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公安局原副局長張建明涉黑落馬始末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7月16日06:20 新京報

　　2008年6月29日下午，一群武警押解嫌疑人後走出臨時法庭。當日張建明、郝萬春案在盤錦市遼河油田看守所臨時法庭審理。本報記者 褚朝新 攝


　　遼寧盤錦市遼河油田看守所的室內籃球場，成為一個臨時搭建的法庭，八名荷槍武警分立入口兩側。

　　旁聽席上，除了涉案人員家屬，還有數十名法警。

　　2008年6月29日，張建明、郝萬春涉黑案在此審理。這是庭審的第9天，也是最後一天。

　　2006年11月22日，從西歐考察歸來的瀋陽市公安局副局長張建明，剛下飛機便被遼寧省打黑辦「607專案組」帶走。一周后，因「涉嫌包庇縱容黑社會組織罪」被刑拘。

　　去年7月22日，遼寧省檢察院遼河油田分院對張建明提起訴訟。

　　張建明涉嫌包庇的，是瀋陽市富宅房屋開發公司的總經理郝萬春與郝萬祥、郝萬順等23人的涉嫌黑社會性質組織。

　　「我和郝萬春關係不錯，他幫過我很多，我一直很感激他。」法庭上，張建明稱。

　　「張建明太忠厚，講義氣了。」張建明的岳父張鳳才認為，認識郝萬春是張建明人生「一大敗筆」。在他看來，如果不出意外，女婿本應能當上瀋陽市公安局局長。

　　因「地」而結識

　　郝萬春說，張建明每次過來辦案，都由我安排他吃飯，「我們的關係就拉近了」

　　1994年，60歲的張鳳才從瀋陽市于洪區公安分局副局長的位置上退休。繼任者，是他的女婿張建明。

　　那一年，張建明32歲，成為於洪分局最年輕的副局長。

　　張建明兄妹6人，他排行老三，少時家境貧寒，兄妹中只有他順利讀了書。據張家五妹張建梅講，三哥張建明之所以讀警校，是為不用繳學費。

　　1983年，20歲的張建明成為一名警察。

　　「他特別愛學習，報了各種函授班。領導一直很器重他，幾乎每兩年就提拔一次。」張鳳才說，他目睹了張建明是一步步從基層幹起來的，「片警、內勤、預審員、派出所指導員、所長。每年都是先進個人，獎狀一摞。」

　　張鳳才認為，女婿的仕途太順了，升得太快，有點放鬆警惕。

　　據張鳳才講，本來1992年就有市局領導提議張建明為於洪分局副局長，但那時張鳳才還沒退，考慮到爺倆不能在一個局當副局長，張建明被調到區團委當書記。

　　1994年張建明出任 於洪分局副局長后，他與郝萬春「相遇」了。

　　郝萬春1986年從瀋陽市防爆器材廠下崗，是中國首批下崗職工。時年28歲的郝萬春下海創辦了一家汽車座椅靠墊加工廠，上世紀90年代起，郝萬春與大哥郝萬祥、三弟郝萬順先後開設了多家酒店、洗浴中心。

