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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興起
鑒於1919年之後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迅速傳播,人們驚奇地發現,在俄國革命前的幾年裡馬克思主義本身在中國很少引起關注。之所以驚奇是因為一小部分西方化的中國知識分子在當時受到了各種來自西方學說的影響,並且這些在西方似乎是不同時期的理論,在中國呈現為同一時代理論的各種變異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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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青年》在1915年之後成為中國先進知識分子的絕對喉舌,如果我們仔細閱讀其中的評論,我們會發現對亞當?斯密、尼采、米勒、托爾斯泰、赫胥黎、達爾文、斯賓塞、羅素、孟德斯鳩、克魯泡特金以及許多代表人物的討論。*然而,我們找不到對馬克思的討論。這個忽略不能解釋為純粹的無知**,也不能解釋為害怕任何的「激進主義」。因為在總體上擺脫中國傳統和過去的過程中,這部分知識分子就傾向於接受西方所給予的最「時興」的和最極端的解決問題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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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倫斯基、塞繆爾?斯麥爾這些名字幾乎像那些偉大人物的名字一樣經常出現。把許多西方思想家介紹給中國知識分子的日本人,在開始時,對於翻譯著作的選擇是完全不加區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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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Z xh*Ug ** 陳獨秀的文章《法蘭西人與近世文明》(《新青年》,1915年,第一卷,第四期,第2頁。)已經提到卡爾?馬克思。他的名字出現在下面一段:「十九世紀之初,此主義復盛興於法蘭西。聖西門(Saint?鄄Simon)及傅里耶(Fonrier),其最著稱者也。彼等所主張者,以國家或社會,為財產所有主———其後數十年,德意志之拉薩爾(Lassalle)及馬克思(Karl Marx);承法人之師說,發揮而廣大之———財產所有制雖不克因之遽廢,然各國之執政及富豪,恍然於貧富之度過差,絕非社會之福;於是謀資本勞力之調和,保護工人,限制兼并」。換句話說,馬克思和其他社會主義者的貢獻在於他們幫助工業領導者具有了更社會化的意識。
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興起(2)
我認為,在考慮如中國這樣的國家裡在思想上和政治上分明的小的群體與民眾之間的關係問題上,應該避免兩種過於簡單化的觀點。一方面,一種傾向認為,由於這些群體已經學會了用外國的思維方式思考問題,因此他們完全與民眾脫離,而且與民眾沒有任何關係。對於那些持有這種觀點的人來說,必須指出,即使這些人向國外尋求解決方法,他們並不能完全脫離他們所生長的環境以及他們所身處的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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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還有一種傾向認為,亞洲西化的知識分子政治家的聲音完全是被明確表達的群眾的聲音。這個觀點忽視了,這些知識分子的思想在多大程度上既受到他們信奉的外國哲學的影響又受到他們自身抱負的影響。因此,我們認為,從總體上看,這些群體與民眾的關係不是單一的而是相互矛盾的,他們在通常情況下與民眾相關聯,然而,在很大程度上,他們與民眾又是疏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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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6c j l0V-` 至於民眾物質和經濟需要之外的願望,除了我們進入中國農村與它的居民生活在一起之外,如何能知道呢?當然,或許在渴望擺脫當時的悲慘境況之外,民眾對於他們希望過上的那種生活是完全困惑的。無論事實如何,我們理應以一種謙遜的客觀的態度探討這個問題。如果就「群眾的願望」這個說法而言,我們完全意指民眾的政治領袖知道什麼是民眾最需要的,政治領袖將使他們自己的願望成為民眾的願望,那麼,我們就這樣說說吧,但是不要滿足於感情上的言語。我們知道民眾希望擺脫他們當時的悲慘境況。然而,不了解情況,我們無權說中國的民眾希望在中國再造一種底特律或馬格尼托哥爾斯克(magnitogorsk)的模式。但是,我們卻能夠很好地研究他們的領袖的抱負和願望。"tQ5j{c Za`9n!\
