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的N種講法

文/魏劍美


　　我越來越感覺到，講道理是人際間最困難的一件事情，其困難並非源於對方「不講道理」，而在於即便是面對一條最簡單、最基本的道理，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講法。譬如說吃飯吧，聖人偉人們說「民以食為天」、「吃飯是第一件大事」則可，若是我等小老百姓來講這樣的道理，那可很難見得就穩妥了。我曾經寫過一篇搞笑文字叫《不吃飯還不行嗎》，說是某人隨口說了一句「人是要吃飯的」，結果引來罵聲一片。有人罵他鼓吹庸俗吃飯論，有人批判他只強調吃飯而忽視精神關懷，有人指責他是狹隘民族主義者因為西方人的主食並非米飯，有人喝問他剛出生的嬰兒和忌食的病人還有沒有「人」的資格，還有人斷言他這是否定動物也有吃飯的權利。至此，道理就很難講下去了。

　　關於吃飯的道理講得最精彩的也許要數報館老闆成舍我了，當時他手下的很多員工抱怨伙食不好，營養太差，要求改善生活。正好美國總統羅斯福去世，成舍我於是借題發揮講開了吃飯的大道理：「你們看，羅斯福是金元王國的總統，營養應當是很好的，可是他也死了，可見營養的關係不大。」

　　學貫中西的大詩人徐志摩講起道理來也頗為別緻。當時他的太太張幼儀懷有身孕，早已移情別戀的徐要她去打胎。張提出打胎有危險，因為她就聽說有人因此而掉了性命的。大詩人於是理直氣壯地教訓說：「我還聽說有人因為坐火車死掉的，人們難道就不要坐火車了？」道理的如此講法，別說是被徐志摩視為「鄉巴佬」的張幼儀，就算你是邏輯大師、博學大儒只怕都要敗下陣來。

　　成舍我、徐志摩能成為業有成者，不知道與他們如此善「講道理」有沒有關係。但今天的不少「成功人士」、「有關部門負責人」、「新聞發言人」、「兩會代表」的逢凶化吉和遊刃有餘則肯定和善「講道理」大有關係。在他們眼裡，礦難的發生是「勞動者自身素質不高」造成的，地鐵職工的家屬免費乘車是「為了反恐的需要」，提高個稅征納起點會「剝奪了低收入人群的納稅光榮」，貧困家庭上學難是大學收費還不夠高造成的，禁止「低素質人群」進入北京「有利於維護國家形象」，等等等等。馬基雅弗利在《君主論》中建議道：「只有當道理有利於自己的時候，才去講道理。」而這些並非君主的「高素質人群」則要明顯高出一籌：「不管道理是否有利於自己，都可以找到有利於自己的講法。」

　　正是有了這樣一些成功人士的示範效應，所以即便是像郭敬明接二連三抄襲案發這樣的事情，不待他老人家出來費口舌，其「粉絲」早就準備了牛氣衝天的道理講法：「人家能抄火了也是本事啊，你小子有種也火給我們看看！」一般的小老百姓自然是既不敢抄也火不起來的，當然只有理虧認輸，說不定因此而增添了對文抄公的敬意也未可知。

　　對於讀者的批判，余秋雨也不愧是「講道理」的大師，他說：「這些人就不該看我的書，就比如我進百貨商店買襪子，各式各樣的襪子很多，我喜歡哪一種就買哪一種，其他不喜歡的我不買就行了，何必開批鬥會呢？不要對其他襪子進行大批特批嘛。」道理經他這麼一講，任何作家都可以從此逃脫被批評的命運：明明是你讀者瞎了眼，還來怪我怎的？

　　在道理的講法越來越多、越來越稀奇古怪的今天，最冒風險的事情還數臧否人物。可不，我這天才開口說了希特勒的一句不是，馬上就過來一個博士后教訓我：「一看你就是一個偏激分子，你知道希特勒對於德國經濟發展的貢獻嗎？你知道他有著諸多堪稱模範的個人品質嗎，比如尊師重教、友愛兒童、大公無私、生活儉樸？」

　　一開始，我的反駁還有些理直氣壯：「他可是大獨裁者啊！」

　　「隨便誰都可以成為獨裁者嗎？那你怎麼不獨裁給我看看！」博士後繼續發表著他的高見，「看問題要一分為二，獨裁起碼說明他有個人魅力，有傑出的軍事才華和演說天才，有很強的管理能力和治理手段。再說民主不見得就好，美國不是講民主的嗎，那怎麼還有搶劫、吸毒、槍殺案，怎麼還有失業者和乞討者，怎麼還有民眾的遊行和抗議？」

　　我來了脾氣：「希特勒給德國帶來了災難總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吧？」

　　博士后不理我的激動，耐心給我「擺事實講道理」：「對照當時的德國和現在的德國，你會發現希特勒時期的德國國際威望更高，國民戰鬥精神更強, GDP結構也更合理，軍國主義下的社會治安也更整齊，人的抗挫折心理也更突出……」

　　面對博士后的雄辯，我開始有些理虛氣短起來，支支吾吾說：「你總不能說希特勒殺人也是對的吧？更何況他還實行種族滅絕政策。」

　　「為什麼就一定要認為殺人就不對呢？有奮鬥就會有犧牲。再說希特勒本人可從未親手殺過人。所謂的一些濫殺行為誰敢保證不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原因造成的？再說，哪個偉人的軍隊沒有殺過人？從亞歷山大到拿破崙到華盛頓到今天的小布希，難道他們都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人？既然他們都不是，那為什麼就單單要針對希特勒呢？送你兩句詩吧，勸君少罵希特勒，獨裁事業要商量。」見我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他接著搖頭嘆息：「我們國民的素質實在是有問題，連最起碼的歷史道理都不懂，還怎麼面向未來走向世界發展社會主義現代化事業啊！」

　　我原本還想向他討教對夏桀、商紂、秦始皇、慈禧太后、袁世凱以及薩達姆等人的看法，但現在已經徹底失卻了開口的勇氣。我非常沮喪地發現人其實是很容易被「道理」所湮沒的動物。

有趣有趣.

我思故我在， 思考是在一種奢侈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