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回復: 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隧道深處的秘密  

[複製鏈接]

557

主題

6722

帖子

3664

積分

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積分
3664
跳轉到指定樓層
樓主
iamcaibird 發表於 2009-1-16 15:47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http://www.xys.org/xys/magazine/GB/2009/xys0901.txt
      
                     ·簡 楊·

  木斯郊(Moose Jaw*)的主街上,天空高爽得沒有一絲纖塵。秋天雖到,小
城還是十分溫暖。街道有些狹窄,擠滿了低矮的磚築小樓。它們要麼呈鐵鏽紅和
墨藍,要麼灰白和淺棕。一百多年前,小樓都曾十分鮮艷,但在風雨的剝蝕之下,
現在已變得黯淡古舊,不過城市曾經有過的繁榮,還依然逡巡在那些細膩美麗的
邊角上。主街的盡頭,是一座像城堡般橫立的火車站,它和主街構成了一個丁字
路口。這車站現在已變成了百貨店,不再像過去那樣迎來送往,那個曾無數次提
醒過乘客們的大笨鐘雖然還懸掛著,但遠遠望去,時針好像已經停止了走動。

  在主街距火車站不遠的地方,是一座二層小樓,磚紅的樓身和罩著綠白條紋
遮陽布的窗戶,透露出一股假日的休閑氣息。樓上豎掛著一個牌子,寫著
TUNNEL**幾個字母。我不由猜想這裡不是一個酒吧就必然是一個咖啡館。推門進
去,老式的玻璃吊燈將屋內的一切照得昏昏黃黃,明凈的漆光在結實的硬木櫃檯
上不時閃動,櫃檯後幾個身穿白衣黑褲的侍者模樣的人正在忙碌,一支歌象從疲
憊的老電唱機上飄起般正顫顫悠悠地響著。這一切都令我立刻生出一種恍惚迷離
的情緒,疑心自己踏進了另一個時代。可身旁的一張黑白照片很快就讓我知道自
己身在何處,上面是一百多年前在溫哥華碼頭登陸的廣東人。他們都是身材低矮
的青壯年漢子,正從一艘老船的甲板上走下。他們幾乎都低著頭,戴著草帽,讓
人既看不清他們的眉目,也看不見那條長長的辮子。那天的天氣一定十分炎熱,
因為他們都赤裸著上身。在太平洋上漂泊了五個月之後,他們看上去都很消瘦,
但細長的肌肉仍象鋼纜一樣反射著幽光。一些白人也在甲板上站著,冷淡地看著
眼前的一切。他們身著套裝,領結齊整,和中國人的打扮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半個小時后,我跟著一群遊客,在那條洋溢著舊時氣息的主街上走著。導遊
是一個年輕人,頭髮微微捲曲,鼻樑上戴著一副黑邊眼鏡,樣式陳舊的棕色坎肩
讓他看上去有些象那張照片里的白人。他解釋說,他將會客串一些很久以前的人
物。路邊有一群年輕人,在微風的吹拂中,他們有的打著拍子,有的吹著風笛,
有的低頭輕舞。我突然意識到火車站就在自己背後,導遊正領著我們走在這裡曾
經最繁華的地帶。那些華工們第一次到達這個小城后,也象我們這樣走過,只是
當時的小城遠不如現在友善。他們一從火車站出來,就會看見這條街。他們在鍾
樓下躑躅一陣后,就不能不朝這條街走來,也不能不很快感到,同不列顛哥倫比
亞省的那些城市相比,木斯郊的規模雖然小多了,但空氣中依然飄浮著同樣的敵
意。

  導遊在一座小樓前停下,推開了一扇通往地下室的小門。因為門象是一個凹
進去的洞,光線也就無可奈何地被堵了一下,雖然和我們一起擠了進去,但室內
卻如黃昏般黯淡。再走幾步,屋內就完全沒有了自然光,只有一盞電燈照明。這
是一間舊時的洗衣房,黑鐵製成的收銀器笨重地蹲在櫃檯上,做工粗糙的木架里
擺滿了熨燙整齊的衣物。很多年前,不知有多少顧客到此送取過衣服,但誰也沒
有注意到室內的擺設有何異樣。導遊輕輕將一個木架推了一把,一扇通往隧道的
暗門便露了出來,一個簡易的華人草藥鋪就藏在門后。藥鋪中立著一個雕花精緻
的中式紅木櫃,柜子的隔檔上有好幾個細頸的玻璃瓶,枸杞、赤豆和黃芪等藥材
裝在其中。屋中空無一人,一些面容模糊的中國男人的身影卻開始在我眼前閃動。