　　1994年，郝萬春想開辦農場。他看上了于洪區公安分局刑警大隊一塊80畝的地。

　　在談租地的過程中，他認識了分管刑警大隊的副局長張建明。

　　最終，刑警大隊將80畝地租給郝萬春，租期50年租金為20萬元。

　　「我們認識以後，經常在一起吃飯。當時我的農場所在地是于洪區刑事案件多發地，張建明每次過來辦案，都由我安排他吃飯，我們的關係就拉近了。」郝萬春供稱。

　　「為將來辦事打下基礎」

　　「農場的事，我一直很感激郝萬春。他為我做了虧本生意。」張建明法庭上說

　　當上公安分局副局長后，張建明又先後在中央黨校、遼寧大學函授學習經濟管理、工商管理及國際法。

　　1999年，張建明被調任瀋陽市公安局局長助理。當時，記錄局長楊加林偵破「3·8大案」的電視劇正在遼瀋熱播，楊加林「打黑英雄」的形象深入人心。

　　張建明成為局長的重要助手。

　　這一時期的郝萬春也快速「發展」著自己。

　　據瀋陽市公安局一名幹警透露，郝氏兄弟經營的娛樂場所常被舉報有色情服務。他們還養著一批社會閑散人員和勞教釋放人員作為打手，沒人敢與郝氏競爭。

　　郝氏兄弟「成長」為皇姑區的「郝家三虎」，而郝萬春被稱為「西霸天」。據皇姑區一房地產老總稱，「鼎盛時期」的郝萬春，手下「小姐」有400多，打手近百人。

　　當年8月，張建明陪局領導參觀禁毒支隊的農場。幫助吸毒人員康復的農場，讓局領導大為讚賞。

　　張建明任局長助理后，分管瀋陽市公安醫院。「我就想禁毒支隊能搞，我們公安醫院也能搞，希望出些政績。」張建明決定也辦農場。

　　張建明給郝萬春打電話，問能否考慮將他的農場轉讓給公安醫院。

　　郝萬春說可以，並說「就按當年買走時的20萬」。郝萬春承認，那塊地已大幅增值，農場里有魚塘等附屬建築，價值約50萬元。

　　對於這樁「賠本買賣」，郝萬春後來的解釋是，他想以實際行動支持張建明，以拉近感情，為將來找他辦事打下基礎。

　　郝萬春與張建明都向檢察機關供稱，在這一次的交易中，郝萬春還給了張建明4萬元作為「提成」。

　　今年6月27日，法庭上張建明說，「農場的事，我一直很感激郝萬春。他為我做了虧本生意。」

　　幫扶「家族生意」

　　地產商張岢說，在皇姑，郝萬春的話比領導都好使，「黑白通吃」

　　郝萬春不僅支持了張建明的工作，還支持了他的「家族生意」。

　　1999年8月，瀋陽益民房地產公司承包遼寧大學宿舍樓改建工程，要佔用皇姑區建工局70平方米左右的土地。

　　益民公司董事長張岢今年7月接受採訪時說，當時皇姑區建工局局長林保山要價350萬。「這個價格高得離譜。」張岢說他們不敢得罪建工局，後來找到區領導說情，但依然無果。

　　「要開工就必須徵用那塊地，當時心急如焚。」張岢說這種情形下，他想到了「西霸天」。

　　「在皇姑，郝萬春就是一霸。他說的話比各主管部門的領導都好使，黑白通吃。」據張岢講，在瀋陽，黑白兩道都知道郝萬春與公安的關係很好，知道他與市公安局局長助理張建明關係很鐵，郝還認了明廉派出所所長的母親做乾媽。

　　接受委託后，郝萬春與張一起找到了林保山。

　　據張岢講，當時林保山說，既然是二弟帶來的，我就給個面子，就出200萬吧。但林提了兩個條件：要讓我二弟管你們的工地，你給個職務，讓他賺點錢；工程中的塑鋼門窗，我來指定公司承包，價格定在250元/平米。當時塑鋼窗市場價約150元每平米，而宿舍樓工程的門窗要1萬多平方米。差價就多出一百多萬。

　　林保山指定的，是榮建門窗公司。該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張建明的六妹張健榮。註冊資料顯示，張建明的妻子張淑霞持股29%，其他股東均為張建明的兄妹。

　　張建明曾多次跟郝萬春說，盡量給他妹聯繫些門窗工程。

　　「不立案」的嫌疑

　　張岢稱，他舉報了郝萬春5年都沒立案，「市公安局跑了一百多次」

　　張建榮1992年開辦榮建門窗廠，1999年註冊為股份公司，張家兄妹均有股份。

　　張建榮向檢察機關供稱，除了前期投入，1999年後張建明又投入152萬元和1.5萬美元。三哥說會幫公司聯繫活，遇到什麼難題他出面解決，「公司的盈虧我們家也跟著受影響」。

　　五妹張建梅說，三哥出面給公司聯繫了很多大工程，「當年承包了于洪區開發區、銀行的多項工程，公司就一下壯大了」。

榮建公司迅速發展，而這一時期郝萬春也「拓展」了領域，開始涉足地產界。

　　在1999年幫榮建公司搞到益民公司的門窗工程后，當年12月，他出任益民公司常務副總。從2000年開始不到一年時間裡，他挪用公司資金2600多萬元，用來個人辦廠、買地、為保鏢買車。

　　益民公司總經理張岢向瀋陽市公安局經偵支隊報案，但在之後長達五年裡，未立案。

　　「我跑了一百多次市公安局，但根本沒用。市公安局法制處領導說，你的案件我們全處人都認為該立案，但張建明給我們領導打了招呼，沒法立案。」張岢稱。

　　張岢開始向遼寧省市紀檢部門舉報郝萬春是「黑社會」、張建明是「保護傘」。

　　這一時期，張家與郝萬春「金錢」上的來往頗為密切。2004年，榮建公司資金周轉緊張，郝萬春借給了張建榮100萬，后張無息還了。2006年5月，榮建公司貸款到期，張建明給郝萬春打電話，「如果我妹妹找你，你就幫一下」。張建榮向郝萬春借了300萬元，她稱至今未還。

