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州百餘兒童鉛中毒風波追蹤

2009年01月17日11:41 　 新華網　


「運河鎮紀委書記李兵早在十幾天前就被撤職了，打人的也被開除了。」邳州市委宣傳部官員在接受採訪時表示，「目前江蘇省環保廳正在做檢測，鉛中毒兒童正在接受治療。」


對此，被打傷的村民周建勇也感到欣慰，但他同時也感到困惑，他被「安排」以貧困戶的名義從民政部門領取了8000元醫療費用。


村民們反映，2009年1月5日，在南京市兒童醫院接受治療的十名兒童被「接回家」后也沒有什麼說法了。

早前報道：邳州兒童鉛中毒風波調查 孩子兩次赴京治病被「帶回」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楊明奇 | 江蘇報道



新三河村的部分孩子在南京醫科大二附院進行排鉛治療



三歲的周岩在徐州職業病防治醫院血鉛檢測是血鉛含量95微克/升（小於100微克/升），屬於正常，但隨後在南京兒童醫院檢測結果是333微克/升，在西安西京醫院檢測結果是372微克/升


「今天上午新的檢測結果出來了，我孩子血鉛含量是370微克/升。」1月5日上午，江蘇省邳州市運河鎮新三河村村民周林告訴《瞭望東方周刊》，經過20多天的住院治療，孩子血鉛含量並沒有明顯下降。


周林的女兒陳香玉只有13個月大，邳州兒童鉛中毒風波發生之後的2008年12月11日，包括陳香玉在內的十個孩子由邳州市政府組織到南京市兒童醫院接受排鉛治療。


2008年12月23日，本刊報道的《邳州兒童鉛中毒風波調查》，引起江蘇省委、省政府及國家相關部門高度重視。


雖然當地政府已積極展開對中毒兒童的救治工作，但多家醫院，多次檢查，得出不同的結論，讓家長們還有疑慮。


只要是安排的檢查，結果出來都偏低


「我孩子第一次的血鉛含量檢測出來是261微克/升，第二次卻高達382微克/升。」周林苫蟮馗嫠摺?#30637;望東方周刊》，「抽血都抽五六次了，治療也沒有效果，不捨得再讓孩子抽血了。」


「醫生說是通過治療把孩子骨髓里的血鉛也排出來了。」村民李偉說，「我們看不到檢測報告單，全是由政府安排在這兒的人轉告。」


與周林等十個孩子的家長一樣感到困惑的還有另外八個孩子的家長。


2008年12月19日，包括村民張振福的孩子張博在內的八個孩子也被送到南京市醫科大學附屬二院接受排鉛治療。


張振福介紹，吃的葯是省疾控中心給的，他們既看不到檢測報告單，也不知道孩子吃的是什麼葯。


「每天就是將一顆紅色藥丸泡爛讓孩子吃下去，吃過葯的包裝也被醫護人員拿走。」和周林的感受一樣，張振福覺得所謂的治療只是「拖時間」。


2008年12月27日上午，邳州市副市長張祥榮和運河鎮黨委書記婁從瑞到醫院看望孩子，給每個孩子發放了1000元慰問款，但這似乎並沒有給村民們帶來多大的喜悅。


「南京沒有排鉛治療經驗，現在其實就是在拿孩子做實驗。」對醫治不滿的村民說。


村民黃向陽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14歲的孩子黃沖在江蘇省疾控中心的血鉛含量檢測結果是83微克/升，後來他又自費去南京兒童醫院做了檢測，結果是172微克/升，「相差這麼多，我們信哪個？」


馬沛濱連稱「不清楚」


村民們首先將質疑的矛頭指向徐州市職業病防治醫院。


早在2008年10月27日，春興勝科合金公司在新三河村抽了八個兒童到徐州市職業病防治醫院進行檢查，血檢報告顯示均正常。此後，八個兒童中的六個在南京市兒童醫院檢測出血鉛超標。


