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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是著名的華人作家,他的武俠小說中充滿了中國傳統的哲理思想,而金庸本人在寫武俠小說的時候也同樣運用了中國傳統的宗教和哲理思維來思考人生和主人公的命運。本文試圖從金庸小說中的宗教情結入手,分析金庸貫穿在小說中對中國傳統的宗教和哲學思維的思考。
自從金庸在1955年創作《書劍恩仇錄》至1972年寫完《鹿鼎記》為止,他總共創作了14部武俠小說(不包括短篇小說《越女劍》)。在近50年中,這14部武俠小說一直在華人世界流行不衰,並且是通過小說、漫畫、電影、電視劇等多種媒體流行開來。進入90年代以後,金庸小說更因網際網路技術的面世而上了網,使全球懂得中文的網民得以「一睹尊容」,其流行面之廣、其影響力之大,令人嘆為觀止。金庸小說,深入民間,為人所熟悉。其能吸引不同層面的讀者通宵達旦,挑燈夜讀,除技巧純熟,情節動人外,也於人信仰終極關懷之所在,有所啟迪,而引起廣大群眾的共鳴;使人既手不釋卷,也津津樂道。如果說有水的地方一定有華人,那麼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就一定有金庸的武俠小說。這句話並非是金庸小說愛好者的誇誇其談,而是鐵一般的事實。
對中國的傳統文化影響最主要的哲理思想是儒家、道家和佛學禪宗,儒家的學說是為人處世的東西,強調的是我們做人的準則。儒家可細分為經學和理學,經學重書本,講章句訓詁;理學重心性,講義理修養,講禮儀、倫常。道家的主要概念是屬於哲學範疇,充分反映了古人對人類世界觀宇宙觀的智慧結晶。
道家中最突出的有無相生、相對、轉換等,這些都是最明顯的哲學思想。老子中不但講哲學思想,也在講治國之道,道家為人處世的思想在老子中也有論述,和儒家有極大區別,一個講求無為道,一個講求人道,後來的道教把它神化成宗教,把哲學變成了經書教條。佛學是宗教哲學,宗教與哲學本有相通之處,也著重精神的修養,但宗教與哲學最大的分別是它要求信仰,這在對哲學必須解答的本體論和認識論上可以清楚看到。我們談論最多的佛教派別是中國化的禪宗。中華文化有一個特質,那就是融合,先秦諸子百家爭鳴,互相借用是一明證,宋開始的三教合一觀點又是一明證,這樣我們接觸到這三家的思想時往往已是很多要點已經互補長短,並且「三教合流」后的思想成為許多中國人和中國文人的基本意識原則。
中國的文化人無論在生活上、思想上,他們的潛意識中自然或不自然的接受並體現著這些思想。幾千年來讀書人的最高追求就是十年寒窗苦讀,一朝經濟天下,青史留名,然後退隱山林(也就是笑傲江湖)。所謂「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這種浪漫的理想延續著中國傳統文化人幾千年的夢。讀書人用儒家入世,用道家出世。金庸是一個中國傳統的文化人,他在不斷批判修正正統儒家觀念的同時,思想上也透露出這種夢想,在小說中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這種傳統文化的血脈,並在他的小說中不斷地去實踐著這個夢想。而陳家洛、袁承志、郭靖、張無忌、蕭峰、令狐沖等人物都正是金庸這個夢想在他小說中的體現的過程。
一、金庸的儒家思想的體現和失敗
金庸的宗教思想實質上由儒入道,由道入佛的。開始是採用傳統的儒家思想和哲學來塑造他的夢想。
在對儒家徹底失望后,金庸開始人生哲學的探索之旅。中國傳統的哲學是道家、儒家和由印度傳入而被本土化的釋家,也就是佛教。
