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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我從夢中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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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在走路,或跑,泥濘的充滿牛糞氣味的田埂,小石子尖銳地插進鞋幫,然後是令人頭昏的、浮塵撲鼻的街道,如眼淚縱橫泗流的河水和溪流。這麼多的路,我要跋涉,跑——我必須跑,黑的影,人或者兇惡的動物,就要撲上來。我逃離的姿勢狼狽又心碎,我奔跑的雙腿綿軟無力,被抽空能量似的趴在地上,我心焦力竭,無論怎樣拚命使勁也不能邁開腿腳,我哭泣著朝前爬,逃爬——

它在我的睡眠里周期性的反覆出現。我開始稱呼為夢,情緒積鬱后的自然折射和水到渠成的釋放。在一個夜晚我又看見了自己,我倉皇地站在浩淼河水上的木橋,劇烈地搖晃,我竟然清晰地聽見雷電的轟炸聲,我的頭腦偶爾在提示:陽台上的鞋子還沒有收進來。此時,電燈亮了,我皺眉頭,旁邊的人起身,然後是關閉陽台窗子銳利的聲響。現實的擔心被熄滅的燈亮屏棄,我開始放逐自己,在搖擺的木橋上快速跳躍前行,在我右腳剛落到木橋彼岸時,黑的影閃進我的眼帘,他伸出了雙手。

我的明白,源於我的從不記得——黑影追趕,我逃、爬,這樣遊戲的結果,往往是我大汗淋漓驚醒——毫無結局。但它追隨我,像巨大的章魚攀趴上我的睡眠,有著紛繁的尖利觸角,使我的睡眠搖晃,帶著被破壞的顫慄和對破壞修復的妥協。積重難返的記憶腳步,促使它輕緩到了沉重,虛妄到了真實,無用到了必須。

這場夢境,是我自己人為的構築。恰如我兒時對一枚糖果的渴盼而又落空后的補救。這枚糖果,不過是兒時的我御用的多種比喻。

我總在沮喪時蔓延出奇思怪想,我的母親是否被人謀害,另一個女人(她已經窺伺我母親的位置多日)化裝成我母親的模樣。也許是一隻從深山裡跑出的千年狐狸,來到了我們村莊,掠劫了母親,搖身變成了母親現在的模樣。這是我含著淚水倚靠在床上的胡思亂想,奇怪的恍然大悟。這個念頭促使我很早就萌生了一種感覺,對親人的陌生感和有意識的疏離。母親開始平靜下來的雙手,伸向我的被角。她在父親的艷事里時時暴怒,然後是長時間的獨自哀泣。她提高的聲音和激烈的言語,讓我在呆立,怔忡後放逐我的奇思怪想,而我的奇怪想法還沒有來得及深入,母親伸來了雙手——她或許為我懊悔而平靜了,快速的變化,遠遠拋棄了我還沒有跟上的適應感覺。我的奇怪想法沿著慣性朝前滑著,這是很妖嬈的女人,她精通化裝術,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搶走了我真正的母親,然後穿上母親的衣服,再搖身一變,變成了母親的模樣。我的母親呢?她在哪裡,可能正在黑暗裡受苦,卻沒有人去挽救。我突然淚流滿面。我蜷縮起身體,用雙手狠狠地打開被捱緊的被角。我必須這樣做,這是我唯一能對被假相掩埋的「事實」的對抗,在多年以後——我知道,這是人潛意識裡的逃離或者釋放。母親的微笑裡帶著比往日更深沉的內容,她的話語多出了平日幾倍,這使我更迫切的肯定自己的妄想,她是假母親,我的母親被她謀害了。我倍受暗示的心理,與母親的殷勤成為攀附相應增長。

我開始是沒有更多的途徑來自我放逐的。

在父親和母親一次劇烈的爭吵后,父親推出自行車,迎著西下的夕陽,搖晃著,在我家門前的公路上愈行愈遠,母親手腳冰涼地跌坐在地上——她咚的跌倒,帶倒了身邊的凳子,凳子轟然倒地。她像歪著的凳子一樣,歪著身子坐在地上,長時間的怔忡,什麼都不理睬。我嚇得忘記了哭泣,我看著沿著下坡,延伸成平坦道路的公路,在漸漸模糊的夕陽里消失。我開始,構築我的夢境,在公路上,我慌張地逃跑,跑,跑得我手腳疲軟,趴在了地上。然而,黑影追上來了,追趕的匆忙、有力,他變成了她,又變成了他,模糊的面容,卻有著堅硬的手臂,在我的眼角里閃過。我拼了全力跑,發現自己站在了懸崖上,下面是汪洋恣肆的江水,我癱倒,黑影要抓過來了——我閉上眼睛,跳吧,我掉了下去,跌落,水會淹死我嗎?下墜的心悸蒸發出淋漓的汗水,我在沒有落水前驚醒。