9f#_bn;bo 因此,我認為,在中國我們目睹的不僅是一次民眾自發的奮起,而且是一個充滿活力的新的統治集團逐漸掌握權力。它們是兩個既相關但又獨立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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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有些人來說,這個研究似乎過多地涉及馬克思列寧主義派生形式的細枝末節。首先,應該注意到,這種理論的具體的細枝末節,構成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人生活的環境、呼吸的空氣。如果我們沒有對它形成一些認識,我們就會完全不了解中國共產黨領導人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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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更重要的是,只有抓住了學說的細節,我們才能嘗試判斷哪些學說內容仍然是行動的推動力量,哪些學說內容已經成為掩飾學說危機的過時的贅詞。 C4X-O^}+Z Qg MP 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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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體上,我們的觀點是,儘管傳統的馬克思主義表面上是「成功的」,它在東進的過程中———進入它最初假設所沒有預料的環境———仍然經歷了一個緩慢但持續的瓦解過程。這個過程伴隨列寧本人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並且如果他活的時間更長,這個過程可能走的距離更遠。在最初的學說中,有機聯繫的不可分離的內容伴隨著列寧已經被分離並且被彼此孤立。當然,這個過程伴隨著斯大林走得更遠,並且這個研究的目的之一就是表明這個過程如何由中國共產黨的經歷再推進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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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t QV/x?Z-j 誠然,這個過程的每一步都受到強大的「正統意志」(與有關集團的權力利益密切相關)的約束和抵消。無論何時環境最終導致了一個先前學說沒有預料的行動方針,就會盡一切努力證明這種行動實際上是預先設想的,然後新的合理解釋就會構想出來,以使新的經驗與精心構築的一貫正確和始終高明的外表相一致。另一方面,只要政治行動看來與正統信條相一致,這些信條就被認為是神聖的,不容置疑的。
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興起(3)
這個研究的結論是,毛澤東的政治戰略不是在莫斯科預先計劃好的,甚至在這個戰略最初明確時莫斯科仍然認為是與神聖不可侵犯的正統信條相違背的,只是形勢的壓力才最終導致莫斯科對這個新經驗給予了合理解釋的外表。!aY-\r)f4t6J~)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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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個結論是可靠的,那麼它對克里姆林宮與中國共產黨的關係這個極其複雜的問題有何影響呢?如果毛澤東主義戰略不是在莫斯科預先計劃的,如果毛澤東的領導不是直接由莫斯科選擇的,那麼,在考慮這個問題時就要考慮一些歷史因素的作用。然而,必須強調莫斯科與中國共產黨的關係與取決於過去繼承下來的因素一樣,相當有可能取決於當時和後來的一系列因素。9c!jq6Ibi4s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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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這個結論的確更直接地對使馬克思列寧主義成為一種預先計劃他們宏偉的全球戰略,並且不給出人預料的偶然事件留有餘地的不可思議的科學的大量斷言產生了影響。