  1871年,不列顛哥倫比亞(British Columbia,以下簡稱卑詩)省加入了加
拿大邦聯,但提出了一個條件,要政府在十年內修建一條鐵路,以便將加拿大從
東到西的廣闊土地連在一起。幾年之後,當意識到鐵路根本不可能象政府承諾的
那樣如期建成,卑詩省便威脅如果再不開工,它就要退出邦聯。這意味著沒有鐵
路,就不會有加拿大。在嚴峻的形勢下,邦聯政府只好承擔了一部份鐵路
(Canadian Pacific Railway,以下簡稱CPR)的修建,但將鐵路的絕大部分交
給了私人承包商。

  當時最著名的一個承包商是美國人Andrew Onderdonk,他負責了從西海岸沿
Fraser河向上游延伸的路段。他先後從舊金山和廣東雇傭了一萬多名華工。清末
的中國,賦稅沉重,災害不斷,很多廣東男子便鋌而走險,離開父母和妻子,到
美國和加拿大去淘金修路了。Onderdonk起初也雇傭過白人,但他很快就發現,
似乎世上所有的賭徒、酒鬼和倒霉蛋都聚到了他的麾下。和那些工人相比,華工
們肯於吃苦,從不抱怨,更不酗酒,還工資低廉,每天只需其他工人的三分之一
的工資──一元錢就行了。可他們這些良好的品質,卻引起了卑詩人的恐慌,也
因此遭到了強烈抵制。直到當時的首相在議會說了話:這是一個簡單的選擇,要
么用這些工人,要麼不修鐵路。為了減少和其他工人的衝突,Onderdonk將華工
隔離開來,讓他們住在條件極端簡陋的帳篷中,負責鐵路最艱苦危險的挖隧道、
抬土方、爆破等工作。CPR經過的地區,要麼是先前只有土著人和毛皮商走過的
草原和森林,要麼從來沒有過人跡。雪崩,野獸,森林火災,溝壑,洪水,一切
都和中國溫暖的南方截然不同。華工適應不了嚴酷的環境,又加之營養不良,不
少都因病或事故死去了。CPR每平均向前修建一英里,就會有四個華工喪生。

  1885年11月7日,在卑詩省的克萊拉奇(Craigellachie),最後一枚道釘被敲
入了鐵軌,自此CPR宣告徹底建成。在那張著名的完工照片上,除了政界和鐵路
公司的要人之外,也有不少白人工人,唯獨沒有華工。華工這些CPR真正意義上
的道釘、鐵軌、枕木和礫石,隨著鐵路的完工,立刻失業了。由於CPR公司、
Onderdonk和中國工頭沒有履行招工時的諾言,華工中除少數人之外,大部分都
無錢返回廣東,被困在了充滿敵意的卑詩省。但也有一些人流向了西部的草原地
區,散落到了在象木斯郊這樣的小城之中。

  我們在隧道里繼續走著,象步入了一個由走道、地下室、過道和套間構成的
迷宮。自1882年CPR修到木斯郊的河邊之後,先前這個與世隔絕的小鎮突然被注
入了活力,很快就變成了農產品的集散地,街上立滿了沙龍、商店、妓院和賭場,
小木屋和帆布帳篷點綴在剛剛建起的小樓之間。但那時火災頻生,最嚴重的一次
將繁華地帶的一整條街都化作了廢墟。自那之後,市政府便規定,凡是位於市中
心的建築都必須用磚建成,並配備用煤供暖的鍋爐房。商人們為了節省費用,常
常幾家聯合僱用同一個人照看鍋爐,樓與樓之間的地下室也因此相通起來。漸漸
地,小城的地下就有了象迷宮一樣的隧道。

