。起碼那文明斷層無所不在,就連我這大老粗都能看出來。西方文學在拉丁作家之後便是一片很長的空白,古希臘羅馬那些偉大的作家、演說家、史學家、詩人突然消失了,要一直熬到「文藝復興第一人」但丁(1265年-1321年)問世,才又「又見棕櫚,又見棕櫚」。
光在歐洲走馬觀花地遊歷一次,你都能靠看出這點來。能見到的宏偉建築不是古希臘羅馬時代留下來的,就是文藝復興的作品。在古羅馬大圓柱與米開朗基羅的聖保羅大教堂之間,在斷臂維納斯與《大衛》之間,there was nothing, absolutely nothing, a sheer void, nothing else.
其他文化藝術作品也這樣,黑暗時代的確是萬象肅殺,很難想象在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古希臘羅馬文明之後會出現這種驚人的大倒退,簡直要讓人覺得發生了某種災變,某種令恐龍絕滅的天體撞擊,或某種外星來的吞噬一切的文化瘟疫。
與此相伴生的是,基督教在西方世界上升成了全體歐洲人的精神主宰。您說這兩者之間是否有相關性吧?
但丁與佩脫拉克開始了文藝復興。「文藝復興」是個很loose的時段,一般認為從義大利開始蔓延全歐,從14世紀延續到17世紀。老河說的宗教改革其實也包括在其中。只是新教(Protestants)把基督教帶來的黑暗時代賴給羅馬天主教,認為黑暗時代是天主教的腐敗造成的。所以,他們的任務就是要恢復基督教聖潔的原教旨,而教廷則說那根本不是黑暗時代,而是「和諧社會」。
文藝復興改變了整個歐洲的精神面貌,使歐洲文明獲得再生,據說在法文與義大利文中,此詞的原意都是「再生」,我看翻譯為「文明再生」更準確。其最主要的成果就是所謂「人文主義」,它去除了教會加給人類的上帝的重軛,使得人類重新發現了自己,矯正了人與神之間的關係,使得人在上帝面前站了起來,煥發出無限聰明才智。這在我看來就是文藝復興的最大成果。
把維基百科上的humanism的解釋摘在這裡:
Humanism was not a philosophy per se, but rather a method of learning. In contrast to the medieval scholastic mode, which focused on resolving contradictions between authors, humanists would study ancient texts in the original, and appraise them through a combination of reasoning and empirical evidence. Humanist education was based on the study of poetry, grammar, ethics and rhetoric. Above all, humanists asserted "the genius of man... the unique and extraordinary ability of the human mind."
硬譯如下:
人文主義本身並不是一種哲學而是一種學習方法,與中世紀的經院哲學專註於解決不同作者之間的矛盾不同,人文主義者研究原文古典,通過推理與經驗證據去評價它們。人文主義教育基於詩歌,語法,倫理與修辭。最重要的是,人文主義肯定「人的天才,人腦的獨一無二與非凡的能力」。
請注意,這就是現代科學的精神,強調理性(reason),強調實證(empirical evidence)。達芬奇開始研究人體解剖,研究大自然,還設計製造了許多機器模型。我記得羅馬有個科學博物館,專門陳列他發明的那些不會工作的爛東西。因此,現代科學始祖伽利略並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乃是文藝復興產出的寧馨兒,可以說直接就是達芬奇的傳人。
歐洲這場文明再生運動,儘管被馬丁路德等爛人利用來攻擊羅馬天主教,但就本質而言,它與宗教改革沒什麼相干,動力並不來自於研究聖經。文藝復興的巨人們是從經典的(classical,專指古希臘羅馬時代)的文化藝術傑作中尋找並獲得靈感,並不是從《聖經》中尋求獲得靈感。
其實那陣子的人根本就不允許讀《聖經》,更不能把它從拉丁文翻譯為本國文字。閱讀《聖經》是教士們的特權,誰敢侵犯那特權可是有被活活燒死的危險,第一個把《聖經》翻譯為英文的人就被燒死了。之所以有此規定,乃是因為《新約》矛盾百出,教會唯恐信徒們看到后動搖了信念。文藝復興首先發生於義大利,此後火把傳遞到了法國,該兩國都是天主教國家,就足證它與基督教宗教改革實在沒有什麼鳥相干。文藝復興在時段上涵蓋了宗教改革,並為後者利用,也對後者有啟迪刺激作用,但不能說文藝復興是宗教改革運動,這說法離歷史真實似乎太遠了。
