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的誤讀》（組詩）

《絕塵而去廣陵散》


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
好個東野主人
恥躬不逮，舍媚而還淳
剛腸疾惡
一曲《廣陵散》絕塵而去
你遺世青雲，余香不容掬
給後世雕塑般臨風的耳朵
留下了道不盡的追思
刮不斷的悲鳴

有道是：律歷之數，天地之道
躁靜者，聲之功
我們已經學會了和五聲，平八風
學會了濁酒一杯琴一曲
但導養精氣，宣和情志
度白雪以方絜
折萬流以亮清
那種懷萬象為一體的坐忘功夫
已隨《廣陵散》而去

好個東野主人
發乎情性，由乎自然
宮、商、角、徵、羽繫於腰際
你高卧東山，枕明月吐流雲
置春溫以緩大弦
放四時以馳經緯
意中雲杉翠，事外水堂清
誰又能握撥一處
得其要領

欲寄孤耳無聲處
賴傳鴻雁覓知音
好個東野主人，盡言出象
擊壤吟歌於竹林
你漁弋山水，遼闊月空
令我們扼腕頓足，唏噓不已
一曲《廣陵散》捲走的
豈止百鳥撲晚林
豈止葉脈向人徑




《安吉利斯童聲組合: 天使》


孩子們，你們清純的歌聲
從陌生的面孔掬出了淚
也令一些渾濁不堪的日子
掬出了風中欲滴的傳聞

等待也是一次機會
升降曲有度，收放在人心
時間有時倒掛如流雲
如果側身逃避，從光陰的裂縫處
恐懼擠了出去 ，也難逃雷電
其實再寬慰的房間
也解決不了心理的幽暗與陰冷
這地球上每一處轉彎的地方
碰了壁的方向
也可能茫然無助
如吹熄了的燈

孩子們，歌聲點亮了嘴唇
也會落入一些綳裂的傷口
當雨水驟然而止的剎那
黑雲也學會了深沉

時間正在蘇醒
在天使的懷裡，一切都很溫順
道路沿睫毛盤升
達到夢一樣的高度
此刻空氣讓翅膀擁抱自由
自由的翅膀，抖不盡的灰塵
在停頓了的歌聲里，會有一扇門
誰也無法迴避的一扇門

孩子們，你們歌聲清純
真心的祈禱如高掛的路燈
在天使的懷裡，天空格外明亮
大地正顫抖！一切與物為春




《音樂家》


那個得意而忘言的人
那個獨駕輕舟去彈奏波濤
疏枝橫斜，衣衫不整
卻把一排排波浪疊成鍵譜
又奮力推向無垠的人
已近黃昏

樂無崖而意存鶴
瑟無弦而山卧懷
但識浪頭趣，何勞風助聲
那個信手取下薄薄的夕陽
把一款朗月彈得雲飛霧起
風掩面而光流連的人
未必就是古人

群峰如插曲
山道披人跡
大音希聲，故不聞能聞之
那個舉著非象之象
匿萬物以無形
渾天地以氣韻
每日拂袖每日新的人
流轉於乾坤

我見過這個搖頭晃腦的人
這個獨一無二的傢伙
其聲很真，叩寂而音遠
非躁靜而蹈紅塵
老夫聊發少年狂
我與此君握過手
在花瓣閉合的一瞬




《德彪西牧神午後前奏曲》


午後那個金髮少年
那個跟在梅克夫人身後陪她彈琴的
法蘭西少年
那個一度想寫「間奏」、「後奏」的天才巨匠
一把扯住了我的聽覺

地中海上空天是那樣的湛藍
炎炎夏日連白雲都熱得欲出汗
有幾隻螞蟻更是慌亂地爬下了陽台
《牧神午後前奏曲》卻撐起一片綠蔭
習習涼風含著葡萄酒香氣
從掛著三角旗幟的桅杆後面
徐徐吹來。一時間海水摟著魚
那聞得見的寂靜泡沫一樣散去了
整座海濱城市船一樣破浪而行
有幾張報紙卷著新聞飛過街面
在鹹味十足的陽光下
濃濃的人世情味
飄落海灣。而更遠處的天空
鳥兒的叫聲湛藍，音樂湛藍