  導遊將我們帶入了一個鍋爐房。這裡黑暗寒冷,只有爐膛里的火苗在微弱地
閃動。鍋爐房後面是一間窄小的屋子,除了鍋灶和碗筷外,還有一張泛黃的中國
畫懸掛在牆上。不用說,這是一個華工曾經住過的地方。在隧道深處,還有很多
象他一樣的中國人,象受傷的動物那樣躲在遠離光明的世界里。

  自CPR建成之後,中國人更不受歡迎了,來自社會的歧視也越發嚴重。他們
被攻擊為遲鈍,腐朽,守舊,異教徒,不開化,野蠻,狡猾,人類社會的低等成
員。那條辮子更是讓他們常常遭到奚落和羞辱。那條被白人叫作豬尾巴的東西,
常被畫在報紙的漫畫上;而他們被白人毆打時,最先被對方抓在手裡的也是它。
當時木斯郊的不少生意人雖都僱用了低廉的華工,但有意將他們藏在市民們看不
見的地方,而華工們為了躲避歧視,也紛紛藏了起來。就這樣,他們住到了隧道
之中。有些人則被僱到了地下洗衣坊中,完全離開了地上的世界。

  我們走進了一個空曠的房間。爐上坐著一把巨大的水壺,旁邊是兩張長方形
的木桌。卓上放著幾雙筷子和幾隻瓷碗,桌旁各有兩條長凳。桌凳都沒有上漆,
人們常年的撫摸和潮濕的空氣已讓它們有了棕黑的色彩,原先粗糙的表面也變得
光滑無比。在一隻碗旁,幾個象釘頭一樣的東西深深地刻入了桌面。當我意識到
那是幾個漢字時,立刻象被蜇痛了一般,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仔細辨認。從桌子
的任何一個邊角看去,都能看見密密麻麻的漢字和圖案。華工們當年就坐在這裡,
在昏黃的油燈下,用小刀一下下寫著,畫著,懷念著。那些字和畫刀法笨拙,線
條簡單,但刻下的都是華工最懷念最為之痛苦的東西。他們刻下了祖祖輩輩供奉
守護的祠堂,祖先的墓地,故鄉的小花,修長的竹子。還有自己的名字,張王李
趙,那些百家姓上最普通的姓。還有日期,年、月、日被整整齊齊地寫成一行,
一年之後又是一年,誰也不知道那是他們困頓在加拿大的時間,還是進入隧道后
的時間。留在桌子上的,有痛苦,也有夢想和信念。有人想著今後開一個診所,
便刻下了「會診他人」的字樣,還有人寫下了「孔夫子」和「秦」的字樣,還有
人用老子《道德經》中的「善建者不拔」來激勵自己。離桌子不遠的地方,是幾
張高低床。幾乎在每一張床的細細的欄桿上,也都刻滿了盛開的鮮花。

  心能在黑暗裡飛翔,也會在黑暗中死去。父母、妻子、兒女、回家的夢,一
切遙遠無比,讓最堅強的意志都難以承受。鐵路建成之後,CPR變成了加拿大西
北部最大的地產公司,移民成了增加公司收入的一個重要手段。宣傳畫和招貼畫
發到了英國、丹麥、瑞典、威爾士等地,在英國的移民機構曾達上千個,在北歐
有二百多個。在招攬生意的宣傳畫中,「HOME-MAKERS」和 「LAND-SEEKERS」等
字眼常常可見。但這些都和華工無關。早在1884年,邦聯政府就制定了專門對付
中國人的「人頭稅」,那時是五十元。1900年翻了一倍,一百元。而華工們每天
工作十六七個小時,每月的工資也不過十多塊錢。一首民謠這樣寫道:Chink***,
Chink, Chink, fifteen cents, wash my pants, fifteen cents, make a
dance。洗衣、做飯、理髮、燒磚、幫傭,十個指頭就是他們的生存工具。到
1903年,人頭稅翻了五倍,五百元。1923年,政府又通過了《中國人隔離法》,
徹底粉碎了華工和家人團聚的夢想。有的人在打擊下消沉了,尋找著逃避的途徑。
在隧道一間陰暗寒冷的小屋裡,牆上有幾個用磚頭砌出的穴或者洞。那是鴉片
「塌」,人一旦爬入,身體就必須蜷縮起來。竹制的煙具和骯髒的褥子堆在一處。
鴉片那果醬一樣的氣味雖然稀釋不了潮濕惡濁的空氣,卻能讓人們暫時忘記心中
的痛苦。