2008年11月6日，新三河村有91個孩子先後分三批前往西安西京醫院檢查，檢查結果顯示有89個孩子血鉛超標，有部分中毒。


隨著之後一次又一次的血鉛檢測結果的出來，村民們對徐州市職業病防治醫院的檢測結果滿腹狐疑。


檢驗報告單顯示，先前由春興勝科合金公司組織血檢的八個兒童中，三歲的周岩在徐州職業病防治醫院血鉛檢測是血鉛95微克/升（小於100微克/升），屬於正常，但隨後在南京兒童醫院血鉛檢測是333微克/升，在西安西京醫院血鉛檢測是372微克/升 ，在北京朝陽醫院血鉛檢測是262微克/升。


其中，兩歲的庄一諾在徐州市職業病防治醫院血鉛檢測是35微克/升，屬於正常，但之後在西京醫院血鉛檢測是296微克/升，在北京朝陽醫院血鉛檢測是208微克/升。


還有五歲的孫明，在徐州市職業病防治醫院血鉛檢測是72微克/升，但在南京兒童醫院血鉛檢測是254微克/升，在西京醫院血鉛檢測是235微克/升，在北京朝陽醫院血鉛檢測是221微克/升。


「為什麼徐州市職業病防治醫院檢測出來的都是正常？」村民庄思亮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採訪時說，「這讓我們不得不懷疑它的檢測有貓膩。」


邳州市委、市政府的一份彙報材料介紹，市委、市政府曾專門責成邳州市衛生局邀請徐州市職業病防治醫院副院長馬沛濱前往西安了解情況，併到新三河村現場答疑。


然而對這一細節，馬沛濱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卻連稱「不清楚」。


針對村民在西安西京醫院的血鉛檢測結果，上述彙報材料里有著這樣的解釋：「該院提供的血鉛檢測結果系兒科實驗室檢測，不是衛生部規定的標準方法，不具備法律效力和醫治依據。」


而在此之前，春興集團副總裁馬永剛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表示，徐州市職業病防治醫院的血鉛檢測方法是衛生部規定的三種方法之一，而村民自髮帶孩子到其他醫院獲取的檢測結果因檢測方法不一樣而導致數據有出入。


2008年12月30日，本刊記者先後採訪了西京醫院兒科實驗室、北京朝陽醫院兒科實驗室和南京市兒童醫院檢驗科。


西京醫院兒科實驗室和北京朝陽醫院兒科實驗室值班醫師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均表示，為「邳州鉛中毒兒童」所做的血鉛檢測是採用「石墨爐原子吸收光譜測定法」，該方法是衛生部規定的「三種檢測方法之一」。


「當時已經騰出來床位了，但邳州的兒童和家長卻突然找不到了。」北京朝陽醫院兒科實驗室的馬醫生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南京市兒童醫院檢驗科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男醫生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則表示，他們所採用的光譜儀檢測微量元素「精度更高」。
檢測結果「前後不一」


邳州市委、市政府的彙報材料稱，「我們徵得省市衛生行政主管部門的支持，以採用部頒標準的徐州市職業病防治醫院、江蘇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檢查結果，作為治療依據。」


當徐州市職業病防治醫院的血鉛檢測受到村民們的質疑后，江蘇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成為邳州市政府和當事企業一直向村民推崇的權威檢測機構。


但是由江蘇省疾控中心做出的血鉛檢測結果依然受到村民們的誹議。


「省疾控中心還專門派了一個博士生到徐州市疾控中心親自檢測，檢查了100多個孩子，只有一個是超標的。」邳州市運河鎮黨委書記婁從瑞此前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表示。


對此村民們表示「不認可」，「檢查結果出來不給我們報告單，只是把結果寫在紙上在村部貼出來，有的名字和編號都對不上了，這樣的檢查結果能讓人信？」


邳州市委、市政府12月28日的彙報材料隨後又稱，自11月18日起先後組織對新三河村14歲以下的131名兒童，年齡在14歲以上的220人進行了免費血檢，其中，兒童輕度中毒六人，中度中毒三人，無重度中毒兒童，成人鉛中毒一人。