間或。我還可以撕開這湛藍的一角
欣賞到豎琴、長笛、小提琴和鋥鋥發亮的
圓號濟濟一處。幾世同堂尚不可考
但我看見從容指揮的陽光，印堂發亮
一招一勢一閃一閃令人陶醉不已
我險些錯過了龐培城出土的稀世寶物
那古色古香的古鈸的五次親吻
也許有人會說這只是片斷，印象的片斷
是的，經典的印象對一個人的生命
猶如一座巨碑，鏤骨銘心
況這地中海的風，披了一層墨綠
吹皺了這個夏日
也揉進我的肌膚
鮮亮無比

所以接下來的旋律起伏翻滾
在會呼吸的雲層的搓動下
自然生動有力。用不著費力推敲
總之有一些生命爬上了岸
總之有海鷗俯衝而下
有一些慷慨的東西，激越在海底
用少年長大以後自己的話說：
「為了感動一下聽眾的文明
也許需要有點兒這種風度吧」
為了實踐這種風度他毅然上了前線
由於沒聽風的勸告，他倒下了
倒在德國巨型大炮的射程之內
成了碎片，光的碎片

九十年後一個東方男人在自己的書屋
聆聽《牧神午後前奏曲》
想著放牧人類靈魂的德彪西
和那個忘了給夕陽鼓掌的法國少年
一動不動，壯懷不已......




《音樂的誤讀》


在一段D大調曲子的尾部
有幾個音階如嘆息

你可以剪下藤蔓上酸溜溜的葡萄
骨碌碌任其滾落一地
如同苦澀難咽的嘆息

而嘆息並非誤了時辰的雞蛋
無可奈何地掉在路上
也絕非喋喋不休的合金唱片
與你嘮嗑又設套令你入迷

在一些音色很好的喉嚨里
斷斷續續，甚至軟綿綿的
擠牙膏一般擠出來的嘆息
缺鈣一般怪裡怪氣

真正男人的嘆息是金屬質地的
擲地有聲且能高高彈起
色調乾淨比玻璃球還透明

不屑與世風苟同的嘆息
面部冷峻如花崗岩，瘦骨嶙峋



《梁祝》
——小提琴協奏曲

（一）

請把我橫放琴弦上吧
請用帶體溫的揉弦，送我一程
就像一趟有軌列車
滿載著一輪祝福，自樓台啟程
請把我送到曲子的另一端吧
帶我去那個雁陣架橋
風播種子的家園

我不是夢裡羽化而出的蝴蝶
而是一隻蜜蜂
音符一樣喜歡飛舞的蜜蜂
早就聽說有個鮮花盛開的村莊
早在情竇初開的同窗歲月
就聽說離陶淵明家鄉不遠的地方
有一處甘泉，清淳可口
方圓幾百里地頭
青草也舉著甜


（二）

或許你就是那最甜的一滴
白露圓潤的一滴
突然飛入我的眼帘

星星啊，你怦然而落的聲音
幾時鑽進我的血管
沸騰著，卻又無言


（三）

在愛的護衛下
麻木已久的我，漸漸恢復了自信
四肢有力如脹滿了力量的弓
可你卻像一支箭
一支時間之矢
抬手便射落一個日子
拂袖又覆蓋了一座雪原


（四）

好呀好呀，寒冬既然來了
春天也就迫在眉睫


（五）

我知道自己已經融化了
思緒如水，浪似從前
聽憑你委婉而又執著地召喚
再次拍打塵世姻緣

一段沉封已久的滄桑之戀
躍出水面。態度堅決
如一隻撲火的蟲蛾
為了晚霞映紅了的信物
為了漫漫長夜裡唯一不敗的火種
縱使粉身碎骨，依舊含笑江湖
無悔無怨......

我想我是幸運的，也是有福的
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
你的到來比陽光更燦爛
你行動的節奏
加劇我心跳的節奏
一切是那樣的神奇而富有韻味
一切都壯觀如回聲
彈入我的身世，如驚雷
撞出大地的鼓點。愛的鼓點

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
好個東野主人
恥躬不逮，舍媚而還淳
剛腸疾惡
一曲《廣陵散》絕塵而去
你遺世青雲，余香不容掬
給後世雕塑般臨風的耳朵
留下了道不盡的追思
刮不斷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