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學能否拯救世界？談談凈空法師在湯池小鎮的儒家教育實踐

有網友問我，如何看待凈空法師在湯池小鎮的儒家教育實踐？這個問題很有意思，說一點我的看法。也許很多人不太了解湯池小鎮是怎麼一回事，先簡單介紹一下。湯池小鎮位於安徽廬江，共有48000人，這是一個擁有2000多年歷史的小鎮。2004年底，凈空法師在這裡成立了一個「廬江文化教育中心」，率領37 名老師，對小鎮居民進行身體力行的免費教育，教育的主要內容是儒家經典《弟子規》。這個試點一共三年，三年以後，湯池小鎮成為和諧社會的樣板，人人懂禮貌，尊重他人，據說刑事犯罪率下降到零。凈空法師的試點，同樣引起聯合國的高度重視。據《第一財經日報》報道，該小鎮還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為「和諧社會示範基地」。不久前因病逝世的陳曉旭（林黛玉扮演者）是凈空法師的弟子，據說陳曉旭生前對湯池小鎮也有捐贈，數目不詳。

    湯池小鎮這個示範基地出現后，國內褒貶不一，主流媒體報道不多。如何看待這個現象，對於中國人來說，確實是一個需要認真對待的問題。20世紀最著名的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曾經與日本作家池田大作有過一個對話，後來出了一本書，名叫《展望21世紀》，該對話的時間是1972年。池田大作後來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在這本書中，兩位20世紀的思想名人明確指出：人類必將因為過度的自私和貪慾而迷失方向，科技手段將毀掉一切，加上道德衰敗和宗教信仰衰落，世界必將出現空前的危機。兩位偉大的思想家還有著驚人的共識，就是拯救21世紀人類社會的，只有中國的儒家思想和大乘佛法，所以21世紀是中國的世紀。湯恩比博士還說，如果有來生，我將在中國。

    我們可以說，凈空法師是湯因比和池田大作這一構想的實踐者。凈空法師的老家是安徽廬江，1949年以後去了台灣，1959年出家。后在美國居住多年，居住地就在小布希總統曾經擔任州長的德克薩斯州，與包括小布希總統在內的多國領導人見過面，在美國、澳洲等地講課，宣傳他的想法。多次應邀出席聯合國和平大會。凈空法師覺得「和平大會」太多空談的幻想，決定親自實踐，用中國的傳統文化，樹立一個和諧的樣板。從湯因比、池田大作的「危機」說出發，凈空法師的口號是：「和諧拯救危機」。

    凈空法師最初的試點選擇在美國，後來又選在新加坡、澳大利亞。用凈空法師的話說，「因緣」不夠，都沒有成功，於是，他選擇了自己的家鄉，安徽廬江的湯池鎮。凈空法師介紹說，他們創建文化中心，中國政府有關部門的態度是：不支持、不鼓勵、不排斥。基本上是置身事外，保持中立，靜觀發展。凈空法師的做法是，培訓了30多名志願的教師，以高度的獻身精神，在湯池鎮工作，免費教育大家學習儒家的蒙學書《弟子規》。當然，這些教師首先在自己真正做到。據說，目前有一半的教師能夠完全做到，其他教師能做到70-80%。通過言傳身教，目前，湯池鎮的居民，人人懂禮貌，社會秩序穩定和諧，幾乎達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境界，離婚率、犯罪率的大幅下降是幾個重要的硬指標。

    從凈空法師的實踐來說，他抓住了現代社會危機的根本：自私和貪慾。這個根本自文藝復興以來，由歐洲人擴展到全世界，盛行了500年。凈空法師雖然也是宗教人士，但是，凈空法師指出，他的方法更多來自儒家學說為代表的東方傳統，不像西方宗教，面對自私貪慾這些「惡」，主張「消滅」，而是用中國的傳統文化，主張「化解」。這兩者的區別其實就在於是否承認人性。西方宗教在中世紀的統治否定人性，這是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提倡人性的重要原因。文藝復興之後，對徹底否定人性的反叛，又走向對人性失去控制的反面極端。中國傳統的文化一貫重視人性，重視人性的一個重要體現就是，承認人性中有「惡」的成分，但是，凈空法師說，「我們絕對相信人性是善的」，是可以教育好的。

    確實，關於人性善還是惡，是中西文化的重要分水嶺。從哲學的角度說，我們很難用所謂科學方法證明，人性究竟是善還是惡。中國古代文化，由於是儒家文化提倡人性本善，某種程度上，是一種信仰。而西方宗教則認定人性是惡，這兩種觀點，顯然會對社會現實造成截然不同的影響。相信人性本善，就會相信「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教育就是用善去影響人性，讓每個人主動趨善避惡，相信人是可以被教育好的。認定人性為惡，再加上推崇自由的理論，必然導致各種自私和貪慾的橫行。社會對此的辦法是，制定事後制裁的法律。由於不能從源頭上減少惡念，惡念在自由的庇護下蔓延滋生，法律便越來越多，執法機構便越來越龐大。因此，凈空法師認為，修建一個教人向善的寺廟，作用勝過10萬警察。湯池小鎮的試點，似乎證明了這個觀點。