為什麼是洪水?是我對水的恐懼記憶,日益壓迫我的思維使然。一條長江,每年的夏季潮汐里總會衝來浮腫、虛軟的屍體,醜陋而污穢。梅的二姨是村子里最倒霉的女人,她生下一個豁嘴的兒子被婆婆趕出家門,在靠近長江邊搭了窩棚,兒子三歲時死了。第二年,她又生下一個豁嘴男孩,孩子又死了。第三個孩子仍然是個豁嘴,在豁嘴孩子五歲時,還是命喪黃泉了。他們的屍體排列成一條直線形成了小土包,靜靜地睡在江堤下的楊樹林里。楊樹林子下是陡峭的,岩石壘成的第二道堤壩,堤壩下是綿軟、勻實的沙灘。長江水在日益暖和的天氣里一點點地漫過沙灘,拍打岩石。有一年長江似乎暴怒了,它在岩石堤壩上捲起大朵的浪花,然後衝過堤壩,浸透岩石上的楊樹林。梅的二姨站在不斷升高的洪水裡,雙手在洪水裡打撈,尖聲喊著:「我的孩子被沖走了,怎麼辦啊?」她就要被水吞沒了,江水幾乎淹沒了楊樹林帶,朝最後一個堤岸洶湧上來。梅的父母狠命地拽著梅的二姨,他們高聲叫罵,但他們罵的是梅的姨父和梅二姨的公婆:心如蛇蠍,生了豁嘴,是龔家為人不善造的孽,得到的報應。

不能讓水太久浸泡人的身子。否則,水會奪去人的魂魄。這是祖母對未成年的我經常的告誡。每年夏天,我家屋前屋后的堰塘和深潭都漲滿了水,祖母自然擔心我去玩水,她的話語一半是恐嚇。另一半,是梅的二姨異常的舉動。她被拉拽上江堤后,整天散亂著頭髮,衣衫襤褸地在村子里遊盪。她已經被水鬼擄去了魂魄——祖母在我耳邊頻繁地警告。我狐疑地看著那個瘋女人,她的身子輕得沒有了重量,一團黑影在陽光下輕輕地飄忽。她喜歡捕捉孩子,水邊的孩子,她的黑影壓下來,貼在明鏡似的水面,她要幹什麼呢?是拉回水邊的孩子,還是把水邊的孩子推進水裡?這不得而知。往往是,她輕忽的影子飄過來,水面已經顯現出她俯下的身姿,而身姿下的孩子還沒有被任何外力所推動,卻本能地驚嚇、尖叫,孩子跌落在水裡,撲騰撲騰,大聲的哭喊引來了路邊行路的人們。孩子被及時救起。

我在一個寂靜的中午,被祖母吩咐,去堰塘里清洗杯子。出了家後門,橫穿一條公路,公路下就是一方堰塘。這是夏季的一個艷陽高照的中午,我蹲在緊靠岸邊的跳板邊沿上,清水裡,我的影子被我的雙手肢解,凌亂不堪。突然,一個黑影壓在我的影子上,我驚恐地尖叫,然後跌進堰塘里,我嗚嗚地喊著,那個瘋女人竟然走下了水,她的手伸過來,我的驚慌失措被恐懼進一步推動,我開始向河中心下滑。我張大了嘴巴,哭叫著,雙手在水裡遊動。手指距離水面只剩下幾公分時,公路上一個路過的行人,慌忙踏進堰塘,拉起了快要被水淹沒的我。我驚魂甫定,渾身濕淋淋地坐在發燙的公路上高聲哭泣,我不記得此刻的女瘋子在幹什麼,祖母她們趕來時,那個女瘋子濕著褲腳,又朝我俯下身子。她的臉上帶著好奇的詢問,但她剛剛俯下的身體,被慍怒的祖母甩了一個巴掌,清脆的巴掌落在她的臉上,她嗷嗷地捂著臉龐——你欺負人,水要衝走你的。嗚嗚。

這種恐懼被時光鉗製成緊密的陰影和沉悶。它們貼附在我的骨頭和血液上,陰涼而粘稠,成為我腳底下汩汩流淌的河流,無聲、綿綿不絕。在我成長后,我知道這就是我日後無處不在的莫名的陰鬱和悲傷,我在潛意識裡,用構築夢境來逃離。

同樣是詭異的,卻又為我理所當然的接受——我總是難以進入睡眠,或者,我構築的夢境在姍姍來遲的睡眠里更是步履蹣跚。在我做為女孩,認可滿月般的臉龐更為寧靜之美時,我的攬鏡自照,夾雜著諸多的情緒,不甘、稍稍的失望,還有另闢蹊徑的僥倖尋找,鏡子里呈現的是單薄的,瘦弱的面龐,多年如此。我所知道的自己,我從沒有胖過,一直如此,神情帶著睡眠被蛀空后的恍惚和黯淡。多年,我一直這樣鼓勵自己:只要我好好的睡著了,時間足夠了,鏡子會給我一份滿意。這樣的期待,是被隱約出現的現實鼓勵。現實在周期性地昭示,夢境會來的,它的腳步已經踏響了我的呵欠。

