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快樂，勝過塵世的所有快樂

我最親密的三個佛家兄弟----阿難

阿難是我最遙遠最親密的異族兄弟，我和他都說不清是在哪一世我倆就已經合二為一了。
　　 ---------作者題記
　
　（一）
　　 暮色中的東禪寺瀰漫著黃梅特有的香甜氣息。
　　 某生某世的我和一個陌生女子長跪於大雄寶殿內。
　　 眼前的三尊泥佛透過遙遠的時間和空間，向我展示著各自的表情。侍立在如來左面的那尊是他的弟弟，叫阿難。低眉垂首，與我這個東方的凡夫俗子長久地對望。
　　 我想起了經常出現的一個夢境：我是一個小沙彌，托著缽沿街乞討。忽然一個似是而非的女人攔住了我，只記得她左眉間有一顆黑痣閃閃發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並與我右眉間黑痣發出的光合二為一，頓時天翻地覆，雲飄雨瀉，我就醒了。
　　 「你知道阿難在說什麼嗎？」跪在我身邊的陌生女子問。
　　 「知道，他在說：如是我聞。」
　　 「不對。他在說：有一種快樂勝過塵世的所有快樂。」
　　 我轉過頭，驚異地發現這個女人的左眉間有一棵黑痣，在氤氳的香霧裡閃閃發亮。


　　 （二）
　　 某年某日，阿難沿著舍衛城光滑的巷道徐徐而來，恆河的風潮濕著他稚氣未脫的臉。釋迦族的人都說這張臉跟他哥哥一模一樣，將來註定要做佛的。可阿難說：
　　 「我不做佛，我要做王。」
　　 已經成佛的哥哥的聲音如迦陵仙音般飄在空中：
　　 「其實你做不成佛。因為你跟我不一樣，你的右眉間有一顆黑痣，那裡藏著使人類墮落的所有種子。」
　　 從那天起，族人們便都喊他為黑痣阿難。也是在那天，黑痣阿難剪掉了自己的頭髮。在恆河岸邊，他看著順水飄去的青絲，就象告別一段青澀快樂的俗世時光。
　　 黑痣阿難默默地說：
　　 「我一定要成為一個跟哥哥不一樣的佛，眉間有痣的佛。將來眾生為我塑像，會用世間最珍貴的黑水晶鑲嵌眉宇。而它發出的光芒將象摩尼寶珠一樣，遍照十方法界，撫慰眾生的所有苦難。」


　　 （三）
　　 年輕英俊的黑痣阿難走在某年某日舍衛城光滑的巷道上。
　　 他的煩惱就象飄在恆河水上的青絲般時隱時現。哥哥說有一種快樂要勝過塵世所有的快樂。可塵世中最大的快樂又在哪裡？
　　 哥哥的回答讖語般光輝神秘：
　　 「當你找到它時，它就離你而去了。」
　　 佛陀一樣的臉上布滿了凡夫阿難的憂傷。他想唱一隻印度古老的歌謠，可剛啟開唇，一串音符滾落而出：
　　 「南無阿彌陀佛。」
　　 阿難張開雙臂，想象從前那樣，做一個真正的王一樣的動作，然後仰天長嘯。可他發現，他的胳膊在靠攏，一個標準沙彌的標準合十引來了街兩旁迦毗羅國百姓的注目，他們指著阿難說：
　　 「他就是佛的弟弟，生下來眉間就有一顆醜陋的黑痣。」
　　 阿難又想起了從前，雖然哥哥常叮嚀他心不能旁逸，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起從前，想起那個後來因為做了哥哥的徒弟而成為菩薩的文殊------一個滿嘴預言的慈祥老頭。
　　 媽媽告訴阿難說，哥哥出生時，天降花雨，地涌寶蓮，所有的飛禽都唱著美妙的仙樂。可他出生時只迎來了一個自稱文殊的老頭，指著他眉間的黑痣幽幽地說：
　　 「日後你將逢著一個和你長著一樣黑痣的女人，她將因你而成佛，你將因她而晚成佛三億年！」
　　 當時言之鑿鑿的文殊準確地預言了兩個人的命運，卻沒有看到正是由於這兩個人的劫緣成就了自己，使他的身影永遠地閃現在曠世巨著《楞嚴經》的字叢里，供後世的善男信女瞻仰膜拜。而在那部證悟指南里，阿難則成了落後青年，以情慾奔騰的身體為後世的修行者立了一個規避的坐標。