金庸的首部俠作《書劍恩仇錄》亦稱《書劍江山》。從名字上看充滿了儒生的詩卷氣,而其中的主人公陳家洛更是十足的儒生氣質, 主人公陳家洛無論是對待對霍青桐和香香公主的愛情,還是在對待反清的事業上面都是優柔寡斷,無法取捨,以至於最後造成了愛人的枉死,事業的功敗垂成。正是秀才造反,十年難成;秀才戀愛,誤人誤己!其中雖提到道家之「莊子」,更從莊子的《逍遙遊》中領悟了高超的武功,但從陳家洛所領悟的角度來看,也僅是從儒生對莊子文章的角度欣賞其神思華美、虛靈縹緲而已,並未入門。如此十足儒生氣的主人公,在其後作品中再未出現。其後的《碧血劍》、《飛狐外傳》、《雪山飛狐》系列,一直到《射鵰英雄傳》之前,都是儒家思想為主導的階段,不過是從小儒到大儒,從文彩飛揚的小儒生如陳家洛,到近乎文盲的朱家、郭解之流的大俠客胡一刀、苗人鳳、胡斐,其間小說主題包含較多狹隘的民族主義與忠義思想,尤其是陳家洛在《書劍恩仇錄》里僅僅是為了漢人的江山而反清,如在第十一回「高塔入雲盟九鼎,快招如電顯雙鷹」中陳家洛對乾隆道:「正是,做漢人的皇帝,不是滿清的皇帝。」正明明白白體現了那種狹隘的民族主義思想;《碧血劍》中李岩對李自成的失望和盡忠義之死,尤其是在第二十回「空負安邦志,遂吟去國行」中李岩叫道:「大家坐下,我自有主張,萬歲爺待我不薄,『造反』二字,萬萬不可提起。」然後從容自盡的一段,雖然能夠給讀者以感動,但其中的思想卻比較狹隘,沒有脫離儒家的忠孝節義和家國思想。由於金庸本人此時所遵循的武俠的思路是來自司馬遷的《史記·遊俠列傳》中那些春秋戰國時期和漢朝的俠客。因此在小說中打下了深深的儒家俠客的烙印。
二、金庸的道家思想的體現
從《射鵰英雄傳》開始,金庸已由儒入道。在《射鵰英雄傳》中,金庸對道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將天下第一神功《九陰真經》和天下第一高手王重陽都定位於道家,並對宋朝時期的道家作了深刻細緻的研究。其實,這很自然,因為道家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唯一的一種與儒家對立卻又比儒家歷史悠久並曾經輝煌過的哲學理論。在金庸沒有在儒家思想中尋找到自己的思想通路,而他又必須尋找到一個新的思想通路。由於小說的目的是表現人和社會中的人,因此由文人而哲學化的人,都很難拋棄「人性」或「人」,因為他們畢生都是在寫人,人的轉變;人性,共同的人性。但是,道家的哲學的要是要摒棄人的個性,而找到萬物的通性。這是作為文人的金庸所難以接受的。所以,金庸並沒有在小說中全盤體現道家的思想,只是採用了道家嚮往的自由自然的生活的隱士態度,例如,追求自由自在的令狐沖,苟且生存的狄雲等人物。因為,隱士的行為中包含有老子小國寡民,無為以治天下的思想。
《射鵰英雄傳》是以《九陰真經》為主線索的,道家崇尚陰柔之道,九為極數,故《九陰真經》是至陰之道,道家之學。《九陰真經》的起句為「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此句出自道德經第七十七章「天道」章,《道德經》為道家內練之學的根本經典,《九陰真經》可能即指《道德經》,《九陰真經》的作者姓黃名裳字元吉,此名出自《易經》中「坤」卦中的爻辭,指陰柔順美之意。
而清代四川富順之內煉大師亦姓黃名裳字元吉,其弟子所編之《樂育堂語錄》可證其修為見地頗高,《九陰真經》亦可能直接指此人之學。
