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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 逸 江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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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今人對江南的記述已經很多,我另闢一徑,從文學和藝術的角度,來說江南水鄉古鎮之喧嚷與寧靜中的文化意蘊。

一 告別寧靜

  江南以水鄉著稱,在上海與蘇州之間,太湖東南岸水網連片,那裡水鄉小鎮星羅棋布。江蘇水鄉最有名的古鎮,要數甪直、周庄、同里、木瀆,浙江水鄉的古鎮則有烏鎮、南潯、西塘。

  今夏遊水鄉,我們先去的是甪直(「甪」讀作「陸」)。出蘇州城,往上海方向開車半個多小時就到了。進得小鎮,有數條狹長的小巷,彎曲轉折,繞過無數老屋,有玉蘭花在屋旁盛開。這些老屋都是水鄉風情畫中常見的那種白牆黑瓦的老式民居,牆壁斑駁陸離,似畫中筆觸的抑揚頓挫。我用照相機拍下了這樣的老屋老牆,其中一幅,牆上掛著幾雙草鞋,互襯出古舊的意味,也透出揮毫作畫之輕重緩急的筆墨韻律。

  甪直的古老,可以追溯到神話時代。傳說中遠古的獨角獸甪端,在巡視大地時到了這裡,認為這是塊風水寶地,便落地足於此。到了唐代,著名詩人陸龜蒙也到此隱居,其名號「浦里」成為這裡的地名,直到明代才更名為甪直。

  甪直的水巷很窄,水邊的小街兩旁全是小店,一律出售旅遊工藝品和當地土特產。水中時有遊船劃過,街上遊人往返,旅遊和商業氣息頗濃。大半個世紀前,這裡也很有商業氣息,只是沒有遊客。二十世紀早期的著名作家葉聖陶於二十年代任教於甪直的一所小學,並在甪直從事小說創作,寫下了名篇《多少了三五斗》。小說一開頭,葉聖陶就描述了甪直的商業味和古舊鄉氣:

  「萬盛米行的河埠頭,橫七豎八停泊著鄉村裡出來的敞口船。船里裝載的是新米,把船身壓得很低。齊船舷的萊葉和垃圾給白膩的泡沫包圍著,一漾一漾地,填沒了這船和那船之間的空隙。河埠上去是僅容兩三個人並排走的街道。萬盛米行就在街道的那一邊。朝晨的太陽光從破了的明瓦天棚斜射下來,光柱子落在櫃檯外面晃動著的幾頂舊氈帽上。」

  我們沿著水邊的小巷,踩著路面的青石往前慢行。六月是江南的黃梅天,這時天上落下雨來,我便想象著江南詩人戴望舒的《雨巷》意境,想象著詩人「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靜的雨巷」。可是,二十一世紀的古鎮早已不再寂靜,遊人的喧嚷使雨巷的安寧成為過去。

  走到一座石拱橋旁,見牆上寫有白底黑墨的大大的「米」字。好幾個旅遊團聚集在大米前,聽旅遊團的導遊們爭先恐後地大叫大嚷「這就是萬盛米行」,讓我又記起《多收了三五斗》。據說,葉聖陶寫的就是甪直的這家米店。當年上大學,有位來自江南的老師主講現代文學,還記得他講葉聖陶時,在講台上一邊著急地踱步跺腳,一邊充滿激情地對我們說:「每畝地多收了三五斗米,真是穀賤傷農啊,就因為多收了三五斗」,彷彿講的是他父母的遭遇。葉聖陶的小說,寫農民豐收、穀米掉價的故事,暗示西洋經濟對中國小農經濟的衝擊,與同為水鄉作家的茅盾之小說《春蠶》,有異曲同工之妙,都寫豐收成災的不幸。

  與戴望舒的詩歌相比,葉聖陶的小說現實得過於沉重,一點也不浪漫。到如今,甪直往日的浪漫不再,連寧靜也一去不返。據說,現在要想找個安靜的水鄉古鎮度周末,唯有同里尚可。但是,同里就在上海西面,開車才一小時,我懷疑那裡能否真的安靜。

  其實,浪漫一語對今日的作者來說,並不是一個好的評價。時下的作家和藝術家們,講究觀念,若以浪漫評價其作品,無異於譏諷。現在幾乎無人再寫戴望舒那種浪漫中帶著感傷的詩了,往日的詩神早已離去,留下的只是觀念的喧嘩與浮躁的騷動。


