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的裁縫店

文/陽光里的灰塵



這座山的山腰，有一片小小的村莊，大概也就幾十戶人家的樣子。

山裡人除了砍柴、種地，還忙活些啥呢？

抓猴子賣錢。

每到農閑的時節，各家各戶的男人們就紛紛背著套鎖，去山裡圈猴子。抓來的猴子最後集中到一起，等著月頭的時候來車運下山去，賣到雜技團啊，動物園之類的地方，甚至，是那些專吃猴腦的飯館。

聽著似乎有些殘忍，但要真追究起來，村裡的那些人還是能說出個兩三條理由的。

有次，小男孩突突就這件事問起爺爺。

老漢抽著水斗煙，嗆嗆悠悠回答了一句：「猴子多啊，總來偷莊稼，不抓了去可怎麼好。」

「可是……」，小突突想再說些什麼，但話到了嘴邊又給吞了回去，因為爺爺壓根沒打算聽一個小孩子發表的意見，擱下煙斗自顧著砍柴去了。

然而小孩子的心總是最柔軟的，他看到猴子們關在鐵籠子里「吱吱~」叫時的痛苦表情，心裡面不忍極了。

可畢竟才10歲，對於這樣的事情，突突是沒有權利做主的。




有一天晚上，村裡忽然搬來了一家人。

按照習俗的話，新搬來的人家總是會大張旗鼓地放花炮，還得請全村的居民吃上一頓。於是大夥都等著那張帖子過來，好趁這個機會去打上一次牙祭。

可是，吃飯的帖子沒有收到，每戶人家的信箱里倒是放了這樣一張紅色的紙條，上面寫著：

樹皮裁縫店新開張
敬請光臨
本店負責裁剪製作各類衣物
地址在大槐樹拐角

那不是新搬來人家的住處么，原來這幾天是在準備裁縫店的開張了。

山裡人平常的日子其實很少做件新衣服，一是覺得沒必要花那份錢，有夠穿的就湊活了；二呢，真要做件衣服了，還得走上好幾十里的路下山，去山腳的鎮子挑好布料，交到裁縫店，等上十天半月的再走上幾十里路，這才能拿到新衣服。

所以，只有遇上過年的時候，大夥才會有那個閑錢和心情。

這不，小突突的爺爺一把就將紙條捏成了團給扔出了窗子，嘴裡還咕噥著，「這東西，有啥用呢。」

突突呢，卻把紙條又撿了回來。

看了之後，便一路尋了過去。

到那的時候發現竟然已經圍攏了好些人了。

原來他們是來湊熱鬧的。

從來也沒有一家裁縫店開到了自家的隔壁，說起來，好歹也應該先去瞧瞧吧。

女主人倒是個溫婉好客的人，請眾人紛紛進屋來。

開門的堂間已經垂掛了一些做好的衣褲。用的料子似乎很不一般，象是麻的成分，卻又顯得更平滑些。拉扯一下，質地很牢固的樣子。

上面的圖案也很奇特，並不是普通的花紋，而是象雨絲一樣細細密密的斜線組合成的各式動物形狀。

那些女人們看起來很喜歡，用手摸了又摸。

「買一兩件回去吧，很精細耐穿的。」女主人說道。

「哦，改天農活清閑了再來仔細挑挑吧。」來看的人搪塞了幾句便繞開了，似乎是不願花這個錢了。

突突一直站在牆角邊觀察著，小孩子可能都有這種習慣，尤其是那些平時看著不太作聲的。他不願意介入大人們的世界，而樂於保持著距離去了解一些感興趣的事物。

這家負責剪裁製作的是男主人，他坐在後堂的屋子，不知忙著什麼，偶爾透過紗窗看一眼外屋的人們。

另外還有一個小男孩，長地瘦頭瘦腦的，興高采烈地在院子里繞圈圈玩，還不時從凳子上跳上跳下。那樣子，活脫脫的象一隻小皮猴。

突然，那孩子好象發現了小突突在瞧著自己，他眨巴了兩下眼睛，抓了抓腦袋，也停下來望著對方。

「嗨，你好。」突突走上前去打招呼。

可是小男孩竟然連跑帶爬地逃進了屋子裡。

突突沒有追上去，他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剛想轉身回去卻又發現那孩子卻是躲在門柱子後面偷看自己，於是朝著他笑了笑。