正統的斯大林主義歷史學正在極力將中國共產黨的成功描述成是斯大林的自我預知和巧妙計劃的結果。奇怪的是,這個虛構信念已經被許多認為自己是克里姆林宮最仇恨的敵人的人所接受,甚至強調。然而,我們堅信,中國共產黨的失敗與成功一樣,常常是未曾預先計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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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m;HW|'O{J 低估蘇維埃領導者的精明或他們對於自身目的的執著追求都是絕對愚蠢的行為。另一方面,承認他們的自我形象是依據絕對正確的歷史科學進行活動的超人的「社會工程師」同樣是危險的。我們不能低估這個形象對於不顧一切地尋找救命稻草的大多數近代人的吸引力。我們必須記住,這個形象對於那些反對克里姆林宮的人來說是沒有影響的,並且不相信它能夠在一個仍然充滿不可預知的偶然事件的世界里派上用場。9l'X,eS W\"l
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興起(4)
對於這個忽略的解釋,我認為,由於中國的知識分子專心於自身的處境———中國的處境———前列寧主義形式的馬克思主義對他們來說是最不相關的。[1]因為在列寧主義的主張出現之前,由於歪曲的解釋和明顯的忽略,所有人似乎都清楚馬克思預期資本主義的滅亡是在它的最高度發達時期*,「在它們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絕不會滅亡的」部門。[2]因此,歐洲的馬克思主義運動將它的注意力始終放在工業化的西方。在馬克思有關世界「落後地區」的分散的論述中沒有提及這些地區在即將發生的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的轉變中起主要作用。在原始積累時期這些地區是商業資本殘酷剝削的場所;在工業資本主義時期我們猜想,資本主義不久將把這些地區納入「文明」的軌道,並且以它自身的形象重新塑造他們。**$WUe,t(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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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在馬克思主義運動中處於完全左傾立場的普列漢諾夫在他的《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問題》(1928年,紐約,106頁)一書中也指出:「在目前歷史呈現為全部極為重要的革命性變革正在最發達的國家醞釀,並且我們認為這個變革將通過暴力實現……這就是正在西方而不是俄國進行的歷史運動。」Vs5U(Z!v@x
2D9F{N9L$j T Q ** 馬克思分散地提及這個問題,其中有下面一段關於加利福尼亞黃金的發現所產生的影響,它是在《新萊茵報?政治經濟評論》上的一篇文章中,「加利福尼亞黃金源源不斷地流過美國和亞洲的太平洋海岸,將那裡未開化的民族捲入世界貿易體系,納入到文明世界中來」。%HhZ(gX9i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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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個重要劇情是在資本主義的發源地而不是在落後地區上演的。總之,這就是前列寧主義的馬克思主義運動的觀點。列寧在試圖使馬克思主義適應俄國現實過程中採取的創新和變通,在當時並不廣為人知。在當時沒有提及組織完善的由職業革命者領導的人數少的無產階級能夠在「落後地區」掀起世界革命,沒有提及「落後國家」在世界革命中的戰略作用或托洛茨基設想的「用社會主義的方法完成前社會主義的任務」的可能性。簡言之,前列寧主義的馬克思主義沒有與中國知識分子自身處境直接相關的啟示。Z+S/ny1_b*D:v}j 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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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興起,我想不出比密切注意中國共產黨建立前的那幾年裡李大釗與陳獨秀的思想歷程更好的方法了。他們不僅是中國共產黨真正的建立者,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發起人,而且也是完全西方化的知識分子中僅有的幾個無可爭議的領袖之一。他們與他們北京大學的學生———五四運動中的學生———之間的關係很難按照西方的學生與教授的關係去理解,它實質上更接近於中國傳統的聖人—弟子關係。因此,毫不誇張地說,他們對於當時局勢的反應,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全部先進知識分子的感受。f%kB jvV^PH M