    人性善惡的兩種觀念導致的不同社會治理方式，可以類比為鯀和大禹不同的治水辦法：認為人性為惡，就是鯀的「堵」，縱然有「息壤」也無濟於事；相信人性本善就是大禹的「疏」，危機被化於無形。因此，凈空法師會說，看看美國的下一代，就能判斷，美國如果按照現在的方式發展下去，二、三十年後，美國就將亡國。此話也許有點極端，但是，並非捕風捉影。凈空法師曾經師從台灣的方東美先生，方先生是研究西方哲學的，最終覺得還是中國古代哲學更優秀。有意思的是，方東美先生的另一個弟子，應該算是凈空法師的同門師弟，傅佩榮先生，原先也是研究西方哲學和宗教的，後來轉向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研究，傅先生將儒家的「人性本善」 修正為「人性向善」，與師兄凈空法師有異曲同工之妙。

    關於湯池小鎮的實踐有哪些可以借鑒的好處，還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觀察點。例如，現代和諧社會的一個重要標誌是與環境的和諧，因此，湯池小鎮的教育實踐有一個重要內容就是不亂扔垃圾。通過30多名教師的以身作則，甚至幫不相識的居民刷廁所，湯池鎮的居民現在已經沒有人隨便扔垃圾了。然而，我們也確實應該認真看待社會上對於湯池鎮實踐的不同聲音。我雖然沒有認真研究過各種批評聲音的主要內容，從我自己的認識，我覺得湯池鎮的實踐能否成為拯救人類的現代樣板，有幾個問題是不容忽視的。

    首先是宗教問題。凈空法師在湯池鎮的實踐，主要用來教育居民的，雖然是儒家的「蒙學書」，但是，他的宗教色彩依然是非常明顯的。這也是「不支持、不鼓勵、不排斥」這個「三不」政策的原因。例如，凈空法師要求他的30多名教師，每個人都要成為「聖賢」，成為儒釋道某一方面的專家。具體來說，教師進入工作崗位，10年不能離開小鎮，只有家人每年一次的探望。當然，教師的生活保障是沒有問題的，凈空法師的意思是，要讓教師安心，才能戒除浮躁。不管怎麼說，這一點絕非常人能夠輕易做到，需要有巨大的犧牲精神，而支撐這一犧牲精神的就是宗教情感。這樣一種榜樣，能夠多大程度上擴展延續，是值得懷疑的。而且，這種榜樣對於普通人有多大的號召力，也同樣令人懷疑。在當今世界普遍主張政教分離的制度下，如何處理好宗教與世俗社會的關係，是凈空法師的實踐未來發展的重要因素之一。

    在這個問題上，儒家方式可能比宗教更加有效。儒家完全承認人性，不需要教師做出非人性的犧牲。凈空法師沒有完全按照的儒家的方式，第一個原因可能是起步階段的堅定毅力所致；第二個原因可能是宗教比較容易募集到經費。由此，我們就要說到湯池小鎮實踐的第二個重要問題：經費。

    據報道，凈空法師通過各種渠道，募集了很多資金，在湯池小鎮一共投入了2億多元。對於一個只有48000人的小鎮來說，這筆資金的數目不算小。如果所有的良好社會風氣都要靠這樣的大筆資金投入才能實現，顯然會成為這一樣板推廣的瓶頸。如何才能在現有經濟條件下，不需要大筆資金投入，就能夠做到改變社會風氣，湯池小鎮的實踐，並沒有給出明確方向。

    第三，封閉與開放的問題。凈空法師的老師方東美先生曾經指出，導致現代社會道德墮落的一個重要原因是電視。這種看法並非罕見。前不久，雪山國家不丹轉向民主制政體，在此之前，人們曾經指出，經濟並不發達的不丹，能夠使全民幸福指數佔據全球最高的位置，一個重要原因是，在民主政體之前，不丹長期採取對電視的嚴格控制措施，某種程度上說，在信息方面實行了封閉。而民主政體之後，電視要開放，網際網路也要開放，不丹人的幸福感是否還能保持，成為很多人擔心的問題。凈空法師對於湯池鎮的實踐，也解釋說，這個相對孤立的小鎮，比較符合「小國寡民」的特徵，這是它能夠迅速取得成效的重要原因。凈空法師還指出，網際網路對於社會風氣的壞影響，已經超過電視。他說美國要亡國，部分原因也是從網際網路的壞影響做出的判斷。