王重陽門下被稱為道家之北宗,主重清修心性,近乎佛家之禪宗;而稍早前宋代之張紫陽嗣下被稱為道家南宗,主重雙修性命,近乎佛家之密宗,其門下更是龍象輩出,如白玉蟾等。金庸重心性輕生命,是為未窺道家之北宗門徑。金庸雖然在《射鵰英雄傳》和《神鵰俠侶》中把全真七子貶低至近乎無能,其實丘處機見地與修鍊雖有所不及,但行證功夫卻高,他曾數年不懈赤足背人渡河,以為行證,他與成吉思汗的交往更是救人無數;因而在中國古代的神仙傳說中丘處機甚至成為了「四大天師」 ,可見丘處機在宗教中的地位和能力。而馬鈺,孫不二夫婦更盡得王重陽真傳,在神仙傳說中孫不二是全真七子中最早得道的。在《射鵰英雄傳》之末,成吉思汗問仙道於丘處機,而丘處機教之以人道,如此並無不是之處,但可推測金庸的並未真正入道家之門。只不過是理入而行未入!其後的《神鵰俠侶》是金庸之哲思難以超脫情思的反動之作。小龍女就是典型代表。
小龍女是在古墓中清修心性之人,小龍女之所以動人,完全是利用了讀者的「聖女」情結,後來在《倚天屠龍記》中的小昭的聖女形象和最終成為波斯明教聖女也近於此。小龍女沒有名字,也無父無母,在古墓裡面清修武功和仙道,使小龍女具有那種神仙式的聖女形象,彷彿是莊子中的姑射真人的形象。在《倚天屠龍記》中開卷所用的丘處機的《無俗念》詞描寫的小龍女的形象就是「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意氣殊高潔。萬蕊參差誰通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才卓犖,下土難分別。瑤台歸去,洞天方看清絕。」
在小說中金庸寫小龍女的失身情節,其目的類似於在製作維納斯雕像,製造一種缺陷美和遺憾。因為小龍女的形象太完美了就會成為不真實,沒有物質基礎,沒有現實基礎,清修當然難以維持。但讓常人不解的是為什麼讓尹志平來擔當這個角色, 因為在道家的傳說中,尹志平是道家北宗中最傑出者之一。可能尹志平代表金庸的道家哲思一面,而楊過代表金庸的人性情思一面,二一添作五,讓尹志平得其貞,楊過得其情,皆大歡喜。在《神鵰俠侶》後期,金庸的思想已開始入佛了。在《神鵰俠侶》中第二十一回「襄陽鏖兵」里對忽必烈說的「只是心憤蒙古殘暴,侵我疆土,殺我同胞,郭某滿腔熱血,是為我神州千萬老百姓而灑。」正是佛家悲天憫人的思想,在這裡沒有了儒家的家國,也沒有了道家的逍遙。
金庸喜歡用武功的代表來體現他的思想。在研究過《道德經》創造了空明拳之後,在讀過《莊子》寫了逍遙派的神仙人物后,金庸在《天龍八部》中將絕頂武功給了少林的掃地老和尚,從此,再沒變過,絕頂的高手都是佛門的人物。
從《倚天屠龍記》開始,金庸歸向了佛家的禪宗。《倚天屠龍記》的主線是《九陽真經》,即至剛至陽之學,《九陽真經》是寫在梵文《楞伽經》的夾縫中,實際上即指《楞伽經》,禪宗有云:楞伽印心。《楞伽經》是禪宗的根本經典,從初祖達摩開始,至五祖弘忍之前均以此經為主修經典,至五祖之後才改為《金剛經》,即能斷金剛無堅不摧大智超度彼岸之經,亦合《九陽真經》之名。因為在一般概念上的禪宗注重心性修鍊,而不太注重修身,雖然《倚天屠龍記》中提到道家主張雙修的張三丰,但文中此張三丰以太極拳劍出名。不過金庸到這個時候已悟到佛道同源,在《倚天屠龍記》中少林武功與武當、峨眉的武功均與《九陽真經》有關。到此金庸雖在思想上有了飛躍,但仍然沒有超脫。寫《倚天屠龍記》時,從張無忌對人生和仇恨的態度上的「無為」和對張三丰的推崇來看,金庸對道家的興趣高過對佛家和儒家的興趣,但他並沒有真正去思考道家的思想和哲學。對釋家的少林神僧空見,他很是推崇其做為,尤其是對他捨生點化謝遜的行為。對張三丰,金庸一直處在想寫卻無從下筆的狀態下,因此,張三丰的戲並不算多。而最終,本來該以「無為」而成功獲取天下的張無忌還是被一些濟世救民的,很儒家化的光明頂俠客形象所成全。全書的思想不倫不類,沒有思想哲理中心。
在道與佛上未能解脫后,金庸只好又從一個文人的角度來觀察世界,在小說中又重新開始反思人性。
其後的《連城訣》,反思人性之醜惡;《白馬嘯西風》反思人性之純良及民族主義等人類鴻溝對人性的傷害;《鴛鴦刀》反思仁義。看似退步,卻是以退為進,此三作之主人公均沒有恢宏確定的歷史背景,更近於純真自然的人。類似於道家率性而為的「真人」和佛家的悲天憫人。