&{5aUl)n%V\'K 《新青年》評論的創辦者陳獨秀[3]在1919年之前致力於一種建立在「民主與科學」兩大基石之上的相當和諧的哲學。從否定方面講,這個哲學完全摒棄所有形式的中國傳統文化———佛教的、道教的和儒教的。佛教和道教以其徹底地反世俗的傾向使中國幾個世紀失去活力,儒教則將個人窒息在家庭和社會責任的網路的關係中。[4]最終的結果是,面對西方的挑戰,中國處於被動、停滯和無力的境地。應對這個挑戰的方法只能從西方本身去尋找。如何解釋西方突然迸發的活力,它的精神和物質動力是什麼?西方有而東方沒有的究竟是什麼?按陳獨秀的看法,答案非常清楚———民主與科學。這裡可能值得注意的是,作為一個中國傳統的叛逆者,作為一個執著的「現代主義者」,陳獨秀並不傾向於從18世紀前的任何事物中探索西方的奧秘。在這點上他準確地反映了全部先進知識分子的心態。
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興起(5)
那麼陳獨秀的民主的觀念是什麼呢?它本質上是曼徹斯特自由主義的概念。由於除去了傳統加於個人的桎梏,給予了個人追求進步的利己主義的自由,並且以法律保障這個自由,民主解放了個人的活力。[5]陳獨秀充分意識到現代西方的許多成就存在於富有成效的經濟活動領域,並且他相信除去了儒教的桎梏,解放了個人的活力,就能夠在中國產生相似的結果。這裡需要注意的是,他所信奉的那種個人主義不是浪漫主義者無政府主義的個人主義,而是受經濟驅動的曼徹斯特自由主義的個人主義。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是一種受社會驅動的個人主義,因為按照陳獨秀的看法,個人的解放將使中國社會得到新生。人們不能不相信個人必須維護社會秩序才能夠證明自身合理性的古老的儒家情感依然無聲無息地潛藏在這一切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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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關於科學的作用的觀念使人們首先想到了俄國無政府主義者的這一觀念。像俄國無政府主義者一樣,陳獨秀視科學為武器,為瓦解傳統社會的腐蝕劑。當然,他意識到了科學在征服自然中的動力作用,但是他特別感覺到科學是反「迷信」的武器。與無政府主義者一樣,陳獨秀的解釋導致了他將科學等同於某種形式極其原始的自然主義。[6]通過用科學的權威高聲宣布物質的原子是唯一終極的實在,陳獨秀很快破除了「禮儀信仰」的全部基礎以及佛教和道教的神秘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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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N@)W+MUE 簡言之,這就是陳獨秀希望以此改變中國社會的哲學方案。它建立在同時代西方一種極其樂觀的觀點之上,並且充滿樂觀地相信啟迪的全部過程以及民主政治形式的移植將在中國的土地上創造出相似的奇迹。1R9e8SM!A
1I&gR},f d 李大釗*是根本不同性情的人。當陳獨秀偏重於關心具體的社會和文化問題時,李大釗就以偏重思辨哲學而著名。在他任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時期,他就形成了一個似乎是中西因素奇特組合產物的含糊但意義重大的「體系」,人們可以發現這裡李大釗重複了釋迦牟尼和屈原**以及愛默生和黑格爾的思想。這個體系的要點體現在兩篇文章《青春》[7]和《今》[8]中,它們寫於不同時期,但說明的基本上是同一個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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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p5F({r+{ * 李大釗,1888年生於河北省,在北洋大學法律管理學院學習政治經濟學。後來在日本的早稻田大學專攻政治經濟學。在剛回國時他擔任了北京大學圖書館館員(1918年毛澤東成為該圖書館的一名工作人員),1920年他成為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在這一時期,他幫助陳獨秀和胡適編輯《新青年》,還幫助學生社團編輯《新潮》評論。1920年年底他與陳獨秀共同建立了中國共產黨,並且後來被視為中國共產黨北方局的實際領導人。1927年4月在蘇聯大使館被張作霖的部隊逮捕,並被立即處決。他曾經作為一名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傑出先驅者受到崇敬。