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偶遇的情人懷裡有年輕女孩

　　有時我想想自己的人生，怎麼也像一場舞？旋過去，旋過去，卻始終舞不到盡頭。而自己卻已經很倦了。

　　我坐在酒店臨窗的位子上，看了看腕錶，鍾子明已離約好的時間遲到了20分鐘。

　　我把目光毫無目的地投向窗外。自從於叢出國並提出離婚後，單位里已有幾個男同事約過我，今晚有空嗎？一起去吃飯？我並不是個拘謹的女子，握著電話吃吃地笑，吃飯喝茶多俗，有無新的節目啊？待對方一愣的空當，我已將電話「啪」地掛掉了。但每次掛掉電話之後，我都很長時間支著頭，像是要恢復元氣。我覺得自己不知何時開始變得脆弱了，不堪一擊。

　　答應鐘子明算不算意外？我沒有去想。鍾子明也是妻子如願以償出國、離婚，讓鍾子明成為孤家寡人的。但男人是不會寂寞的，尤其是鍾子明，仕途坦蕩，前程似錦。寂寞的只有我自己。

　　想著這些的時候，鍾子明的車剛好進了我的視線。泊車，關門，步履灑脫。看著這一切，我心如止水，彷彿與己無關。鍾子明笑容可掬禮貌周到地道歉。我不往耳朵里進，都是理由也都是借口，男人的話真真假假聽它作甚？我笑，端了酒杯，說鍾處，來晚了，罰一杯？

　　我大學畢業分到這家機關時，鍾子明還沒結婚。他追過我，那時的我可愛單純，但我已認定了於叢。鍾子明只好紳士般後退。我結婚時，他開玩笑說離了就回來找我啊。沒料到峰迴路轉終被言中，兩人竟又坐到了一起。

　　兩個小時的所謂談笑風生，看似交談甚歡，看似推心置腹，然而只是「看似」罷了。成年男女多是太極高手，你來我往卻不易觸摸到真心。

　　很自然地鍾子明送我回家。他說你醉了，我送你回去。當然我並沒有醉，但我喜歡將胳膊搭在鍾子明肩上被他攙扶著的那種親密感覺。也許一個人實在太孤寂，有人在身邊，聽聽他的呼吸也好。

　　台階一級一級地上。我記得至門口時我半醉半醒地問他，你不會趁火打劫欺負小女子我吧？不會。鍾子明語氣肯定。但一進屋，門被輕輕掩上，鍾子明就抱住了我，說你終於屬於我了。

　　我沒有躲亦不回應，只是笑著，我不知道那表情是不是有點嫵媚或者妖嬈？待鍾子明嘗試著解我衣衫時，我才制止了，仰了臉說陪我跳段舞好不好？眼神里迷離的全是乞求。鍾子明沒料到會是這樣，他傻傻地站在那裡，看著我搖搖晃晃去找CD，然後放到機器里，按鍵。很快一段《梁祝》便瀰漫了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

　　鍾子明忽然說，我有多久沒好好看你了？我笑，我讓你心疼了？當我柔弱無骨的雙手摟過去時，鍾子明就順勢擁住了我。兩人隨著音樂慢慢搖晃著。當我的頭抵在鍾子明的胸前時，有淚水悄悄地滑落了下來。只渴望這音樂永遠不要停下來，眼前的人永遠陪著自己舞下去。待一個轉身，已是白髮蒼蒼。

　　第二天，我路過鍾子明的辦公室時，見他正在接待兩個記者模樣的人。我頭一低走了過去。事情不多，接打了幾個電話，我便打開當天的報紙看，心裡卻想著昨晚的纏綿，就像一個夢。上網，為數不多的網友之一多多像是永遠在等我。一看到我就急急地問，這些天你幹嗎去了？怎麼不上網？是因為心情好還是不好？你知不知道我在網上等你？一連串問號問下來，我就笑了，還有問號嗎？一併問完了我再回。沒了。但我卻沒有回答，我有點心神不寧。一聲不吭地下了線。多多是小朋友。