2008年12月31日，邳州市委宣傳部給本刊記者傳真來的「新聞通稿」也認定了上述「彙報材料」中所稱的中毒人數。


根據衛生部相關規定，連續兩次靜動脈血鉛水平為100－199微克/升為高鉛血症，等於或高於200微克/升為鉛中毒，其中輕度鉛中毒為200－249微克/升，中度鉛中毒為250－449微克/升，重度鉛中毒為等於或高於450微克/升。


先是「只有一個兒童超標」，后是「九名兒童中毒」，對此，村民們表示越來越讓人難以信服。


邳州市的彙報材料稱，「本著對群眾負責的態度，市委、市政府對在省疾控中心、徐州市職業病防治醫院和西京醫院血檢超標的共21名兒童，先後安排到徐州兒童醫院、南京醫科大二附院、南京市兒童醫院免費住院治療。」


而村民們稱，他們僅在西京醫院就檢測出89個孩子血鉛超標，「現在總共統計出鉛中毒的兒童有41人，還有65人為高鉛血症。村裡少部分成年人也做了檢測，有29人血鉛含量達220微克/升以上，最高達到633微克/升。」


很顯然，政府認定的中毒人數和村民們認定的中毒人數相差甚遠。


2008年12月31日下午，本刊記者打通江蘇省疾控中心職業病防治所電話，一位負責「職業病診斷及鑒定管理、中毒信息諮詢 」的工作人員表示，「兒童血鉛檢測我們做不起來，有一部分邳州兒童好像是抽血後送來檢測的，具體能不能做要問檢驗科。」


在隨後的採訪中，江蘇省疾控中心檢驗科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在本刊記者表明採訪意向之後又將「皮球」踢到職業病防治所。


邳州依然沉默


「運河鎮紀委書記李兵早在十幾天前就被撤職了，打人的也被開除了。」邳州市委宣傳部官員在接受本刊記者採訪時表示，「目前江蘇省環保廳正在做檢測，鉛中毒兒童正在接受治療。」


對此，被打傷的村民周建勇也感到欣慰，但他同時也感到困惑，他被「安排」以貧困戶的名義從民政部門領取了8000元醫療費用。


村民們反映，2009年1月5日，在南京市兒童醫院接受治療的十名兒童被「接回家」后也沒有什麼說法了。


據了解，邳州鉛中毒風波發生后，邳州市委市政府成立了以市長孟鐵林擔任組長的領導小組，協調指揮事件妥善解決。


據邳州市的「彙報材料」，「邳州市委書記李連玉先後五次召開調度會，研究制定解決辦法，明確指出，解決群眾反映的問題，一定要堅持人民群眾健康優先，堅持環保優先的方針，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站在邳州大局的高度，切實增強解決春興合金與新三河村群眾糾紛問題的責任感和緊迫感。」


2009年1月2日上午，在運河鎮鎮政府小會議室，江蘇省環保廳、衛生廳相關領導與新三河村民代表舉行座談會。


「有人在會上說廠子已經20多年了，村子是後來才有的，事實上村子已經存在200多年了。」60歲的吳雲付是六位村民代表之一，他向《瞭望東方周刊》介紹說，「我發言的核心，就是廠子和村子只能留一個。」


吳雲付有個一歲大的孫子，在西京醫院血鉛檢測是220微克/升。


在座談會上，吳雲付還專門提出，政府組織的血鉛檢查「再不能像以前那樣」，「領導在會上也表態說，接下來的檢測讓村民放心，而且，一天不處理好此事，企業一天不能生產。」


讓村民代表們津津樂道的一個細節是，在當天的座談會召開前，本想參加座談會的邳州市副市長郝唐和運河鎮黨委書記婁從瑞被「請出會議室」。


村民庄思亮介紹，1月6日，江蘇省地質勘查部門到村裡檢驗井水，當場表示水質不達標，具體含重金屬情況要進一步化驗結果，「同一天到新三河村的還有國家環保部的，他們手裡都拿著《瞭望東方周刊》關於鉛中毒的報道。」


令人費解的是，在上級部門已經高度重視此事的情況下，邳州市官員面對本刊記者的採訪依然「三緘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