二   伊人遠去

  既然得不到戴望舒的寂靜,何不就去湊熱鬧。於是,我們前往的第二個水鄉古鎮,便是已經十分商業化了的周庄,號稱中國第一水鄉,離甪直也就一小時車程。

   一入周庄,首先看見的是兩塊石碑,左邊的刻著「中國文聯文藝家生活創作基地」,右邊的刻著「中國作家協會江南水鄉周庄文學創作生活基地」,刻寫的日期是一九九九年。當年葉聖陶將甪直視為自己的第二故鄉,在那裡謀生並寫作;十九世紀的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也在自己的鄉下農場里生活寫作,將農場作為自己的基地。曾何幾時,列寧說文學是革命機器上的齒輪和螺絲釘,於是作家們便有了指定的創作和生活基地。只是到了二十世紀末,位於工廠和農村的基地搖身一變,易為旅遊勝地,於是商業化了的周庄,便成為作家們操作機器的作坊。

  此前我從未到過水鄉,僅在魯迅和葉聖陶的小說散文中讀到過水鄉的烏篷船。八十年代初,在雜誌上看到吳冠中的彩墨畫和油畫,多為水鄉風景,講究色、線、形的視覺效果,即所謂「形式美」,這才知道江南水鄉竟有這般美麗。

  不過,吳冠中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形式主義畫家。這位畫家是太湖邊上的水鄉人,早就開始描繪水鄉風景。據說,他在八十年代來到周庄,見老屋拆去、新房林立,不禁悲從中來,遂著文呼籲保護古鎮,這才使周庄倖免於難。如此說來,在吳冠中的色、線、形之下,有著看不見的文化思考,惟其如此,他的形式主義,才不至於單薄膚淺。

  水鄉的點睛之筆,是石拱橋,周庄的石拱橋之最,非雙橋莫屬。雙橋位於兩條水巷的交匯處,建於明代萬曆年間。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前期,上海畫家陳逸飛到周庄採風,畫了不少水巷,多以石拱橋為主體,其中最動人的一幅,名為《故鄉的回憶》。那時我得到一冊印製精美的陳逸飛畫集,看他筆下那些古橋老屋,看那些我們熟視無睹的石壁青苔,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化腐朽為神奇」。陳逸飛筆下構築雙橋的老石頭,象是一部史書,無言地述說著水鄉古鎮的歷史,也像見證者一樣目睹著橋下的緩緩流水。

  周庄的北面有澄湖,湖底有座陷落的古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曾發掘打撈出新石器時代至宋代的文物。顯然,周庄的歷史與吳越古國的歷史一樣久遠,只是到一千年前的宋代才被湖水淹沒了。在周庄的一座古宅博物館里,陳列著許多來自湖底的陶器,向我們宣示了這個水鄉古鎮的歷史和人文情懷。

  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中期,電視里播過一條新聞,報道美國石油大亨哈默拜見鄧小平,他送給鄧小平的見面禮是陳逸飛的油畫《故鄉的回憶》,描繪周庄的水巷雙橋,隱約有一點伊人遠去的傷感。吳冠中的畫比較簡約抽象,偏重於視覺印象,陳逸飛的畫則寫實而且精細,朦朧中偏重氣氛的渲染。我猜想,這思舊懷鄉的離愁別緒,該是水鄉的迷人之處。也許,吳冠中筆下的色、線、形,以及陳逸飛渲染的情緒,可以幫助我們理解英國形式主義藝術理論家克里夫·貝爾所說的「有意味的形式」。

  歷史的變遷在表面上是一種形式,但在表面之下卻是一種心態和思維方式。今人失去的,不僅是老屋古橋,而且更是一份自然和純樸。從雙橋往前行,我們來到一處碼頭,隨即登船巡遊。搖櫓的船娘穿一身江南農服,藍底碎花,紅色鑲邊,讓人聯想到六朝時代的採蓮女。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引過梁元帝關於江南的《採蓮賦》詩句:「妖童媛女,蕩舟心許;……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余,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於是我們問船娘可否唱一支採蓮曲,船娘笑允,並說小費無定價,隨便給。船娘先唱了一首江南小調,然後又唱茉莉花,唱得我們心蕩神搖。學生們雖然聽不懂中文歌曲,但顯然很受感染,竟入了角色。小船沿窄窄的水巷前行,輕輕地左右搖晃。午後的斜陽緩緩地照過來,落在船頭,讓人想起威尼斯的小船gondola。隨著船身的晃動,有學生用法語和英語唱起歌來,象是呼應船娘。未幾,一個女生動了感情,說想在這船上結婚了。於是同學們七嘴八舌地建議她閉上眼,然後再睜開,就嫁給她第一眼看見的那個人。