懶人哈欠多。這是祖母責備我的口頭禪。也是祖母唯一罵我的話——我在一個清晨,被祖母催促著起床時,我聽見祖母的責備,我的臉龐陰鬱下來。這種情緒是昨天事件的延續,我心中惱怒,你只會說我,不是什麼能耐,在受別人欺負時,你和母親怎麼都像啞巴。我的惱怒滋生了力量,我說了出來,什麼能耐,昨天過水渠,小林他們故意朝我身上潑水,我只是橫了他們一眼,可是他們竟然抓起石頭和瓦礫,朝我身上摔打,你們為什麼都不做聲?我的委屈在我憤憤不平的陳述里,化成了眼淚。已經流出來了,我不管不顧,陳述變成了指責——父親老是喜歡和一些女人來往,還和母親吵架,都是父親不對,你都不說,卻罵母親不孝順,不溫和,惹母親傷心,我被夥伴們笑話,被鄰居和老師輕視、笑話,這都是你造成的。你才是懶蟲。

我噼里啪啦的語言,有著被壓抑后釋放的暢快。我看見,祖母驚異的臉色,眼瞳放大,憤怒使她的神色飽含了嚴厲,我的聲音弱了下來。祖母伸出的右手開始抖動:「好,好,這都是你母親教你說的,你倒學的蠻快。」她蹣跚著小腳,卻有著比平日迅速的速度,走出了我的房間,家門。她去哪裡呢?她不要出事情啊。她是大人,不會出事請的。祖母的失蹤,使我整整半天神思恍惚,在母親剛從田地里收工回來,祖母和父親推著自行車爬上了家門前的坡路。我的呆立引起母親的注意,在母親的詢問還沒有出口,父親暴怒的手拽住我的身子,我毫無準備,驚嚇使我的呀呀聲充滿了怪異,母親啊了一聲,你怎麼今天回來了(父親是鎮上的醫生,一星期回家一次)。面色緋紅的父親猛地鬆開他的手,我跌倒在地上。父親的手指著母親,大罵母親惡婦,和母親扭打在一起。母親的嘴角有血水在流淌,尖利的哭叫,引來了我的哭叫。我現在,仍能清楚,我的聲音是一種超負荷的混響,委屈、憤怒、無奈、後悔和疼痛。它們攪拌在一起,擴散、凝聚,像一把鑽鋸在我幼小的身體里轉動,轉動,我不斷俯下自己的身子,我和我陽光下的陰影重合。這是無法言說的暗流,在時光的隧道里一邊沖刷我的骨頭,一邊無可奈何的淹沒肉身。

我開始痛恨——在我晚上對情緒的重溫里,我掂量出,這種痛恨實際遠遠超載了我昨天對被書記兒子欺負的痛恨,他們——我的親人,這樣的懦弱,竟然對他人的傷害熟視無睹,而對親人卻是毫無遮掩地傷害。(這也是悖論,很悲哀的感覺,在很長時間裡,我記住親人的傷害,而原諒了他人的欺辱)。也是滲透,在黑暗的屬於睡眠的時間裡,我彷彿一隻羊反芻。我被擱淺,睡眠的海岸在不斷遠離、拋棄。

記憶,或者回味是很奇妙的事情。很多事情,似乎被宿命的河流卷裹,在季節的起伏里神奇的照應、釋放。多久前?我對他說著我的夢境:我被追趕,泥濘小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縱橫交錯的水道,雨,豆子般落下來,打在我的身上,我跑在一個獨木橋上,那麼多的水,快要漫上來了,我舉著手機,可是,我按不出一個號碼,傾盆大雨,我的眼睛模糊——誰來救贖我。

睡眠。睡眠。我在夢境構築的睡眠里,我一邊清洗我的骨頭,一邊覆蓋我沉重的肉身。這些睡眠,過去了,丟失了,錯過了,遇見了。我用什麼來安撫我的睡眠?還是我自己。神秘園這樣哼唱:

躺下你的頭,

我為你唱著催眠曲, loo-li lai-lay 。

用歌聲催你入眠,直至明日。

用愛保佑你, 走的每條路。

……

現在,請進入夢鄉,

我不是要纏著你,

只是小憩片刻,

哼著:loo-li lai-lay



作者: 朱朝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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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lily 發表於 2007-5-14 07:02 | 只看該作者
沒有醒不來的夢。。也沒有全是悲慘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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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袖子 發表於 2007-5-14 08:33 | 只看該作者
尼采有首詩..俺在上大學的時候老是想著怎麼那麼形像~~~
"現在,請進入夢鄉,

我不是要纏著你,

只是小憩片刻,

哼著:loo-li lai-lay "

借著歌...睡一會~~
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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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竹青青 發表於 2007-5-14 16:08 | 只看該作者
不喜歡這樣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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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的心 發表於 2007-5-15 03:20 | 只看該作者
有些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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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魚座♀百合 發表於 2007-5-24 12:47 | 只看該作者
沉醉不是辦法,執迷不悟更不是辦法.還是夢醒時分才是唯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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