　　我希望鍾子明能忙裡偷閒打個電話來，哪怕什麼都不說。但是沒有。中午快下班時，我透過百葉窗看見鍾子明領了那兩個人去了車庫，然後車子慢慢駛出了大院。

　　日子不動聲色地一天天過去。鍾子明有時會直接去我那兒，有時會打電話讓我去他那兒。我淡淡地笑著，不冷不熱，但內心是有期待的。

　　鍾子明還是老樣子，工作就甭說了，依然是那麼果斷，有魄力，遊刃有餘。工作之外的他有時像個孩子，大家去吃飯，帶幾分醉意的他會「求」大家：同志們哪，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幫忙給鍾某人物色一位良家婦女好不好？有時會大大方方拉了我的手去唱《滾滾紅塵》，唱完了又纏著我跳慢四。同事們開我倆玩笑時，鍾子明就故意擁得更近些，輕輕地說寶貝兒，我愛你。我微笑，搖頭，說我耳背，我什麼都聽不見。

　　我知道，鍾子明只能於人前給我這麼大的聲音。至於人後———那個雨天鍾子明出差回來，送我的禮物是一對碎鑽耳釘。我邊戴邊問，單送我自己還是別人也有？鍾子明並不回答，只上前手攬了我的腰，撫弄著我的長發。我突然想起「繞指柔」三個字，心就被刺痛了。

　　我想過婚姻的，漸漸想起來，揮之不去。但鍾子明從未公開過我們的關係，甚至從未有過一句承諾。我有時覺得自己像鍾子明的秘密情人，怎麼會這樣呢？任何場合總會隔著幾個人，三步之遙卻是天涯。我問自己，陽光什麼時候才會出來？其實陽光天天有，普照萬物，只是拋棄了我。

　　但自己卻已陷了進去，女人總是那麼容易陷進一場場自以為是的愛情里。星期天，我會趕到鍾子明那裡給他燒菜、煲湯，扎著圍裙打掃衛生。鍾子明若無應酬，他會像個撒嬌的小丈夫賴在床上，待我呵呵笑著撲上去鬧他，反被他抓住雙手，他拍拍床沿，說坐。然後深情地看著我。這樣的對望我是感動的，卻短暫。我撫著他額前的頭髮，一下又一下。

　　但起床后的鐘子明卻喜歡與煙、啤酒和沉默相伴。坐在沙發上，摟了我的肩，面無表情地說，老婆，陪老公看看電視。我看著他冷峻的側面，想說什麼，終究沒說。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這一切會戛然而止，我非常害怕那種結局，男人隨便給個理由，一聲不響地就可以走掉，然後成為陌路。我想起和於叢結婚時正是二十二三歲大好年華，對婚姻無比憧憬，天真地以為自己的會和別人的不一樣，漸漸枝繁葉茂青翠欲滴。竟然一眨眼就沒了。

　　我開始接受一些相親的安排。父母雖在另一座城市，但時常會有電話來問，那時我會一下子縮得很小很小，感覺自己像個罪人，30歲的人了還讓父母為自己操心！漸漸就學會用「去相親了」應付。好像只要答應去就等於成功了一半。但相了幾次才知相親只是相親而已，與結果無關。而父母那邊希望連著失望一路下來，我倒先不忍心了。只得孩子似的保證說有合適的一定去努力的，絕不放過啦！

　　不知為何始終對鍾子明隻字未提，難道第六感告訴自己和他終究是鏡中花水中月？每當想到鍾子明，我心裡就突然很亂。一星期前，鍾子明在電話里說局長馬上要離任，等正處提起來，就輪到我們這些副的了，所以總要活動活動。停了停又補充說關鍵時刻別出什麼差錯，最近盡量少接觸行不行？怎麼會不行呢？我想，所謂舞伴只是一個伴兒而已，陪自己多久只由緣而定。再在走廊里相遇，我會主動裝作沒看見或繞開。30歲的女人已知進退。