%qn6N`DZf8o-z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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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原,楚懷王(前332—前295年)時的大臣,他是非常典型的忠臣。然而由於宮廷內的陰謀詭計,他受到懷疑並遭到流放。在長篇抒情詩《離騷》中,他傾吐了對天命和宇宙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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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釗說,「實在」是無始無終無窮無盡的連續變化。從絕對方面講,這個實在的運動過程是一個絕對的過程。然而,從相對一面講,實在表現為無數分立的現象(中國傳統哲學中的「萬物」)。單個的人自然是相對的現象世界的一部分,因此像所有其他現象一樣是短暫的。然而他的「自我」是絕對實在的一部分,因此「自我」是永恆的。「自我」是宇宙,宇宙即「自我」[9]雖然任何地方都沒有明確地說明,但是這裡暗示了這個絕對實在是絕對精神。貫穿實在的運動過程的是一個由此每個現象都走向它的反面的二重性原則。「於是有生即有死,有盛即有衰,有陰即有陽,有吉即有凶,有青春即有白首,有健壯即有頹老」[10]。
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興起(6)
至此,李大釗的哲學完全在極其古老的中國思維方式範圍之內。這裡人們可以發現,儘管經常使用西方哲學術語,李大釗仍然是重複屈原、佛教、道教的思想。然而,正是在這一點上李大釗與過去徹底決裂,愛默生鮮明的樂觀主義及西方「先進的進化論」理論開始顯露出其權威性。雖然上述實在的觀點總是帶有悲觀意味,總是導致人的有限生命是毫無意義的信念,但是在李大釗看來,實在的觀點開始與積極的樂觀主義相結合。)O,l8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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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象世界似乎是一種毫無意義的連續變化,雖然青年與老年,生與死似乎是彼此相繼毫無意義的重複,但是它的中心,宇宙是永遠年輕的。「宇宙無盡,即青春無盡,即自我無盡」[11]。這個永恆的青春超然於現象世界的所有變化。「蓋天之行也以其動」[12]。;R_0PyWv?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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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釗哲學另一個新奇的特點是他的時間概念。談論「無窮變化」、「不停變動」的哲學通常否認現在時刻的存在。但是李大釗卻說「有的哲學家說,時間有『過去』與『未來』,並無『現在』。有的又說,『過去』、『未來』皆是『現在』。我以為『過去未來皆是現在』的話倒是有些道理」[13]。「因為『現在』就是所有『過去』流入的世界,換句話說,所有『過去』都埋沒於『現在』的裡邊」[14]。正是在現在,宇宙的青春的精神不斷實現自我更新。作為世界精神一部分的人類精神也在現在具有了自我再生和擺脫過去已死的夢魘的力量。這個哲學的樂觀主義色彩,由於李大釗接受了先進的進化論的主張而進一步增強。宇宙不僅具有自我更新的力量,而且具有在一個更高層次上———在永遠絢麗的「現在」自我更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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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這個思想大部分是受愛默生思想的啟發[15],仍然極為重要的是李大釗並沒有抬高個人。對愛默生來說,世界精神的實現在於個人的活動,對於李大釗來說,個人的意義只存在於世界精神中。關於這一點重要的是,要注意李大釗是一名歷史學教授,他略懂德國哲學史,他由此形成了與歷史發展動力的個人作用觀點相對的歷史發展動力並非人的作用的觀點。中國傳統的思想與黑格爾的思想都為他從容地接受馬克思主義思想的這個方面作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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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G8o1GH-A%C4E? 