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願者的恐艾經歷

方冰

    參與艾滋病志願者工作已有好幾年的時間了，我發現在我們的志願者隊伍中，有部分人懷有很嚴重的「英雄情結和衝動情結」，他們憑著滿腔熱血想幫助艾滋病人，在沒有得到充分的健康知識培訓和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就投身於志願者工作中，結果在遭遇種種出乎意料的情況時，自己反而受到心理傷害，出現嚴重的身心併發症。

    2004年8月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去工作，剛到志願者中心就聽到大家說：「李小華喝安眠藥自殺了，現在還在醫院搶救。」我當時就愣住了，李小華可是我們的一員「猛將」，他平時做事認真負責，對病人非常細心，怎麼會自殺呢？

   經過一天的搶救，李小華轉危為安，大家這才放下心來。在醫院裡看到李小華的時候，我沒有急問他自殺的原因，只是握住了他的手。他一看是我來了，也不做聲，默默流淚。我一連照顧了他好幾天，小華才主動開口告訴我自殺的原因：「我覺得自己得了恐艾症，現在特別害怕感染艾滋病……」

   我從小生活在農村，家裡很窮不讓我考高中，學校的王老師知道這件事情后，就給我錢讓我能繼續上學。所以那時我就想做一個好人，像王老師那樣善良，幫助有需要的人。後來我考入了大學，一次我看到有關艾滋病志願者工作的介紹，我當時就決定要加入到其中。所以到了暑假，我就來了這裡，看到這些孤兒比我以前的生活還苦，我就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他們。

   在志願工作中，我碰到兩個讓人發愁的男孩，張大天張小天兄弟倆。他們挺苦的，父母因感染艾滋病去世了，弟弟張小天因為是母嬰傳播，也感染了艾滋病。孩子的爺爺體弱多病，根本管不了他們。因為沒錢上學，這兩兄弟只好整天在社會混，染上了不少壞習慣。

   有一次，張家兄弟淘氣搶小朋友的食物，我去勸解，哥哥張大天向我爭辯：「我沒有欺負他們。是他們不好，光罵我們，我才搶他們的東西的。誰叫他們罵我，誰罵我我就打誰！」還說：「你們老師根本解決不了問題，能讓我媽媽活過來嗎？你們都是騙人的，我不想留在這裡了，我要回爺爺家！「說著，兩個孩子就要向大門外跑。看這情況，我也顧不上什麼，趕緊去追他們，弟弟小天因為跑得比較慢，一下就被我抓住了。這時，哥哥突然轉來身來喊道：「弟弟，咬他！咬他！」小天張開大嘴就咬了我一口。我被當時的情景嚇呆了，事情就在這麼電光火石間發生了，只見我的胳膊上有一排淺淺的牙印。

   大家都知道張小天是艾滋病毒感染者，同事立刻讓去我衛生室消毒。我當時的腦海一片空白，不知所措，消毒后還有一些恐懼。大家都來安慰我：「你別緊張，沒有什麼的，不行我們可以吃藥預防一下。」

接下來的時間，我特別害怕，雖然吃了葯，可是我一點也不放心，精神全面崩潰了，老是感覺頭痛肚子疼。於是，我開始在網路上看各種有關艾滋病的資料，還聯繫了很多在外地的志願者，讓他們給我講解各種實際上我早就知曉的艾滋病相關知識：「艾滋病只有三種傳播途徑：性、血液和母嬰。」我也明確地知道，被張小天咬過的地方並沒有流血，是不可能被傳染的，然而我總是無法釋懷。

   我的好朋友張玉玉也做了很多年的志願者，因而成了我經常騷擾的對象。以致後來她對我都採取不理不睬的態度，因為她知道，縱使給了我答案，依然無法滿足我的求索心。

   後來，我的情況就更嚴重了，常常自己一個人悶在宿舍里。大家跑去看我，給我打電話，我也不接不理。咱們紅絲帶中心的主任準備帶我去醫院做HIV檢查時，我非常害怕，我寧願一個人去，也不讓你們陪我去。萬一我得了病怎麼辦？雖然後來我拿到了「陰性」的化驗結果，但我依然不敢肯定自己沒有得病，因為我知道艾滋病的窗口期有3~6個月，雖然第一次檢查陰性，但還要在半年後再次檢查還是陰性的話，才能證明自己沒有被感染。

    這些日子我的心理壓力非常大，我曾經想到回家休學一段時間，可是一想到有可能把病傳染給家人，我又不敢回家了。也就是從那時起，我拉肚子和頭痛的癥狀越來越明顯，我整張臉都是白色的，白天總是想睡覺，可是一躺在床上又睡不著，腦子特別的亂，即使睡著了也做惡夢。所以我終於受不了了，就喝下了安眠藥。

    聽著李小華一串串的話語，讓我這個老志願者無比心痛和難受，並深深地感受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對於艾滋病志願者，雖然多數都學過一些相關知識，但很多志願者都是社會上的愛心人士，並不是專業的醫學或心理學工作者，有的志願者就是憑著一顆愛心和衝動去幫助艾滋病人，一點艾滋病防護知識都沒有。當他們投身紅絲帶志願者工作后，就要直接面對很多艾滋病感染者，難免會出現一些心理緊張的狀況，如果再加上心理性格上的缺陷，特別是過分敏感多疑、膽小怕事、注重細節和具有強迫性格和患有依賴型、偏執型人格障礙和疑病症、焦慮症等神經症的人，那就會更容易患上艾滋病恐懼症。對於已經遭受到創傷性心理應激后的志願者，就應該主動脫離與感染者接觸的紅絲帶志願服務類型，這樣就可以避免再次發生心理應激事件。

   艾滋病志願者可以分為很多種，如教育志願者、心理輔導志願者、生活志願者、人文關懷志願者和社會宣傳志願者、醫療志願者等等。每個志願者在加入到我們的紅絲帶隊伍之前，都要系統地了解艾滋病知識，並對自己的心理承受和應激能力進行正確的評估，應按照自己的心理性格特點去選擇自己適合的志願者服務工作。這樣做，不僅能幫助更多的艾滋病患者、感染者和艾滋遺孤，對自己也是一種負責和鍛煉。（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此文發表在2008年《人之初》雜誌第九期上半期第28頁

   《志願者的恐艾經歷》

編輯：蔡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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