其實馬丁路德乃是個狂熱變態分子,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人,覺得他比羅馬教廷更殘暴兇橫。羅馬教廷雖然腐敗貪污,但正如馬悲鳴指出的,貪官比清官更近人情。前段消極賢甥吹噓跑到美國去的Puritans,其實那些人完全是容忍度為零的宗教狂熱分子,英國人把他們趕走完全是應該的。人不能神化某種對象到極端的地步,否則就會喪失人性,對上帝崇拜過度就會使得人類失去對同類的寬容,這恰是基督教留給後人的教訓。現代基督教諸教派中,我看耶和華見證人這缺點比較突出。
我說的這些老河可能不會同意,因為你沒有過宗教經驗,缺乏「靈性」(這就是人家告訴你你的科學性太強的意思),不知道宗教的可怕,所以前段愣要說馬列主義不是宗教,我最後也懶得跟你爭了——跟沒有宗教體驗的人講這些事不是白費勁么?跟你說吧,我不可能信教,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曾經堅信過馬列邪教,從此對宗教一勞永逸地倒了胃口,再不可能信教了,而且對宗教狂熱分子懷有過敏式的憎厭與戒心。
總之,文藝復興強調人腦的創造力與理解力,這在《聖經》上根本就沒有依據,相反,人類的一切災難都是夏娃吃了智慧果產生的。這完全是義大利人重新發現古希臘羅馬的文化傑作並追隨其後創造出了更加燦爛的傑作后獲得的自信。
這傾向在隨之而來的啟蒙時代(Age of Enlightenment )更加得到強化。人的理性取代了上帝的位置,中世紀被普遍認為是衰落的時代,其原因就是理性衰落,信仰壓倒一切。法國學者伏爾泰的名言是:
"What is faith? Is it to believe that which is evident? No. It is perfectly evident to my mind that there exists a necessary, eternal, supreme, and intelligent being. This is no matter of faith, but of reason."
硬譯如下:
「什麼是信仰?它是不是相信明顯的東西?不是。對我來說,最明顯的是有一個必需的、永恆的、至高無上的和智慧的存在,這不是個信仰的問題,而是個理性的問題。」(老河看到了么?中文根本無法準確翻譯出人家的原意來,不信你自己試試)
請問這是基督教精神么?誰敢把伏爾泰說成是基督徒?這傢伙竟然用功利的態度對待上帝,其另一名言是:「如果上帝不存在,那我們也必須發明他」("Si Dieu n'existait pas, il faudrait l'inventer" ——"If God did not exist, it would be necessary to invent him"),而這恰恰是文藝復興精神的延伸。
啟蒙運動的延伸,就是19世紀的拜科學教,馬克思主義就是它的一個分支,發展到列寧主義便徹底滅絕人性,與納粹殊途同歸,對人腦的崇拜變成了對「鐵的自然規律」的崇拜。人類製造了另一個上帝來壓殺自己,這真是對人文主義的嘲弄。用敬愛的叛徒內奸工賊劉少奇的話來說,這是「執行政策就像開飛機,左一下右一下地來」,用馬列行話來說就是「螺旋形發展」。上帝用亞當的肋骨作了夏娃,人類用自己的大腦做了個上帝,最後變成列寧、希特勒那樣的Frankanstein,想起來令人啼笑皆非。反正世界上的一切麻煩都是歐洲白鬼子給大家帶來的,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的文明再生運動創造了拜腦教。
總而言之,我認為,老河以及基督教徒們把現代科學的出現歸結於基督教,乃是典型的「先射箭,后畫靶」,當然可以找出充足理由來。不過我早跟消極賢甥說過了,他那陣堅持認為民主來源於基督教,我說,反正整個西方文明都是基督教文明,最好的與最壞的都可以從我主耶穌那兒找到根,這不整個廢話么?有什麼意思?
其實現代有的,古希臘羅馬時代早就有過雛形了,民主不必說,科學又何曾不如此?昨晚為了打敗路過,我在網上查了半天牛頓的生平。看到他的一段名言,似乎是說他的整個思想方式就是用數學與邏輯去參透自然的秘密,可惜我剛才去找卻再也找不到了。這整個是希臘傳統。如我在《漫議東西方哲學的區別》中指出的,用數學去穿鑿大自然的奧秘乃是希臘人的發明,在牛頓身上得到了最充足的發展。他的巨著《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題名準確之極,該書的內容就是用數學去穿鑿自然現象,以萬有引力去統一全宇宙,首次給出一個統一的宇宙觀來。這其中主要用的手段是觀察與思辨,並不是什麼實驗。而這完全是古希臘傳統。老河以是否使用實驗手段來界定科學,我認為過於絕對,古希臘人也不是絲毫不使用實驗手段,人家實測地球的半徑算不算科學實驗?