那孩子也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你叫什麼？」突突問道。

「我叫小因。」小因很瘦，突突這才發現，他笑起來的時候，臉也是皺巴巴的。

「你們從哪搬來的呢？」

「我，好象，很早以前也是住在這裡的，不記得了。」小因皺了皺眉頭說。

「哦。」突突便不再多問了。




小因家的裁縫店生意並不怎麼好。到現在為止已經開張一個月了，一直沒有真正光顧的客人。

快到年底了，一家人很著急。

「想個什麼法子吧。」媽媽對爸爸說。

「是啊，莫非是他們嫌貴了？」爸爸撓了撓頭，「過年之前，咱們趕做一些免費的吧，別人穿著好了，以後自然就會常來的。」

兩人商量著說，這個主意也許可行。於是便把消息散布了出去。

一聽說是免費的，這幾天來店裡的客人明顯比往常多了許多。

大夥先挑出一塊自己中意的布料，然後交給爸爸量好尺寸。

「過2天來拿吧。」他對每個人都這麼說。開始的時候還真讓人擔心這麼多衣服能不能來得及呢，可是隔了兩天去取的時候，果然就能穿上走了。

衣服的樣式和大小都十分妥帖，走出屋子的每個人都顯得精神抖擻的樣子。

於是不多久，裁縫店的名聲便傳遍了整個村子，來往的人更是接連不斷了。




緊接著便是過年了。

為了貼補年貨的家用，好多人家的男人紛紛出去山裡抓猴子。有時候，甚至連著好幾天也不回家。

晚上，等四周圍都安靜下來時，可以聽到山上猴子們的哀鳴。這時的夜色也因此而變地陰森恐怖起來。




奇怪的事情是在除夕之夜發生的。

這天晚上，人們都換上新衣等著吃團圓飯。忽然，每家都發現少了男主人了。哪裡都找過了，大冬天的，屋裡沒人；屋外呢，除了捕來的那些猴子老老實實地蹲在鐵籠子里直哆嗦，就不見半點活物的影子了。

「喜來他爸――」「老瓦頭――」……

村裡頭前前後後都傳來女人們的喊聲，大夥都尋思著這些人都跑哪去了呢？連除夕的晚飯都給拋在腦後。

可是，怎麼找也找不見了，大家的心開始慢慢揪起來。

突突的爺爺也不見了。

這時候，突突的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樹皮裁縫店」，會不會那些人的失蹤和這家店有關呢？

這麼想是有原因的。

那天，突突在小因家玩，倆人趁大人不在時偷喝了一桶米酒。

有一瞬間，突突忽然看見小因的身後面多了條尾巴樣的東西。「小因，你後面，那是什麼呀？」

「沒，沒什麼呀，那是尾巴。」小因醉地躺下了。

「哈哈哈哈。」突突笑了起來，「難道你是一隻小猴子么？」

「是啊，我，我可不就是一隻小猴子……」小因說著竟然睡了。

突突也閉起了眼睛，過了一會，依稀看見兩隻大猴子走了進來，把自己抬了出去。再醒過來時，就已經躺在自家的床上了。

「多虧了裁縫店老闆兩口子，你這孩子怎麼醉倒在人家家裡呢。」記得媽媽當時是這樣說的。

突突醒過來也不敢相信自己當時看到的是真的。

可是，這很有可能與失蹤的事有關呢，因為那些人正是抓捕過猴子的，而裁縫店一家子，莫不是來報仇的吧。這麼想著的時候，感覺背後也陰森森的了。

於是，壯著膽子朝裁縫店的方向去了。

推門進屋的時候，裁縫店老闆一家人正在吃飯。他們熱情地招呼突突一起坐下。

現在全村，好象就這一家是團圓的了。突突心想。

但他沒有多作聲，看著裁縫店老闆高興地手舞足蹈，端起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來呀，干！」他興奮地大叫著，雖說是為慶祝新年，可那樣子就像是意外得了什麼寶貝似的，又哭又笑。小突突盯著他看，不知怎麼開口。

老闆娘勸丈夫不過，反而自己也被灌了好多。

到最後，兩個大人趴倒在了孩子們的面前。

酒醉后的兩口子「呼~呼~」地打起鼾來，小因使勁地推推他們，可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小突突在一旁也是手足無措了。

可慢慢地，這兩人的臉竟然在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中起了變化。

他們變成了兩隻猴子！

雖然有過思想準備，小突突還是驚訝地跌倒在地上。他瞪著兩隻眼睛，嚇地說不出話。

「求求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小因有點著急了，這可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啊，「說出來，我們就會被抓起來賣掉的。」