　　 （四）
　　 「日後你將逢著一個和你長著一樣黑痣的女人」。
　　 此刻的阿難又念叨起文殊老頭的這句預言，和往常一樣，他又充滿了沖向恆河的衝動。 哥哥說他的所有不安都來自於那顆與生俱來的罪惡的黑痣。哥哥又說，只有每天誦念由他創作的「楞嚴咒」，黑痣才能自行脫落，才能成佛作祖，永斷煩惱。
　　 阿難還是那句話：
　　 「我要成為跟你不一樣的佛，帶黑痣的佛。」
　　 帶黑痣的阿難憂傷而孤獨地走在《楞嚴經》第一卷的字裡行間，走向纏繞他幾生幾世的那個夢境。
　　 後來由阿難親口複述的《楞嚴經》如此記述當時的情節：
　　 「爾時阿難，因乞食次，經歷淫室，遭大幻術，摩登迦女以娑毗迦羅先梵天咒，攝入淫席，淫躬撫摩，將毀戒體。」
　　 後人無法想象阿難複述這一段在佛經中絕無僅有的情色文字時的表情，好在張嘴便「如是我聞」時的阿難已藉助「楞言咒」的偉大功效獲得了非凡定力，絕不會為此而臉紅或春心再盪。
　　 按照後來文殊向我轉述的阿難親口向他訴說的夢境，與後代佛門弟子早晚誦念的範本有所不同。作為現場的唯一目擊證人，文殊其實只看到阿難一個人在那個被佛陀稱作淫室的小屋裡發獃。當時屋裡確實香氣四溢，但神通廣大的文殊不用藉助神通就可以判斷，那並非塵世女人的體香，因為在佛陀打坐入定的竹舍內，也經常有這種香氣。
　　 是阿難主動向文殊坦白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你二十年前的話應驗了，我逢到了那個女人。當時我正在巷道里沿街乞討，突然一個似是而非的女人攔住了我，她左眉間一顆閃亮的黑痣刺痛了我，感覺自己眉間的黑痣要爆裂了一樣。頓時天翻地覆，雲飄雨瀉，我就醒了，發現自己在一個女人的懷抱里。她美艷絕倫，比哥哥領我去過的帝釋天的所有仙女都要美麗，她簡直就是女妖。
　　 女妖吐氣如蘭，朱唇輕啟 ：
　　 「我終於逢著你了。」
　　 「我也是，終於逢著你了。」
　　 「人們叫我摩登迦女。」
　　 「人們叫我黑痣阿難。」
　　 「你確實和他們不一樣，你為什麼孤獨而憂傷？」
　　 「因為我尋不到快樂，比塵世間最大的快樂還要快樂的快樂。」我覺的自己說的話有些羅嗦，象哥哥在佛經里的語言了。
　　 「你尋到了塵世中最大的快樂了嗎？」
　　 「好象現在我就置身其中。」
　　 「可你馬上就要失去它了。世間的快樂就是這樣，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這是你哥哥說的。」
　　 後來摩登迦女告訴我說，她認識我哥哥，在幾千年前就認識。那時她是阿修羅中最美艷最冷酷的一個，殺人無數，用她掌中的魔杵，用她眉間的黑痣。後來就遇到了我哥哥。哥哥告訴她，你美艷的容顏終將枯萎，你嗜血的快感終將離去。你只有修習佛法，才能離苦得樂，永脫輪迴之苦。摩登迦女就問我哥哥，她將如何得救。哥哥的話語似乎穿透所有法界：「摩登迦女，你將從塵世的至愛中獲得解脫之道。」
　　
　　
　　 「我即將解脫。可是因為我，你卻要晚成佛三億年。你後悔嗎？」
　　 「我不後悔。是你讓我尋到了世間最大的快樂。」
　　 「可你想尋到比這種快樂還要大的快樂，還得等三億年。」
　　 「我願意停留在這種快樂里，永不成佛。」
　　 「可我即將成佛。」
　　 「不，我要你做我的女妖，而我永遠是你的黑痣阿難。我們生生世世在一起。」
　　 「可我即將成佛，而你終將成佛。不管是劫是緣，這就是我們的宿命。」
　　 我感到抱著的女妖越來越輕飄，而她的容貌越來越恍惚，我知道她正在漸漸離我而去。
　　 「不，女妖，別走，留下來。」
　　 「為什麼？」
　　 「因為」，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喊出了一句話，這句話也耗盡了我生生世世修鍊得來的元氣，
　　 「因為，女妖，我愛你！」
　　 話剛出口，六種震動，十方微塵世界，一齊回蕩著這句話：
　　 「女妖，我愛你！」


　　 （五）
　　 由阿難嘴裡說出的這句話象炸雷，炸得阿難肝膽欲裂，悲痛欲絕。而這顆炸雷的聲波卻象吹過恆河水面的微風，奇迹般地拂去了摩登迦女眉間的黑痣。在阿難的眼裡，他的女妖更加似是而非，象一個遙遠的夢境，不可捉摸。
　　 而在遙遠的虛空，阿難的哥哥坐在獅子寶座，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然後舉金色臂，屈五輪指，自言自語道：
　　 「如是如是。一切因果，因心成體。」
　　 哥哥以法身說出的話，阿難自然不能聽見，而摩登迦女卻盡收耳底。她心領神會地笑了，望著茫茫的虛空合十禱告：
　　 「南無古路唄。等著我，我來了。」
　　 以雙手合十的姿勢越升越高的摩登迦女終至不見。阿難獃獃地望著虛空，想著他的女妖成佛前的最後一句話：
　　 「我等著你，三億年後我們佛國見。」
　　 就在這時侯，善解人意的文殊架著祥雲姍姍而來，看見阿難正一個人望著虛空發獃。
　　 在聽阿難講述完這一切后，文殊淡淡地說：
　　 「跟我走吧，你哥哥正在祗桓精舍等你呢。」