  我們朝前走著。導遊提著一盞油燈,說華工們當年就是用它們在隧道中照明
的。他將油燈熄滅,讓我們繼續朝前走。周圍無比黑暗,恐懼伴隨著冷空氣,包
裹了我的全身。自己在哪裡,前方有什麼,還要走多久,一切都是未知。我唯一
能聽到的就是滴滴答答的水聲,直到一點光象天賜一樣在前方出現。我們已走到
了一個窨井之下。那光是從井蓋的洞眼中漏下的。在黑暗中仰頭凝望,陽光蒼白
刺眼。可就是那一點光亮也不能持久,每當行人的腳踩在井蓋上時,周圍就又重
歸黑暗,只有一些一些響動傳到耳中,那是人聲,腳步聲,車聲……。不知有多
少華工也曾在這裡駐足傾聽,凝望過那幾個漏下陽光的洞眼。

  繼續朝前走,是一個中餐館。昔日鍋碗瓢盆的碰擊聲,調料的香氣,翻滾的
熱湯和熱油,通紅的爐火,忙碌的身影,都已不復存在,但好象又沒有全然消失。
即使是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中,華工們還是省出了錢,買下了自己的生意,從故鄉
接來了親人。餐館外面的通道上,掛滿了小城早期華工們的照片。他們不再是那
些從溫哥華碼頭走過的年輕人了,都已人到中年,淡然謙和,眼中沒有絲毫愁苦。
他們也都有了自己的產業,有的坐在雜貨鋪中,有的站在洗衣店前,有的和家人
站在自己的住宅前,純樸的臉上掛著平靜的笑容。在一張照片上,十幾個男人穿
著深色禮服,打著整齊的領結,坐在平坦的草坪上,身旁是擺滿了食物的雪白的
餐布。他們一齊朝鏡頭的方向看著,雖然誰都沒有微笑,但眼中流溢著讓人感動
的堅毅。另一張照片是一個全家福,男主人居中而坐,身穿清朝官服,頭戴頂戴,
妻子套著修長的指甲,頭上插著燦爛的首飾,兒子身穿校服,筆直地站在一側。
這些照片也許是他們寄給家鄉的親人的,也許是為了紀念一個特殊的日子,但都
把他們最美好的瞬間保留了下來,現在懸掛在牆上,與那些他們後來建起的商店、
餐館、咖啡館和洗衣房一樣,成了一種頑強的生命見證。

  從隧道里走出,我重又站在了小城的主街上。我突然意識到,在這座城中,
幾乎來自世界各地的移民都留下了自己的建築,要麼是教堂,公園,要麼是民宅,
旅館,唯獨中國人沒有。但在前方不遠處,一個男子的肖像從街角露了出來,和
那個寫著TUNNEL的牌子遙遙相對。在那張橢圓形的木牌上,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
國清朝男子。他頭戴瓜皮小帽,中式衣領輕輕立起,布扣袢貼在頸口,前額因剃
過頂發略顯寬闊,烏黑的辮子在身側現出一段。他的目光端正溫和,沒有任何苦
難的陰影。他象那個寫有TUNNEL的建築一樣,已經成為了歷史的見證和小城的象
征。他的名字和經歷雖已湮沒,但他是這裡最著名的中國人。人們只要看見他,
就會想起那條黑暗的隧道,和隧道深處那些堅毅不拔的中國人。

  *木斯郊位於加拿大的西部草原。
  ** Tunnel:隧道。
   ***Chink:對中國人的蔑稱。
鳥也玩科學,順便關心一下人類的神精生活

91

主題

2240

帖子

2979

積分

七星貝殼精英

Rank: 4

積分
2979
沙發
homepeace 發表於 2009-1-16 16:22 | 只看該作者
想起那條黑暗的隧道,和隧道深處那些堅毅不拔的中國人
回復 支持 反對

使用道具 舉報

您需要登錄后才可以回帖 登錄 | 註冊

本版積分規則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5-8-7 14:46

快速回復 返回頂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