儘管李大釗的思想具有思辨的特質,我們依然很快發現,像陳獨秀一樣,當務之急———中國的困境對於他的觸動比起尋找哲學真理對他的觸動更直接。李大釗的全部哲學基本上是他對於指責中國是一個沒有更大發展前途的僵死文明的言論的反駁。中華民族與所有民族一樣,能夠擺脫過去的夢魘,體驗現在的新的青春。「吾之國族,已閱長久之歷史,而此長久之歷史,積塵重壓,以桎梏其生命而臻於衰蔽者……然而吾族青年所當信誓旦旦,以昭示於世者,不在白首中國之苟延殘喘,而在青春中國之投胎復活」[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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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產生這種再生呢?在這個問題上李大釗是含糊的,他沒有像陳獨秀那樣致力於一個完整的社會改革方案,他沒有依靠個人或明確的社會經濟方案產生再生,而是依靠歷史過程本身。按照他的觀點,中國當時是世界歷史進程的一部分,作為現代世界特徵的所有巨變和戰爭,必定是一場中國必然參與其中的巨大的全球再生來臨前的劇痛。由此,李大釗以一種熱切期望的態度期待未來,代替了致力於尋找明確的解決方法。
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興起(7)
在這裡通過對陳獨秀和李大釗的比較,我們發現,他們在毫不妥協地反對中國傳統文化上是一致的,他們都期待西方理論上的指導,並且都不加批判地接受這個指導。然而,當陳獨秀在民主和科學中找到中國問題———社會的、政治的和文化的———明確的解決方法時,李大釗的思想依然停留在宇宙視角上,盼望某種宇宙解放的行動。我們毫不驚奇,李大釗是第一個接受十月革命的救世主啟示的人。/jnz/O.K` Q&R
扼要地,這就是1919年前陳獨秀和李大釗思想的主要特點。然而,如果我們想要了解在1918—1920年期間他們思想的急劇變化,我們必須將注意力轉向他們生活的壓抑的社會環境,以及外部局勢的影響。因為必須強調,李大釗和陳獨秀都不是悠閑的思想家,都沒有時間也沒有願望深入思考終極問題。更確切地說,他們是拋棄了中國傳統的解決方法而正渴望向西方尋求新的解決方法的、對自己國家的處境有著深刻責任感的人。因此,理解他們思想的發展(即使在哲學範圍內)不能離開當時直接的政治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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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2BqRo?F h 至1919年,辛亥革命的失敗已經變得日益明顯,孫逸仙領導的國民黨已經四分五裂,「一盤散沙」。共和國的思想、立憲的思想並沒有使孫逸仙的後繼者重整旗鼓,同時,也沒有嘗試在群眾中宣傳這些思想。袁世凱之死留下了權力真空,權力被轉移到各軍閥手中,具有諷刺意義的是,這些軍閥操縱了全部立憲機構。正如陳獨秀在1919年悲哀地寫道:「中華民國的假招牌雖然掛了八年,卻仍然賣的是中華帝國的葯,中華官國的葯,並且是中華匪國的葯。」[17]世界列強仍然繼續侵蝕中國的政治經濟生活,而日本的「二十一條」充分說明了中國的軟弱無能。同時,貪婪的軍閥、地主、高利貸者的橫徵暴斂以及家庭手工業的衰落,造成農民階級逐漸陷入貧困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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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曾經希望,中國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就會擺脫積襲已久的惰怠,開始民主與科學之路。[18]這個希望不久也破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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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Y pa5N:S 正是在這個最令人沮喪的氣氛中,列寧在俄國奪取了政權並宣布了他的救世主的啟示。雖然在遙遠的彼得格勒發生的事件在中國知識界立刻引起了震動這種說法是極其不準確的(特別是自從列寧最後勝利佔領白宮之後就一直受到懷疑),但是有一個人,即李大釗立即響應了列寧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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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大釗1918年10月寫的《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一文中[19],我們已經發現,他抓住俄國十月革命作為他正在等待的真正宇宙解放的行動。他解釋說:「原來這次戰局終結的真因,……對於德國軍國主義的勝利,不是聯合國的勝利,……是Bolshevism的勝利……因此所有國家的界限,所有階級的差別,所有自由的阻礙都將被打破。」[20]宇宙的永恆的青春精神通過這一行動擺脫了過去的陳跡。用他最喜愛的春、秋作隱喻,李大釗大聲疾呼:「俄國的革命,不過是使天下驚秋的一片桐葉罷了。Bolshevism這個字,雖為俄人所創造,但是他的精神,可是二十世紀世界人類人人心中共同覺悟的新精神的勝利。」[21])\e"R}6Xw+Lyn