在哲理上,道與佛雖未盡通,對人卻加深了認識。到《天龍八部》時,金庸已經開始領悟。因此在本書中對宗教的探索無疑是最成功的。從所用的名詞上來看,天龍八部,大理佛國,都是很佛教化的辭彙,可寫《天龍八部》時,跟寫在《射鵰英雄傳》以後的書時一樣,金庸並沒能在儒家后歸屬於什麼完全類型的哲理思想。
在書的最後,寫了蕭峰的捨己為人,也是一個大俠。但可以說,蕭峰式的大俠和郭靖式的大俠是有區別的,蕭峰跟郭靖的最大區別在於郭靖很有原則,儒家家國和入世為民的原則。而蕭峰的偉大是自發的,淳樸的善良之心,在二十七回「金戈蕩寇鏖兵」中蕭峰對「打草谷」的行為所發出的思考,「為什麼大家好好的都是人,卻要強分為契丹、大宋、女真、高麗?你到我境內來打草谷,我到你境內去殺人放火?你罵我遼狗?我罵你宋豬?」和在第四十三回「王霸雄圖,血海深恨,盡歸塵土」中對慕容博所說的:「你可曾見過邊關之上、宋遼相互仇殺的慘狀?可曾見過宋人遼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遼之間好容易罷兵數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鐵騎侵入南朝,你可知將有多少宋人慘遭橫死?多少遼人死於非命?……我對大遼盡忠報國,是在保土安民,而不是為了一己的榮華富貴,因而殺人取地、建功立業。」
這些話都非常具有佛家的味道:千江有水千江月,佛在天上,人心中有水,便可以有佛。可以說蕭峰只缺個人來點化,不然,他會成為濟世救人的活佛。他雖沒成佛,但化解了民族偏見,這是佛的行為。從人物的結局看,蕭峰在歷經了世間最深沉最激烈的愛恨情仇、榮辱得失后,象徵著作為「人」的道路已走到了盡頭,當兩支斷箭插入他胸口的一霎那,蕭峰已經用另外一種形式達到了成「佛」的境界。段譽、虛竹的不期反得,慕容復的追逐迷失,這些隱喻中的佛教禪機,遙遠而又現實。
《天龍八部》中最為難得的是金庸居然可以把一本貫徹佛家思想的書寫得如此蕩氣迴腸。其中雖有人間情愛,但已不是《神鵰俠侶》中那種生死不渝的男女愛戀為主題,更多看到的是病態的愛,如段正淳的濫情之愛,阿紫對蕭峰的極端佔有之愛,游坦之的極端崇拜迷戀之愛等;其中亦有惡,但為惡者也是可憐人,是環境逼使其作惡。如老大段延慶是對權力追求之惡,老二葉二娘是失情失子情之惡,老三南海鱷神是為了排名前後之惡,老四雲中鶴是對色慾之惡;其中亦有俠,但此俠非彼俠,蕭峰之死和郭靖殉國不同,蕭峰的行為和思想足以使全人類警醒,使讀者人性升華。此時金庸已完全超脫了民族主義,忠義,情愛,善惡等狹隘的思維方式和理念。金庸在《天龍八部》中已經在用佛家的慈悲法眼,來觀照眾生百態。《天龍八部》之名即指苦海中之眾生百態。
此後開悟的金庸,感於文革之亂,又以佛家的慈悲法眼來觀照中國數千年的政治歷史,反思人性在歷史大潮中掙扎的無奈與辛酸。寫了《笑傲江湖》。在寫《笑傲江湖》時,金庸該信佛教了,或者說,他對佛學由了解轉入研究,並很有了心得。對佛教的「頓悟」有所了解。表現於《天龍八部》中鳩摩智的反應。鳩摩智本就是個通讀佛經的高僧,可他並沒有佛心,一味地搶奪武功秘籍和強橫地要將段譽燒死來祭慕容博。這一點與不懂佛的蕭峰形成鮮明的對比。蕭峰出身少林,是否有什麼暗示?在《天龍八部》中,金庸提及少林武功要以佛心化解,一方面固然是為了小說的可讀性,另一方面,也表明當時的金庸並沒有信佛。他認為佛家的理論比道家及儒家有理,更貼合與他自己對人生價值觀的看法。可他沒有盲目的信奉,在《天龍八部》中,他對佛家的幾個人,尤其是五台山的清涼寺方丈神山上人的描寫證實了這一點,在那裡,佛教徒是沒有禪意的,神山上人是帶著對少林的怨恨和對少林武學的貪婪而來的。