突突看了他一眼，想起那天看見的尾巴，「好吧，我不說出去。可是，你得告訴我，村裡那些人的失蹤和你們有關么？」

「他們……」小因低著頭，漲紅了臉，「他們全都變成了猴子。」

變成了猴子？！

突突感到腦袋裡「嗡~」地一聲，這太可怕了。

「告訴我，他們在哪裡，怎麼才能變回來？」他拚命搖著小因的胳膊。爸爸、爺爺，還有那些鄰居的叔叔伯伯們，竟然都變成了猴子？！

小因卻「哇~」地哭了起來，一邊指了指堆在地上的那幾匹布料。

哭過一陣，他抽泣著說：「那些布料，是用山上的樹精給我們的奇異樹皮為原料製成的，可以附上詛咒。誰要是穿上它做成的衣服，等到咒語被念起之時，便會變成猴子的摸樣了。」

「那怎麼才能變回去呢？」

「這……爸爸倒沒有說過。」小因說著回頭望一眼身後的兩隻猴子。

醉倒著的大猴子還穿著皮襖，戴著黑框眼鏡，嘴裡「呼嚕呼嚕」吐著泡泡。

「爸爸，醒醒。」小因又推推他，還是不行。

小突突也很著急，變成了猴子的那些人現在會怎麼樣了呢？

忽然，他想起了爺爺對付喝醉酒的爸爸時候的情景。

於是猛地沖了出去，等再進來的時候手裡已經已經端了一盆水了，「嘩――」一下倒在了猴子爸爸的頭上。

水柱沿著臉頰、眼睛、鼻子流了下來，等慢慢散盡之後，發現那張猴臉又悄悄變成了人形，成了裁縫店老闆的樣子。

「喂，爸爸！」再推一推，他居然睜開了眼睛，「哦……，我這是怎麼了？」

裁縫店老闆站起來，發現自己一身的水，再看看旁邊還躺著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差不多猜到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可是，還沒等小突突開口，他卻流下眼淚說道：

「孩子啊，你知道么，我們有多少家人被抓了去呀。

於是我下了狠心，也要變成人類的樣子，去整整他們。

那天，我好不容易找到樹精跟前，央求它把我變成人的樣子，並賜予我加了詛咒的樹皮。樹精答應了，它把樹皮從自己身上拉扯下來，捲成一小卷。

回來以後，我先掰了四分之一，加水煮爛，我們一家人服了下去，等第二天早上起來，就發現我們變成了人。

剩下的那些，再取四分之一混織進布匹里，一邊還加上了樹精教給我的咒語，等誰穿上它做成的衣服，我再念起咒語，那人便會變成猴子的摸樣了。」

「那些被施了咒語的人現在在哪呢？」小突突插嘴道。

「都在關猴子的大籠子里，我和你一起去吧。」說著裁縫店老闆拎起一個水桶。

他們趕緊往村頭去，那裡的草場上放里一隻特別大的籠子，裡面關的就是這些天抓來的猴子們。

等到了那兒才注意到，籠子里的猴子果然多了好多呢，紛紛在寒風裡打著哆嗦。

有一隻老猴子手裡還拿著一桿煙槍，莫不是爺爺變的？小突突心想。

「我也只是想讓他們嘗嘗關在籠子里的滋味，並不會真的傷害人。」 裁縫店老闆說著，灌了一桶水朝猴子們澆了過去……

籠子的門被打開了，好幾十隻猴子沖了出來奪路散去。

剩下在裡面的，仔細一看，都是村裡那些失蹤的男人們了。他們一個個鑽了出來，可是卻都象是酒剛醒似的，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突突啊，我怎麼會在這裡呢？渾身還濕漉漉的，走，咱回家換衣服去！」爺爺看見小孫子在跟前，於是摟著他走了。

臨走時，突突回頭望了一下裁縫店一家，發現他們也正看著自己呢。

其餘的人也紛紛回家過年去了。

關於裁縫店的秘密，小突突對誰也沒說，因為後來誰也沒有因為穿了樹皮裁縫店的新衣而失蹤過。而且奇怪的是，打那以後，也沒有人再去山上抓猴子了。

裁縫店老闆一家呢，就這樣好好生活著，開著裁縫店。他們的尾巴一直藏地好好的，也再不敢在外人面前喝酒了。



很多年過去了，突突還是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最後還有那二分之一的樹皮還在么？若是在的話，有一天，村裡還會不會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