如我在舊作中指出的(似乎是《論自由思辨在人類認識中的作用》),無論是伽利略發現的自由落體定律、伽牛兩人發現的慣性定律,乃至牛頓第二第三定律以及萬有引力定律,都不可能通過實驗發現,都是先在腦袋裡作理想實驗推導出來,再設計實驗證實的。實驗只是用來驗證自己的假想實驗是否正確,只是驗證靠思辨作出的發現的輔助手段。這就是有別於希臘學者的最重要的一條。但我看不出它為何是基督教精神使然。說到底,基督教頂多也就如老河吹噓的那樣:
「現代科學的產生其實是基督徒的神學活動的『副產品』,並不是因為基督徒比其他的人更善於思維。他們只是因為自己的信仰,為了證明自己的神的完美和全能而走到了一起,堅持不懈地運用了希臘人流傳下來的思維工具,最終一面論證了神的完美和全能,一面又創造了科學,使無數的人對神的存在產生了深刻的懷疑。」
就算真是如此吧,那也只是起到政治指導員的鼓動作用,並未教科學家們使用實驗手段啊?在我看來,這區別很容易解釋,並不需要引入上帝:古希臘人不使用實驗手段,乃是生產力限制,與什麼基督教的思想工作毫無相干:)
前段在歷史頻道上看了部文獻片,報導了最新發現的阿基米德的手稿。據說他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天才,超越時代到了凡人不可思議的地步。早在公元前他老人家就發明了球面幾何與微積分。據專家說,如果他的文稿不是長期遺失、直到近年才發現的話,那麼人類社會絕不會是今天這樣子,恐怕要比現在還先進千多年。請問,老阿這種天才的出現與基督教有何相干哪?
對了,老阿其實才是實驗科學的始祖,阿基米德定律難道不是通過實驗手段發現的?據說他還在古羅馬軍隊圍攻敘拉古城時發明了許多機械,諸如把敵船抓起來的起重機,將陽光反射聚焦到敵船上去燒毀敵艦的球面反光鏡等等。那算不算科學發明?沒有充分的力學與光學知識,他能發明出這些高科技來么?
當然我是絕對打不贏老河的,蓋他可以說:你怎麼知道古希臘能永葆那傳統?當然誰也不能說這話,因為事實是只有歐洲保留了這傳統生生不已,而歐洲文明乃是基督教文明。這些都是明擺著的,因此老河的結論誰也駁不倒,但我覺得此類「畫靶就箭」的結論委實沒有什麼意思。
其實現代基督教完全違反了《聖經》的原教旨。《創世紀》中那神話說得很對,人類的一切不幸和麻煩來自於吃了智慧果。窺測上帝的保險箱屬於瀆神行為。黑暗時代的基督教才是正宗,現代基督教乃是受到古希臘異教徒嚴重污染、被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磨耗軟化了的野狐禪:)
說正經的吧,我個人認為,科學的發生完全是一種偶然事件,找不到必然原因,無法用進化論作解釋,不為人類幸福所必需,更不是文明與野蠻的分水嶺。我們今天之所以把它當回事,無非是因為它的存在縮小了地球,使得沒有科學的中國被擁有科學的鬼子痛打而已。其實沒有科學的文明照樣是文明,恐怕還是煩惱更少的文明。在上帝眼中,比爾蓋茨與活在非洲叢林里的野人並無區別,他(她)老人家恐怕還要更鐘愛後者些。
我也知道,這最後的感慨和我療愚的宗旨不符,不過確實是我的衷心感慨。如果老蘆生於古代,肯定要比現在幸福百倍。之所以要療愚,完全是被鬼子逼出來的。不同文明的高低精粗美醜強弱,完全是比較出來的。是萬惡的鬼子靠科學迫使人類的其他部分和他們比較文明高下。如果沒有科學,大家不是可以各自按自己的最適軌道運行么?非洲黑兄弟鑽他們的叢林,我們寫詩填詞做八股文考功名娶小老婆,何等瀟灑快活乃爾!當然老河和老非那些乾麵包沒戲,此所以他們要吹噓科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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