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的風景

京味的風景

　　　　　　　　　　　　　　　　·陳向陽·

　　哪些風景北京味最濃？真不好說。北京那麼大，歷史又那麼久，從皇城古迹到衚衕小院，從人文景觀到自然風光，還有一年裡的春夏秋冬，從哪說起呢？

　　現代化的高樓大廈不必提，根本就沒有京味，跟上海深圳的高樓沒什麼不同。那麼，天安門、頤和園、故宮、長城該算的上吧？此話不錯，不過呢，這更像是外地人腦袋裡的北京，偶爾到北京玩上一圈，看的當然是那些地方。可你要問問在北京住了大半輩子的人，他／她要是閉上眼想想北京，腦袋裡是什麼？十有八九和外地人不一樣，恐怕不是什麼名勝古迹，反到是不起眼的平常地方，沒準就是自家住過的那條衚衕，不信你就看看林海音的《城南舊事》，哪裡有一點金碧輝煌的景色？

　　如果跳出個人的生活局限，專撿那「上的了檯面的」、能品出點「味道」的，我想，不少的老北京人都能說出個十景八景的，都湊到一塊，就能挑出京味最濃的風景畫面。下面，咱就先起個頭吧。

　　晴空鴿哨

　　冬末春初，還不見綠樹。從高處看，衚衕四合院是重重疊疊的灰瓦屋頂。如今這景色只有在鼓樓和白塔寺一帶還能看到吧。碰上晴好的天氣，風住了，好太陽，一盤鴿子（十二隻）在天上一圈又一圈的飛。那鴿哨一會遠一會近，一會高一會低。這哨聲還有那金燦燦的陽光真讓人在屋裡呆不住，院里比在屋裡還暖和呢。人們抬起頭，手搭涼棚，跟著天上的鴿子轉，先是那鐘鼓樓，接著是光禿禿的棗樹枝子和藍天，再又讓太陽刺了眼。「吹面不寒楊柳風」，春天來了。

　　雨燕城樓

　　如今，北京的城門樓子只剩了前門、德勝門不多的幾座。幾十年前呢，還基本都在。那會沒什麼高樓大廈，城門樓就顯的特別雄偉，從老遠就看見它矗立在藍天里。那時的城樓上住著好多的燕子，從箭樓上一排排的窗洞子里飛出來飛進去。

　　到了盛夏，正在陰沉沉、悶的人一把一把的抹汗，突然一陣涼風下來了，那燕子們立刻勁頭十足，「吱啊吱啊」滿天的叫，成百上千的飛舞，高的在城樓上射進去射出來，低的像箭一樣掠過馬路。黑雲滾滾之間，「嘎啦」一個大炸雷，接著「劈里啪啦」大雨點子砸在馬路上。街上的行人東奔西跑，隨便抓住什麼頂在頭上。小孩們歡唱起來：「下雨了！放炮了！老王八！戴帽了！」那雨越下越急，分不出點了。街上空無一人，燕子也不見了，只剩下高高的城樓還在雨幕之中。

　　黃葉秋風

　　每到秋天，不少人去香山看紅葉。但大多的北京人去過一回也就夠了。而在自家門口，每個秋天都看黃葉。從１９５０年代，北京種了不少楊樹，多在馬路兩旁，大葉楊小葉楊加拿大楊，一排排的望不到頭。從白石橋到頤和園，幾十年前還到處可見農田村舍，隔不遠又是一處處的樓房，像民族學院、北京工學院、人民大學，城市和鄉村一路變換著，但不變的是沒有盡頭的好幾排大楊樹。它們夏日裡綠蔭濃濃，一陣風來，樹葉便嘩嘩的唱成一片。等到秋風起，幾天不見樹葉便黃了，飄飄洒洒的落下來鋪滿一地，走上去「沙沙」作響。蹋著滿地的金黃，空氣中是楊樹葉那淡淡的苦味，人也像秋日的陽光變的柔和了，心裡難免飄起一絲的留戀：這一年又快到頭了。

　　早先，清潔工人會把落葉掃在一起點火燒掉，那燒樹葉子的煙味便成了秋天的記號留在一代人的記憶里。如今，北京市早就不許燒樹葉子了。而白石橋到頤和園的大楊樹呢，也為了拓寬道路砍的所剩無幾。可惜。

　　暮色群鴉

　　北京的冬天總有些蕭殺。尤其到了暮色時分，陣陣寒風吹的街上不見了人蹤，西垂的落日早已沒了力氣，紅紅的毫不刺眼。隔著北海和中南海的冰面，對岸的薄暮輕煙之中，高樹枯枝之上，隱隱約約棲落翻飛著點點的群鴉，伴著寒風傳來斷續的鴉鳴。漸濃的暮色仍掩不住一段段的宮牆：幾百年來，此情此景可有什麼不同？人在寒風中默立，漸覺歲月的修遠和人生的短暫。

　　衚衕槐蔭

　　老北京人別管漂泊到哪裡，永遠忘不了自己住過的衚衕。雖說那裡並無壯觀華美，只有讓歲月剝蝕的斑駁不平的灰牆，一扇扇老舊的大門，色彩凋盡毫不起眼，但誰忘了那裡的一草一木？

　　四合院里再亂再擠，也要插縫種點什麼：豆角牽牛、丁香石榴，還有從後院牆頭伸出枝杈的棗樹。走出四合院呢，卻是槐樹的天下，哪條衚衕沒有幾棵大槐樹？夏天的太陽越是毒辣，那大槐樹下越是綠蔭濃濃。常有大媽大爺在那裡摘菜、聊天、下棋。午後時分，常見平板三輪停在樹下，車主躺在車上，臉上蓋著草帽，正眯他的午覺呢。而最忘不了的卻是五月春深，那滿樹的槐花，甜滋滋的，怎麼都聞不夠。

　　還是那句話，偌大的北京，久遠的歷史，加上四季分明的春夏秋冬，稍一留心就見一幅耐看耐品的京味風景。

　　最「標準化」的北京當然是頤和園北海那些皇家園林的大氣和精美，碧波綠樹襯托著金碧輝煌。還有長長的甬道，通向天壇的祈年殿，點點的風箏蒼鷹顯出天穹之高遠。再有晨光中的古樹參天和紅牆黃瓦，鶴髮童顏的老者打拳舞劍。……

　　若世俗一點呢，有盛夏中濃綠的積水潭，垂柳遮岸，三五人垂釣，點破一片濃綠的是小石山上的匯通寺。再看仲秋時分，什剎海一片殘荷，背景是銀錠橋和那鐘鼓樓。更有一個接一個的節慶：春節的廠甸廟會，十一長安街的華燈，中秋節滿街的時令果品。……

　　可別忘了北京有一多半是山區。往西去，有杏花兩三株、青山環抱著千年古剎潭柘、戒台。往北走，可見居庸關重重疊疊的青翠山巒，還有長城蜿蜒的八達嶺、古北口、司馬台。到了十月金秋，不必去香山，隨便找個山區走走，便有紅葉黃葉和滿山的酸棗棵子，還有村口的大柿子樹和炊煙繚繞的一片村舍。不可小看那些荒山野景，村裡人抬手一指便是楊六郎穆桂英征戰的遺址，或是哪位高僧名士怪傑修身養性的處所。北京的山區有太多的美景佳境，光是聽聽那些地名：妙峰山、百花山、軍都山、霧靈山，永定河、拒馬河，龍門澗、青龍橋、關溝、十渡，……先不說那風景如何，光是想想有多少古往今來、傳說逸史的積澱！

　　說不完，北京的風景，永遠也說不完。

典型的京味風景...