　　「我一直很感激他」

　　在副局長競選中排名第二后，張建明跟郝萬春說，「你幫我找人辦一下」

　　瀋陽市公安局一高層透露，在張建明當上瀋陽市公安局副局長的過程中，郝萬春也出了大力。

　　2002年初，瀋陽市公安局將選拔兩名副局長，一共有三名候選人。這一時期，郝萬春找到張建明，說需不需要幫忙，我認識人，與市委有關領導關係很好。

　　郝萬春後來向檢察機關交代，2002年春節，他到皇姑區公安局辦事，聽民警說市局領導班子要調整，張建明估計要當副局長了。

　　「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我就帶了兩塊浪琴手錶到市局去看張建明。我是想拉攏感情，他那麼年輕就當局長助理了，前途肯定無量。」

　　張建明說，他知道郝萬春有個親戚與一位市委領導關係很好。他當時說，暫時不用，等需要時，再找你。張建明稱當時自己很有信心，考查時他排在第一名。

　　但過了幾天，他在候選人名單上排到了第二，「我就很擔心了，找到郝萬春說了一下」。

　　張建明約見了郝萬春，說「你幫我找人辦一下」。

　　郝萬春隨後找到了他的那位親戚。第二天，親戚回電稱，張建明應沒問題。郝向張建明反饋了回信。

　　2002年3月的一天，張建明給郝萬春打電話，說已當上副局長了，並表達了謝意。

　　「我不知道郝是怎麼幫我的，有沒有花錢，我沒問，但我一直很感激他。」張建明稱。

　　涉嫌促成血案私了

　　關在漢慨嘆，他作為一名副廳長，案子最終只能私了，若普通百姓，「只能任其擺布了」

　　2002年3月，張建明被任命為瀋陽市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

　　他上任伊始，瀋陽市就發生了一起令人震驚的血案。而這血案與他的朋友郝萬春有關。

　　當年4月28日，遼寧省監察廳副廳長關在漢之子關勃在瀋陽市一家舞廳唱歌，被20多「手提兩尺長大片刀」的人追砍10多分鐘，行兇者還威脅現場的人不準報警。

　　關在漢今年7月接受採訪時說，事發后，警方長達6個月無音信，沒有警察找他們做調查。「我去和平分局，跑了很多次，辦案人員一直說『正查』。」

　　2002年10月，關在漢給遼寧省市領導寫信反映此案，當時的省紀委書記王唯眾、瀋陽市常務副市長李佳相繼批示，要求儘快破案，對涉黑犯罪從重打擊。瀋陽市公安局長將此案交由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張建明辦理。

　　張建明稱，郝萬春找到他，說和平公安分局抓的兩個人是郝萬順手下，郝萬春曾與關勃發生矛盾，所以郝萬順帶人砍了他。

　　「郝萬春提出能不能花些錢把事情擺平。我說不好辦，要辦也得被害方提出來才有可能。郝又說和關勃私下接觸了，準備給120萬，關同意了。我說，你讓老關家到公安機關來提出私了，公安局這邊的事情我來安排。」張建明在供述中說。

　　關在漢說，當時為關勃治療已花了40多萬，負債纍纍，而公安機關遲遲不作為，最後他只好同意私了。

　　據關在漢講，當時他找到張建明說，對方提出私了，你們看能不能不再追究這事。「張建明說得研究，我就回來了，不到10分鐘，他就給我來電話說可以操作。」

　　張建明在供述中說，關在漢離開后，他就給和平公安分局局長打了電話,說關勃的案子不要再追查了。

　　此案最終以郝萬春「補償」關勃120萬元私了了，當時被警方控制的兩名行兇嫌疑人趙志懷、李卓，也由郝萬春繳納1萬元后取保候審。而根據我國法律規定，刑事案件不能私了。

　　根據後來的傷殘鑒定，關勃雙上肢被砍致功能性障礙，雙下肢骨折，已不能獨立生活，時刻要人監護。

　　「我是省監察廳的副廳長，這個案子都只能私了，要是普通老百姓，那隻能任其擺布了。」關在漢接受採訪時慨嘆，「如果公安機關強力作為，或不同意私了，我決不會走這條路的。」

　　「能受理就受理」

　　辦案民警對郝萬春說，周勇在北京被抓了，你派人跟著去帶人回來，郝派了兩個人

　　按公訴機關的指控，出任瀋陽市公安局副局長后的張建明，不僅幫助郝萬春私了刑案，還幫他「立案」誣告陷害了他人。

　　2004年6月，郝萬春與遼寧萬聚隆房產公司「合作」，答應投資2200萬元，年底收回所投金額，並按比例分紅。

　　「這其實是變相的高利貸，公司當時工程資金緊張。其實他是投1500萬，到年底還他2200萬，相當於半年付息700萬。」萬聚隆公司總經理周勇稱。

　　合同簽了20天後，萬聚隆公司董事長楊冰與郝萬春簽了一份協議，將公司1.55萬平方米的地以每平方米1500元的價格賣給郝萬春，而市場價為每平方米2800多元。

　　持公司股份49%的周勇，認為楊與郝的協議侵犯了公司利益，就向瀋陽市中院起訴。

　　2005年8月11日，瀋陽市中院對雙方進行調解。周勇剛走出法院大門，郝萬春就大喊一聲：「給我打！」隨後，郝的司機王濤帶著五六個人圍毆周勇，致其昏倒方罷休。周勇說，當時法院門口停著8輛車，下來20多人，郝萬春在旁指揮。