(z)K,Li:}X 然而,有意思的是,雖然李大釗接受了俄國革命的救世主的主張,但他還不是一個任何嚴格意義上的馬克思主義者。同一篇文章《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指出了「人類的歷史,是共同心理表現的紀錄。一個人心的變動,是全世界人心變動的徵兆」[22]。換句話說,他依然認為歷史過程是世界精神的運動,他依然沒有將「黑格爾顛倒的世界顛倒過來」。用馬克思的話說,他依然是一個「唯心主義者」。在這點上他似乎沒有認識到,接受布爾什維克的啟示包含著接受它的學說基礎。
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興起(8)
陳獨秀對俄國革命的反應相對較慢,他太堅信他的民主與科學的方案,以至於被發生在彼得格勒的事情弄得不知所措。由此,在刊登李大釗歡慶布爾什維主義勝利文章的同一期《新青年》上也刊登了陳獨秀的一篇文章《克林德碑》[23]。似乎是在熱切等待1918年巴黎和會休戰協定期間,北京民眾藉此機會拆毀了為在義和團運動中被殺的德國公使克林德而建的紀念碑。這座紀念碑的存在長期以來被愛國的中國人視為一種恥辱。陳獨秀利用這個機會提出了他對此次事件及義和團運動本身的意義的看法,他說克林德碑的確是中國的一個恥辱,但是是中國人自己招致的恥辱。義和團運動背後的力量是道教的迷信觀念,佛教超自然的幻想以及儒教權力主義者的奴性。不幸的是,這些力量仍然主宰著中國人的生活,並且仍然是進步的障礙。他總結說:「現在世上有兩條路:一條是向共和的科學的無神的光明道路;一條是向專制的迷信的神權的黑暗道路。我國民若是希望義和拳不再發生,希望像克林德碑這樣可恥的紀念物不再豎立,到底是向哪條道路而行才好呢?」[24]當然,他在這裡表達的觀點與其說接近馬克思,不如說更接近於伏爾泰,因為沒有提及外來帝國主義無論如何是難辭其咎的———即沒有試圖進行「階級分析」。像伏爾泰一樣,陳獨秀在他的國家傳統文化明顯缺陷中發現了他的敵人,並且像伏爾泰一樣,他大聲疾呼「我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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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如此,對於俄國革命的興趣在全部中國知識分子中逐漸深化。如果在立即接受俄國革命啟示方面,李大釗是獨自一個人,那麼在對俄國革命興趣方面,他不再是獨自一個人。在一個長期以來對中國知識分子具有特殊吸引力的大國,由一小群人完成的歷史巨變的壯觀場面*———西方自己進攻自己的壯觀場面———不會不喚起最廣大範圍內人們的最廣泛興趣。由莫斯科發起的對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的進攻,不一定以它們影響西方保守者的同樣方式影響傳統思想的中國人。相反,有證據表明,它在許多人中引起了某些補償的熱情。*贊同西化的知識分子(除了一些如陳獨秀那樣更極端的代表之外),對西方既是所有啟迪的源泉也是中國衰落的根源這樣的事實感到極大的困窘。然而,現在有可能從一個西方的角度評價和批判資本主義的西方。結果是,當孫逸仙捲入獲取政治權力的實際鬥爭時,他不能不對列寧的成功特別感興趣。有一些證據表明,在中國共產黨真正建立之前,孫逸仙就領會了列寧的政治哲學。**B@5cf!f
h#^tG5Hq,~U} * 中國人很早時候就表現出對俄國的興趣。19世紀著名翻譯家林紓將托爾斯泰的著作譯成文言文,偉大的改良者康有為被彼得大帝的個性所吸引。特里悌亞可夫(Treti-akov)在他的《談實話,一部中國的聖經》一書中生動地描述了俄國文學對20世紀初中國年輕人的吸引力。《新青年》上也有大量屠格涅夫、托爾斯泰及其他人的譯著。這種特殊的吸引力無疑源於中國與俄國形勢的某些相似性。中國的知識分子像俄國的知識分子一樣,脫離農民群眾及他們傳統的生活方式,以至於俄國文學中所描寫的俄國知識分子的內心矛盾完全直接地說到了他們心裡。此外,兩國都遭受了一大堆相似的政治弊病。因此,在俄國進行的任何重大的政治變革,無論它的性質如何,都不可避免地被思想上政治上鮮明的中國知識分子以極大的興趣予以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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