    但是，我們必須認識到，電視、網際網路已經是現代社會必不可少的要素，雖然它有很多危害，改變這一危害恐怕不是一朝一日能夠實現的。電視和網際網路某些時候就像是毒品，明知道不好，一旦沾上，要戒掉毒癮，難之又難。如果湯池小鎮的實踐，只能在遠離電視和網際網路的地方實現，顯然，它在現代社會不會具有普遍性。因此，凈空法師也意識到，雖然大眾媒體有不好的一面，但是同樣應該看到，大眾媒體在宣傳上的強大力量。如何利用大眾媒體的宣傳力量，避免不好的內容過多佔據宣傳領地，而讓好的、善的內容更多地傳達到觀眾面前，也許是凈空法師以及很多人需要認真考慮的問題。這個問題毫無疑問是一個社會系統問題，而非孤立的問題，因為它牽涉到現代社會的經濟模式。

    這也就是我要講的第四個問題，社會風氣如何與經濟要求實現良性結合。說實話，以經濟為主的生活方式，很容易導致重利輕義，欺騙、自私和貪慾膨脹。如果「小國寡民」的狀態能夠保持自身的良好經濟發展，與外界不良經濟模式的互動就能夠減少。而事實上，現代社會在世界一體化的發展趨勢下，一個局部很難封閉發展經濟，與外界的經濟互動是必然的。在這種互動中，一旦誠實守信在自私欺詐面前遭遇經濟失敗、破產、血本無歸，那麼，良好的社會風氣是否還能延續？解決這個問題，恐怕不是一個局部能夠自己解決的，它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甚至需要全世界的共同一致。但是，這種共同性的要求如何才能實現？

    湯池小鎮的實踐確實給人們帶來很多啟示和思考，我的上述意見，也只能點到為止，沒能充分展開。我認為，湯池小鎮的實踐總的來說是有意義的。結合到中國的現實，要建立廣泛的和諧社會，湯池小鎮最重要的啟示就是，要從教育抓起，要從人心抓起。這一段時間我寫了不少民族主義的文章，與國家主權相伴的民族主義，對於全民教育產生的一個重要影響就是，技能教育的重要性超過道德教育，這一影響的偏離結果就是「應試教育」。而真正的教育，不管叫「素質教育」還是叫其他，最重要的內容是教育學生如何做人。要實現這個目的，教師本身非常重要。現實中我們經常看到，教師也許掌握了豐富的知識，教學技巧也不錯，但是，教師本人的人品卻很成問題。近年來，教師剽竊、嫖娼、猥褻學生等惡劣現象屢屢出現，這樣的教師素質，如何能夠教出好人品的學生？

    因此，我認為，湯池鎮的實踐給我們的一個重要啟示是，要提高教師的經濟待遇和社會地位，同時提高對於教師的道德要求。台灣有一個做法我認為非常好。學校校長都要向全社會公布，或者在當地社區公布，校長會成為當地的名人，獲得很多的尊敬。包括老師在內，社會在各方面的活動中，都會給校長和教師提供優先的便利。與此同時，這也形成對校長和老師的社會輿論監督，一旦校長或老師言行不軌，就會遭到輿論的譴責，其個人前途就會暗淡，而教師較穩定、較高的待遇和地位，是一般人不願輕易放棄的。我認為，對於教師的道德要求，首先應該從師範學校嚴格做起，教師為人師表，要從自己做起。教師一定要比平常人更加遵守道德規範。同時，國家政府應該對教師，尤其是基礎教育的教師提高經濟待遇，讓全社會形成以教師為榮，以教師為尊的風氣，同時也提高教師的道德門檻和專業門檻。換句話說，國家應該讓教師隊伍成為全社會各方面的優秀模範，要採取一切手段，努力實現這個目標。這樣，中國的未來才會真正有希望。對於教師隊伍的敗類，應該毫不猶豫地加以譴責。教師在道德方面決不應該以普通人的要求來對待自己。例如，那個著名的范跑跑。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不能只落在嘴上，更應該變成一個國家的具體實踐。

    寫得太長了。總之，湯池小鎮的未來，值得我們繼續關注。( 劉仰)

在湯池小鎮一共投入了2億多元。對於一個只有48000人的小鎮來說，這筆資金的數目不算小。
=================================
在之前,大寨,大慶,取得的成積,在換了朝代之後,就被指責,是投入大量資金的樣板。現在的湯池小鎮會不會又是一個樣版呢?如何在廣大地區搞出成績,真的靠錢是做不來的。尤其人們在宗教,儒家(?)渲染下,其背後的動力也成迷。(小見解,請指正)

原帖由 yourwrite 於 2008-7-20 05:40 發表 [儒學能否拯救世界？談談凈空法師在湯池小鎮的儒家教育實踐 - 文化沙龍 -  backchina.com]  
...如何在廣大地區搞出成績,真的靠錢是做不來的。尤其人們在宗教,儒家(?)渲染下,其背後的動力也成迷 ...

光靠錢不行，沒有錢更是無望。我認為最好的方式是錢做後盾，順勢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