　　第二天，當地媒體以《剛出法院又進醫院》報道此事，時任市委書記張行相批示，「從打黑角度嚴辦」此案。而周勇說，他多次去公安局了解進展，對方總說辦案領導到外地學習去了。

　　2004年7月起，周勇帶著財務賬目等材料開始四處上訪。

　　「我很生氣，也很擔心，就對楊冰說，整材料告周勇。」郝萬春後來供任2005年5月的一天，他對楊冰說，必須把周勇「送進去」，「讓他進去呆幾年，等他出來我們的房子也賣得差不多了。」

　　2005年7月，楊冰在郝萬祥陪同下到瀋陽市公安局經偵支隊報案，舉報周勇「隱匿、銷毀會計資料、涉嫌職務侵佔」。

　　楊冰去了公安局兩次，接待人員說材料太簡單，不能立案。楊冰便給郝萬春打電話。郝萬春讓楊冰將材料放在那裡，「接下來，我處理」。

　　郝萬春隨後給張建明打了電話，讓張過問一下。

　　張建明後來說，他並不知道舉報材料是什麼，當時以為是辦案人員態度有問題，就給經偵支隊隊長邱文財打了電話，說「你看看夠不夠受理，能受理的話就受理」。張建明說，給邱文財打電話后，他就再沒問過這案子。

　　2005年9月7日，瀋陽市公安局對周勇立案，並將周勇列為「網路逃犯」。當年9月26日，北京警方控制了周勇。

　　承辦此案的民警李再新對郝萬春說，周勇在北京被抓住了，你派幾個人跟著去帶人回來。郝萬春遂派了兩人跟著去押人，郝給李再新等人買了機票，並送了李10萬元。

　　周勇被關進看守所后，其妻李萍又四處上訪，並舉報張建明是郝萬春的保護傘。李萍說，張建明曾托中間人傳話，說你告郝萬春別把我也扯進去。

　　據檢察機關提供的材料，早在周妻舉報前，郝萬春已被列入遼寧「打黑」的對象。在郝萬春被捕后，2006年11月7日，被羈押了403天的周勇無罪釋放。

　　透露「打黑」信息

　　「郝萬春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他作為黑社會組織被打掉……牽連到我」，張建明供述

　　周勇獲釋后沒多久，張建明落馬了。

　　將張建明「拿下」的，是「607專案組」。

　　在2005年6月7日瀋陽鞋城一起涉黑惡性案件后，遼寧省公安廳成立「607專案組」，並將2006年定為遼寧省打黑除惡專項整治年。

　　檢察機關的材料顯示，這期間，張建明曾向郝萬春透露信息。「我找到郝萬春說，最近全市的打黑力度越來越大，你被皇姑區作為涉黑線索報上來了。」張建明問郝萬春，「你到底還有沒有其他的事情，關勃的事情有把握不？」郝回答說，不會有事情，又提出要不自己出去躲躲。之後，郝萬春幾次出國。

　　張建明說，當時市裡要求每個區須上報一批涉黑線索，只要有舉報信的就要徹查，而從2001年起，張岢、周勇等人四處舉報郝萬春涉黑，舉報他是保護傘。「郝萬春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他作為黑社會組織被打掉。」

　　打黑行動中，2006年4月到5月，瀋陽市公安局禁毒支隊隊長、副隊長，刑警支隊隊長、特警支隊隊長、瀋河公安分局兩任局長等人，相繼落馬。

　　2006年，4月30日，瀋陽市公安局決定，將分管刑偵、禁毒工作的副局長張建明調整為主管看守所工作。瀋陽市公安局一高層說，當時刑警、禁毒支隊多人落馬，主管刑偵、禁毒工作的張建明自然難辭其咎。

　　2006年7月16日，從國外回來的郝萬春，在家中被抓。

　　2006年11月22日，在瀋陽桃仙機場，歐洲考察歸來的張建明，被「607專案組」帶走。

　　對於出事前向郝萬春「通風報信」，張建明還供稱「我怕關勃被砍的案子被查出來，牽連我。」

　　而「607專案組」督辦、本溪市刑警支隊隊長王傳友介紹，張建明被立案調查，初始便是因私了關勃案。「瀋陽市局在調查郝萬春的涉黑犯罪過程中，發現郝與張建明關係密切，調查難度很大。他們就將此案上報了遼寧省公安廳，省廳便指派『607專案組』負責查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