　　 （六）
　　 阿難隨文殊來到了祗桓精舍，頓時被眼前的宏大場面驚呆了。象恆河沙一樣多的菩薩和大阿羅漢都雲集在此，各個閉目合十，如同入定。他的哥哥則法相莊嚴，趺坐於獅子寶座，雙目微閉，氣定神閑。阿難後來在《楞嚴經》中如此描述：
　　 「於時世尊，頂放百寶無畏光明，光中出生千葉寶蓮，有佛化身結跏趺坐，宣說神咒。」
　　 阿難沒有明說的是，在他哥哥頭頂的光中跏趺而坐的佛就是曾經屬於他的女妖—摩登迦女，而她宣說的神咒也並非後人用以降妖捉怪，征服情慾的那個楞嚴咒。
　　 佛陀哥哥用金色手臂撫摩著阿難的頭，慈愛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阿難，汝我同氣，情均天倫。緣何不聽我勸，誤入淫所？」
　　 「世尊，我心不安，難以自持。」
　　 「阿難，你不安的心到底在哪裡呀？」
　　 這時，阿難見到了摩登迦女在那燦爛的光芒里向他綻放了純凈的笑容，那笑容跟他哥哥的一樣充滿了慈悲，讓阿難忍不住想哭。阿難望著他的已成佛的女妖，胡亂地答覆著佛
　　陀哥哥：
　　 「我的心在裡面，在外面，在兩邊，在```````」
　　 哥哥慈愛的聲音逐漸嚴厲起來：
　　 「咄！至可憐憫者！」隨即開始了歷史上著名的「七處怔心。」而阿難的心卻在跟摩登迦女默默地訴說著：
　　 「祝賀你，你終於不是女妖了。」
　　 「只要按你哥哥說的做，你也可以不再是黑痣阿難。」
　　 「可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你的心不安，因為有一種快樂勝過塵世所有的快樂。」
　　 阿難感到摩登迦女的聲音已經與哥哥沒有二致。
　　 這時佛陀哥哥已經完成了被後人稱為哲學史上最偉大的辯論：七處征心和八還辨見。在這過程中，已經有無數的羅漢因此成了菩薩，無數的菩薩因此成了佛。可哥哥並未因此停止，正準備向著他宗教生涯的最顛峰挺進，為傳授那震古爍今，驚天泣鬼的楞嚴咒做著最後的儀式。


　　 （七）
　　 阿難一直在凝望著虛空中的摩登迦女。他知道他過去的女妖已經成為了證明眾生皆可成佛的一個美麗圖騰，在百千劫里激勵和度化無數的各色女子直趨佛道，證悟解脫。阿難沒有注意到此時由他哥哥誦出的四百二十七句的楞嚴咒正裹著漫天的花雨在宇宙間狂舞：
　　 「南無薩怛他蘇伽多耶阿羅訶帝三藐三菩陀.......娑婆訶」。.
　　
　　 阿難還在凝望著他認為只屬於自己的佛。
　　 「我的佛，你現在找到了那種勝過塵世所有快樂的快樂嗎」？
　　 「我正置身其中。」
　　 「那它是什麼樣的一種快樂呢」？
　　 「呵呵。不可說，不可說。」
　　 「好吧，只要你快樂就好。」阿難感到了眉間的黑痣在隱隱做痛。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再見時已是三億年後了。」
　　 「我怎麼才能再見到你？」
　　 「你只要每天誦念楞嚴咒，三億年後，我們將在一起，永不分離。」懷揣一顆佛心的摩登迦女精心揀擇著塵世間的語言，她知道，阿難是她成佛后度脫的第一個人。因為自己曾經愛過這個男人，所以她要告訴他十方三世最神奇最神秘的咒語；同樣因為自己曾經愛過這個男人，所以她不會告訴他，三億年後，當他再見到她時，將跟見到一棵普通的草木無異，因為那時他眉間的黑痣已不復存在。就象此刻，她對眼前的阿難充滿了愛，就象愛著十方三世的每個親人，每個仇敵，每隻走獸，每棵草木。
　　 「你說的楞嚴咒是我哥哥正在傳授的咒語嗎？」
　　 「不是。我的楞嚴咒是最神秘咒，最無上咒，十方如來皆因此咒而成正果。」
　　 「好吧，那你教給我，在今後的三億年裡，我會時刻誦念。」
　　 「那你記好了，真正的楞嚴咒只有14個字：
　　 有一種快樂勝過塵世的所有快樂。」


　　 （八）
　　 暮色中的東禪寺瀰漫著黃梅特有的恍惚氣息。
　　 某生某世的我和一個陌生女子長跪於大雄寶殿內，竟不知今夕何夕。
　　 「你知道阿難在說什麼嗎？」跪在我身邊的陌生女子問。
　　 「知道。他在說：有一種快樂勝過塵世的所有快樂。」
　　 「你怎麼知道？」
　　 「呵呵，因為我知道。」望著她左眉間的黑痣，我禪味地笑了。

哈哈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