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大利詩人但丁‧阿利格耶里(Dante Alig hieri),於一二七四年與貝緹麗彩‧坡提納里(Beatrice Portinari)相遇。當時,但丁將近九歲,貝緹麗彩剛滿八歲。九年後,兩人再度相遇。這兩次相遇,只算是驚鴻一瞥(充其量是驚鴻二瞥)。然而就因為這驚鴻一瞥,但丁不由自主地受到愛情的偉力推動,寫成了名著《新生》(Vita Nuova)。在《新生》的結尾,但丁為自己許下宏願:「希望能歌頌貝緹麗彩;希望在此之前,這樣的歌頌沒有施諸任何女子。」這一願望,多年後終於形諸文字,成為世界上數一數二(也許是數一)的偉大長詩《神曲》(La Divina Commedia)。
但丁以義大利語創作《神曲》之前,當代的一位詩人兼學者卓凡尼‧德爾維吉利奧(Giov anni del Virgilio)用拉丁文寫信給他,勸他寫作時用拉丁文;認為只有這樣,才會揚名後世。但丁沒有接受卓凡尼‧德爾維吉利奧的建議;因為他熱愛母語,對母語有信心,認為母語不遜於拉丁語,也不遜於其他當代語言(如普羅旺斯語)。由於這一遠見和信心,今日的義大利人(以至世界的其他民族),才會有《神曲》這一偉著。
真正的《神曲》愛好者,固然會喜愛〈地獄篇〉,就像喜愛貝多芬《第五交響曲》、莫札特《安魂曲》的愛樂人士那樣,會喜愛這兩首樂曲的每一部分 ;但是最叫他們神馳天外,有神靈附身之感的,是兩首樂曲的最高潮。貝多芬、莫札特的絕世本領,是到了最高潮仍能在高處長時間怒飛、大飛,不但毫無倦態,而且變中生變,越飛越勇,越飛越盛。在藝術領域中,不管是中國還是外國,不管是當今還是上古,這一本領,只為極少數的大宗師所擁有;真正是「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雖在明師,不能以授門徒。在〈天堂篇〉裡面,尤其在〈天堂篇〉的最後幾章──尤其在〈天堂篇〉的最後一章,讀者所經歷的,就是這樣的至高境界──古今世界文學的至高境界。關於這點,約翰‧辛克萊(John D. Sinc lair)說得好:
A l'alta fantasia qui manco possa;ma g ia volgeva il mio disio e il velle,
l'amor che move il sole e l'altre stel le.
(Paradiso, XXXIII,142-45)
高翔的神思,至此再無力上攀;
不過這時候,吾願吾志,已經
見旋於大愛,像勻轉之輪一般;
那大愛,回太陽啊動群星。
(〈天堂篇〉,第三十三章,一四二─四五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