　　「五一」長假，鍾子明說真不巧，不能陪你了，小妹吵著鬧著要我陪著去歐洲旅行。我說「哦」。

　　多多打電話來說我在你的城市裡時，我正窩在家裡看碟並且剛剛發誓這七天絕不出門。上午女友小丹約我去逛街都被我撒謊說身體不舒服而推掉了。但多多遠道而來？我略想了想，說好的，我馬上去。略施粉黛，穿了粉藍的弔帶長裙，又將那條長及腰際的藕荷色絲巾在脖頸上隨便一綰。我搖搖曳曳就去了多多所說的那家酒店。

　　多多濃眉大眼陽光俊朗，我心說算是個俊男人。他看我一眼，然後老朋友般輕輕擁抱了一下。我笑望著他，多多，有20嗎？24歲，已工作三年。多多想用少言寡語和嚴肅認真來證明自己的成熟。我撫了撫他的頭，說多多是好孩子，孝順父母，努力工作，面也見了，玩兩天就回去好嗎？多多不語，說我可以抽支煙嗎？我輕輕點頭，他就燃起一支煙，抽煙的樣子有點酷。我苦笑，心想24歲的男孩子再成熟，怎麼能托起一顆30歲女人疲倦的心？

　　一連三天，多多拉著我奔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他說他要牢記和我有關的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他喜歡每一句話前面都叫一聲「珊珊」，那是我的名字，他好像要透支掉什麼。我苦澀地看著這一切，無語。我們手拉手去看霓虹燈下的城市夜景，見有露天的舞場，多多便拉了我進去，很快兩人便成了舞池中最出色的一對。多多望著我，說30歲的女人舉手投足間都是風情。他的眼神里瀰漫著真摯的憂傷。我拍拍他的肩，說小弟，曲終人散，一切都將成為過去。

　　多多是5月7號上午10點的航班。8點多時我坐在酒店大廳的沙發上等他。就是那個時候，我看見一個陌生女孩挽著鍾子明的胳膊，兩人在前台結賬。然後我直愣愣地又目送他們走出那個旋轉的玻璃門。那個女孩？我忽然想起來，有天在單位門口，那個女孩在鍾子明的車子里……我用力搖頭的同時，感到一陣陣眩暈，幾乎支持不住。

　　在機場，隔著候機大廳的落地玻璃窗，多多在手機里問，珊珊，你相信我愛你嗎？聲音嘶啞。我沖他笑，擺擺手，做了個「一路順風」的口型。愛如何不愛又如何？掛掉電話，我突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疲倦，只想回家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

　　上班第一天，我就請了探親假。然後回家，關掉手機。幾天後再開機時，鍾子明在第一時間便打了進來，說怎麼了不開機，我有從法國帶回的香水給你。我沒接這個話茬，只說好好去愛一個女孩吧，世上最美麗的愛是相愛。

　　我再上班時，鍾子明已被任命為正處，且月底完婚。真是雙喜臨門。鍾子明給的解釋是「為了仕途」。我笑笑，說「恭喜恭喜啊」。待鍾子明轉身離開時，我想想，覺得鍾子明的這個理由還是蠻給面子的。

　　新娘子二十二三歲，一如當年的自己單純而可愛。我沒有仔細看是不是酒店大廳的那一個，其實是不是又有什麼區別呢？再看看有些疲倦的鐘子明，往四十里奔的男人了，他最需要的也許不是什麼學歷什麼體貼什麼風情，甚至不是漂亮，他要的只是「青春」二字。因為他已經青春不再。就像自己喜歡活力四射的多多一樣，鍾子明何錯之有？男人也怕老。這樣一想，就覺得原諒原來是件極容易的事。

　　但婚宴結束后，一人回到家，換鞋的時候，淚就流下來了。我對自己說其實是很想擁有一份真摯的永不背叛的感情的，有一個相親相愛的他，有一個可愛的孩子，仰著小臉叫我媽媽。

　　深夜的時候，於叢忽然打電話來，說想回國，我們復婚好嗎？我冷笑，但我聽見自己說，好的。

　　我萬萬沒想到一個人舞了一圈竟又回到原點上，曾經以為上帝總要給點尊嚴和安慰吧。卻也只是「以為」罷了。我燃起一支煙，然後微笑著看它在暗夜裡明明滅滅。

什麼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