  離船登岸時,我遞給船娘十元小費,船娘說,兩首曲子應給二十元。


三  湖心隱逸

  甪直和周庄,都是太湖東岸的水鄉古鎮,而在太湖的湖心,也有一個著名古鎮,那就是位於湖心島西山的古鎮明月灣。與水鄉的喧嚷比較,明月灣相對安靜,透出隱逸的意味。

  西山在太湖湖心,與東岸的蘇州之間,有一串島嶼相連。現在這些島嶼間建了三座大橋,諸島聯成一線,從蘇州可以驅車直達湖心。可是在古代,西山卻因交通不便而遠離塵世,成為人們的避難所。古籍記述這裡「山深水闊,兵火所不及,力耕其中以免其患」。兩宋時期戰亂頻仍,北宋皇室南渡,南宋官員隱居,其中多有選西山者。現在的西山村民說,他們的先人,有些就是南宋皇戚。古代江南的文人士大夫,有仕途不暢者,也多選西山隱居。唐代詩人皮日休有名句寫這裡的幽靜:「試問最幽處,號為明月灣」,「野人波濤上,白屋幽深間」。王昌齡、白居易、劉長卿、賈島、陸龜蒙等唐代詩人,也都在西山留有足跡墨寶。

  明月灣在西山盡頭,三面背山,一面朝水,水天一色,煙波浩淼,盡得風水之利。明月灣的民居,除了近年修復和新建的白牆黑瓦,便是明清時期遺留下來的老建築。據史料所記,西山的民居建築,可以追溯到唐代,但考古的發現卻更早,在明月灣曾掘出過漢魏六朝時期的地磚。實際上,早在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戰國時期,吳王夫差就曾帶著美女西施進西山避暑,並修建行宮。這對神仙眷侶在湖灣賞月,將下榻處命名為明月灣,此灣就此成為退隱佳處。

  北宋末代皇帝宋徽宗,喜愛藝術成癖,當金人兵臨城下,他仍然作畫賞石,樂此不疲。宋徽宗所賞之石,是中國園林中的名石太湖石,產自西山明月灣一帶。在中國的園林藝術中,無論是北派皇家園林的大氣,還是南派私家園林的精巧,都有太湖石點綴其間。由於道家出世思想的影響,傳統的中國藝術總是暗含著隱逸情緒。太湖石有的出自湖底,有的是西山溶岩,有青、白、黑三色,質地輕巧空洞,以皺、漏、瘦、透為四大特徵。太湖石的怪異,暗合了中國文人不隨世俗的精神,所以常見於古代繪畫中,成為高蹈精神的象徵。

  太湖的隱逸和高蹈精神,也見諸桌上盤中。我去明月灣時,就餐於太湖邊上的農家菜館,品嘗到當地著名的「太湖三白」,即白蝦、白魚和銀魚。那天桌上的水產,還有田螺和湖蚌,讓我想起蘇東坡游赤壁時寫下的「侶魚蝦而友麋鹿」。我猜測,這可能就是古代漁父樵夫的生活方式了。

  這漁父樵夫的生活方式,讓我回想到北美的塵世喧囂,一如甪直和周庄的喧嚷。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中國館內,有一處仿蘇州園林,園中無水,唯有江南文人的私宅書房,芭蕉樹下放置一大塊太湖石。這塊怪石,在紐約這樣喧囂的都市裡,有大隱於市的意味。在波士頓的藝術博物館內,也有這樣一個鬧中取靜的隱逸處。在蒙特利爾,十多年前建了一個山水皆具的夢湖園,是北美最大的仿蘇州園林,園中的太湖石,也有隱逸的蘊涵。

  去西山那天,適逢蘇州桃花塢年畫博物館在明月灣落成開館。如果我們將個人的隱逸,推演至一個民族,那麼桃花塢年畫的重新得寵,便可以說是一個民族從隱逸向入世所走出的一步。為何有此說?自清代以來,院體畫和文人畫漸趨衰落,西洋畫來勢洶洶,民間年畫更被邊緣化了,不得已變成藝苑隱士,至今才得以重見天日。

  作為個人,選擇道家的出世是一種生存態度,但是,如果一個民族以隱逸為追求,而體現民族良知的知識分子也以隱逸為價值取向,那麼,這個民族離衰落便不會太遠。

作者 懸石

[ 本帖最後由 區分小大寫 於 2007-4-5 07:2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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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竹青青 發表於 2007-4-5 11:23 | 只看該作者
  景觀就是景觀,多愁善感的文人卻從一石一水中讀到許多存在和不存在。

  唉,都是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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