頓悟,是佛家的一種修行方式,它起源與六祖的一個偈子: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屬於修行方式,在佛學中是與漸悟相對立的。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現實意義,因為悟佛所強調的是「佛」並不是「悟」。無論用什麼方式,最終是要得佛的。對佛家的「頓悟」描寫,第一個是《倚天屠龍記》中的謝遜,可謝遜的頓悟更像是為了迎合小說大團圓的結局,而遠沒有《天龍八部》中的震撼效果。
所以我認為當時的金庸對佛家還處於感興趣的階段。而在《笑傲江湖》中,則全然用了不同的方式來表達佛的哲學,那不是像頓悟漸悟這樣的單純,這樣的浮層表面。在《笑傲江湖》中,金庸完全用了佛學的觀點:全書處於絕對的因果關係下:
剛開篇,林平之的遭遇是因為他的祖先很了不起,而他的父親則是個持金過市的頑童,人人得起異心。左冷禪的野心,起於五嶽劍派無出其右者,令狐沖得到任盈盈因為他受了足夠的磨難。方證大師說令狐沖有「法緣」一是不學易筋經則死,二是到了少林,「法緣」及是因,得易筋經則為果。這種因果的關係,構成了佛教對人生種種的解釋,是佛教的基本學說。
萬物的歸結,人生的目的,在佛教看來,是空的。任我行和東方不敗揮喝日月神教的英雄豪傑,可謂不可一世之極,到頭來不過是耀眼的光芒之後帶來的無邊黑暗——死亡。
《笑傲江湖》中一部正非正,邪非邪的作品,金庸在小說中狠狠地譏諷了那些仁義禮信的道德觀,把令狐沖和岳不群擺上了鮮明對立的地位。老子有一句預言般的話:「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忠信之薄,亂之首。」事實上,孔子言仁,孟子並舉仁義,荀子說禮,到了李斯就亂天下,這叫做一蟹不如一蟹。所以金庸沒有必要再去寫什麼儒家大俠,金庸寫令狐沖,集中體現他的任情、率性、坦誠,他喜歡不受約束;他說自己從不讀書;他沒有任何權欲之心,他也從不為世俗功利所動;他放任情性隨意人生,但他至始至終只想做一個普通人;他鄙視禮教,只是他想尋求自己真正的自由;他不必去談什麼入世出世,也不必在乎別人眼光,因為他只求無愧於天地,這種天性人格完全是道家無為、逍遙、絕學、棄智的境界。
其後的《俠客行》,主題即是無我。狗雜種石破天在本書中是最快樂的人,因為他無欲,無名,無利,無我,只是其中偶爾有親情、愛情時還有一些愁緒,菩薩說:心無掛礙則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老子說: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夫唯不居,故無尤。至此金庸已接近無我的境界了。
最後金庸寫的《鹿鼎記》則近於無色無相,韋小寶既不是武林高手,也不是大俠,甚至連人品都不能算好。但韋小寶卻得到了超乎其夢想的情況。但由於本書已經超脫了一般武俠小說的規範,對於這本書的思想哲理的探討上,很多人都指鹿為馬,不倫不類,但又無不被《鹿鼎記》的內容和思想所包括。證明此時金庸對佛家思想的研究和運用已入化境,遊刃有餘,不著痕迹。而至此金庸宣布封筆,自言黔驢技窮。
中國文人一再企圖透過文化離軌者「俠」,來找到自己的情感投射,找到另一種義理的可能,由於金庸在他運用中國傳統文化的理念和他對這些傳統文化的理解來書寫武俠小說,並且把武俠小說帶到一個很難令後人超越的高峰,因此,金庸卻把俠世界搞幻滅了,也把俠世界中宗教哲理的理念給發揮到極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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